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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從來沒有安全感

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安全感”,我們只能像個勇士,先摧毀這個偽概念在心里的幻影,然后憑借責任感去直面所有的不安全感,最終堅定前行、永遠步履不停。

二〇〇九年的QQ空間曾流行過一個詞——“安全感”,自打我聽到之后,便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那年,我從家鄉去了上海。

我的家鄉是西南部的一個小縣城——貴州甕安,那里沒有高樓,沒有地鐵,沒有電影院,沒有星巴克,所以我剛到上海那座國際大都市的時候,心里特別沒底,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太摩登了。

早年在老家聽一位遠房親戚閑聊,說他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剛到美國的時候,因為英語不好,又是第一次出國,所以稀里糊涂地把痔瘡膏當牙膏用了三個月。我從小沒少嘲笑那位“土包子”叔叔,所以剛開學的第一個月,我都不太敢和同學說話,即便非得聊上幾句,也極度克制,多不如少,少不如無,我生怕別人說到什么摩登玩意兒,自己稍微一個跟不上,或是出了什么洋相,那肯定得被人嘲笑是“土包子”。

那種克制的感覺很不好,因為它總是伴隨著敏感和自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于莫名其妙的消極情緒里,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安全感”這個詞,才恍然大悟——我缺的就是安全感!


當年在同濟土木最吃得開的人不是“高富帥”,而是“小五哥”,也就是每門課程都考九十分以上的大學霸。為了找到安全感,我決定提前三個月備戰期末考試,爭取當上“小五哥”。

剛結束高考的學生往往站在人生的知識儲備量巔峰和自制力巔峰,flag一立,我第二天早上六點便到圖書館后面的小河邊開始晨讀,八點圖書館剛開門,我第一個就沖了進去,晚上十點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宿舍。這樣的節奏被我保持了整整一學期,以至于圖書館的大爺總夸我認真刻苦,不時還勉勵我拿年級第一。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我不得不承認,大爺的心地雖好但眼光實在太差,因為我復習了整整三個月,只考了三點六分,而我室友只復習了一周,竟考了四點八分。我在家鄉做慣了學霸,在同濟不僅淪為學渣,還和學霸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下子,我更沒安全感了。


過年期間,我躲在家里不出門,琢磨了一個寒假后又想到了一個方法:東邊不亮西邊亮,既然拼命努力學習考不了高分,那就盡早起步科研,發幾篇論文。

開學后,我立馬去了橋梁系,找到一位碩士師兄的導師,軟磨硬泡請他帶我做科研,之后就被安排到中科院微系統所做材料實驗。當時的實驗條件極其惡劣,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一組實驗就要二十個小時,每小時還得人工記錄一次數據。彼時,我總安慰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SCI論文一到手,何愁沒有安全感?

半年之后,實驗終于結束了,可我興致勃勃地分析了數月,才發現沒有一組數據能完整達到老師和自己的要求,SCI論文的夢想徹底泡湯。

大一下學期的我似乎比同齡人要懵懂很多,明明是自己道行不夠,反倒跑去橋梁系向老師抱怨成果不佳、甚缺安全感,雖說老師心里定有一萬個excuse me?但還是很紳士地鼓勵了我:“楚涵,剛開始做科研,沒有安全感很正常,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相信我,讀到博士就好了。”老師當年的隨口一說,卻成了我心中的金科玉律。

二〇一四年,我來到了劍橋。

剛到劍橋的第二天,我得知隔壁的實驗室出了二十九個諾貝爾獎,尋思著指不定自己運氣好點兒,也能撈個諾貝爾獎玩玩。入學第一周,我便去導師的三一學院和他確定了研究課題,走在培養了三十二位諾貝爾獎和五位菲爾茲獎獲得者的三一學院,我越發覺得自己離先賢們不遠了。可嘆初生牛犢不怕虎,當年真是被迷了心竅。

課題一定,我就辭別導師,從三一學院的后門回家,途中看到了徐志摩筆下《再別康橋》的美景:“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白駒過隙,當年未曾料想我在康河的柔波里一蕩漾就是四年,如今變成了一棵水草。

師兄師姐們通常做到第五組、第六組實驗,便可順利畢業,可我硬是破了極限,前后一共做了十七組。導師心中有苦,不止一次暗示我多交點學費,因為他這些年不僅費心,還費錢。我心中更苦,更沒有安全感了,因為最初的夢想早已灰飛煙滅。

坦白說,不只我一個人,大多數博士生似乎都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博士一年級時想拿下諾貝爾獎,博士二年級時想顛覆傳統理論,博士三年級時只想發篇頂級期刊,博士四年級時跪求畢業就好。


有一天午飯,導師突然問我還掛念著諾貝爾獎不?

我趕緊認錯道:“只嘆當年too young too simple(太傻太天真),才落得如今這個既失落又沒有安全感的下場。”

他特別認真地對我說:“Feeling insecure is part of the PhD process, just progress with insecurity.(讀博士必然會有不安全感,別多想,趕緊帶著不安全感上路吧。)”

老師的話讓我意識到,學生階段大多數人都沒有安全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焦慮。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調整好自己,繼續在被不安全感裹挾的求學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過不安全感這個東西,從來就不只出現在校園里。

二〇一六年,我參加了科學節目《加油!向未來》,擔任科學解題人“未來博士”,那是我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跨界工作。

拿到臺本的那一刻,我心里就踏實了,私下給略有擔心的媽媽發消息:“這工作就是小菜一碟,因為所有的實驗都沒超出高中物理和化學知識。你放心,我都讀到博士了,能連這都搞不定嗎?”


結果第一天錄制,我就和整個節目組“格格不入”。

我打小跟著父親看《今日說法》,是撒老師的鐵粉,所以當天一見真人,就趕緊追過去:“撒老師您好,我是看您節目長大的!”撒老師感動得一句話沒說。

第一期來參加節目的嘉賓是鋼琴家郎朗和魔術師劉謙,他倆不僅手靈活,腦子也靈活,我好幾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們套出題目答案,嚇得導演不停地提示我一句話都別多說。

站在舞臺上不說話會顯得很多余,心里也會憋屈難受,好不容易熬到解釋科學原理,我摩拳擦掌、準備說個滔滔不絕,結果剛一開口,導演就喊停:“楚涵,看鏡頭啊!你看哪兒呀?”

我趕緊找到鏡頭,從頭說起,剛說完兩句,導演又喊停:“楚涵,站穩了說,你別晃悠啊!”

我立馬繃住身體,從頭再來,說了幾句,突然就不出聲了,全場靜了十秒鐘后,導演弱弱地問:“楚涵,你又咋啦?”

我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導演,那啥,我有點兒緊張,講錯了。”我隔著四十米遠都能感覺到她徹底崩潰,就差捶胸頓足了。

那期節目從中午十二點錄到第二天凌晨四點,我沒少為嚴重超時做貢獻,導演、主持人、嘉賓和現場觀眾全都心力交瘁,我自己也精疲力竭。

回到房間,我壓根兒睡不著覺,心里三分自責,一分委屈,剩下的全是不安全感導致的焦慮。一個已經習慣了在實驗室看數據的人,突然被叫去電視臺錄節目,還一個勁兒地制造問題,如何能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早,我在餐廳找到節目組領導,開門見山說要停止錄制回劍橋。

領導一臉納悶兒,趕緊追問我緣由。

我環顧四周,見沒什么人,才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我太焦慮了,錄制過程中非常沒有安全感。”

看著他一臉迷惑,我解釋道:“不安全感,您懂那種感覺嗎?”

接著領導也環顧一次四周,輕聲問誰給了我不安全感。

我在座位上急了:“我不是針對誰,我是指在場的所有人都給我不安全感。這工作我真做不了,我得走,您另請高明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又不是不安全,你只是缺乏安全感而已。”領導海納百川,沒計較我的冒昧和失禮,反倒給我盛了碗心靈雞湯,“這倆東西可不一樣,不安全可能會讓你失敗,但不安全感往往會讓你成事兒。當然,要不要繼續,你自己說了算。”

當然,我最后選擇了繼續,不過這并不是因為當時聽進去了他的話,而是覺得要就這么走了,實在丟不起人,所以只好忍耐著,繼續堅持在舞臺上跨界工作。


二〇一七年,我開始擔任“科普中國形象大使”,緊接著的科普工作就越來越多。雖說科研和科普都姓科,但二者迥然不同,前者講究深度,后者強調廣度,所以這份工作時常讓我穿越——早上還在和小學生討論DNA雙螺旋結構,晚上就去向大教授請教核聚變的基本原理。雖說前輩學者總是傾囊相授,各行好友更是鼎力相助,可我每次只要一走出自己的專業領域,就很缺乏安全感,因為學海無涯,短時間內為求廣度,只能放棄深度,甚至囫圇吞棗。

每每心中生出劇烈的不安全感,我都會想到當年節目組領導的勸誡:“不安全可能會讓你失敗,但不安全感往往會讓你成事兒。”然后耳畔仿佛響起他的聲音:“要不要繼續,你自己說了算。”

倘若說跨界帶來的不安全感時常讓人小有焦慮,那公益伴隨的不安全感則會讓人心驚膽戰。

我之前從未想過參與公益,因為狹隘如我,總以為身家不到十個億,去了也是添麻煩,這份辛苦還是留給優秀的企業家為妙。直到我二十五歲在愛爾眼科做了近視手術,偶然接觸到愛眼公益基金會,這個想法才徹底改變。

一年多以來,我和基金會的前輩們去山區義診,去高校科普,去盲校篩查,尋找和救助貧困眼病兒童和老人,途中的一切都讓我倍加溫暖和心安,我還在基金會擔任了“愛眼形象大使”。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把這份工作和不安全感聯系到一塊,直到二〇一八年夏天我才突然意識到,公益竟然也有可能成為我人生路上的一顆“定時炸彈”。


二〇一八年六月,基金會的同事在我家鄉貴州找到一位家境貧寒、無人贍養的八十六歲孤寡老人,她因為患有嚴重白內障,幾乎失明,所以生活無法自理。那天她餓得不行,摸索著做飯,不小心引起了火災。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從英國趕回貴州,和同事們一起把老人送到貴陽愛爾眼科醫院,希望通過手術幫助她恢復光明。

一切都安排得順順利利、妥妥當當,我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便回到劍橋安心等候老人恢復視力的好消息。

直到手術前一天晚上,我接到父親的電話,他嚴厲地質問我:“你做公益,我支持你!捐錢捐物可以,奔走吶喊也可以,可你現在張羅著要給八十六歲的高齡老人做手術,我就問你一句,萬一出問題,誰擔責?”他在電話那頭緩了片刻,聽我不出聲,又是一句責問:“你可別告訴我你擔責,你擔得起責嗎?”

做了近一年的公益,我從未有過那樣的不安全感,準確地說,是巨大的不安全感。父親沒得說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手術成功則皆大歡喜,略有意外可就是引火燒身。

我掛了電話,在陽臺上六神無主,深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已經把老人送到醫院,若是不做手術,如何給醫生交代?如何給大眾交代?若是做手術,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我該如何跟老人交代?

第二天一早,我立馬打電話給臨要做手術的醫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問他:“您務必告訴我一句實話,八十六歲的老人做白內障手術,有無風險?”

我當時亂了心神,言語也丟了分寸,沒思量臨近手術、質問醫生是極大的不禮貌,所以惹得醫生直接反問我:“啥手術沒風險?別說白內障,就算割個雙眼皮兒,那也不能就說零風險,是吧?”

此前我尚有一些底氣,經他這么一說,便徹底慌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好忐忑地掛了電話,輕聲說了句:預祝手術順利。

手術很快,半小時便結束了。

彼時我遠在一萬千米外的劍橋,隔著七小時的時差,可總覺得自己仿佛就在手術室外,連口大氣都不敢出。想當年奶奶做白內障手術的時候,我都沒這般緊張。

萬幸,手術很順利,我這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此后,我越發感受到公益帶給我的不安全感,似乎我參與多幫助一個人,內心的不安全感就多一分,但也漸漸開始明白責任感和安全感就好像白天和黑夜,此消彼長,永不相交,人永遠無法在扛起更多責任的同時,承擔更少的不安全感。

歲月匆匆,從聽聞“安全感”起到如今這十年,我雖然一直在費盡心思抵抗不安全感,但內心依然無法擺脫渴望安全感的念想。直到有一天,我讀到一本書,看到書里的一句話:“Life is a dangerous thing, insecurity is the price of living.(生活諸多艱險,沒有安全感是活下去的必然代價。)”霎時醍醐灌頂。


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安全感”,我們只能像個勇士,先摧毀這個偽概念在心里的幻影,然后憑借責任感去直面所有的不安全感,最終堅定前行、永遠步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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