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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埔港的變遷

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卷89引晉代裴淵《廣州記》云:“廣州東一百里有古斗村。自此出海,溟渺無際。”由此可知,至遲在晉代黃埔港附近已形成了村落。

有關古斗村的記載還見于后世,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志》記:“自州東南八十里有村,曰古斗,自此出海、溟渺無際。”又《大明一統志》卷73亦記:“古斗村在城東八十里,自此出海、浩淼無際,東連閩浙,南通島夷。”不過這些記載,似均系抄襲《廣州記》,未必能證明后世古斗村仍然存在,而古斗村是否一個港口,與下面談到的扶胥鎮有何關系,亦難斷言。

黃埔港一帶最早見于文獻記載的海舶泊口當為扶胥鎮,故址在今黃埔老港下游五公里的廟頭村。《隋書·禮儀志》記:“開皇十四年(594)閏十月,詔……東海于會稽縣界,南海于南海鎮南,并近海立祠。”元大德七年(1303)《重建波羅廟記》亦說:“隋文帝始命于近海立祠……南海祀于南海鎮南,即今之扶胥鎮、距城八十里者也。”同治《番禺縣志》卷30。可見扶胥鎮當形成于594年以前,時名為南海鎮。隋大業三年(607)《隋故太原王夫人墓志銘》(藏廣州博物館)有“窆于南海治扶胥”一語。如此碑真實可信,則南海鎮易名為扶胥鎮,當在594至607年之間。

隋文帝所立南海神祠,又名波羅廟,傳說由達奚司空在廟旁種下的兩棵波羅樹而得名。《輿地紀勝》謂:“助利侯廟,本達奚司空也,梁普通中菩提達摩由天竺與二弟航海而至,司空其季也。”此說顯屬牽合附會,不足征信。《新唐書·藝文志》記:“達奚通《海南諸蕃行記》一卷。”《玉海》卷16亦說:“達奚通《海南諸蕃行記》一卷,《書目》(按:指《中興書目》)云:‘《西南海諸蕃行記》一卷,唐上元(高宗年號,674—675)中,唐刺史達奚弘通撰,弘通以大理司直使海外,自赤土至虔那,凡經三十六國,略載其事。'”南宋方信孺《南海百詠》“波羅蜜果”一篇記“南海東、西廟各有一棵”。詩中有“想見移根博望槎”之句,博望即博望侯張騫,暗示波羅蜜樹由出國使節攜回種植。綜合上述記載,可信達奚司空即達奚通或達奚弘通,南海神廟前的波羅蜜樹確為其出使歸國,登岸手植。達奚氏之出使,實古代中外海上交通的盛舉,惜記載闕略、知者蓋鮮,誠為憾事,而扶胥鎮在唐初已成為廣州的外港、中外海上交通的門戶,亦于斯可見。

《輿地紀勝》記唐代僧人休咎“元和間(806—820)至番禺扶胥鎮,夜憩南海廟”。1973年在南海神廟西側魚塘中,發現一批枕木,為兩側樁木支持、排成直行,延伸20公尺以上。1978年經北大歷史系碳化實驗室對樣本進行年代測定,所得結果,為距今1110 ± 80年,枕木當是晚唐遺物。出土地點名“碼頭園”。根據枕木形狀、結構、年代和“碼頭園”一名來判斷,此處當為唐代碼頭遺址。何天相、陳鑒朝:《南海紫荊木——廣州南海神廟出土枕木的鑒定》。南宋乾道元年(1165)陳豐《南海廣利洪圣昭順威顯王記》稱:“夷舶往來,百貨豐盈,順流而濟(原來是際),波伏不興。”同治《番禺縣志》卷29。可見有唐一代,及五季之世,扶胥鎮都是一個繁榮的商港。

北宋景德年間(1004—1007),廣州城內的南濠(在今南濠街、杏花巷和瑪瑙巷的西側)被開辟為泊舟之所,“維舟于是者,無風波恐”(方信孺《南海百詠》)。為適應這一變化,宋代在廣州城西南隅,今文昌路口廣州酒家所在地建立了南海神行祠,又稱西廟,而扶胥鎮南海神廟,由是亦稱東廟。

北宋初年扶胥鎮的海外貿易非常繁榮,但一度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此可于治平四年(1067)章望之《重修南海廟碑》見之。碑文曰:“南海神祠,舊隸廣州之城,今扶胥鎮之西……先時此民與海中蕃夷,四方之商賈雜居焉。皇祐中,廣源州蠻來為寇,民之被殺之余,流散逮盡,后雖懷歸,無復昔時之饒富。及是嘉祐七年(1062)秋,風雨調順,五谷豐實,人無疫病,海無颶風……無盜賊之侵,民……遂入謁府廷曰:海祠頹敗,愿輸吾貲新之,用以答神嘉貺。”郭棐著,陳蘭芝增補:《嶺海名勝記》卷5。按廣源州蠻儂智高入侵廣州,事在皇祐四年(1052)。城外居民慘遭殺戮,“蕃漢數萬家”被“席卷而去”,給廣州的海外貿易造成很大破壞,《宋會要輯稿》方域九之28,并見《續資治通鑒長編》卷237。但城池未陷,城內居民避過了這場浩劫,亦未逃散,故碑文中所謂“民之被殺之余,流散逮盡”中的“民”,顯然不是指整個廣州城的居民,而是專指神廟附近一帶,亦即扶胥鎮上的居民。從“先時此民與海中蕃夷、四方之商賈雜居焉”,可見亂前扶胥鎮海外貿易之盛,而亂中“民之被殺之余,流散逮盡”,則說明扶胥鎮在戰亂中被嚴重破壞。碑文稱南海神廟在“今扶胥鎮之西”,所謂“今扶胥鎮”當系與“昔扶胥鎮”相對而言。前引《隋書》明言神廟在南海鎮南,換句話說,就是鎮在神廟之北,而到了治平四年的“今扶胥鎮”卻已在神廟之東。古代神廟,雖屢次重修,亦必在原址,即韓愈所謂“因其故廟,易而新之”。《昌黎集·南海神廟碑》。由此推斷,扶胥鎮的位置曾經變遷,由廟北徙至廟東。這樣的變化,最大可能是兵災后重建的結果,再從章望之提到扶胥鎮時特別強調是“今扶胥鎮”看來,重建時間當在重修神廟之前不久,亦即儂智高之亂平息之后。

扶胥南海神廟至今猶在,坐落于廟頭村西部,曾昭璇指出:“前時廟頭村石額仍刻‘扶胥約’的……今日廟頭村仍為雜姓聚居,街道形式仍為交通村落,不似農村沒有主街,故廟頭村仍為商業聚落而轉為農村的聚落。”但據葉廣良的意見,古代扶胥鎮應在神廟之北近山岡地點。曾昭璇:《古代羊城八景的歷史地貌研究》,油印本。綜合曾、葉兩先生的意見,與《隋書》及《重修南海神廟碑》參證,可信扶胥鎮的位置,確曾有過上述的改變。

在儂智高之亂后,隨著海外貿易復興,扶胥鎮也很快重新繁榮起來。據元豐年間(1078—1085)的《元豐九域志》記,扶胥鎮為番禺八大鎮之一。宋室南渡之后,扶胥鎮更趨繁盛。宋代“羊城八景”以“扶胥浴日”居首。楊萬里(1124—1206)《題南海東廟》說:“大海(扶胥口)更在小海(廣州市舶亭下內河)東,西廟不如東廟雄。南來若不到東廟,西京未睹建章宮。”神廟興盛,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所在地點的經濟繁榮,這是一個通例。遠離廣州城的東廟,其宏偉壯觀,遠遠超過城內的西廟,在當時的整個廣州大概也算得上首屈一指,以至于楊萬里認為如果南來廣州而不去東廟游覽,就像到了長安卻不去參觀建章宮一樣虛此一行。這就從側面反映了當時扶胥鎮的繁榮。對此,劉克莊(1187—1269)的《即事》詩,就有更為生動的正面描述。其一云:“香火萬家市,煙花二月時。居人空巷出,去賽海神祠。”其二云:“東廟小兒隊,南風大賈舟。不知今廣市,何似古揚州。”這里所描繪的,顯然是農歷二月十三日在東廟舉行波羅誕賽會時扶胥鎮上的熱鬧景象。這個賽會非常隆重,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夕,依然年年舉行,詩人目睹扶胥鎮上的“東廟小兒隊,南風大賈舟”,發出“不知今廣市,何似古揚州”的感嘆,正好說明當時扶胥鎮人口稠密,商業繁榮,比之廣州城內毫不遜色,甚或超過了城內。考慮到宋代廣州的繁榮主要依賴對外貿易,而扶胥鎮正是對外貿易的重要貨物集散地,出現這種情況是完全合理的。

南宋乾道三年(1167)廖颙《重修南海廟記》說:“西南諸番三十余國,各輸珍贐,輻輳五羊。珍異之貨,不可縷數。閩浙舟同舶,亦皆載重而至,歲補大農,何啻千萬緡,廛肆貿易,繁夥富盛,公私優裕,繄王(指南海神)之力焉。”郭棐著,陳蘭芝增補:《嶺海名勝記》卷5。這就告訴我們,對外貿易的繁榮是神廟香火興旺的根本原因。東廟比西廟興旺,反映了扶胥鎮的對外貿易比城市還要發達。

其實,唐宋兩代統治者對南海神表示尊崇,多次重修東廟,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對海外貿易利益的關心。唐代統治者認為“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冊尊南海神為廣利王”, 《昌黎集·南海神廟碑》。用“廣利”這個封號就很能說明問題。南宋淳祐(1241—1252)朝廷祭南海神樂章有云:“祝融之位,貴乎三神……長為委輸,祐我黎民。”又云:“南溟浮天,旁通百蠻。風檣迅疾,琛舶來還。民商永賴,坐消寇奸。”《宋史·樂志》。可見南宋統治者在元兵壓境、茍延殘喘、朝不保夕之際,仍然念念不忘“廣利”,對南海神高度尊崇。

宋元嬗代之際,廣州屢經戰火,元軍“凡三入廣,廣州始平”,廣州居民“或罹鋒鏑,或被驅掠,或死于寇盜,或轉徙于他所,不可勝計”。社會經濟大受破壞,許多舶舟被用于戰爭,或毀于戰火,海運力量,遭到很大損失。這對廣州的海外貿易,無疑又是一次嚴重打擊。陳大震:《南海志》,第136、1頁。扶胥鎮和波羅廟當然也在劫難逃。“至元二十八年(1291)世祖皇帝加以靈孚之號,天使奉命馳驛萬里至廣州城……將致寵光于正祠,聞祠已廢,乃于城西別祠行禮焉。”陳大震:大德七年(1303)《重修波羅廟記》,郭棐著,陳蘭芝增補:《嶺海名勝記》卷5。西廟猶存而東廟已廢,可見扶胥鎮受破壞的程度較城內更為嚴重。但不久之后,廣州海外貿易又得到恢復發展。陳大震《南海志》記載,當時貿易遠及海外二十六個國家,遍于一百多個口岸,廣州依然為“番舶湊集之所,寶貨叢聚”,“海人山獸之奇,龍珠犀貝之異,莫不充儲于內府,畜玩于上林”。從廣州進口的外國貨物“視昔有加焉”。進口貨分為寶物、布匹、香貨、藥物、諸木、皮貨、雜物諸大類。品種達70多個。該志記扶胥鎮收市務稅錢年達4467貫,居于新會(4088貫)、清遠(3622貫)、東莞(2282貫)、懷集(644貫)諸大縣之上,可想見其商業的繁榮。

明代以后,由于自然條件的變化,扶胥鎮逐漸失去了海舶停靠的作用。正如清代《波羅外記》所說:“波羅廟去海不過百步,向來風濤萬頃,岸臨不測之淵……今則淤積既久,咸鹵繼至,滄海為田。”由于海岸線南移,原有泊位失去作用,依賴海外貿易而繁榮的扶胥鎮隨之沒落。另外,明初厲行海禁,以后雖略有松動,但直到隆慶元年(1567)以前,私人出海貿易仍屬違法,這也是扶胥鎮衰落的另一原因。原來在“波羅廟右,小山屹屼,立石華表,為望洋之所”,今天已蕩然無存。興旺近千年的商埠扶胥鎮,變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村莊,其貿易地位被琶洲上的黃埔村取而代之了。

琶洲是琵琶洲的簡稱,洲之東南有黃埔村,建于北宋年間,位于琶洲東南邊的河浦地,今日仍存。建村之初,有黃、關、衛三姓,而以黃姓最多,故得此名。新滘區1982年地名調查第37號資料卡。南宋方信孺《南海百詠》已稱琵琶洲為“海舶所集之地”,有“客船昨夜西風起,應有江頭商婦愁”之句。明代之后,扶胥鎮衰落,琶洲則后來居上,取而代之。清初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101《廣州府》在談到琶洲時指出:“閩浙舟楫入廣者多泊于此。”建于明代萬歷年間的琶洲塔,就是當時海舶進港的導航標志,至今風采依然。

清初海禁甚嚴,至康熙二十三年(1684)始開禁。二十四年(1685),設粵海關行署于澳門,閩海關于漳州(實為廈門),浙海關于寧波,江海關于云臺山(鎮江)。不過,除粵海關外,其他三關貿易額都很少。為防范外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定廣州為唯一對外貿易口岸,只保留了粵海關。

雖然開禁初期粵海關名義上是設在澳門,但實際主要貨物的裝卸地點是在黃埔村。粵海關在黃埔村醬園碼頭設立了“黃埔掛號口”,掌管中外商船出入黃埔的貨物裝卸、過駁等項課稅。當地故老相傳,海關設立后,這里海舶往來,商旅輻輳,沿醬園碼頭的海傍街大道兩側,店肆鱗次櫛比,夜市通宵。碼頭后方一帶,為外國商船臨時搭蓋倉庫的場地。由于外國商船不準駛入廣州,在黃埔錨地和廣州城西的十三行倉庫之間,有駁船來往,裝卸接駁貨物。在黃埔村中,設有黃埔銳館、夷務所、買辦館等,還有洪圣廟(南海神廟)。梁廷枏:《粵海關志》卷5《黃埔口圖》。與黃埔村隔江相望的深井馬鞍崗下,還有清代(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前)在廣州去世的外國官員、商人、海員等的墓地,被稱為“蕃人塚”。

鴉片戰爭后,廣州在對外貿易中的首要地位,迅速被上海取代。黃埔村醬園碼頭一帶,亦逐漸淤塞,影響海船停靠。至同治年間(1862—1874),黃埔海關遂遷址于長洲島之北岸。在長洲扯旗山麓,有磚木結構的小樓一所(現改為孫中山紀念室),碼頭一座,是清末至民國期間黃埔海關的所在地。從此,長洲島亦得沿用黃埔之名稱為“黃埔島”。1937年,在珠江北岸的魚珠炮臺、珠崗村橫沙鄉、烏沖口一帶興建深水碼頭。當時稱為“黃埔新埠”,也就是今天的“黃埔老港”。原來的“黃埔村”卻步扶胥鎮的后塵,丟失了商業上的地位,不太為人所知了。至于新中國成立后建起來的“黃埔新港”,則是從老港向東發展,接近昔日的扶胥鎮。“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歷史就是這樣螺旋形地不斷發展、進步。

(刊于《嶺南文史》1986年第2期,發表時與黃偉共同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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