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新修《營造法式》序

【原文】　臣聞“上棟下宇[1]”，《易》為“大壯”之時；“正位辨方[2]”，《禮》實太平之典。“共工”命于舜日；“大匠[3]”始于漢朝。各有司存，按為功緒。況神畿之千里，加禁闕之九重；內財宮寢之宜，外定廟朝之次；蟬聯庶府[4]，棋列百司。櫨枅柱之相枝，規矩準繩之先治；五材并用，百堵皆興。惟時鳩僝[5]之工，遂考翚飛[6]之室。而斫輪[7]之手，巧或失真；董役[8]之官，才非兼技，不知以“材”而定“分”，乃或倍斗而取長。弊積因循，法疏檢察。非有治“三宮[9]”之精識，豈能新一代之成規？溫詔下頒，成書入奏。空靡歲月，無補涓塵[10]。恭惟皇帝陛下仁儉生知，睿明天縱。淵靜而百姓定，綱舉而眾目張。官得其人，事為之制。丹楹刻桷[11]，淫巧既除；菲食卑宮[12]，淳風斯復。乃詔百工之事，更資千慮之愚。臣考閱舊章，稽參眾智。功分三等，第為精粗之差；役辨四時，用度長短之晷。以至木議剛柔，而理無不順；土評遠邇，而力易以供。類例相從，條章具在。研精覃思[13]，顧述者之非工；按牒披圖，或將來之有補。通直郎、管修蓋皇弟外第、專一提舉修蓋班直諸軍營房等、編修臣李誡謹昧死上。

【注釋】　[1] 上棟下宇：《易·系辭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后用以指宮室的基本結構形式。

[2] 正位辨方：擺正位置，辨別方位。語出《周禮·天官·序官》：“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鄭玄注：“辨，別也。鄭司農云：‘別四方，正君臣之位。’”

[3] 大匠：官名，也稱將作大匠。秦稱將作少府。西漢景帝時改稱將作大匠，掌宮室、宗廟、陵寢及其他土木營建。此后各代皆有沿襲，稱謂不一，明初曾設將作司卿，后廢除，其職并入工部。

[4] 庶府：指政府各部門。

[5] 鳩僝（jiū chán）：《書·堯典》：“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孔傳：“鳩，聚；僝，見也。嘆共工能方方聚見其功。”后以“鳩僝”謂籌集工料，從事或完成建筑工程。

[6] 翚（huī）飛：形容宮室的高峻壯麗。

[7] 斫（zhuó）輪：斫木制造車輪，借指經驗豐富、水平高超的人。

[8] 董役：監督勞作。

[9] 三宮：指明堂、辟雍、靈臺。

[10] 涓塵：細水與微塵。比喻微小的事物。

[11] 丹楹刻桷（jué）：楹，房屋的柱子；桷，方形的椽子。柱子漆成紅色，椽子雕著花紋，形容建筑精巧華麗。

[12] 菲食卑宮：指宮室簡陋，飲食菲薄。舊時用以稱美朝廷自奉節儉的功德。

[13] 研精覃思：研，研究；精，細密；覃，深入；思，思考。精心研究，深入思考。

【譯文】　臣聽聞，《周易》中“上棟下宇，以蔽風雨”之句，指“大壯”時期；《周禮》中“唯王建國，辨正方位”，乃是天下太平時的禮儀典冊。“共工”一職，始于帝舜時期；“大匠”一職，始設于漢朝。這些官職各有職責，分工合作。至于幅員千里的京師，以及九重宮闕，則必須考慮內部宮寢的布置和外部宗廟朝廷的次序、位置；官署府衙要互相聯系，按序排列。要使枓、栱、昂、柱等相互支撐而構成建筑，必須先準備圓規、曲尺、水平儀、墨線等工具；只要各種材料都使用，大量的房屋就都能建造起來。按時聚集工役，則可以做出屋檐似飛翼的宮室。然而工匠之手雖然靈巧，卻也難免走樣；主管工程的官員，才能雖廣，也不能兼通各個工種，不知道用“材”來作為度量建筑物比例、大小的尺度，以至于用斗的倍數來確定構件長短的尺寸。弊病因此積累，法規疏于檢察。如果沒有關于建筑的精湛學識，又怎能制定新的規章制度呢？皇上下詔，指定我編寫有關營建宮室制度的書籍，送呈審閱。現在雖然寫成了，但我總覺得辜負了皇帝的提拔，白白浪費了時間，卻貢獻甚微。皇上生來仁愛節儉，天賦聰明智慧。在皇上的治理下，國家如深淵般平靜，百姓安定，所制定的規范準則綱舉目張，條理分明。選派了得力官員，制定了辦事制度。像魯莊公那樣“丹其楹而刻其桷”的淫巧之風已經消除；而像大禹那樣節衣食、卑宮室的風尚又得以恢復。于是皇上下詔關心百工之事，還咨詢我這樣才疏學淺之人。我遍覽舊的規章，調查參考眾人智慧。按精粗之差，將工作日分為三等；根據日頭的長短，把勞役按四季區分。考慮木材的軟硬，則條理沒有不順當的；按遠近距離來定搬運的土方量，使勞動力便于供應。分類比例相互協調，條例規章都有依據。我雖然精心研究，深入思考，但考慮到文字敘述不夠完備，所以按照條文畫成圖樣，將來對工作也許有所補助。臣通直郎、管修蓋皇弟外第、專一提舉修蓋班直諸軍營房等、編修李誡冒死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