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二、水資源開發與水利型經濟

(一)洪山泉的開發

洪山泉域位于介休縣東南,是以洪山泉為主,包括七星泉、洪山河(該河上游稱架嶺河,下游稱狐村河)、灰柳泉等水源在內的覆蓋70余村莊的水利灌溉網絡。泉水發源后分作洪山河、東河、中河、西河。其中,洪山河位于整個泉域上游,滋灌4村。東河與中、西二河則在洪山泉出水附近分水,中、西二河合流至石屯村后四六分流,此即宋文彥博分三河之大略情形,明清以來仍沿用此例。東、中、西三河是該水系的主體,受益村莊48個,灌溉面積代有增加:宋代分水之初,水地面積為一萬余畝;萬歷十六年,水地面積達2.3萬余畝;萬歷二十六年增加冬春水額后,受益村莊達72個230,灌溉面積升至5.2萬余畝,此后未再發展。清初因干旱嚴重,尤其康熙五十九年,連續四年大旱導致洪山泉第一次斷流,且持續達二十年之久,灌溉效益一度降低,盡管之后有所恢復,再未有新突破。

明清時期介休水利主要集中在洪山泉流域和境內汾河沿岸,如方志記載介邑“東南勝水,西北汾流,灌溉之利彌溥,可謂沃壤也”231,勝水即指洪山泉。另據乾隆十六年邑人張正任所撰《修石屯分水夾口記》道:“余邑生齒既繁,非商賈生涯,即盡力于南畝,農家之水耨至重也。西北地勢洼下,且濱汾河,灌溉之資甚便。東南率皆高阜,歲或愆陽,谷即不登,所利者惟狐岐之勝水,混混下注,足以潤數十村之土壤耳。”此文指出了洪山泉與汾河在介休水利中所具有的突出地位,從中更能體會到洪山泉域周遭嚴峻的自然生態環境。相對于處在汾河兩岸的低洼地區而言,洪山泉所在的東南鄉地勢高阜,上下游落差極大,達400米之數,進行水利灌溉極不便利,因此該區域農田多旱作生產方式,畝產較低;另一方面,洪山所在的地區草木向來不盛,恰如《山海經》所載“狐歧之山無草木”,生態條件很是惡劣,土壤肥力不高。在此條件下,以洪山泉為主的水源,無疑給該流域眾村注入了生機和活力,成為民眾賴以為生的根本,惡劣的氣候條件、土壤條件以及傳統的耕作方式,使水在該泉域社會生產中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由此便形成了一個以洪山泉源為中心的特色鮮明的泉域社會232

(二)水利型經濟的發展

農業是傳統社會的首要產業,從事農作物種植的人口也最多。在洪山泉域社會,充沛的水源使從事農田種植者更占多數。由于水源相對穩定,因此本區域內一些村莊如石屯、狐村、三佳、湛泉的水稻種植非常普遍,收益較顯著。同時,似更應關注泉域內不同村莊用水不均的問題。萬歷二十六年之前,享有水權的村莊共52個;此后,為了更有效地利用水資源,解決一些村莊用不上水的問題233,知縣史記事在以前單純夏秋水額的基礎上增加了冬春水額。規定原來享受夏秋水額的村莊仍有權使用冬春水灌地,新納入水利體系的村莊則只享有冬春水額,在需水甚多甚急的夏秋之際則無權使水,自此遂有“周水地”和“季水地”之分。使用夏秋水灌地者,謂之“周水地”,屬正程之內;使用冬春水灌地者,謂之“季水地”,不在正程之限。如此便形成完全享有水權與部分享有水權兩種類型的村莊集合。水權占有上的差別直接導致了泉域社會不同村莊的貧富分化。以下將從農業和手工業兩方面來加以分析。

首先是農業,以清代用于備荒的社倉儲糧狀況為例。清代倉儲分官倉與民倉兩大類,民倉又分社倉和義倉,二者均依靠民間捐輸,數量的多少由捐輸者自己衡量。為了激發民眾捐糧的熱情,官方出臺了優厚的獎勵辦法。如介休社倉“設于雍正二年。各村富室捐輸,凡三十石以上至四百石者,督撫暨牧令遞給匾示獎,五百以上具題視谷數給銜,以榮其身。所捐之谷即儲于各村,擇殷實端方者掌其出納生息”234

清嘉慶年間介休縣各區域社倉數量及儲量統計表235

就介休村莊的分布來看。東鄉即洪山泉域所在的區域236,村莊數量為102個,西鄉22個,北鄉25個,南鄉62個。源泉所在區域村莊多且集中,人口密度也最大。由于社倉之糧系由各村富戶自主捐獻,從社倉數目和倉儲數量的絕對值中便能反映出各區域的富裕程度,展現各區域的貧富差別。從上表中可以發現,清嘉慶年間東鄉的富戶在介休全境來說幾乎相當于其他三鄉的總和。就東鄉本身來說,53個有社倉的村莊多數屬洪山泉域。超出該泉域范圍的東鄉其他村莊即使有倉儲,其倉儲數量也多在平均數以下。237

當然,西、南、北三鄉內也有倉儲數量較大的村莊。如西鄉的郭壁村,貯谷342石;南鄉的河底村,貯谷395石;興地村,貯谷420石。從地圖上可以發現,郭壁村在汾河畔,有引汾灌溉之利;河底村有澗河之利,興地村則有利民泉可資利用,故該三村在各自區域也都最為富足。然汾河時有河漲之患,利民泉則受流量之限,不能澤及更大的范圍。與之相較,由于洪山泉流量頗大,泉域內可以享受水利的村莊數量遠高于前者。

在滿足農業用水的前提下,自古以來本區域還發展起眾多與水密切相關的其他產業。這些產業的興起,更拉大了泉域社會與周邊地區、泉域社會內部不同村莊間發展的差距。這些產業主要包括四大類:水磨業、制香業、造紙業和磁器業。在介休民間歌謠“數村村”中就唱到:“洪山的柏香和磁器,國內國外也有名。”238方志中一些相關記載也表明:明清時期這些遠近聞名、頗具經濟效益的產業為該地區經濟的繁榮與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嘉慶《介休縣志》卷四“物產”項中就記載:“北鄉蘆葦,西南煤炭,辛武鹽場,義棠鐵器,洪山磁器,一邑之利溥矣”,“雜產”項中亦有“磁(瓷)器,出石屯、磨溝、洪山等村;香,出洪山”的記錄。

充沛的水力和優越的地勢條件,使水磨業在洪山地區相當普遍。在實地走訪中,筆者在洪山村、石屯村、三佳村的古河道上仍能看到很多廢棄了的水磨坊,廢舊的石碾在這些村子隨處可見,記錄了當地逝去的繁榮。據有關文獻記載,由洪山源神廟至石屯沿河磨坊計有21盤,主要利用洪山泉及洪山河水;由架嶺河至東狐村,計有磨坊19盤,主要利用洪山河水;由東河橋往磨溝至洞兒磨計有磨坊13盤,主要利用東河水流。直至解放初期,洪山泉域的水磨坊仍在發揮作用,介休縣的大部分糧食主要在此加工,逃荒者和移民來介后多在這一行業打工。在沒有電力的時代,水磨無疑在鄉村社會生產和生活中具有重要地位,水磨的擁有者從中也可獲取相當豐厚的利益,在經濟上比一般農戶富足。

制香業是洪山鎮傳統的家庭手工業,康熙《介休縣志》載:“香出洪山。”品種有神香、梅香、壽香等,主要原料為雜木材,配以柏材、榆皮等。1944年,洪山制香業400余戶,從業人員1200人。239明清時期洪山香即遠銷各地,遠至東北,近至五臺山,介休全境所需之香也全賴本地供應,故該行業頗為興盛,成為當地的一大特色產業。需要說明的是,對制香的木料初加工時也主要依靠水碾和水錘來完成,因此該行業的興起與水也有很緊密的聯系。

利用土法造紙,也是當地一大產業。造紙的原料主要有稻草、秸稈、植物根莖等。主要工序有四:石灰漚制——碾壓成碎漠——搗紙漿——腌制。其中,中間兩道程序需要充足的水力推動磨碾和其他特殊裝置來完成。《中河碑記》記載了嘉慶九年因上游村莊造草紙導致水質污染,嚴重影響下游八村灌溉和飲水的事件。該事件說明在洪山泉域造草紙這一行業在清代已有較大影響。正因為有水才使這一行業在該地繁榮發達。據調查,洪山村幾乎家家戶戶均有一套制造草紙的設備,掌握造草紙的基本技術。造草紙是當地人民農業之外用以貼補家需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

洪山周圍陶瓷原料質量上乘,洪山泉水力資源豐富,為陶瓷生產提供了動力,在唐宋時期,這里陶瓷業就相當發達。在洪山源神廟附近,已發現一處古瓷窯遺址。源神廟內現存北宋大中祥符元年“源神碑記”記有“丹灶炊頻,洙風扇昢,高士云集,興舡頻屆,陶剪翠殊,名彰萬載”等語。碑陰題名有“磁窯稅務任韜”、“前磁窯稅務武忠”。立碑人中有兩任磁窯稅務,說明大中祥符年以前這里的燒磁業已經相當興盛,以致官府專門委派官員征收磁器稅。需要指出的是,陶瓷業的命脈就是洪山泉水。調查中筆者了解到:制造磁器的主要原料是矸石,將大塊矸石運來后,首先要用水碾將石頭粉碎,轉動水碾完全依靠洪山泉水,非人力可以代替。占據泉域上游的洪山村、石屯村和磨溝村,海拔高出下游村莊200米—400米,落差極大,水流湍急,便于置放水輪。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使三村的磁器制造相當發達,并且共同締造了介休磁的美名。光緒十八年“公同義合碗窯行公議規條碑記”記載,舊日從事該行業的共17家,民國五年新添兩家,共19家。除瓷窯外還有碗窯、盆窯、甕窯等在明清兩代相當興旺。現在去洪山考察時,仍能見到當地家戶用粗瓷堆砌的院墻,可見造瓷傳統在當地之久遠。

前述四種產業加上農田水利灌溉,使洪山泉域社會成為明清時代直至解放初期介休社會經濟最為繁榮富庶的地區。據調查,直至解放初期,介休洪山鎮的工商稅額占到全縣一半以上,號稱“晉中小江南”。

社會各行業的發展都離不開水資源,誰可以廉價地取得水資源,誰就有成本優勢會在競爭中得利,最終對收入分配和福利水平產生影響。洪山泉域社會的經濟狀況生動地證明了這一點。

(三)人口、土地及其他要素

明清時期介休人口呈現不斷上升之勢,尤其康雍乾時期人口更是經歷了激增的過程。萬歷年間人口為60952口,乾隆三十一年已增至308828口,是明代的5倍。自乾隆三十一年至嘉慶十八年,人口數量進一步攀升至595432口,37年中增加了286604口,增幅接近100%。需要注意的是,嘉慶時期介休縣的這個人口數字即使在山西全境來看,也是相當高的。人口增加固然是經濟繁榮的表現,然人口的再生產必須與物質資料的再生產協調發展,在技術人力資本沒有很大進步的情況下,單純的人口增長必然造成對資源和環境的巨大壓力。明清時代晉中地區經商之風頗盛,介休亦不例外。為了生存,一些人撇下貧瘠的土地,走上經商之途。嘉慶《介休縣志》中即有“介邑土狹人滿,多挾資走四方,山陬海澨皆有邑人”的記載。洪山泉域作為介休境內富庶之地,村莊眾多且密集,水地稻田和各種產業能養活的人眾自非“山岡磽瘠”之地可比,故而該區域的人口應在介休人口總量中占有相當比重。由于缺乏村莊級人口統計資料,在此無法展開深入分析。但是,人口密度大肯定是該區域的一個突出特征,在人口壓力之下,該區域民眾又是如何選擇生存途徑的呢?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和盡可能多地爭奪有限的資源恐怕是他們在外出經商甚至遷出之前最有可能的選擇。萬歷二十六年冬春水額的增加,使具有使水權的村莊由52個增加到72個,足以說明當時官方和當地紳民為提高水資源使用效率所做出的巨大努力。為了爭取到更多的水權,村莊與村莊、河與河、泉域內外不同利益集合之間的關系變得日益緊張起來,矛盾沖突愈來愈多,水案也開始頻頻出現。

關于這時的人地關系,可以做這樣一個粗略計算。以嘉慶十八年介休土地總量614753畝為基準,除以乾隆三十一年的308828人,得人均土地最多為1.6畝左右。如果除以嘉慶十八年的595432人,得人均土地僅為1畝左右,可見清代介休人均土地占有量不但少,而且呈現逐漸降低的趨勢。洪山泉域內土地因有水利灌溉,其畝產出可能較其他區域為高,但如此緊張的人地關系比例,仍然會對泉域社會農業生產造成莫大的壓力。

就干旱發生頻率而言,據明清《介休縣志》記載統計:五百年間,本地共發生特大旱災6次,平均83年發生一次;大旱災20次,平均25年一次。20次大旱災幾乎全部是連續旱年,連旱平均三年,有的長達4年之久。康熙五十九年的大旱直接導致洪山泉水干涸斷流,20年后始恢復灌溉效益。十年九旱是介休縣的自然氣候特征,也是洪山泉域社會民眾無法選擇的生存環境。

上述分析表明:明清時期介休的人均水資源占有量有不斷下降的趨勢。這一趨勢必然對當地社會生活產生負面影響。

(四)一對矛盾

穩定的水量是泉域社會經濟富足的重要保證。然而自明萬歷以后關于洪山源泉流量的記載中卻多次出現水量減少甚至干涸的情形,灌溉效益也不斷下降。歷史上洪山泉曾三次斷流,均與連年大旱有關。如康熙五十九年池水干涸,至雍正元年,始有一二分水流出,此后二十余年,池水出口鐵孔未滿,這是洪山泉歷史上第一次干涸;光緒二十六年(1900)天旱缺水,次年池水小至六七成,兩三年中漸漸回漲;延至民國十年,水又偏小。至民國十八年池水小到一二成,到民國二十年大小池竭,三河水地全部變成旱地。1933年夏季雨澇,秋后池水復出,月余之間流水出池,數年之后池水復原。240另據洪山水利管理處長期對洪山泉水觀測分析后認為:泉水流量有明顯周期性,大體八年出現一個峰值,從整體變化規律來看,呈下降趨勢。

另一方面,日益增加的用水需求使泉域社會出現用水緊張的局面,呈現出由“流派周遍”向“源涸難繼”轉變的特點。明萬歷十六年王一魁在為該地制定水利條規時比較了古今之異:“揆之介休水利,初時必量水澆地,而流派周遍,民獲均平之惠”,“是源泉今昔非殊,而水地日積月累,適今若不限以定額,竊恐人心趨利,紛爭無己,且枝派愈多而源涸難繼矣”。241可見,萬歷時期已不能按地畝多少澆水,只能施以定額,水量不足和需水量加大的矛盾至清代更為尖銳。

(五)尋找新的有效的配置水資源方式

自宋代“始分三河”之后,洪山泉域社會即開始從資源共享型社會逐步向資源競爭型社會轉變。宋以前,無論人口、土地、水資源還是氣候生態環境,均不同于宋以后尤其是明清時期。如前所言,宋以前泉域社會的人類活動沒有超過資源的承載能力,這就使民眾在用水時可以盡其所需,沒有限制,《介邑王侯均水碑記》就描繪了往日的承平景象“惟時田有頃畝,糧有額,設水有程限,地獲利而民易足,刑不煩而賦易完”;明清時期水資源利用方面卻因人口資源與環境關系的惡化而日益緊張起來。立于明清不同時期的源神廟水利碑中就有很多這方面的記載,有碑文中提到:“且該縣水地,如此其多也,用水之人,如此其眾也,一旦而更正之,或加或革,又如此其驟也。”“是源泉今昔非殊,而水地日積月累,適今若不限以定額,竊恐人心趨利,紛爭無己,且枝派愈多而源涸難繼矣。”242“四河縱橫,灌田幾四十里,介邑百萬生齒之眾,咸取給焉。”243由于水地增加,人口增加,手工業的發展,導致水量不足的問題不斷涌現。為了協調不同村莊灌溉用水的矛盾,緩解農業用水與其他產業用水的矛盾,水利規約自宋代起日益嚴密。即便如此,不同群體、不同村莊對水資源的爭奪卻更為激烈,成為明清時期洪山泉域社會發展變遷的一條主線。水案乃是明清時期洪山泉域社會的突出特點。

主站蜘蛛池模板: 马龙县| 宁化县| 中宁县| 洛浦县| 临汾市| 绵竹市| 西吉县| 榆林市| 玛多县| 台中市| 满洲里市| 松滋市| 锦屏县| 岳阳县| 宁南县| 遂平县| 武山县| 印江| 郸城县| 松江区| 区。| 平远县| 辽源市| 白朗县| 桂阳县| 兴化市| 青河县| 新蔡县| 文化| 五河县| 科技| 永靖县| 浦江县| 炎陵县| 哈巴河县| 翁牛特旗| 剑川县| 嘉荫县| 新田县| 江口县| 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