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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玖


《西史東漸與中國史學演進(1840—1927》)作為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即將出版,我感到十分高興。著者趙君少峰希望我為之寫篇序。這對我來說,并不輕松。但少峰的熱情和誠懇,讓我無法推辭。

這本書是少峰在其博士學位論文的基礎上完成的。博士論文從選題、開題報告到寫成初稿以至最后定稿,作為他的導師,我很清楚其過程之艱辛。中國史學有幾千年的歷史,遺產異常豐富,傳統(tǒng)極其厚重。然而至20世紀初,中國史學的面貌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迅速實現(xiàn)了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型。其中的原因非常值得深思和研究。少峰的博士學位論文,實際就是從中外學術交流的視角,探尋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演進的過程和規(guī)律。應該說,這是中國史學史研究的前沿性命題,同時,也是一個頗具挑戰(zhàn)性的論題。之所以這樣說,一是過去的研究多從中國社會的變化、中國史家對社會的能動反映來敘述近代史學,而對西學東漸及其影響重視不夠,致使近現(xiàn)代史學史線條單一,史學發(fā)展歷程未能得到全面的反映,此項研究具有加強薄弱環(huán)節(jié)的意義;二是研究難度大,主要表現(xiàn)在資料分散且有很多屬于稀見文獻,不容易查找。幸運的是,已有學者在這方面做了富有價值的開拓性工作,如俞旦初先生的有關中國近代史學的論文,顧長聲先生的傳教士與近代中國研究,胡逢祥、張文建先生的中國近代史學思潮與流派研究,熊月之先生的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研究,鄒振環(huán)先生的西方傳教士與晚清西史東漸研究,李孝遷先生的西方史學在中國的傳播研究,以及張廣智、李勇先生的中外史學交流研究,等等,他們的成果,都反映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研究的新趨向。少峰的博士學位論文可謂是順乎此學術“預流”的一個選題。盡管如此,挖掘和搜集新材料依然是此選題的最大難點,也是取得新突破的關鍵。少峰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但他從不畏難,經常奔波于北京師范大學與國家圖書館之間,矻矻以求,樂在其中。在撰寫博士論文期間,他還發(fā)表了多篇與博士論文有關的專題論文,這使得他的博士論文做得從容而有深度。

本書論述的內容是從1840年至1927年的中國史學。1840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西方列強在這一年打開清朝的大門,中國從此開始由一個獨立自主的封建國家一步一步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1927年也很特別,這一年北洋政府倒臺,南京政府建立,是民國時期的一個轉折點,標志著民國歷史初期的結束。前者可視為中國近代史學的發(fā)端,后者可視為中國現(xiàn)代史學的初步形成。本書論述的正是中國史學從傳統(tǒng)經近代向現(xiàn)代轉變的過程。

史學史分期與社會史分期當然不一定完全一致。但在中國,歷史學受社會的影響很大,與社會發(fā)展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歷史狀況發(fā)生了變化,作為反映歷史和積極能動地反作用于歷史的歷史學自然也開始發(fā)生變化。而且,自清朝嘉道之際始,乾嘉考據學已盛極而衰,新的學術思潮正在孕育,而鴉片戰(zhàn)爭導致的中國社會危機之深重則加速了學術新思潮的產生。因此,無論從史學自身的轉變,還是從社會歷史的變化看,把中國近代史學的上限定為1840年都是無可置疑的。

這里有必要對“近代史學”“現(xiàn)代史學”作一辨析。所謂古代、近代、現(xiàn)代都是表示時代的,而且是一種相對時代,是以書寫者所處的時代為參照系做出的規(guī)定。早在戰(zhàn)國時,《韓非子·五蠹》就有“上古之世”“中古之世”“近古之世”“當今之世”的劃分。這個劃分是以韓非子所處的時代作為參照系而定的。唐代的劉知幾在他的《史通》中也經常用“上古”“中古”(或稱中世、中葉、中代)“近古”(或稱近世、近代)來表示不同的時代。劉知幾的劃分是以劉知幾所處的時代作為參照系的。劉氏的“上古”“中古”“近古”與韓非子所言絕非一個時代,因為二者的年代相距已近千年了。在現(xiàn)代中國的史學話語體系中,一般把1840年以前作為中國古代史的范疇,把1840年至1919年作為中國近代史的范疇,把1919年至1949年作為中國現(xiàn)代史的范疇。當然也有觀點主張1840年至1949年都屬于中國近代史的范疇,其理由是,1840年至1949年,中國的社會形態(tài)基本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1949年后的歷史為中國現(xiàn)代史的范疇。以上所謂的古、近、現(xiàn)之劃分雖有些許差異,但放在歷史的長時段看,這種差異可以忽略不計。由此可見,在現(xiàn)代中國史學話語體系下,對歷史的古、近、現(xiàn)之劃分,既考慮到年代的久遠與否,又考慮到社會形態(tài)是否發(fā)生了變化。這樣的劃分方法,即使是在21世紀的今天看來,仍然是值得肯定的。當然,再過上若干年,這種古代、近代、現(xiàn)代的劃分,肯定還要調整,因為時間參照系又將發(fā)生重大的位移。史學史的時代劃分雖有自己的特點,不一定非要與中國社會史的時代劃分一致,但不能脫離這個話語體系。“近代史學” “現(xiàn)代史學”如果譯成英文,均可用modern history表達,但在中國史學史上,我認為它們仍有各自獨立的必要。“近代史學”是指1840年至1902年的中國史學,現(xiàn)代史學是指1902年至1949年的中國史學。為什么把1902年作為中國近代史學和現(xiàn)代史學的分界點,這是因為1902年梁啟超發(fā)表了著名的《新史學》,影響極大,所以可將之視為揭開中國現(xiàn)代史學大幕的標志。中國史學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不是一夜之間實現(xiàn)的,而是經過了一個嬗變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近代史學。中國近代史學主要由兩條線索組成:一是傳統(tǒng)的歷史研究和編纂形式的延續(xù),一是反映時代精神和應對社會危機的歷史著述的不斷問世,以及新的史學思潮、史書編纂形式的產生和發(fā)展。這兩條線索不是截然分開,而是相互交織的。但總的來看,前者呈江河日下之態(tài),后者則有蓬勃壯大之勢。1902年《新史學》的橫空出世,是近代史學期間新的史學因素由量變到質變的結晶。而現(xiàn)代史學的建設也不是一蹴而就,它經歷了早期“新史學”、新歷史考據學、歷史闡釋學等階段。1927年可謂是中國現(xiàn)代史學規(guī)模初步形成的標志。對“近代史學”“現(xiàn)代史學”進行如此之區(qū)分,既立足于中國史學自身發(fā)展的特點,又兼顧到中國歷史時代劃分的因素,更加符合中國史學發(fā)展的實際情況,能夠解決中國史學史研究中概念運用的紛亂問題。

少峰的《西史東漸與中國史學演進(1840—1927)》由《緒言》、正文六章和《結語》組成。《緒言》帶有總論的作用,論述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演進的主要動力、西史東漸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演進中的地位、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演進的特點等,表明作者并未將自己的研究局限于揭示西學東漸對中國史學的影響的范圍之內,而是通過對此問題的研究以更寬闊的學術視野全面地展示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發(fā)展的整體面貌和規(guī)律性。在對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的論述上,少峰對概念的運用清楚、準確,注意傳統(tǒng)史學、近代史學、現(xiàn)代史學的分別。正文六章依次為“1840年以前西方史地知識的輸入”“1840—1860年西史傳播與史地觀念的變革”“1861—1894年西方史學著作譯介與史學研究內容的擴展”“1895—1901年歷史譯著的新動向與史學現(xiàn)代轉型的加速”“1902—1911年世界觀念與民族主義影響下的‘新史學’初步建構”“1912—1927年異彩紛呈的西方史學輸入與中國史學的多途發(fā)展”。這六章是根據西學東漸的內容特點并結合了中國近代歷史的階段性、中國史學的變化而做出的劃分,清晰地展示了西學東漸對中國史學演進的影響。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的演變,與中西文化交匯、西方史地知識的傳播關系密切。19世紀早期,西方傳教士在南洋所辦的中文期刊,登載西方的史地知識;他們出版的西方史地著作,客觀上促進了中國對西方世界的了解。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傳教士在通商口岸的譯書活動,一些重要的歷史著作被翻譯成中文,帶來了更多的西方文化。洋務運動時期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翻譯的眾多西史文獻,駐外使節(jié)、留學生帶來的西方觀念,中國學人走出國門,在親眼目睹、親身考察基礎上所寫的外國史著,都反映了中西學術交流背景下中國史學的逐步變化以及所蘊涵的現(xiàn)代史學氣息。本書以豐富的史料,論證了在梁啟超發(fā)表《新史學》之前,中國史學已經引介和融合了大量的西方史學知識,揭示了中國史學現(xiàn)代轉型的西學因素。《結語》是對正文的總結和升華,進一步增強了該論題研究的理論趣味。本書豐富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的內容,對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史研究,具有推進的意義。

作者在研究方法上自覺運用辯證思維,注意把不同階段的西史東漸狀況置于當時的國際形勢和中國國內形勢下進行考察,分析史學與社會、外國史學與中國史學、史書的內容與編纂形式、歷史觀與史學發(fā)展之間的辯證關系,從諸多矛盾運動中,探析史學的演進和發(fā)展。在資料運用上,除了常見的史家傳記和史著,更注重發(fā)掘報刊、筆記、日記、回憶錄、檔案等材料。在研究的全面和重點方面,做到了統(tǒng)籌兼顧。在研究范式上亦有新穎的呈現(xiàn)。

少峰跟隨我在北京師范大學讀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專業(yè)研究生六年:2005年9月至2008年7月讀碩士研究生,2008年9月至2011年7月讀博士研究生,分獲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讀研期間,他一直擔任學生干部,頗有組織才干。博士研究生畢業(yè)時,在京某高校希望他到該校從事行政工作,但他研究學術日漸感到興味,遂放棄留京機會,而到母校山東聊城大學從事教學與科研。幾年來,他在學術上又有很大的長進:學術興趣濃厚;讀書、研究,干勁十足;在國內史學史專業(yè)80后學者中,嶄露頭角,日顯實力。我為他取得的成果而高興,更希望他立志高遠,再接再厲,取得更大的成績。是為序。

2018年5月22日

撰于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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