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懸命數千年
童年的記憶,在生活里已經難尋,卻永遠浸淫在我的生命中。模糊地記得,在火上蹲著一口大鍋,熱氣騰騰地煮著滿鍋蠶繭,水汽中飄出來的蠶香味,令我垂涎三尺。母親目不轉睛地用一個掃帚圪垛不停地飄杵,掛起了透明的長長絲線。甜滋滋的紅桑葚、香噴噴的黃蠶蛹、綠油油的肥桑葉、白胖胖的蠶寶寶,與這長長的絲線融為一體……這揮之不去的神秘意味雖是碎片,卻一直藏在我深深的記憶中。當我進入母親的年齡時,在時間的縫隙里,進村入戶,開始了饒有趣味的探究,尋訪母親當年掛絲采綠的身影,叩開蠶絲的文明之門,理出蠶絲的來龍去脈,找尋它的前世今生。
蠶,說小很大;絲,說短很長;桑,說淺卻深。
無法準確考證蠶和桑這兩個物種起源于何時,雖從現有史料可知蠶桑文明為黃帝元妃嫘祖開創,然而此前必定經過了漫長的演進。且讓我們順著中國的史脈去觸摸絲脈。
伏羲是中國古代母系氏族的終結者和父系氏族的先驅。如果我們可以把遠古的傳說當作口傳歷史來讀的話,那么伏羲化桑蠶為穗帛,姮桑為三十六瑟,又以蠶絲為二十七弦,大約是可信的。這是人類文明最初的一抹曙光。讀來雖一鱗半爪,但潛藏著古代文明創造的信息。
伏羲之后是神農氏,神農氏娶女桑氏。黃帝之孫少昊族人以桑為姓。桑氏這一族,應該是以養蠶為業的一個部落。神農以他的聰明與勤勞接續了伏羲的事業。神農,是中國古代神話人物的最后一位神祇。他親嘗百草以辨別藥物,教人種植五谷,豢養農畜,精修地理,教之桑麻以為布帛,耕桑得利,究年受福。神農塑神祇,建宗廟,奉社稷,結束了游牧時代,提倡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創造養蠶制度,形成男耕女織的分工方式,完成了中國農業社會的轉型,為西陵氏織女的家蠶飼養奠定了基礎。
黃帝時代由神祇社稷宗廟發展成為國家和王朝,他把蠶桑作為推動生產力的重要生產事業,使元妃西陵氏躬親倡導蠶桑業。這位美麗的西陵氏不以帝妃為貴,而親自教民養蠶,首創種桑養蠶之法、抽絲編絹之術,諫諍黃帝,旨定農桑,法制衣裳,為后世蠶業奠定了一個厚實的基礎。上行下效,形成制度,在歷史的長河中,家蠶飼養技術逐漸在華夏大地得以推廣與普及。
夏代農事無文字記載,也很少有地下文物佐證,但這不等于夏代就沒有文字,只是我們至今沒有發現罷了。一個地域廣闊的龐大王朝,不可能單靠結繩記事來管理。《尚書》中有《禹貢》,明確記載九州中出產絲綢的就有五州,雖說有些學者認為《尚書》成書于戰國,但《禹貢》記載的是大禹時期的地理物產,記載之詳盡,非后人可以杜撰。所以有些學者認為,《禹貢》很可能寫的就是夏代的故事。學者們治學嚴謹,對這一偉大的時代吝嗇筆墨,但神圣的天蟲——蠶不甘淪于定論模糊的形象,而在《夏小正》這本我國目前現存最古老的文獻中,驗證了自己的身份。蠶桑專家周匡明先生的《〈夏小正〉開啟蠶文明的金鑰匙》一文為蠶絲做了吶喊式的言證。《夏小正》載有“攝桑委揚,妾子始蠶,執養宮事”,“啟灌蓼藍”,古奧簡短的十六個字卻是一則含金量極高的史據,高度概括了當時的農桑生產狀態,記述了我國從遠古原始農業過渡到傳統農業,進入農耕文明的歷程,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典之語。
商代的蠶絲最有力的物證是文字。留存的刻字甲骨共有4500多個字符,其中能識別字義的大約1500個字左右。其中,與蠶、桑、絲、帛直接有關的字頻繁出現,達150個字之多,占到甲骨文可識別字義的十分之一。從甲骨文看,蠶、繭、桑、絲早已是殷商社會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一束絲給了古人豐富的想象力。甲骨文中以一縷絲、一束絲的形狀創造了許多以“糸”字為偏旁的字。“”字非常形象化,完全就是一棵樹,是掛著籃子采桑葉的表達。“
”字的表述更藝術,古人畫了一頭素描的蠶蟲以示蠶。商品交換對于以游牧起家的商人來說,是一件大事,具有實用價值的蠶絲就顯得非常神圣。商代人不僅把蠶奉為神靈,而且祭祀蠶神時或用牛,或用牢,或用人牲。甲骨文卜辭,如“貞、元示五牛、蠶示三牛、十三月”,“蠶示三牢、八月”等,這里的“蠶示”即蠶神,祭祀時或用三牛或用三對公羊和母羊,在極度迷信神權的精神生活中絕不敢忽視蠶桑與絲綢生產。小小蠶蟲的典禮是那么隆重,可見蠶在商人心中是多么神圣。

羽毛收蟻

理緒
西周是中國歷史上風雅的一代,也是這忽絲的風雅時代。《詩經》三百篇中,以蠶、桑、絲為題材的詩很多,與其說是蠶絲,倒不如說是“蠶詩”。《衛風·氓》就有“氓之蚩蚩,抱布貿絲”的美麗句子。可見當時蠶絲貿易已經非常普遍,即使周代重農輕商,“貿絲”也不在被輕之列。更加風雅的是穆天子駕八駿之乘,巡游四方,慷慨大方,惜玉憐香,很受女人喜歡。穆天子也是中國古代出訪最遠的一位帝王,所攜帶的主要禮物就是絲綢。途經軍丘,穆王看到一片桑林,便就地建起行宮,欣賞在桑林中采桑的姑娘,并吩咐主管桑林的“桑虞”禁止破壞桑林。無獨有偶,前推幾百年,商湯王二十四年大旱,就在桑林禱雨。歷史的巧合總給人啟示。他們如出一轍,相距幾百年的兩朝帝王不在梨林、桃林,也不在麥地、谷地,偏偏如約而至桑林,這其中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帝王巡游桑林,如同今天的領導人視察高科技企業。因為商周時代的桑是蠶絲原料,桑林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資源性產業,商周時代的桑林與今天的石油和煤炭一樣重要。
遙想當年,古代桑林何其受寵。作為古代地理書籍的《山海經》就不厭其煩地向讀者盤點著遠古時期的桑林資源。有專家認為:《山海經》的地理原點在秦晉豫三角區,或者說,山西省運城乃天下之中,所有的地理都是從運城境內出發,分別向東西南北四方輻射。其《東山經》中記載:“又南四百里,曰姑兒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桑柘”,“又南三百里,曰岳山,其上多桑,其下多樗”。 《西山經》中有關桑樹的記載云:“北二百里,曰鳥山,其上多桑,其焉多楮,其陰多鐵,其陽多玉。”桑葉婆娑,楮枝搖曳,鳥兒嬉戲枝葉間,好一幅生靈動人的美妙畫卷。最為豐富具體的要數《中山經》對桑樹的記載,相關描寫達十幾處:谷山其下多桑;大堯之山其木多梓桑;雞山其上多美梓,多桑;輝諸之山其上多桑;雅山其上多美桑;衡山其上多桑;豐山其木多桑;夫夫之山其木多桑楮;即公之山其木多柳杻檀桑;柴桑之山其木多柳芑楮桑;視山其上多桑。更驚奇的是,又向東五十五里的宣山,山上森林茂密。有一棵巨大的桑樹,樹的范圍有五十尺,樹枝縱橫交錯生長,葉子長寬有尺余,樹皮有紅色的紋理,開黃色的花,有青色的花萼,名叫帝女桑。不難想象,中山一帶桑樹的分布之廣,生長之茂盛,當屬這幾大地區之首。因此才有了古代帝王高瞻遠矚的生態觀。
風雅的周朝散散漫漫地走過了八百年,平王遷都、五霸迭興,終究在孔夫子的一聲長嘆中禮崩樂壞。無論是王后的“告桑之禮”,還是華美的晉衣、飄逸的楚裳都大勢已去,無以救回矣。
歷經戰國七雄慘烈相爭,大秦帝國威風凜凜地來了。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國土的統一靠戰爭,人心的統一靠制度。早在秦國時就首推改革,商鞅變法保障農桑。秦相呂不韋三千門客所編《呂氏春秋》記載:“后妃率九嬪蠶于郊,桑于公田,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絲繭之功,以力婦教也。”這種宮廷蠶事活動,不僅是效法古制,更多地反映了秦國對蠶的重視程度。《云夢秦簡》則從律令上做了制度的保障,其中的二十來種秦律對蠶事的規定很具體,很嚴厲。如第四種律令中記載,偷采人家桑葉,價值不超過一錢的,要罰做苦役30天,偷得多的,當然要重罰。短命的秦朝為大漢盛世留下了蠶絲業深厚的積淀。
漢代以兩樣東西維持著外交,一是和親之約,二是絲綢外交。昭君出塞除了懷抱琵琶,還帶去大量的絲織物。張騫這位著名的外交家,也是以絲織物作為信物和外交禮品與鄰國斡旋。中原地區蠶業的發祥地也是華夏民族的發祥地,蠶業在大漢民族起步時得到了更快更寬的鋪陳,北至燕山,南臨淮河,西至黃土高原,東臨大海。隨著政權的穩固,長江流域的蠶業也有了更大范圍的發展。絲綢鋪出了大漢王朝的錦繡前程。漢政權為了大力發展蠶桑生產,有“蠶月之務,不閉四門”之說,并設置專門的管理機構“蠶官令丞”。最有趣的是漢代的一個銅器上刻有“大富蟲王”。據周匡明先生《蠶業史話》中講,這里的大富蟲王是指漢人對蠶的稱呼。可見,漢代人對蠶已到了推崇備至的程度。漢代的絲業有多么輝煌,我們從西漢馬王堆一號墓主人的陪葬品數量中就可見端倪:絲織品衣服100余件,其中單幅46卷,成衣58件,屬于服飾類的27件,還有兩件世界稀罕物素紗衣、絲綢印花敷彩紗。色彩斑斕的絲綢繡品與漢代的意識形態也連到了一起,云氣紋、長壽繡、乘云繡,流動飛揚,蜿蜒舒卷。漢武帝派張騫出使,靠這忽絲鑿通了西域,促進了沿途各國的貿易,也帶去了遙遠的中國味道。而漢代時稱為“蜀—身毒道”的古西南絲綢之路,則在更早之前已經由民間開通,連起了東南亞和南亞。帶著使命的這忽絲,如此多姿多彩地拉到了魏晉。
魏晉自有風度。不管歷史學家如何褒貶,曹操在戰火硝煙的群雄割據中獨占上風,以漢天子的名義征討四方,消滅割據勢力,結束長期戰亂動蕩的社會局面,統一了中國北方。他是曹魏政權的實際締造者,也是一位體恤民情、關心人民疾苦的偉大政治家。從左思《魏都賦》中“錦繡襄邑,羅綺朝歌,錦纊房子,縑總清河,若此之屬,繁富伙夠”,可看出當時蠶絲業的興盛景象。為了保證蠶絲生產,曹操曾在禁令中聲明“軍行,不得砍伐五果、桑柘、棘棗”。統一北方后厲行屯田,發展農桑,興修水利,整頓吏治,用人唯才,不計門第,加強中央集權。在文學上,他堪稱一位很有才華的詩人,他的詩慷慨沉雄,蒼涼悲壯,氣勢非凡,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很有名的一代詩風“建安風骨”。曹氏父子在大力延展政脈、文脈的同時,也勃發了蠶脈。曹植的《美女篇》寫“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雜詩》寫“西北有織婦,綺縞何繽紛”,用美麗的詩句描述了當時采桑養蠶的盛況。陶潛是一位備受推崇的東晉詩人,他不為五斗米折腰,回鄉終老,把中國農村的桑麻景色描寫得溫暖而有情調,“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簡潔兩筆描出了一幅山村水墨畫。“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使安靜的鄉村生活有了生命,顯得更有趣味。讀到這里讓人特別有畫面感,這仿佛是我的攝像機鏡頭由遠拉近,深深的巷道里一只狗在叫著告訴主人客人來了,院子里主婦攀在桑樹上采桑葉,突然客人來訪,急著下樹,使桑樹枝顛動起來……真是一幅很好的作品。生動的村景使我想到,《詩經》里用“桑”字頻率很高,桑林、桑梓、滄桑、扶桑、空桑、桑榆、陌上桑,其實在這里已不僅是一株桑樹,而是景,是詩,是意境,是社稷。


索緒
唐代的文化太強大了,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唐詩。如果說漢代把蠶絲做成錦繡,唐代則把蠶絲作為詩篇。圍繞蠶絲這個主題,詩人們抵達了文學的高度,走進了蠶婦生活的深度,尋求絲綢藝術的寬度。武則天這位出色的女皇帝上承“貞觀之治”,下啟“開元盛世”,對嫘祖給予這樣的評價和贊頌:“絲綢龜手富,見錦鵝溪絹;功比馬頭娘,映月水三潭。”白居易的《紅線毯》“染為紅線紅于藍,織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廣十丈余,紅線織成可殿鋪。彩絲茸茸香拂拂,線軟花虛不勝物”,把大唐的絲品渲染得精美絕倫。絲品與大唐一樣雍容華貴、富麗堂皇。這樣的詠唱在唐詩中數不勝數:李商隱的“越羅冷薄金泥重”,劉禹錫的“舞衣偏尚越羅輕”,李白的“碧紗如煙隔窗語”……然而,一場“安史之亂”給唐朝社會帶來了一場浩劫,直接導致黃河流域中原地區蠶絲生產的凋落。陸上絲綢之路堵塞,國衰、人衰,蠶也衰。“邊城暮雨雁飛低,蘆筍初生漸欲齊。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百練到安西”,這是晚唐詩人張籍的《涼州詞》對絲綢之路盛況的懷念,讀來令人惆悵不已。不過,隨著安史之亂后經濟重心的南移,早已存在的海上絲綢之路迅猛地興盛起來,取代陸上絲綢之路成為了主通道,中國通過浩渺的海洋更為緊密地聯系起從馬來半島到阿拉伯半島的廣闊區域。
一代雄主趙匡胤以歷史特有的方式走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結束了五代十國的亂局,建立了大宋王朝。濃墨重彩的唐絲給大宋王朝增添了底氣和繁榮。唐代開始興盛的海上絲綢之路,也伴隨著陶瓷業的重心南移而愈加舉足輕重。正因為海上貿易所帶來的高額利稅,北宋以局促的版圖而南宋以更為局促的版圖卻登上古代中國富庶之巔。宋太祖即位之初就曾豪邁地說:“北人如敢來犯也,我以二十匹絹購其一人首,料其精兵不過十萬,我用絹二百萬匹,其人盡矣。”可見當時絲絹對于國家關系之重要,絲帛的文明氣息不僅給足了這位開國帝王的底氣,也安頓了一個國家群體性的精神氣質。宋代是一個特殊時代,“文人治國”的國策促使經濟大發展,也使帶有詩品氣質的蠶絲業進入了專業化生產階段。晉城市府城玉皇廟宋代泥塑二十八宿神仙的衣飾,歷經千年仍然滿殿飄逸:在一百多平方米面積的殿堂里,二十八位神仙的絲綢衣飾華麗多彩,飄逸俊美。其中九位女神的衣服更堪衣儀天下。一襲嫩黃深衣,一縷水紅背子,一捧雪白披肩,領邊、袖邊、裙邊透出了宋代社會的絲繡水平。朝廷議和、邊防養兵、官家俸祿、國家慶典、帝王賞賜,蠶絲有了更廣闊的用場,宋代的刺繡也達到了鼎盛,件件繡品都能流露出生動、優雅、靜穆、樸素的自然氣氛,宋絲工藝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宋代之后是蒙古帝國,橫跨歐亞兩大洲,以前割據地區間中斷了的交往和聯系開始恢復,并逐漸加強,甚至那條古老的絲綢之路也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來得安全和暢通。忽必烈這個馬背上的皇帝自有他的風度和氣質,他的開放政策使西方宗教文化進入,給歐洲商人帶來了絲的商機。如果說13世紀以前歐洲對中國的認識比較膚淺的話,那么《馬可·波羅游記》對中國的夸大甚至神話般的描述,激起了歐洲人對中國的好奇和探究,有意或無意地促進了東西方之間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馬可·波羅是一個時代的象征,是絲綢之路的拓展者。絲綢在中西文化交流的意義上很偉大,西方學者認為這是世界文明史的一個主軸,它擔當了一個偉大時代的重要角色。元帝國豪放、瀟灑的格調使蠶絲大放異彩。“觀蓮太液泛蘭橈,翡翠鴛鴦戲碧苕。說與小娃牢記取,御衫繡作滿池嬌。”這是元代畫家柯九思《宮詞十五首》中描述文宗皇帝御衣上絲繡的池塘小景“滿池嬌”圖案。誰曾想,風起云涌的農民起義軍揭竿而起,撕破了御衣,踏碎了“滿池嬌”,建立了明王朝。

五齡蠶食桑

卵殼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出身貧寒,對民間疾苦有深刻的體驗,所以在掌權后采取了一系列休養生息的政策,號召農民栽種桑麻。他在位三十年,為栽種桑、麻、棉經濟作物曾下過八次詔令,而且具體要求“有司親臨督視”、“惰者有罰,不種桑者使出絹一匹”、“栽種過數目,造冊回奏,違者發云南充軍”。新的政治力量促使新興的經濟力量蓬勃興起,商品經濟的發達使明代絲綢業呈現出近代化的趨勢。不少史學家認為明朝的冶鐵、造船、紡織、絲織、印刷等行業均在世界遙遙領先。然而,崇禎皇帝的儉樸和勤政挽救不了明王朝的崩潰,他選擇用一條絲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勿傷百姓一人”的悲壯遺言。
清帝國拓疆擴土,運籌帷幄,開創了封建王朝的末日繁盛局面。雍正皇帝對蠶的養殖業有很深研究,他的研究不僅在蠶桑政治、蠶桑經濟,更重要的是在蠶絲藝術和蠶絲技術。他用460個字,以五言詩的形式,把養蠶、繅絲、織布、做衣的二十三道流程做了生動細致的描寫。讀了這位皇帝的織圖詩,讓人踏實而溫暖,這是歷史藝術的魅力,更是個人性情的魅力。他是帝王,在繁雜的政務中對蠶事的術語、流程了解得如此之深,令人肅然起敬。清詩反映蠶業,是其獨有的特點,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四位皇帝在操勞國事中都寫有養蠶的詩,如此一以貫之的重視在歷代帝王中殊不多見。
1911年,辛亥革命以摧枯拉朽之勢推翻了數千年的封建王朝,建立起中華民國。孫中山先生在國民政府實業計劃第五條中算了一筆振奮人心的蠶絲民生賬:按照四億五千萬人的需要,每人平均用綢2.5米,則需蠶繭85萬噸、生絲71000噸、綢緞112500米、繅絲機236666臺、織綢機94000臺。他說:“蠶絲為中國所發明,西歷紀元前數千年已用為制衣原料,為中國重要工業之一,直至近日,中國為以蠶絲供給世界之唯一國家。”但是,民國初期政局跌宕,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軍閥混戰,蠶絲業亦隨之凋零。1927年國民政府在南京建立,蔣介石在國事如麻的隙縫中欲重振蠶絲業。然而,1937年“盧溝橋事變”,日寇大舉全面侵華,蠶絲產區紛紛淪陷。不少歷史悠久的盛產蠶繭之地,桑樹挖盡倒光,成為無桑區。據周匡明先生統計,1949年蠶繭產量不過61.8萬擔,僅為1931年441.55萬擔的14%,可謂奄奄一息。傳承了幾千年的蠶桑業何去何從?
新中國成立后,蠶業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開始勃發,波瀾壯闊地又從南方擴展到北方,全國組建蠶桑學校,組建蠶桑研究所。南方蠶桑學校畢業的大中專畢業生帶著建設新中國的使命,千里迢迢到北方來傳播新的養蠶技術。敢于擔當的知識分子在戰亂中把僅有的活體蠶種留存下來,周匡明、蔣猷龍先生用特有的良知為蠶絲正本清源。蠶絲業在“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高潮中發展壯大。20世紀70年代,我國蠶絲產量重新名列世界第一。這頭蠶隨著國家的興旺而重新活躍起來了!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習近平這位極具平民意識的領袖,以其典雅的風度,演繹著時代的精髓。2013年9月7日,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表演講時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2013年10月3日,習近平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時提出中國愿同東盟國家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2014年5月21日,習近平在亞信峰會上提出中國將同各國一道,加快推進“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之后簡稱為“一帶一路”。
中國絲綢的魅力如此絢麗,它是寫不盡的中國詩:傳播于古代宮廷里,映襯了龍袍的威嚴和舞女的妙曼;傳播于尋常百姓家,溫馨了新娘的嫁衣和繡床;傳播于湖湘之南,巴蜀之中,豐富了魚米之鄉的色彩;傳播于文人雅士的書房,孕育了傳唱千年的詩句;傳播于地球上的眾多國家和地區,美麗和溫暖了整個世界。曾經祥和的歷史、紛亂的歷史,都已過去,而絲脈永續。一頭蠶,幾千年,家喻戶曉,傳唱不衰;一頭蠶,歷經數千年,靠一絲懸命,寵辱不驚,在歷史的長河中俏吐風華;一頭蠶,能引起如此廣泛、如此久遠的文化共鳴,它蘊含著一種哲思,一種美感,一種境界。

正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