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是什么?(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英)愛德華·霍列特·卡爾
- 18984字
- 2020-11-06 19:12:13
來自卡爾的檔案:《歷史是什么?》第二版注釋
R.W.戴維斯 [1]
在卡爾于1982年11月去世之前的最后幾年里,他一直在為新版《歷史是什么?》做大量的準備工作。他勇敢地面對人類進步所遭受的挫折,這是該書于1961年出版第一版以來二十年間的一個重要特征,卡爾在序言中宣布,新工作的意圖是“提出一種主張,如果不是一種對未來樂觀主義的看法的話,無論如何也是對未來明智的、更加和諧的看法”。
但卡爾僅僅寫完了這篇序言。不過,在他的文獻中,有一個大盒子,里面塞滿著與1961年版本有關的評論和通信,還包括半打褐色的大頁書寫紙的文件夾,上面寫有這些標題:“歷史——概括;因果關系——決定論——進步;文學與藝術;革命理論與暴力;俄國革命;馬克思主義與歷史;馬克思主義的未來?!憋@然,他打算在完成第二版之前要做更多的工作。文件夾中包括許多著作與文章的題目,他還沒有來得及在上面做筆記。但是,它們也包含已經部分地仔細研究過的材料:在雜志抽印本和雜志上撕下來的文章上做標志,在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碎片紙屑上有眾多手寫的簡略筆記。與艾薩克·多伊徹、以賽亞·伯林、昆廷·斯金納 [2] 以及其他人交往關于歷史哲學和歷史方法論的信件也包含在這些文件夾里,顯然有為新版本利用這些材料的意圖。那些不時出現的打印筆記和手寫筆記顯然是各種話語或段落的第一份手稿。我們不能得到卡爾打算出新版本的計劃,但卡爾在一個簡短筆記上寫道:
歷史的混亂
統計學的威脅
心理學
結構主義
文學的混亂
語言學
烏托邦等
[另一張紙片上寫道:
“最后一章
烏托邦
歷史的意義”]
顯然卡爾打算撰寫新的部分或章節來處理那些在第一版中被忽略的話題或沒有充分展開的話題,也打算擴展《歷史是什么?》中已有的章節來回應批評者,以補充材料來說明他有時也修正他的觀點。有時候,一部完全嶄新的、關于我們當前不滿的、我們要為這個世界奮斗的書似乎正掙扎著從卡爾涉獵廣泛的筆記和注釋中涌現出來。確定無疑的是,他打算提供最后一章或幾章,或許第六講“擴展中的視野”之完全重寫的版本,這講里表達的是卡爾本人關于歷史意義的看法,關于未來的看法,與當前的政治關注更加密切,而不是與卡爾先前任何著作更加密切。
顯然看不出有什么原因會讓卡爾修改他第一講、第二講中的觀點,即關于歷史學家和歷史學家的事實、歷史學家與社會 [3] 的觀點。正如經驗主義者研究歷史方法的錯誤主張這個事例一樣,卡爾引用了已故杰出海軍史家羅斯基爾 [4] 的話,羅斯基爾贊揚“現代歷史家學派”,他們“把自己的作用認為僅僅是小心翼翼精確地與公正地聚集和整理他們所研究歷史時期的事實”。在卡爾看來,假如這類歷史學家的行為真像他們所宣稱的那樣,他們將類似于阿根廷小說家博爾赫斯(Borges,翻譯為《博聞強記的富內斯》[Funes the Memorious])短篇小說中的英雄,富內斯從不會忘記他所看見的、聽到的或經歷的任何事情,但是也承認所帶來的結果是“我的記憶是一個垃圾堆”。富內斯“非常不善于思考”,因為“思考就是要忽略差異、要概括、要抽象”。1卡爾詳細說明并擯棄了這種歷史和各種社會科學中的經驗主義,即“相信所有的問題能夠運用某些科學的、價值中立的方法來解決,即有一種客觀的、正確的方法和達到這一問題的方式——科學之假設的觀念可以轉移到社會科學中”。卡爾指出,蘭克是經驗主義歷史學家的護身符,盧卡奇 [5] 認為蘭克在這種意義上是反歷史的:他呈現的是事件、社會和制度的收集品,而不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前進過程;盧卡奇寫道,“歷史成為異國情調軼事的收集品”。2
卡爾的筆記為猛烈抨擊這類經驗主義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支持。吉本(Gibbon)相信最好的歷史只能由能夠從一系列相互關系中辨別出支配這些關系的事實的“歷史家哲學家”撰寫:3他宣稱自己從塔西佗那里受益匪淺,把塔西佗當作是“第一位把科學哲學應用到事實研究中的歷史學家”。4維柯把il certo(實際上是正確的東西)與il vero(事實)作了區分;il certo是意識(coscienza)的可能目的,特別是關于個人的;il vero則是科學(scienza)的目的,是有關普通的或一般的。5卡爾把“近來英國政治、歷史著作如此輕薄、如此缺乏深度”歸結于歷史方法上的差異,這種差異“極其不幸地把馬克思與英語世界的思想家區分開來”:
英語世界的傳統是根深蒂固的經驗主義。事實自身會說話。一個特別的問題要“依據自身的價值”進行爭辯。根據一些沒有明確宣布的、或許是無意識的意義標準,主題、情節、時期是孤立于歷史研究的……所有這些對于馬克思來說似乎是令他厭惡的事。馬克思絕不是一位經驗主義者。研究部分而沒有考慮到全局,研究事實而沒有考慮到事實的意義,研究事件而沒有考慮到原因或結果,研究特別的危機而沒有考慮到一般的情況,這對于馬克思來說似乎都是毫無意義的研究。
差異自有其歷史根源。英語世界仍舊保持這樣頑固不化的經驗主義不是沒有原因的。在一個根基非常穩定的社會秩序里,沒有誰希望懷疑社會秩序的信用度,經驗主義非常有效地履行著修補的任務……19世紀的英國就為這樣的世界提供了一個標準的范本。但是,一旦每一個根基都遭到挑戰時——在沒有任何指導方針的情況下,我們從一個危機掙扎到另一個危機——經驗主義還是不夠的。6
在任何情況下,所謂經驗主義的面紗都適合于隱蔽無意識的篩選原則(Principles of Selection)??枌懙?,“歷史是一種特別的概念,它構成了人類理性:每一位歷史學家,不管他是否知道這點,都應該擁有這樣一種概念”。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特別關注歷史環境和社會環境對歷史學家選擇事實和解釋事實所帶來的影響,自學生時代以來,人類環境這個問題就一直使卡爾著迷。卡爾為新版準備的筆記則進一步以歷史知識的相對性為例說明問題。希羅多德發現了雅典在波斯戰爭中起著決定性作用的道德理由;這場戰爭一方面說明了愛思考的希臘人必定拓展了他們的視野,另一方面也促使希羅多德把他的探詢范圍擴展到其他民族和地區。7阿拉伯人的歷史觀就深受同情游牧生活方式這種態度的影響。他們把歷史看作是連續或循環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居住在城鎮和綠洲的人被來自沙漠的游牧民族擊垮搶奪,搶奪者定居下來,然后反過來又被來自沙漠的另一波更新的游牧民族打垮搶奪;在阿拉伯歷史學家看來,定居生活滋長了奢靡,削弱了與野蠻民族關系密切的文明民族。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18世紀英格蘭的吉本,他并不把歷史視為循環的過程,而是當作一個勝利的前進過程:以他著名的話來說就是“每個時代一直在增加著的,并且仍舊在增加著的是真正的財富、幸福、知識或許還有人類的美德”。吉本是從生活在長久建立的、穩定的文明中自信的統治階級優勢角度來看待歷史的。他堅信歐洲能免受蠻族侵襲,因為“在蠻族能夠征服歐洲之前,他們必定已經不是蠻族了”??栐u論說,革命的各個時代會把革命的影響施加到歷史研究之中:“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像革命一樣可以在歷史中引起這樣的興趣”。18世紀英國歷史學家是在1688年“光榮革命”這樣的勝利背景下出現的。法國革命破壞了那種“啟蒙時代的非歷史觀,這一觀點建立在人性不變這一概念基礎之上”。在變化如此快速的時代,歷史知識的相對性被廣泛接受。當麥考萊(Macaulay)宣稱“對1789年革命、1794年革命、1804年革命、1814年革命和1834年革命持有極其相同觀點的人,他不是一位受神靈啟示的預言家,就是一個固執的傻瓜”時,8他僅僅對他的同輩陳述顯而易見的道理。
假定歷史知識的相對性,那么在什么情況下可以說客觀的歷史是存在的呢?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辯論道,雖然沒有哪位歷史學家能夠聲稱自己的價值具備超越歷史的客觀性,“客觀的”歷史學家可以說是“有能力超越他所生活的社會環境、歷史環境給他視野帶來的局限”,“有能力把他的視野投入到未來,以這樣的方法可以使他具有一種更深入、更持久地洞察過去的能力”。一些《歷史是什么?》的批評者強烈反對這樣看待“客觀性”,他們捍衛傳統的觀點,認為客觀的歷史學家就是在證據的基礎上形成判斷,而不管歷史學家自己的預見。卡爾并沒有把這當作是嚴肅批評。他的《蘇俄史》所表現的傳統意義上的“客觀性”經常是非常強烈的,這為其他歷史學家經常支持與卡爾相左的解釋提供了證據。但是,卡爾把這類意識當作是出色歷史學家的必要職責,并不意味著歷史學家研究證據的方法不受其生活的社會環境、文化環境的影響。
然而,卡爾準備承認——有點小心謹慎地——進步既發生在歷史研究中,也發生在社會發展中,歷史知識的進步和不斷增加的客觀性有著聯系。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承認過去兩個世紀里歷史取得了很大的進步,稱贊我們的視野由過去的精英歷史擴展到了整個世界各個民族的歷史。以一代代歷史學家對俾斯麥成就的評價作為參考,卡爾辯解(或許承認)“20世紀20年代的歷史學家比19世紀80年代的歷史學家更接近于客觀判斷;今天的歷史學家比20世紀20年代的歷史學家更接近于客觀判斷”。但是,卡爾接著又限定了歷史學家客觀性標準中對絕對因素的這種簡單接受,堅持說,“歷史中的客觀性不依靠于也不能依靠于某些固定的、不可轉移的當下存在的判斷標準,只能依靠將來積累的、隨著歷史前進經常進化的那種標準。只有當歷史在過去與未來之間建立起一種持續不斷的連貫時,才獲得意義與客觀性。”很顯然,當卡爾完成《歷史是什么?》之后,歷史的客觀性問題仍一直在困擾著他。在筆記中,他雖然擯棄“絕對的、永恒的客觀性”為“一種不真實的抽象”,但仍寫道,“根據一些為歷史學家所接受的客觀性原則或客觀性標準,歷史要求對過去的事實進行選擇和整理,這必定包括解釋的因素。沒有這種因素,過去會衰減為一堆大量的、孤立的、毫無意義的事件,歷史也就根本無從寫起”。
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也從另外一個角度接近歷史客觀性這個問題(盡管在上下文中沒有使用“客觀性”這個詞)。他檢查了歷史和自然科學之間在方法上的相似性與差異性。相似性證明要大于差異性??茖W家也不再視自己為從觀察的事實中歸納出普遍規律的人,而是通過假設與事實之間相互作用而從事發現的人。歷史同自然科學一樣,并不像有時有人設想的只關注獨特的事件,而是關注獨特與一般之間相互的作用。歷史學家忠誠于概括,實際上“并不真正對獨特性感興趣,真正感興趣的是獨特性中一般性的東西”。
卡爾為該書新版本收集了大量有關科學方法論的筆記。他的思想傾向出現于他的簡短筆記中,我有選擇地再現這些思想,盡量不把自己的看法施加到卡爾還沒有寫就的觀點上(我在每一個單獨的簡短筆記上各自標注了號碼):
1.科學真理的正式標準或邏輯標準;波普爾相信“真正的”科學是與永恒的理性原則相區別的……
庫恩 [6] 排斥一種單一的科學方法,而贊成連續的、相對的方法……
從靜態科學觀到動態科學觀的轉變。從形式到功能(或目的)的轉變。
相對論(非單一的“科學方法”)促使費耶阿本德 [7] 《反對方法》(Against Method,1975)對理性主義的徹底排斥。9
2.柏拉圖在《美諾篇》(Meno)中提出這樣的問題,怎么可能把一個我們并不知道的東西當作探詢的對象呢(Para 80d)。
“僅在吾人按‘潛藏吾人心中理念之暗示’,浪費無數時間,以雜亂情形收集材料之后,且實在吾人以技術的形態長期間集合材料之后,始使吾人能更明晰認知其理念,以建筑術的形態與理念相合規劃一全體,此誠不幸之至”。 [8]
康德,《純粹理性批判》(1781),第835頁
波普爾的論題是,假設如果是不可能測試的結論,這種假設就沒有意義,也不能維持下去(自然選擇)。
(參閱)M.Polanyi, Encounter, January 1972從此以下(也是)選自……
愛因斯坦在1925年向海森堡 [9] 評論說,“你能夠觀察一樣事情,不管你是否依靠或不依靠你所使用的理論。正是理論決定著可以觀察到什么”。
3.(卡爾在維斯科普夫 [10] 的一次演講上所做的標記)
“我們可以全面理解由地殼的構造活動而引起的這類(山)脈的形成,lxiii但是我們不能解釋為什么布朗峰(Mt.Blanc)有我們今天看到的這樣特殊形狀,我們也無法預測在下一次火山爆發中,圣海倫斯火山(Mt.St.Helens)的哪一邊會凹陷下去……”
“不可預測事件的發生并不意味著自然規律遭到干擾”。
4.斯圖伊克 [11] 的《數學簡史》(Concise History of Mathematics)表明數學的社會根源牢不可破。
5.那種宇宙以某種隨意的大爆炸方式開始的理論,也注定要融入黑洞的理論是這個時代文化悲觀主義的反映。隨意是一種對無知的崇拜。
6.只要你相信獲得性特性是通過遺傳得到的,對遺產占優勢的重要性的信仰也是進步的。
當這種信仰被拋棄的時候,對遺傳的信仰也就成為反動的了。
參閱羅森伯格 [12] 著作《沒有其他神靈:論科學和美國社會思想》(No Other Gods: On Science and American Social Thought,1976,特別是第10頁)中的論點。
從這些簡短的筆記中可以看出,卡爾顯然得出結論,科學知識的相對性比他先前曾經表明的要大得多。時間和空間對自然科學家的理論、實踐施加了很大影響。自然科學中的假設和具體物質之間的相互影響更加類似于歷史中的概括與事實之間的相互作用。有效的科學假設不必擁有精確預言的能力,人們時常把這種能力歸結到這種假設上;在一些自然科學中,科學的假設更類似于歷史學家的概括。
在《歷史是什么?》論“歷史中的因果關系”一講中,卡爾更加仔細地檢查了歷史概括的本質。歷史學家面臨著歷史事件的大量因果關系,要尋求建立“某種順序,確定這些原因在這種順序中的彼此關系”。在為新版本準備的筆記中,卡爾引用了孟德斯鳩和托克維爾的一些段落,這些段落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孟德斯鳩寫道,因果“變得更少獨斷性,只要這些因果有著更加一般的效果。因此,我們懂得是什么賦予民族某種特性比懂得是什么賦予個人的特殊精神要多……我們懂得形成那種包含生活方式的社會精神的東西比懂得形成個人特性的東西要多”。10關于托克維爾的“古老的、一般的原因”和“特殊的、最近的原因”之間的區別,11卡爾評論道,“這是有判斷力的;一般的等于是長期的;歷史學家主要對長期的事情感興趣”。
就實踐中的歷史學家而言,他試圖根據長期的、一般的或有意義的原因解釋歷史事件,就立即會引起偶然事件在歷史中的作用這一問題。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承認偶然事件能夠改變歷史進程,但是辯解說,這些偶然事件不應該進入歷史學家的有意義原因的序列之中。列寧早亡這一偶然事件在20世紀20年代的蘇聯史上起著作用,但并不是那種意義上所發生事情的“真正”原因,在這種意義上,原因便是合理的、有歷史意義的解釋,能夠應用到其他歷史情境之中。在《歷史是什么?》發表之后,卡爾又進一步發展了這種思想,他在筆記中寫道,“事實上,歷史從屬于十足的規律性,這使得它成為一項嚴肅的研究,盡管這些規律時不時被一些外在的事件所干擾”。
偶然事件問題特別說明了在處理偶然事件的特殊情況、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柌煌5胤祷氐竭@個主題上,這當然凸顯了他本人對斯大林當政時代蘇聯發展的研究。卡爾的“歷史中的個人”這一文檔把這一問題置于更廣泛的歷史背景下加以考察??柊凳緦€人的崇拜是“一種精英原則”,因為“個人主義僅僅意味著把個人的動因放在客觀的大眾背景下”。對個體自由絕對權利的極端支持在知識分子中間得到廣泛的支持。20世紀20、30年代這種觀點最主要的英國支持者是奧爾德斯·赫胥黎, [13] 他在其題目誘人的《如你所愿》(Do As You Will)中宣稱“生活的目的……是我們賦予生活目的。生活的意義,不管你喜歡把它的意義稱為什么,……是每個人都有不可剝奪的權利,這就是生活哲學的主要前提”。12在20世紀30年代,薩特影響巨大的著作《存在與虛無》區別了“自為的”存在(the being ‘for-itself’)——個人的純粹意識、絕對的自由和責任和“自在的”存在(the being ‘in-itself’),——物質的、客觀的、無意識的世界。在這個階段,薩特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帶有“無政府主義的特點(薩特思想中從不缺乏這種東西)”。在20世紀60年代,盡管《辯證理性批判》(Critique of Dialectical Reason)聲稱承認馬克思主義為“我們時代的終極哲學”,但事實上,根據卡爾的看法,“薩特的存在主義、徹底自由、個體性和主觀性的標簽與馬克思主義是不相容的”。同樣,阿德諾(T.Adorno)雖然受馬克思主義影響,但“想把個人從對技術統治論、官僚機構這樣世界的徹底服從中拯救出來,從對封閉的哲學體系徹底服從這樣的世界中拯救出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在弗洛伊德看來,個人自由并不是文明的產物;恰恰相反,文明的作用是要限制個人。13
受到社會約束的個人應該從這些約束中解脫,這種說法在一定程度上與下列這種說法同源,也在一定程度上發生沖突,同樣這一看法也是經歷很長時間建立起來的,即個人實際上可以不受社會約束而活動,這一看法后來經常以堅持說歷史上的偉人有著壓倒一切的重要性這一形式出現。安德魯·馬維爾 [14] 非常賣力地稱克倫威爾所起的這樣的作用:
他是打破時間契約的力量
并且很快時代的事務又運轉了
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塞繆爾·約翰遜 [15] 宣稱:
世人所求非常簡單
但卻操控在法律或帝王手里
但是,約翰遜僅僅是一種“后衛行為”,卡爾寫道,“反對那種認為帝王和法律可以引起因果或消除邪惡的信仰”。
那些聲稱個人意志有決定作用的人,認為意志獨立于社會或不受社會干擾的,馬克思對此加以反對并辯論說,這種“把孤立的人當作是其出發點的”觀點是“荒唐的”(abgeschmackt)。人“首先以種屬的人、群居動物出現”,“通過歷史的過程使自己個體化”,“自身交換是這種個體化的主要因素”。14麥考萊在論述米爾頓(J.Milton)時說,“依照比例而看,當人們知道得越多,思考得越多的時候,他們就越少看重個人,越發看重群體”。15并且,托克維爾在1852年對這種概念進行了經典的描述——個體政治家的行為由外在于政治家的力量決定:
在所有開化民族中間,政治科學所創造的,或者至少說所形成的一般概念;從這些一般概念形成了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又是政治家必須盡責對付的問題,他們也同樣創造他們想象的法律。政治科學形成一種知識氣氛,這種氣氛不僅為社會上的統治階級所呼吸,也為被統治階級所呼吸,兩者在無意之間都從中汲取他們行動的原則。
托爾斯泰(L.Tolstoy)對個人在歷史上扮演重要作用的觀點始終如一地持有這種極端的表達。他在《戰爭與和平》結尾部分的草稿中,強硬地陳述“歷史上的要人是他們時代的產物,出現于當代事件與先前事件之間的連接上”。16他的這種觀點到1867年已充分形成:
郡縣議會(zemstvo,俄羅斯地方政府)、法庭、戰爭或沒有戰爭等等,全都是社會組織的表現形式——那種群體的組織(就像蜜蜂一樣):任何人都能夠表現它,事實上,最好的表現形式是那些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不知道為什么要做的人——他們共同勞動的結果總是一種統一的活動,這種情況最符合于動物規律。士兵的、皇帝的、出身名門的元帥或農夫的動物性活動是這類活動中的最低級形式,在這種活動中——唯物主義者是正確的——沒有獨斷專行。17
三十年以后,在布爾戰爭(The Boer War)爆發時,托爾斯泰寫道,和“張伯倫們、威廉們”生氣是毫無好處的;“所有歷史僅僅是全部這些政治家的一系列這類行動”——源于極力獲得新市場來增加少數人巨大的財富——“同時,大量民眾則被艱辛的勞作消耗殆盡”。18
卡爾在很大程度上分享著馬克思、托克維爾的方法。他指出,“個人在歷史上是有‘作用的’;在一定意義上,這種作用比個人更加重要”??栐u論拉姆齊·麥克唐納 [16] 說,他的“搖擺不定的政策與其說是個人性格之結果(就此而言,性格的重要性對他來說是適合領導角色),不如說是工黨代表的所有群體基本處于進退維谷的境地之結果”。在大多數情況下,卡爾主張與其關注評估個體政治家,不如“分析那些鑄造人們思想的群體利益和態度”??枌懙溃瑐€人思想思考的方法“對歷史學家來說,并不是最重要的”,最好的方法是“較少依據有意識的個人行為來看待歷史,而是更多依據下意識的群體環境和態度來看待歷史”??柧褪窃谶@種意義上挖苦評論一本關于希特勒的書,“以把一切事情都歸結到希特勒個性為開始,以談論魏瑪政權的不穩定和無能為結束”。19
但是,卡爾并不贊成托爾斯泰的極端立場:作為一位孜孜不倦、筆耕不輟的歷史學家,他的辛苦勞動不斷迫使他回到“克里奧帕特拉的鼻子”這一問題。評論歷史中偶然事件這個問題“仍舊吸引并困惑著我”,卡爾在筆記中再次堅持,就像他在《歷史是什么?》中所說的,雖然列寧之死應歸于與歷史無關的原因,但還是影響了歷史的進程??柪^續補充說,“即使你堅持認為從長遠的觀點來看,每一件事情都將證明是極其相同的,但著眼于當前,這對于許多人來說畢竟造成很大的不同”。和《歷史是什么?》中對歷史偶然事件的討論相比,這里所強調的重點有很大的轉變。這是卡爾在完成《蘇俄史》后接受佩里·安德森 [17] 采訪時對列寧、斯大林作用的驚人評價的序幕。卡爾堅持認為,“列寧,假如他可以再活20年和30年,并在他的同事中間發揮充分的影響,將會面臨著極其相同的問題”,也將從事大規模的農業機械化運動,也將從事快速工業化運動,控制市場、控制并指導勞動。但是,他將能夠“降低和減輕高壓政治的因素”:
在列寧領導下,歷史的進程或許并不會那么完全一帆風順,但是,它將不和已經發生的事情一樣。列寧將不會容忍虛假的記錄,而斯大林沉溺于這類事情……列寧領導下的蘇聯也不會變為,用西里加 [18] 的話來說,“充滿謊言的土地”。這就是我的推測。20
卡爾在這里把偶然事件的重要作用應用于蘇聯歷史的關鍵時期上。這是一個口頭的陳述,而不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判斷。不過,他在《蘇俄史》中的語言就比較適當了,他寫道,“斯大林的個性混雜著俄羅斯官僚主義的原始傳統與野蠻傳統,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把這種特別野蠻的特性灌輸到革命之中”。21廣義上說,這種“來自上面的革命”是由長期的原因所決定,這也是歷史學家必須重點思考的問題,但是實施高壓政治的程度則是歷史中的一個偶然事件。
在文件夾各式各樣的筆記和信件中,卡爾評估了歷史研究的當前狀態。他深刻地指出,馬克思主義的影響是過去六十年里一個主要的新趨勢:
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歷史唯物主義的概念對歷史著述的影響非常強烈。實際上,或許可以這樣說,這一時期寫就的所有嚴肅歷史著作都由這種影響鑄造而成。這種變化的癥狀,就一般的看法便是過去作為歷史的重要話題的戰爭、外交縱橫、憲法辯論和政治陰謀——最廣泛意義上的“政治史”——被研究經濟因素、社會狀況、人口統計和階級的興衰所代替了。社會學不斷盛行是同一發展的另一個特點;人們有時試圖把歷史當作是社會學的一個分支。
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已經注意到社會學對歷史的積極影響,他評論說“歷史學變得越來越社會學化,社會學變得越來越歷史學化,這樣對兩者都有更多的益處”。在為新版本準備的筆記中,他更加堅定地宣稱:“社會史是根基。要單獨研究根基是不夠的;這將變得單調乏味;或許對于年鑒學派來說已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夠省略掉社會史?!?/p>
在認識到這些積極發展的時候,卡爾根據歷史學和社會科學一般或正在流行的趨勢,堅持認為這些學科也處于危機之中。他指出“使歷史學趨向狹隘的專業分化”是膚淺的經驗主義行為(他把這貶低為“一種自我毀損的形式”),也指出歷史學家隱藏在方法論中的趨勢(他評論說,“對‘計量’史學的崇拜,使得統計材料成為全部歷史研究的材料來源,或許也把歷史唯物主義的概念帶到荒謬的意義上去”)。并且,歷史本身內部的這種危機也伴隨歷史遷移到社會科學中去了,卡爾把這當作是保守甚至是反動的趨勢:
歷史充滿著變化的基本過程。假如你對這些過程很反感,你就應該放棄歷史,在各種社會科學中尋找隱藏的地方。當今,人類學、社會學等等非常繁榮。歷史處于病態。不過,另一方面我們的社會也處于病態。
他也指出,“當然,‘隱藏’也發生在各種社會科學內部——經濟學家隱藏在經濟計量學中,哲學家隱藏在邏輯學和語言學中,文學批評家隱藏在風格技巧分析中”。塔爾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是社會學家在這方面的一個顯著例子,他“把抽象概念攜帶到這么遠,以至于失去了與歷史的任何聯系”。
卡爾對結構主義(或“結構功能主義”)也給予了大量關注。他曾經在一次訪談中評論說,結構主義者至少有著把過去當作整體來研究的優勢,避免了過度專業化的缺陷。但是,他相信,從整體上看,結構主義對歷史研究施加了有害的影響。他比較結構主義的方法(或“水平的”方法)和歷史的方法(“垂直的”)方法,即“總是以社會各組成部分或方面的功能或結構的內在關系來分析社會”和“依據社會來自哪,它將向哪去來分析社會”。卡爾建議,“每一位有判斷力的歷史學家都會贊嘆這兩種方法都是必需的”(潦草地寫在一小片紙上的評論則更加直率,“敘述歷史和結構歷史之間的區別是虛假的”):
但是,結構主義制造很多差異,這使它吸引著(歷史學家的)興趣和眼光。毫無疑問,這部分不僅是因為依靠歷史學家的氣質,而且部分地是因為依靠歷史學家工作的環境。我們生活在把變化主要當作是每況愈下的一個社會,恐懼這種狀態并喜歡“水平的”觀點,這種觀點僅僅要求較小的調整。
卡爾在別的地方也評論“前面那種方法是保守主義的方法,在這個意義上,它觀察的是靜止的狀況,后面這種方法是激進的方法,在這個意義上,它開啟了變化”:
不管LS(列維-斯特勞斯)會在多大程度上為自己的目的引用馬克思……我猜想結構主義是保守時代那種盛行一時的哲學。
卡爾的筆記包括幾個條目都論述列維斯特勞斯,特別是在《世界》(Le Monde)的一次訪談中,這次訪談的標題似乎要確認卡爾最壞的猜想:“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極權主義的意識形態僅僅是歷史的一個詭計?!?sup>22
卡爾對歷史研究當前狀況的批評可謂影響深遠,從總體上來看也是負面的評價,與之相伴隨的是憑借歷史科學自身資格而獲得的這個科學重要性的積極斷言。他宣稱需要“總體史”(general history),總體史可以把法律、軍事、人口、文化和歷史其他方面的分支集合在一起,并研究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同樣,他也堅持歷史不是社會科學純粹的女仆,一方面為歷史自身理論而求助于社會科學,另一方面也為社會科學提供材料:
我認為當今許多歷史學家毫無生氣可言,因為他們缺乏理論。但是,他們缺乏的理論是歷史理論,而不是從外部輸入的一種理論。需要的是一種雙向的溝通……歷史學家必須向經濟、人口、軍事等方面的專家學習。但是,經濟學家、人口學家等如果只在只能由“一般”歷史學家提供的比較廣泛的歷史模式內進行研究,他們也將走投無路。困境在于……歷史理論天生就是一種變化的理論,而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社會:只愿在一種穩定的歷史環境中想接受或勉強接受次要的或“特殊”的變化。
不過,卡爾當然相信歷史學家的世界觀取決于社會環境;他也不指望在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自己的建議將會受到哪怕一小部分激進歷史學家或持不同政見者歷史學家的歡迎:
對當前社會環境充滿混亂觀念的社會是失去了對未來信仰的社會,過去的歷史似乎是一堆沒有意義的毫不關聯的事實。假如我們的社會恢復對當前狀況的控制,根據相同的方法,這個社會對未來的看法也將更新它對過去的洞察。
這段話寫于1974年,就在英國保守主義學說處于頂峰、對保守主義未來擁有新的信心時期的前幾年。自那時以來,自卡爾去世以來,對于未來信心的缺乏、對于與之相伴隨的經驗主義的信心缺乏已經出現了可供選擇的辦法,這就是先前在英國歷史學家中非常盛行的正統方法。保守主義政治家、歷史學家做了極大的努力,通過把愛國主義歷史恢復為歷史課程的中心地位來鼓勵人們對未來的信心。教育部長基思·約瑟夫爵士(Sir Keith Joseph)在休·托馬斯勛爵(Lord Hugh Thomas)支持下,要求學校對英國給予更多的關注,而要少關注些世界史。埃爾頓(G.R.Elton)教授在其近代史欽定講座教授就職演說中譴責社會科學對劍橋大學歷史教學帶來有害的影響,堅持說英國史研究在劍橋大學歷史學學士學位考試中應占主動地位。英國史將表明“這個社會以這樣的方法通過不斷變化來使自身的權力與秩序文明化”;“為虛假信仰和預言家的不斷革新所困擾的一個不確定的時代特別需要知道它的過去”。23這些事件在卡爾看來將是病態社會的一種癥候,這種社會在回憶輝煌的過去中尋求安慰,也提供了一個令人驚奇的、內涵豐富的實例,歷史學家可藉此反省社會中正在盛行的趨勢。
卡爾打算出的新版《歷史是什么?》將在我們時代更廣泛的社會危機和知識危機背景下考慮歷史研究的危機。為這個目的,他就文學與藝術問題收集了一個文件夾的資料,這個話題在先前演講中沒有作為單獨的話題來討論。文件夾所包含的筆記不僅有關于文學本身的,而且有關于文學批評和藝術批評的。這項工作還處于一個非常初級的階段。卡爾的辯論思路就是文學和文學批評就像歷史和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一樣受社會環境的影響和鑄造。在卡爾的筆記中有兩條對比強烈的引語特別引人注目。當奧威爾 [19] 宣稱“一切藝術都是宣傳活動”時,24馬克思卻在《政治經濟學批評導言》中警告說——馬克思本人關于社會對藝術的影響留下了許多筆記——“關于藝術,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榮時期絕不同社會的一般發展成比例,因而也絕不同仿佛是社會組織的骨骼的物質基礎的一般發展成比例”。25
在卡爾的評價中,馬克思的異議并不適合主要為悲觀主義、怠惰、無望所特征化的20世紀。就卡爾而言,哈代(Hardy)是“無病呻吟的世界性意義上的小說家,基本是背離正道的,不是已經走入歧途或能夠被糾正的錯誤,而是世界性永恒的錯誤和世界性的永遠沒有感覺——因此是一個絕對的悲觀主義”。豪斯曼(A.E.Housman)評論說,“假如我不是相當沮喪的話,我很少寫詩歌”,26艾略特(T.S.Eliot)則憐憫地評論說“我相信我能夠理解那句話”??杽t犀利地評論說,“兩人都寫‘病態的’詩歌,沒有一人是叛逆者”??柟P記中的一系列引語都生動地說明了艾略特對希望的缺乏和悲觀。雖然,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第98首是對四月的稱頌,而艾略特的《荒原》(The Waste Land)則視四月為殘酷的月份。艾略特在1920年寫的《小老頭》(Gerontion)中抱怨,歷史“以野心勃勃的流言蜚語來欺騙我們,以不切實際的東西來引導我們”。27《荒原》把穿過倫敦橋的成群工人當作是無趣味的人,而溫德曼·劉易斯 [20] 筆下的“死氣沉沉的人”,這些人的消亡不是什么重要的問題。28失敗的預言者卡夫卡在遺囑中,慎重其事地命令毀滅他的著作; [21] 卡夫卡曾說,我們的世界是上帝“心情不好”的一個產物;我們世界以外的地方存在“大量的希望——為上帝準備的希望……不是為我們準備的希望”。29根據卡爾的說法,甚至奧威爾“像艾略特一樣在相同的位置結束,對人類深感絕望,特別以不喜歡下層階級的形式——一種精英主義的形式”。兩部現代經典著作在題目上有著重要的一致性,卡瓦菲 [22] 的詩歌“等待野蠻人”(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和貝克特(Beckett)的“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兩者都表現出“無助期待中的無為”。對赫爾曼·黑塞 [23] 的崇拜表明卡爾贊揚一位這樣的作家,卡爾把他描述為“從他不再相信的世界中逃離出來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流亡者”。
更進一步的一組筆記討論的是把20世紀文學批評放在它的社會背景中。利維斯 [24] “復活了馬修·阿諾德(Matthew Arnold)關于客觀的知識分子是構成社會花朵并處于社會之上的階級觀”。新文學批評“開始于理查茲, [25] 他區分了文學中的客觀(科學)因素和主觀(感情)因素”;他的繼承者“盡力把文學批評家和科學觀察者等同起來,把客觀的標準應用于文本之中,并忽略派生物或上下文的全部問題”。關于這些發展,卡爾評論說:
20世紀30年代、40年代和50年代的形式主義者,20世紀60年代、70年代的結構主義者所尋求的是把文學孤立為“純粹的”實體,這個實體局限于預言的范圍內,不為任何其他實體所污染。
但是,文學批評不能惟一地根植于文學之中,因為批評家本身是外在于文學的,在他身上帶有其他領域而來的因素。
至于“語言哲學”(linguistic philosophy,用詞不當,因為就像傳統所認為的那樣,它是從哲學中分溢出來的),就像“為藝術而藝術”一樣,它對任何思想都不承擔義務。30它不應用于倫理學或政治學,對歷史學也不關注:“甚至那種詞語改變自身含義的觀念也是缺乏的”。
在卡爾打算寫的新版本的最后一些章節,和近年來盛行的悲觀主義相反,卡爾再次斷言從整體上看人類的過去是一部進步的故事,并宣稱他認為未來充滿希望。在《歷史是什么?》中,卡爾注意到由啟蒙時代理性主義者開創的進步史觀在英國人的自信和權力達到頂峰的時候,也達到了最大的影響。然而,在20世紀,西方文明的危機已經導致許多歷史學家和其他知識分子擯棄了這種進步的假設。在為新版本準備的筆記中,卡爾區分了進步時代的三個階段:世界的擴張,開始于1490年;經濟的成長,或許開始于16世紀;知識的擴張,自1600年以來。意識到世界擴張的伊麗莎白時代是第一個輝煌的進步時代。最偉大的輝格派歷史學家麥考萊把歷史描述為勝利的進步,這種進步在選舉法案改革(Reform Bill)中達到頂峰。31卡爾的筆記很清楚地表明,他打算在《歷史是什么?》新版中提供進一步的證據,從醫學到其他領域的進步主要取決和源于一代代人獲得性技巧的傳輸。
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信仰歷史為進步的觀念已越來越不流行了。絕望下降到這樣的深度,有時只是些瑣碎的不成熟的看法:“卡爾·克勞斯 [26] 以戲劇般的夸張手法慶祝奧匈帝國的崩潰,稱之為《人類的末日》(The Last Days of Mankind)。”但是,隨著20世紀的逐漸到來,對于過去進步的懷疑態度,對于未來前途的悲觀精神變得越來越強烈了,也越來越肯定了。波普爾在25年前曾發表題為“我們時代的歷史:一個悲觀主義者的看法”的演講,1979年他又作了更深一步的演講,其中評論道,“事情如此發生,以至于我不再相信進步”。32對于歷史學家來說,進步的觀念是一個過時的笑話了:理查德·庫伯 [27] 論述勒費弗爾 [28] 說,“他是一位非常天真的人,相信人類的進步”。33
卡爾相信人類在過去的進步,而且“對過去的理解……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提高了的對未來的洞察”??栆虼速澩舨妓梗℉obbes)“我們關于過去的概念構成我們未來的概念”。34但是,他補充了重要的評論,“相反的說法將幾乎更加真實”:我們對于未來的看法影響我們對過去的洞察。恩斯特·布洛赫 [29] 在《希望原理》(Das Prinzip Hoffnung)里得出的結論是最有說服力的格言:“真正的起源不在開端而在結尾。”35
卡爾認為疑惑和絕望對于作為歷史學家的他是特別重要的時刻,這時他可以檢查和測定自己對當前的理解和未來的看法。在先前的四十多年里,卡爾一直爭辯說,烏托邦和現實(reality)是政治科學的兩個基本方面,并且“合理的政治思想和合理的政治生活將發現只能在那里有它們存在的位置”。36在這期間,卡爾獲得了現實主義者的稱號。但是,大約在去世前幾年準備的簡短自傳回憶錄中,卡爾評論:“或許世界是在憤世嫉俗者和烏托邦主義者之間劃分的,前者在任何事情中都發現不了意義,后者在一些意義重大、無法核實的有關未來的假設基礎之上理解事物的意義。我喜歡后者。”在卡爾的文件夾中有一個標題為“希望”的簡短筆記上,他評論說:“烏托邦的作用在于使白日夢具體化……它將使個人利益與普遍利益調和一致。真正的烏托邦有別于沒有價值的(動機不明的)樂觀主義?!?/p>
在卡爾看來,英國古典資本主義兩位最偉大的學者亞當·斯密、卡爾·馬克思,他們對社會的洞察與一種重要的烏托邦混合在一起:
寫過《道德情操論》(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30] 的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隔絕了“把實物交易和物品交換”當作人類活動主要推動力的傾向。
這是天才般的洞察力,并不是洞察人類本性這樣的東西,而是洞察社會的特性,這種社會特性將在西歐(并且也在美國)得到發展;就其本身而論它促進了那種發展。
相同的情況也符合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洞察,資本主義將在工人拒絕忍受陷入其中的剝削程度的重壓而崩潰。
但是,斯密的烏托邦世界是一只看不見的手,馬克思的烏托邦世界是無產階級專政,一旦嘗試要在實際中實現這兩種烏托邦,就會產生一些黑暗面。
早在1933年,卡爾就把馬克思當作擁有“一種主張的人,被認為是19世紀最有觀察力的天才,歷史上最成功的預言家”。37卡爾關于“馬克思主義與歷史”、“馬克思主義與未來”的文件夾中包含許多來自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及其著名追隨者的筆記,這些筆記明顯地表明,卡爾打算把自己對當前和未來的評估建立在仔細評價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卡爾在最近的幾篇文章中已經表明,同他的朋友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一樣,他相信“在當今的西方,無產階級——其含義就像所意味的那個術語,工業中被組織起來的工人——并不是革命的力量,或許甚至是反動的力量”。38卡爾指出,對無產階級沒有能力進行統治的懷疑導致了“托洛茨基最終重新陷入悲觀主義的境地”,39對無產階級的負面評價支撐著馬爾庫塞的悲觀主義:
《理性與革命》(Reason and Revolution)。否定的力量具體表現在無產階級之中。
對個性解放的興趣來自壓抑的社會——弗洛伊德。
(在馬爾庫塞的)的《愛欲與文明》(Eros and Civilization)中——對無產階級將產生一種沒有壓抑社會這種能力的懷疑。
《蘇維埃馬克思主義》(Soviet Marxism)。蘇聯歷史表明蘇聯無產階級在產生非壓抑社會方面是失敗的——失敗是由無產階級在先進國家中的失敗造成。
《單向度的人》(OneDimensional Man)表明,由于無產階級已經被吞沒于工業社會,結果在原則上,社會變得無法改變了。
結果是極端的悲觀主義——左派理論脫離了現實:“理論與實踐、思想與行動相會的地方沒有根基?!?sup>40
總的來看,卡爾接受對馬克思這樣的批評,但并沒有得出這類悲觀的結論。在自傳回憶錄中,他宣稱:
事實上,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為西方社會預見什么,像西方社會目前的狀況,任何展望都只能是衰落和腐敗,或許僅僅不必要以戲劇般崩潰而結束。但是,我相信新的力量和新的運動正在表面之下,在這里或別的地方產生,盡管我們還不能猜測它們的形式。這是我的無法證實的烏托邦……我想應該稱之為“社會主義的”,我也是這個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者。但是,馬克思并沒有定義社會主義的內容,只是有一些烏托邦式的詞語為例外;因此我也不能夠定義。
那么,卡爾本人又如何評價資本主義體系的發展與腐朽呢?他已經察覺出了什么樣的“新的力量和新的運動”呢?他的答案部分由筆記中題為“馬克思主義與歷史”一份粗略的草稿給出,這份手稿大約寫于1970年。盡管不是完整答案,在發表之前也肯定會再三深思熟慮,但這也清楚地表明卡爾對當前與未來看法的精神狀況:
因此,世界的形式已經從過去五十年里認知的情況中變形出來。西歐列強先前的殖民地——印度、非洲、印度尼西亞——已經宣布徹底獨立。拉丁美洲國家中只有墨西哥和古巴采取了革命道路;但是,別的地方經濟發展所指引的方向是更加徹底的獨立。這一時期最壯觀的事件是蘇聯的興起——先前的俄羅斯帝國——最近則是中國的興起,占據了世界強國和世界重要性的位置。由這些變化所造成的不確定的感覺——變化的后果仍舊存在于未來——和19世紀相對平靜、安全的世界模式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正是在這種不確定的、不安全的氣氛中,誕生了對新社會的當下觀點。
最具重要意義的事實是,俄國革命——以及之后的中國革命和古巴革命——都宣稱自己的革命是基于卡爾·馬克思學說之上的革命。馬克思是19世紀資本主義體系衰亡的最有力的預言家,當馬克思進行寫作的時候,資本主義處于發展的頂峰。那些尋求挑戰這種體系的人為資本主義的衰落而高興,也將訴諸馬克思的權威性,這是自然的事情。這些觀點在一定程度必然是烏托邦式的;馬克思論述未來的著作是缺乏的,在特征上也屬烏托邦式。他的一些預言已經證明是失敗的,或者為無效,并且在追隨者中間導致了矛盾和混亂。但是,馬克思分析的力量是不可否認的;能夠描述出來的,雖然帶有玄想成分的未來社會的任何畫面都必定在很大的程度上包含馬克思主義的觀念。
馬克思是通過使用技術最發達的形式以生產力、工業化為手段過渡到生產力最高形式、工業化最高形式的預言家。自《共產黨宣言》以來的馬克思著作都充滿著對資本主義成就的贊美,資本主義從封建束縛中解放了生產力,通過現代技術的發展、經濟的擴張使世界運動起來。但是,馬克思相信自己通過描述已經表明資產階級資本主義(Bourgeois Capitalism)——以個人私有企業為原則基礎的——正通過資本主義的成功形成新的約束,這些約束將使進一步的生產擴展停滯下來,將控制資產階級資本家無法控制的生產,以工人本身替代一些社會控制形式。只有這樣才能夠維持并強化生產力的擴張。馬克思提供的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少有幾個畫面之一是,在那里“財富之源更將汩汩地流出”。
在一個大多數民眾甚至仍舊不能分享現代文明所帶來的最基本物質利益的世界里,這些學說將對新社會的普通觀點產生強烈的影響,這一點并不令人驚奇。同樣也不令人驚奇的是(盡管這與馬克思所期待的相反),這些學說將更具令人信服的吸引力,但不是在發達國家——這里的人民分享了過去年代里資產階級資本主義所取得的偉大成就,而且甚至要讓他們相信這種制度的潛力必將耗盡,也是困難的;而是在落后的國家里,這里的資產階級資本主義已經出現了,根本不是作為一種外來的或壓迫的力量的結果,或者作為一種外來的或壓迫的力量的結果。俄羅斯革命發軔于一個技術落后的國家,在這里幾乎沒有開始發生經濟和社會向資產階級資本主義的轉變;這場革命的第一個作用,就如列寧所說,是要在這場革命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之前“完成資產階級革命”。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這種革命已經傳播到資產階級革命甚至還沒有開始的國家。未來社會的景象——正在跨越現在已經過時的資產階級資本主義革命——將取得經濟的工業化和現代化,取得更高的生產力,與之相配的是——通過某種形式對產品進行社會的、計劃的控制——它會支配當今西歐國家以外的整個世界。
卡爾繼續補充說,“然而,這種景象之政治的方方面面仍舊是模糊的、難以捉摸的。馬克思主義也提供不了什么幫助。為工人所統治的社會概念在俄羅斯證明是沒有什么意義的,這里的無產階級太少了;在不發達的國家則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這里并不存在無產階級”。不過,這些國家的革命有可能使資本主義制度終結,為實現卡爾的“不能證實的烏托邦”提供了可能性:
我認為我們必須嚴肅地考慮這種假設(他在1978年9月宣布),(布爾什維克革命)這種世界性的革命是歷史發展極其重要的一個階段,這場革命將徹底斷送資本主義制度,也將證明殖民地人民以反對帝國主義的名義起來反對資本主義。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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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L.Borges, A Personal Anthology (1972) pp.32-33.
(2) G.Lukacs, The Historical Novel (1962) pp.176, 182.
(3) Edward Gibbon, Essai sur l’étude de la literature (1761).
(4) Gibbon,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Bury (ed.), (1909) ch.9, p.230.
(5) G.Vico, Principj di scienza nuovo (1744) Books I, IX and X, translated as New Science of G.Vico (1968), paras.137, 321.
(6) 這段話語以打印文字的形式出現在卡爾的筆記中,見Carr關于Lukacs的文章,刊From Napoleon to Stalin(1980),p.250。
(7) The Greek Historians, M.I.Finley (ed.), (1959) Introduction, pp.4, 6.
(8) G.Macaulay, Works (1898) viii, 431 (from an essay on Sir James Mackintosh).
(9) P.Feyerabend, Against Method: Outline of an Anarchistic Theory of Knowledge (1975),從“歷史提供的豐富材料來看”,得出的結論只能是一個適合各種環境和時代的原則:“萬物流變”, p.27。
(10) ‘An Essay on Causes affecting Minds and Characters’, in Montesquieu, The Spirit of Laws, ed.D.W.Carruthers (1977) p.417.
(11) 參閱A.de Tocqueville, De l’ancien régime (trans.S.Gilbert, 1966), II, III, especially p.160.
(12) A.Huxley, Do As you Will (1929), p.101.
(13) S.Freud, 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1975) p.32;卡爾的另一個筆記中則觀察到,“弗洛伊德的下意識是個體的;和榮格的集體無意識是無關的”。
(14) Grundrisse (Berlin, 1953) pp.395-396
(15) Works (1898) vii, 6.
(16) L.Tolstoi, Polnoe sobranie sochinenii, xv (1955) 279.
(17) Letter to Samarin, 10 January 1867, in Tolstoy’s Letters, R.F.Christian (ed.), i (1978) 211.
(18) Letter to Volkonsky, 4/16 December 1899, ibid., ii, 585.
(19) 這指Sebastian Haffner的The Meaning of Hitler(1979)。
(20) From Napoleon to Stalin (1980) pp.262-263 (interview with Perry Anderson, September 1978).
(21) A History of Soviet Russia (1978) xi, 448.
(22) Le Monte, 21-22 January 1979.
(23) 見G.R.Elton之The History of England: Inaugural Lecture delivered 26 January 1984(Cambridge, 1984),特別是第9-11、26-29頁;也可參閱他在New York Review of Books(14 June 1984)上對家庭史的攻擊。
(24) G.Orwell, Collected Essays, Journalism and Letters (1968) I, 448 (originally appeared in Inside the Whale [1940]).
(25) Translated in K.Marx, The German Ideology, C.J.Arthur (ed.), (1970) p.149.譯文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上冊,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12-113頁。
(26) A.E.Housman, The Name and Nature of Poetry (1933) p.49.
(27) T.S.Eliot, Collected Poems 1909-1962 (1963) p.40.
(28) D.B.Wyndham Lewis, Blasting and Bombardiering (1937) p.115.
(29) Max Brod, Kafka: a Biography (1947) p.61.
(30) 參閱J.Sturrock, Structuralism and Since (1979).
(31) Works (1898) xi, 456-458 and cf.489-491;但是,卡爾也問道,“麥考萊關于新西蘭人的觀點(Essay on Ranke’s History of the Popes)是與對進步的信仰不可調和的嗎?”麥考萊想象一位未來的新西蘭人站在倫敦橋破舊的海灣邊、寫生圣保羅大教堂的廢墟情景,幾乎在同一個段落里,提到新世界偉大的未來(Macaulay’s Essays, Selected and introduced by H.Trevor-Roper[1965] p.276)。
(32) Encounter, November 1979, p.11;然而,在這個演講中,波普爾仍舊堅稱是一位樂觀主義者。
(33) A Second Identity (1969) p.100.
(34) Thomas Hobbes on Human Nature, Works (1840) iv, 16.
(35) Ernst Bloch, Das Prinzip Hoffnung (1956) iii, 489.
(36) The Twenty Year’s Crisis, 1919-1939 (1939).
(37) Fortnightly Review, March 1933, p.319.
(38) From Napoleon to Stalin (1980) p.271.
(39) 參閱Knei-Paz,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Thought of Leon Trotsky (1978) p.423.
(40) H.Marcuse, One Dimensional Man (1968) pp.11-12.
(41) From Napoleon to Stalin (1980) p.275.
[1] 戴維斯(R.W.Davies)曾和卡爾合著《蘇俄史》第9、10卷《計劃經濟之基礎》(Foundations of A Planned Economy)。——譯者
[2] 昆廷·斯金納(Quentin Skinner,1940-),劍橋大學近代史欽定講座教授。著有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Political Thought(2 vols, 1978)、Machiavelli(1981)、Meaning and Context(1988)、Reason and Rhetoric in the Philosophy of Hobbes(1996)、Liberty Before Liberalism(1998)、Visions of Politics(3 vols, 2002)等?!g者
[3] 應當是“社會與個人”?!g者
[4] 羅斯基爾(Roskill),指Stephen Wentworth Roskill(1903-1982),著有Naval Policy between the Wars、White Ensign: The British Navy at War, 1939-1945、Admiral of the Fleet Earl Beatty: The Last Naval Hero: An Intimate Biography、The Strategy of Sea Power : Its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The Navy at War, 1939-1945等?!g者
[5] 盧卡奇(G.Lukacs,1885-1971),匈牙利哲學家?!g者
[6] 庫恩(T.Kuhn,1922-1996),美國歷史學家、哲學家。——譯者
[7] 費耶阿本德(P.Feyerabend,1923-),當代美國著名科學哲學家,因其觀點趨于極端,維護和論證相對主義、非理性主義、反科學主義,提倡認識論無政府主義,所以被認為是當代科學哲學中的最大異端?!g者
[8] 譯文據藍公武譯康德:《純粹理性批判》,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第567頁?!g者
[9] 海森堡(Heisenberg),指Werner Heisenberg(1901-1976),德國物理學家?!g者
[10] 維斯科普夫(W.F.Weisskopf),理論物理學家。——譯者
[11] 斯圖伊克(D.Struik,1894-2000),荷蘭科學史家?!g者
[12] 羅森伯格(C.E.Rosenberg),現為美國哈佛大學教授。著有Cholera Years, the United States in 1832, 1849, and 1866(1987)、The Trial of the Assassin Guiteau, Psychiatry and Law in the Gilded Age(1968)、The Care of Strangers: The Rise of America’s Hospital System(1987)等。——譯者
[13] 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英國小說家、散文家。著有Antic Hay(1923)、Point Counter Point(1928)、Brave New World(1932)、Eyelessin Gaza(1936)、The Doors of Perception(1954)等?!g者
[14] 安德魯·馬維爾(Andrew Marvell,1621-1678),英國玄學派詩人、諷刺作家?!g者
[15] 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1709-1784),英國作家?!g者
[16] 拉姆齊·麥克唐納(Ramsay Macdonald,1866-1937),英國政治家,曾任首相(1924、1924-1935)。——譯者
[17] 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1938-),英國社會理論家、歷史學家。——譯者
[18] 西里加(Anton Ciliga,1898-1992),共產主義時代,南斯拉夫持不同政見者?!g者
[19] 奧威爾(Orwell),指George Orwell(1903-1950),英國作家,其極富想像力的小說猛烈攻擊極權主義并表示出對社會平等的關注。著有Animal Farm(1945)、1984(1949)等。——譯者
[20] 溫德曼·劉易斯(Wyndham Lewis,1886-1957),英國作家、畫家?!g者
[21] 卡夫卡在短暫的一生中(1883-1924)寫下了大量小說,還有許多書信、日記、隨筆、箴言等,但他對作品大多不甚滿意。因而在遺囑中要求摯友馬克斯·布洛德(Max Brod)銷毀他所有未發表過的手稿并永不再版已發表的作品,但布洛德并沒有這樣做,而是花了很大的精力將卡夫卡的所有作品整理出版??上Ш芏嘧髌吩诖艘郧耙驯凰呐袲ora Diamont燒毀了,其余沒有燒毀的部分,于1933年納粹搜索Dora在柏林的公寓時,被蓋世太保全部焚毀?!g者
[22] 卡瓦菲(Cavafy),指Constantine Cavafy(1863-1933),希臘詩人?!g者
[23] 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2),德國小說家、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g者
[24] 利維斯(F.R.Leavis,1895-1978),英國文學批評家?!g者
[25] 理查茲(I.A.Richards,1893-1979),英國文學批評家?!g者
[26] 卡爾·克勞斯(Karl Kraus,1874-1936),奧地利諷刺作家。該劇作寫于1918-1919年間?!g者
[27] 理查德·庫伯(Richard Cobb,1917-),英國歷史學家,擅長法國史,特別是法國大革命史研究。著有The Police and the People: French Popular Protest 1789-1820(1970)、Reactions to the French Revolution(1972)等?!g者
[28] 勒費弗爾(Georges Lefèbvre,1874-1959),法國歷史學家,擅長法國大革命史研究?!g者
[29] 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德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g者
[30] 原文誤為Theory of Modern Sentiments。新版《歷史是什么?》中有不少排版錯誤,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已逐一改正,除非必要,不再一一說明了?!g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