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產、法律與政府(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法)弗雷德里克·巴斯夏
- 4190字
- 2020-11-06 18:50:33
6. 中介
社會是人們強制或自愿地彼此相互提供之所有服務的總和,強制提供的即公共服務,自愿提供的即私人服務。
第一種是由法律所強加或管制的,一般都不大容易隨著需求的變化而調節。它們總是具有超長的生命力,即使已經沒有任何用處而完全成了公共害人精,卻仍然大言不慚地自稱為公共服務。第二種則是自愿的、也即個人承擔責任的領域。在交易之后,每個人都賣出他所擁有的而買進他所希望得到的。我們可以認為,這些服務肯定都是有真正的用處的,這種用處的大小可以用它們的比較價值來準確地衡量。
正是因此,前者就通常都是靜態的,而后者則遵循著進步的法則。
盡管公共服務部門過度的發展已經導致了資源的大量浪費,在社會中造成一群病態的寄生蟲,然而,令人驚奇的是,很多現代經濟思想流派卻把這些壞現象歸罪于自愿的私人服務部門,他們企圖轉變這些職業所發揮的功能。
這些思想流派在攻擊他們所說的中介時簡直是義憤填膺。他們強烈地要求消滅資本家、銀行家、投機分子、企業家、商人和小店主,指責他們橫插在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向兩邊都榨取錢財,沒有為生產者和消費者增加任何價值。不過,這種中介的職能好像不大容易徹底消滅,于是,改革家們寧愿由國家擔負起中介的角色。
有人關于這一點的詭辯就在于,他們大肆宣揚公眾為其獲得的服務向中介支付了什么,而刻意掩蓋如果取消中介他們將向國家支付什么。我們又一次遇到了同樣的沖突:我們可以親眼看到的,與我們只能在心智中意識到的,也即看得見的與看不見的。
尤其是在1847年和大饑荒時期 [15] ,社會主義學派成功地普及了它們那些錯得離譜的理論。它們明白,即使是這荒唐的宣傳,也能夠吸引那些正在遭受災難的人們;饑餓是魔鬼的引路人 [16] 。
于是,這些動聽的詞語就有如神助:人對人的剝削,饑荒中的投機行為,壟斷。他們的目的沒有別的,就是抹黑企業的名聲,就是抹殺企業的好處。
他們說:“為什么要把從美國或克里米亞進口食品的任務交給那些批發商呢?我們國家或各部委或市政當局不能組織一個供應服務機構、建立儲備貨棧?這些機構可以以成本價出售商品,于是,人們、窮人就不用再向那些自由的、也即自私的、個人主義的、無法無天的商人上貢了。”
人們支付給商人的那些利潤是看得見的。而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人們支付給國家或其辦事機構的貢品卻是看不見的。
人們支付給商人的這種所謂的貢品是什么?它的來源是這樣的:兩個人在競爭的壓力下、根據協商后達成的某一價格,充分自由地相互對對方的某種服務給予補償。
如果巴黎人的胃覺得餓了,而能滿足這種欲望的小麥是在俄羅斯的奧德薩,那么,在小麥進到胃里之前,人們的痛苦是不會消失的。有三種辦法可以使胃得到滿足:饑餓的人自己跑去尋找小麥;他們也可以把這事完全托付給專門從事這門生意的人;第三種辦法則是他們甘愿讓國家征收一筆稅款,然后由政府官員來承擔這一任務。
在這三種辦法中,哪一種最有優勢?
在所有時代的所有國家中,比較自由、文明、有閱歷的人,如果可以自愿選擇的話,總是毫不例外地選擇第二種。我承認,在我看來,這已經足以證明它的優勢了。我的心智不會承認,人類會在這么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上自己欺騙自己 [17] 。
不過,我們還是仔細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吧。
讓3600萬人都統統跑到奧德薩去搞到他們必需的小麥,顯然是不可行的。第一種辦法沒有任何可行性。消費者不可能事必躬親;他們不得不轉而求助于中介,不管是政府官員還是商人。
然而,我們得注意到,這第一種辦法應該是最自然的辦法。從根本上說,誰覺得餓了,那他自己就有責任去搞到自己要吃的小麥。這是一個只關乎他自己的任務,按說,這項任務只能由他自己來完成。假如別人,不管他是誰,為他提供了這項服務,替他完成了自己本該完成的任務,那么,這個人就有權獲得補償。我們這里所談論的其實正是這一點:中介的服務內含著某種獲得補償的權利。
不過,我們必須面對社會主義者所說的寄生蟲問題。我們姑且承認中介是寄生蟲,那么,兩種寄生蟲——商人或公共服務機構——中,到底哪一個的寄生性少一點?
商行(我假定它是自由的,否則的話,我的論證就無法進行下去了)是受它自己自私自利的動機驅使的,它研究季節的變化,日復一日地了解農作物的生長環境,接受來自世界各地的報道,預測人們的需求,采取預防措施。它的輪船時刻準備著,它在所有地方都有合伙人,它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而正是這些,使它能以盡可能低的價格買進,能有效地利用經濟運轉過程中的細枝末節,從而能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結果。時刻忙碌著滿足法國人的日常需求的,不僅僅是法國的商人,還有世界所有地方的商人;如果自私自利能驅使他們以最低的成本完成他們的任務,那么,他們之間的競爭也同樣能夠迫使他們讓消費者從他們已實現的實惠中分享好處。一旦小麥運到,商人就希望能在最短時間內將其售出,以降低自己的風險,實現自己的利潤;如果有機會的話,把這一過程再重復一遍。私人企業在價格比較的指引下,會把食品配送到整個世界范圍內,而且總是從最緊缺的地方開始,也就是說從人們的需求最殷切的地方開始。因此,我們無法想象,還有別的什么組織能夠更好地滿足饑餓者的利益?這組織之優美——當然不是社會主義者所能看到的——恰恰是由于下面的事實:它是自由的,也就是說,是自愿的。是的,消費者必須向商人支付他花在陸上運輸、跨洋運輸、存儲、委托等方面的費用,但是在哪種體系下,那些消費小麥的人可以不支付將其運送到自己手里的費用呢?當然,除此之外,消費者還必須為商人的服務買單;但是,中介的份額可以通過競爭壓縮在最低水平;至于公正問題,如果馬賽的商人能夠為巴黎的工匠服務,那么,巴黎的工匠怎么會不為馬賽的商人服務?
如果按照社會主義者的方案,在這些交易中由國家取代私人商人,將會出現什么局面?求求你,讓我看看,這樣做能給公眾帶來什么樣的實惠。零售價格會降低?然而想象一下,4萬個市政當局的代表在某一天——在需要小麥的那一天——同時涌到奧德薩,你以為這對價格會產生何種影響?運輸費用會降低?然而,運輸同樣東西所需要的輪船、水手、遠洋貨輪、倉庫會減少嗎?或者我們真的可以不為所有這些東西花一分錢?商人的利潤會減少?然而,那些市政代表和政府官員到奧德薩難道一無所求嗎?他們大老遠跑去難道是出于兄弟友愛?他們就不需要生活嗎?他們的時間就不值錢嗎?你以為這些費用不會達到商人準備獲得的2%~3%這樣的利潤率的上千倍?
然后,再想想征收這么多稅款來配送這么多食品的難度,想想必然伴隨這樣的活動而來的那些不公正和陋習,想想政府是否能夠擔負起這么重大的責任。
那些發明了這些愚蠢想法并在不幸時刻將這些想法灌輸進群眾大腦中的社會主義者,大方地給自己冠以“高瞻遠矚”的稱號,該詞的這種用法蘊涵著一種真正的危險,語言的暴政給這個單詞及其所蘊涵的判斷標準賦予了正當性。“高瞻遠矚”的意思就是說,這些先生的目光要比常人深遠得多;他們唯一的失誤就是過于超前于他們的時代;而如果消滅私人企業即他們所謂的寄生蟲的時間還不成熟,那出錯的就是公眾,是他們沒有跟上社會主義的腳步。但根據我的意見和知識,與此相反的想法才是正確的,我不知道我們要倒退回什么樣的野蠻時代,才能對這一點的認識,找到跟社會主義者的水平相當的理解。
現代社會主義流派不斷地反對當今社會中的自由結社。他們沒有意識到,自由社會是一個真正的合作體,要比他們從自己豐富的想象中編造的任何形式的合作都要優越得多。
我們用一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某個人,早上一覺醒來,可以穿上一套衣服,在一塊圈起來的土地上,施肥、疏浚、耕耘,種上某種植物,然后在上面牧養一群羊,從這些羊身上剪下羊毛,這些羊毛經過紡紗、編織、染色,然后織成布料;布料經過裁剪、縫紉,做成衣服。這整整一系列的過程需要無數他人的介入,需要利用農牧業、養羊業,需要工廠、煤炭、機器、貨運等等。
假如社會不是非常真實的合作體,那么,不管是誰,要想有一套衣服穿,就都不得不自己獨立奮斗,也就是說,要自個兒完成上面所說的數不勝數的一整套操作過程,從最初開始的揮鎬翻地到最后的拿針縫衣。
好在我們就有現成的協作,這是我們這種動物的根本屬性,這些操作過程已經被分解到無數勞動者之中了。為了共同的利益,他們再繼續往下細分,直到某一個點。在這里,只要消費需求增加,每一單獨的專業化的操作過程就可以成為一個新的行業。整個生產過程分解之后,每個人都為總體的社會價值貢獻自己那份價值。如果這不是協作,我倒要請教,這是什么。
注意,每個勞動者都不可能自己憑空制造出他所需要的最細小的原材料,因此,他們必然會互相利用對方的服務,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而互相協作;每個群體都跟其他群體聯系在一起,因此,所有的人都可以被看成是中介。舉個例子,假如在整個生產交換過程中,交通運輸變得十分重要,足以雇傭某一個人,下來是紡線,再下來是織布,那么,我們憑什么說頭一個人比別人更像寄生蟲?是不是沒必要存在交通運輸了?不是有人在花費時間和心思來完成這一任務嗎?他干嗎不把這些時間和心思節省下來讓別人來干?是他們會干得比他好,還是僅僅由于他們干的是不同的事情?至于他們的報酬,也即他們在生產交換過程中應得的份額,難道不是都得遵從同樣法則的約束,限定于協商達成的價格之范圍內?這種勞動分工和這些充分自由地決定的制度安排,難道不是有利于共同利益?我們是否因此而需要一位社會主義者,打著計劃的旗號跑過來,專制地摧毀我們的自愿性組織,消滅勞動分工,用自己孤零零的努力取代合作工作,從而逆轉文明的進步?
我在這里所描述的協作難道就不是協作嗎?在這里,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進入或退出,可以在其中選擇自己的位置,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作出判斷進行交換,自己承擔一切責任,而正是自己的自私自利,賦予了他的行動以力量,也是成功的保證。是合作,就要名副其實,那么,所謂的改革家跑過來把他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強加給我們,比如,把全人類都集中在他周圍,那還叫合作嗎?
我們越是深入地考察這些“高瞻遠矚”的思想學派,我們就越是深信,歸根到底,這些思想完全是建立在無知的基礎上的,它們宣稱自己永不會出錯,并打著這種不會出錯的名義,要求獲得專制的權力。
希望讀者原諒我有點離題了。在這個當口,我多說了一些上面的話,也許并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圣西門主義、法朗吉的宣傳者、伊卡里亞島之崇拜者的著作 [18] ,激烈地反對中介的長篇大論,充斥著報紙,回響在國民公會,嚴重地威脅著勞動和交換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