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產、法律與政府(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法)弗雷德里克·巴斯夏
- 3345字
- 2020-11-06 18:50:33
7. 貿易管制
貿易保護主義先生 [19] (這個大名不是我起的,而是迪潘先生的創意)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把它的祖國土地上的礦石轉化成鐵。由于大自然對比利時人更慷慨,他們可以用比貿易保護主義先生更誘人的價格向法國人出售鐵。這就意味著,所有的法國人,或者說整個法國,從好心腸的佛蘭德斯人 [20] 那兒購買一定量的鐵,只需付出較少的勞動。于是受他們的自私自利的激勵,法國人就充分地發揮這種局面的優勢,每天都有無數的制釘者、金屬加工工匠、車匠、技工、鐵匠、犁匠或者是本人,或者是派遣中間商,跑到比利時去購買他們所需要的鐵。貿易保護主義先生卻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樣子。
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自己赤手空拳進行直接干預,以阻止這種陋習繼續蔓延。這當然是收效甚微,因為只有他自己會受到傷害。于是,他對自己說,我要扛起我的馬槍,我要在我的腰里別上四把手槍,我要在彈夾中裝滿子彈,我要打開槍上的刺刀,最后,他全副武裝起來。我要到邊界上去,我首先要殺了那些金屬加工工匠、制釘匠、鐵匠、技工、鎖匠,他們竟然只管追求自己的利潤,而不管我的死活。我要給他們點顏色看!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的時候,他又有了一個想法,讓那戰斗激情涼了半截。畢竟,那些跑去買鐵的人,我們的那些同胞,也是我的敵人,也很有可能采取自衛行動,最后的結果也許不是我殺掉他們,而是他們可能干掉我。而且,即便把我的全部仆人都派上陣,恐怕也未必能守住整個邊界。還有,我這么大張旗鼓,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吧,比我能從中得到的好處并不大。
貿易保護主義先生只好長嘆一口氣,頹然倒下,聽之任之。突然,他有了一個很棒的主意。
他記起來了,巴黎有一個偉大的法律工廠。他自問道,法律是什么玩意兒?法律就是這樣一種措施,一旦頒布,不管好壞,每個人都得遵守。為了執行這一法律,政府組織了一支公共警察隊伍,而為了維持這支所謂的公共警察隊伍,國家專門撥出了人力財力。
那么,如果我能讓這間偉大的巴黎工廠搞出一部小小的精密的法律,宣布“查禁比利時出產的鐵”,比利時鐵就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政府會派兩萬人去替代我的那幾個仆人,到邊界上去對付我痛恨的那些金屬加工工匠、鎖匠、鐵匠、手藝人、技工和犁匠。當然,為了讓這兩萬名關稅官員保持良好的精神風貌和健康的體魄,就需要每年撥給他們2500萬法郎,而這筆錢,自然也出自那些鐵匠、釘匠、手藝人和犁匠的腰包。經過這樣一番組織,就可以達到保護的目標了,而我自己卻什么也不用付出;我再也不會顯得像掮客那樣野蠻了;我可以按我自己喜歡的價格出售鐵了。看著我們偉大的人民這么被人不體面地愚弄,我的心里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他們老是宣稱自己是歐洲一切進步的先驅和推進者,這下總算給他們當頭一棒。這可真是一個聰明的主意,完全值得一試。
于是,貿易保護主義先生來到法律工廠(也許我會另找個時間來講講他在這里所進行的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勾當,不過今天,我只想談談他公開的、大家都看得見的那些活動步驟),他站在那些尊敬的議員先生面前,說出了下面一番話:
比利時鐵在法國的售價是10法郎,逼得我不得不也以這個價格出售。我們其實更愿意以15法郎的價格出售,但由于這些討厭的比利時鐵,我卻不敢這么做。因此,趕緊制造一部法律,規定“比利時鐵不準進入法國”。我立刻就可以把我的售價提高5法郎,其結果則如下:
我賣給大家的每100千克鐵的價格不再是10法郎而是15法郎,因此,我自己將更快地富裕起來,我可以擴大自己的生意,我將雇傭更多工人。我和我的雇員會花銷更大,從而給供應我們的那些人帶來更多好處。這些供應商也有一個更大的市場,將對整個工業下更多的訂單,慢慢地,這種積極效應會擴散到整個國家。你們投進我的保險箱中的這100蘇硬幣就像一顆石子扔進湖里,將形成無數個同心圓沿著同一個方向擴散到很遠的地方。
法律制造家們給這一番話迷住了。他們完全沉浸在這樣的想法中:僅僅通過立法就可以這么容易地增加國民財富啊。于是他們投票通過了禁止法令。他們說:“干嗎還要說什么勞動和儲蓄?如果一項法令就可以搞定一切,那么,增加國民財富的這些痛苦的辦法還有什么用處?”
的確,法律會具有貿易保護主義先生所預料的所有后果,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后果;公平地說,他的推理也許并沒有錯,只是很不完整。為了尋求特權,他指出了能夠看得見的那些效應,卻掩藏了那些看不見的效應。他指明了兩個人物形象,而實際上,在這幅圖景中還存在著第三個人物。我們的任務就是補上他遺漏的那些情節,不管是他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遺漏的。
是的,通過立法程序落入貿易保護主義先生保險箱的那5法郎對他本人和那些因此而得到就業的人來說,當然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是法律下令從月亮上落下這5法郎,當然就不會出現什么壞效應來抵消這些好效應。不幸的是,這奇跡般的100蘇并不是從月球上掉下來的,而是來自金屬加工工匠、針匠、車匠、鐵匠、犁匠、建筑工的腰包,一句話,出自詹姆斯·好人先生的口袋。今天,他掏出了這筆錢,卻連一毫克的鐵都沒有得到。于是,我們現在討論的問題立刻就變了樣了,因為非常明顯,貿易保護主義先生得到的好處,將被詹姆斯·好人先生的損失所抵消,貿易保護主義先生當然可以用這5法郎促進國內工業的發展,但這5法郎如果在詹姆斯·好人先生手里,他也同樣能夠做到這一點。石子之所以剛好是扔到這個湖里的某個地方,完全是因為,法律禁止把它扔到別的湖里。
于是,看不見的東西抵消了看得見的東西;而整個這么一個過程的后果則是某種不公正,而這種不公正卻正是法律所導致的,再也沒有比這一點更可悲的了。
但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我還要說,有一個第三者還藏在陰影中。我得讓他在此顯身,而他將能揭示我們還得再損失5個法郎,這樣我們才算搞清楚了整個過程中的全部后果。
詹姆斯·好人先生有15個法郎,這是他勞動的果實(我們是在追溯他還可以自由行動的那個時候)。他怎么使用這15個法郎?他用10個法郎買了一頂女帽,他用這頂帽子來換取(或者由他的中介替他換取)100千克比利時出產的鐵。他手里還有5個法郎。他不會把它們扔到河里去,而會用它們付給某位匠人或者別的什么人,來交換可以滿足自己需要的某些東西——比如,用它跟某位出版商換取一本波舒哀 [21] 所著的《通史》。
因此,他對國內工業的貢獻是15個法郎,即:
支付給巴黎的女帽制造和販賣商的10個法郎
支付給出版商的5個法郎
至于詹姆斯·好人先生,他用他的15個法郎得到了兩樣能夠滿足他需要的東西,即:
(1) 100千克的鐵
(2) 一本書
現在卻頒布了法令。
詹姆斯·好人先生會怎么樣呢?國內工業會怎么樣呢?
詹姆斯·好人先生把這15法郎一股腦兒全部給了貿易保護主義先生,換取他的100千克鐵,然后,他除了可以使用這些鐵之外,就一個子兒都沒有了。他喪失了那本書或者別的任何一個與此價值相當的東西帶來的享受。他也損失了那5法郎。你都贊成這種說法吧,你不能不同意這種說法,你不能不承認,貿易限制抬高了價格,消費者則損失了這5法郎的差額。
然而,有人卻說,國內工業得到了這個差額。
不,它沒有得到這個差額;因為,頒布法令后,這筆錢帶來的促進作用是一樣的,都是15法郎。
由于頒布了法令,詹姆斯·好人先生的15法郎只能全都交給冶鐵商,而在法令頒布之前,這筆錢卻可以分成兩份,分別給女帽制造販賣商和書商。
而從道德的立場看,貿易保護主義先生個人在邊界上所能動用的力量,和這項法令為他的利益所發揮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有些人竟然認為,搶掠只要變成合法的,就不再是不道德的了。就我本人而言,我無法想象比這更令人驚心的事了。但是,也許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那就是其經濟后果總是不會有什么兩樣。
你可以從隨便什么角度來研究這個問題,而如果你冷靜地考察這一問題,你就會發現,從合法或非法的搶掠中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我們并不想否認,這可能為貿易保護主義先生或他的行業,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可以說為國內工業,帶來了5法郎的好處。但我們也可以肯定,這種行為也導致了兩層損失:一是詹姆斯·好人先生,以前他買那些鐵只需要10法郎,現在卻需要支付15法郎;另一個蒙受損失的是國內工業,它不再能夠得到那5法郎的差額。你自己選擇一下,我們所承認的那些好處能夠補償哪個損失。你沒有選擇的那一項就必然是一個凈損失。
道德:使用暴力并不是生產,而是破壞。天哪,如果使用暴力也算生產,那么,法國就該比現在富裕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