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三) 幾何學方法與斯賓諾莎的唯理論

《笛卡爾哲學原理》,正如斯賓諾莎最后的代表作《倫理學》一樣,是完全用幾何學形式呈現的。前一著作是用幾何學方式證明笛卡爾的觀點,而這些觀點是斯賓諾莎所不同意的或者他認為是錯誤的觀點;后一著作是用幾何學方式證明斯賓諾莎自己的觀點,也就是他認為是正確的觀點。根據這種用同一種幾何學形式既能證明正確的觀點,又能證明錯誤的觀點,一些資產階級學者就認為幾何學方法在斯賓諾莎那里無論如何不是達到知識真理的必要方法,幾何學方法對于斯賓諾莎哲學體系和認識論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一種只有教育學意義的工具,從而閹割了斯賓諾莎認識論方法論的幾何學基礎及其科學意義。例如英國學者羅斯(Ross)就認為斯賓諾莎幾何學方式只是一種文字上的表現形式,純粹是形式的東西(見他的《斯賓諾莎》),帕洛克(Pollock)在他著名的《斯賓諾莎的生平及其哲學》一書中寫道:“斯賓諾莎并不認為幾何學的陳述和證明形式是達到哲學真理的必要方法。” [18] 美國的《笛卡爾哲學原理》譯者漢斯·伯列坦(H.H.Britan)在其“導言”中說:“斯賓諾莎使用幾何學方法的目的是為了教學(Pedagogical),而非為了哲學。” [19] 因此,我們在研究《笛卡爾哲學原理》時,有必要探討一下斯賓諾莎幾何學方法的性質和意義,以及它與斯賓諾莎哲學體系、認識論之間的關系,只有這樣,我們才不僅能更好地理解《笛卡爾哲學原理》,而且也對斯賓諾莎的最后代表作《倫理學》采用的幾何學形式有一明確的觀念。我們可以這樣說:如果《知性改進論》是《倫理學》認識論的導言,那么《笛卡爾哲學原理》可以說是《倫理學》幾何學方法的試驗。

數學方法(主要是幾何學方法)在十七世紀的新思想家們的理論活動中占據相當重要的地位,這是和當時反對經院哲學(中世紀的封建僧侶哲學)的斗爭與數學取得重大的發展相適應的。十七世紀我們一般可以看做方法論問題覺醒的世紀,這種覺醒一方面由于當時資產階級是新的生產方式的代表,要把生產力從封建生產關系的桎梏下解放出來,迫切要求認識現實和自然,發展科學和技術,因而傳統的經院哲學煩瑣僵死的方法受到他們的激烈批判和攻擊,另一方面當時在新的經濟基礎上成長的近代自然科學通過科學方法的自覺運用(數學的演繹方法,經驗科學的歸納方法)以致獲得了它自身的獨立性,給予了近代哲學一個很深刻的方法論影響。德國哲學史家文德爾班(W.Windelband)說近代哲學的積極開端一般就是對方法反省的探索。 [20] 我們認為還是符合一些歷史情況的。因此我們看到這時期思想家們都在致力于新的求知方法的探尋:1620年培根著重指出:“無論人的赤手或者人的理智,聽其自然,都不能發生多大的效力,工作的完成要靠工具和幫助,而工具和幫助都是理智和手所同樣急切需要的,正如手的工具使手運動或給它指導一樣,心的工具則給理智提供暗示或警告。” [21] 所謂“心的工具”就是求知的方法。正是在這種要求下,培根完成了他的宏著《新工具》(Novum Organum)以有別于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提出歸納法代替亞氏的三段論式演繹方法,因為當時亞氏這種方法在經院哲學家的手中已成為神學的恭順婢女;笛卡爾也在同樣的精神指導下進行了他的方法論探討,在他的《在科學中正確指導理性和探索真理的方法談》(簡稱《方法談》,1637年),以及他早期的《指導理智的規則》(大約寫成于1628年,出版于1701年)等書中,和培根一樣,強調了方法論研究的重要性:“如果沒有方法,想去研究真理,那是絕不可能的。” [22] 可是他所創導的方法是唯理主義的演繹方法,正如他所說的“要研究獲得知識的方法,則我們必須起始研究那些號稱為原理的第一原因” [23] ,然后從這些清楚而明晰的基本原理推繹出其他一切確實的知識。斯賓諾莎承繼了培根和笛卡爾,也把方法論作為自己哲學的一個重要部分,在他的《書信集》中,我們可以找到大量和當時思想家科學家有關方法論認識論的討論,在《笛卡爾哲學原理》問世之前,專門著述了關于認識論方法論的著作《知性改進論》(1662年),以作為自己哲學著作《倫理學》的導論,這篇著作致力于尋求“最足以指導人達到對事物的真知識的途徑”,“盡力尋求一種方法來醫治知性,并且盡可能于開始時純化知性,以使知性可以成功地無誤地并盡可能完善地認識事物”。 [24] 如果說培根的方法偏重于歸納法,這是當時經驗科學的影響,那么笛卡爾和斯賓諾莎的方法偏重于演繹法,則是和當時數學、幾何學的發展密切聯系的。我們知道,數學方法是一種“公理的方法”,從一些最基本的定義、公設和公理推導出其他一切數學命題,證明嚴格和明晰,富有邏輯力量,這樣就和傳統的經院哲學僵死空洞無力的方法形成強烈的對比,給予了當時思想家們很大的影響,他們都想把這種方法貫徹到人類一切其他知識領域中去。本書梅耶爾的序言就給我們描繪了一幅當時思想界對數學方法傾迷的圖畫:“凡是想在學識方面超群絕倫的人都一致認為,在研究和傳授學問時,數學方法,即從界說、公設和公理推出結論的方法,乃是發現和傳授真理最好的和最可靠的方法……他們由于同情哲學的不幸的命運,放棄了敘述科學的這種通常的大家習用的方法,踏上了新的然而困難重重的道路,期望運用數學那樣的可靠性來論證哲學的其他部門,使這些部門同數學一樣的繁榮昌盛。”這種方法使當時的思想家想到人類一切知識都應當首先建立在一些最基本的知識原則上面,然后從這些原則按照嚴格的邏輯演繹過程推出其他一切知識,因此笛卡爾曾經表示過:“幾何學家為了完成極其復雜的證明而使用的那種長段推理鏈鎖的方式,是那樣的簡明和易解,以至使我想象所有那些我們需求的知識都可以按照同樣的方式進行。” [25] “我當時頂喜歡數學,因為數學的推理確切而且明白;但是我那時還沒有覺察到它的真正的用處,當我想到它只不過用在機械技術上時,我覺得非常奇怪,它的基礎既然這樣穩固,這樣堅牢,人們竟然沒有在上面建造起更高大的建筑物。” [26] 笛卡爾自己也并沒有在它上面建造起更高大的建筑物,他只把幾何學方法運用于自然(物理學部分),關于形而上學和人的心靈,他認為不能采用同樣的方法。 [27] 霍布斯也曾經要求用幾何學方法來處理倫理學,但也未實現,唯有斯賓諾莎卻憑他鍥而不舍的精神,把這種方法用到哲學各個部門,企圖在這個基礎上建筑起人類知識的大廈。當笛卡爾認為人的意志是自由的,不能采用數學的方法,斯賓諾莎卻宣稱“我將要考察人類的行為和欲望,如同我考察點、線、面和體積一樣”。 [28] 當經院哲學把知識看成神學的附庸,一切都企圖從目的論來理解時,斯賓諾莎攻擊說:“他們對于所發生的任何事情只求知道它們的目的因,只要他們聽到這些事情的究竟目的何在,他們便心滿意足,因為他們以為除此以外,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探討的原因了。” [29] 他認為他們完全是“憑主觀的揣想,以己之心,度物之心,以自己平日動作的目的來忖度自然事物的目的”。 [30] 所以“這種說法如果沒有數學加以救治,實足以使人陷于永遠不能認識真理”。 [31] 在他看來,“因為數學不研究目的,僅研究形相的本質和特質,可提供我們以另一種真理的典型。” [32] 可見,數學幾何學方法在斯賓諾莎哲學體系認識論里,絕不是什么可有可無的外在形式,而是作為反對經院哲學的斗爭武器,是和他的唯理主義認識論密切相聯系的。因此《笛卡爾哲學原理》之所以采取幾何學證明方式,一方面是把笛卡爾的認識論與其方法結合起來,另一方面也是為他自己的哲學體系所要采取的形式作一個嘗試和準備,所以我們說《笛卡爾哲學原理》是《倫理學》幾何學方法的一種試驗。

唯理論在認識論上的根本信念,就是認為對未知對象的一切可靠的和堅實的知識只有從已經確實認識到的東西中取得和推出來,求知的過程無非就是從一些最基本的原理進行推導的演繹過程。這一點,斯賓諾莎在《笛卡爾哲學原理》第三篇中表述得非常明白:“認識植物的本性或人的本性的最好方法就在于觀察這些生物是如何從某些原胚中逐漸產生和發展的。因此應當設想出一些基本原理,這些原理要非常簡單而且易于理解,同時從這些原理中,像從原胚中一樣,要能夠推出星球、大地以及在可見世界中所遇到的萬事萬物的起源,即使我們知道事物的產生并非如此也無妨。因為用這種方法說明事物的本性,比起對事物現在的狀態作簡單的描述當然要好得多。”在這樣一種信念指導下,知識必然就要成為一個演繹系統,“仿效數學的范例,從最明白的東西進到最暗昧的東西,從最簡單的東西進到比較復雜的東西”。用現代的術語來說,這就是從公理出發的公理系統或公理方法。因此我們認為斯賓諾莎的幾何學方法實際上就是現代科學中通用的一種構造公理系統的方法,對斯賓諾莎的幾何學方法的性質和意義,我們應當從這方面來歷史評價,這樣我們才能認清他的幾何學方法和唯理論的內在必然聯系。

的確,在《笛卡爾哲學原理》中,斯賓諾莎是用幾何學方法證明他所并不同意的笛卡爾的觀點,但這個事實并不是說明幾何學形式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而是更深刻地告訴我們,斯賓諾莎是把方法論和認識論、方法和觀點、形式和內容結合起來。在他看來,一個正確的方法如果沒有一個正確的哲學前提是絕不能得到真理的,笛卡爾的觀點之所以錯誤,在于他的前提即“我思故我在”是錯誤的。正確的方法,唯有正確的前提才能成為獲得事物真知識的途徑,這個任務就在他的《倫理學》這部代表作中完成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苏尼特左旗| 弋阳县| 荥经县| 东乡| 义马市| 宁强县| 通渭县| 肃宁县| 雷州市| 五大连池市| 绩溪县| 张家港市| 池州市| 栾川县| 安远县| 余干县| 克拉玛依市| 张掖市| 丰顺县| 亳州市| 互助| 贵阳市| 武义县| 武夷山市| 旬邑县| 略阳县| 信丰县| 宜昌市| 丹东市| 舟曲县| 长岭县| 长沙县| 宜川县| 时尚| 临沧市| 栾城县| 永定县| 宁津县| 阳江市| 延吉市| 砚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