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芙姬眸色驟冷,不顧蕭沉已經對她怒目而視,反倒曲解了桃歌的心意,刻意地對蕭沉笑道:
“將軍,芙姬雖然剛入府,卻也能看出那姑娘對你無意,你又何必再跟上去受辱?!?
眼看桃歌走遠,蕭沉氣的將芙姬的手臂一甩,不顧她差點摔倒在地,冷冽的眼光掃過芙姬,帶著警告的意味提醒她,“管好你自己的嘴?!?
若不是礙于桃歌的安危,他才不會接一個外邦蠻夷入府!
可芙姬呢,被身后蕭晉賜給她的鮮胡族侍女一扶,又是穩穩當當的站在蕭沉面前,絲毫不在意蕭沉的不憐香惜玉,似笑非笑地又迎了上去,輕佻地一笑:
“我的將軍,可有給我安排住處?”
沉默片刻,蕭沉猛地深吸一口氣,沖著身后招了招手:“汪總管,帶她去個安靜點的地方?!?
安靜的地方?
汪清稍一琢磨,便笑著應了一聲,對芙姬道:“芙姬,請隨我來?!?
芙姬雖是一國公主,可被俘虜到天國來,也只能聽由他人安排。如今蕭晉將她賜給蕭沉,卻并未說名分,汪清便在蕭沉的默許下將她當做府中侍妾,如此待遇,已是十分妥當了。
而芙姬身為外邦人,自然不懂得這府中上下的規矩,也察覺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從今往后自己便是蕭沉的人。遂對汪清點了點頭,隨他而去。
一時間廣陵臺上只剩下此前陪同桃歌跳舞的近侍們,以及仍望著桃歌離去方向的蕭沉。
蕭沉不走,近侍們也不敢動彈。
只是他的雙腿卻被芙姬的話給束在了原地,腦中回想著這些日子桃歌對他的冷言冷語,拒不相認,甚至推脫婚約……
難道名字換了,心也就變了么?
天將黑盡,一干近侍才終于盼到蕭沉離去,回了明姝齋。
“侍妾而已,一個御賜的通房丫頭,有什么特別的!”
“什么侍妾!她可是戰俘,俘虜,聽前頭門房的小廝們說,俘虜從來都只能當奴才的?!?
“那她還敢在我們桃歌姑娘面前那樣?”
聽著門外的議論聲,桃歌拿著繡布的手緩緩放下,嘆了口氣。
當初蕭沉出征后,她每每思念他時,便在這明姝齋中繡制一個香包。日積月累,香包多了,她便有趣的尋思著,將來等他班師回朝,這些特殊的香包,便是她獨一無二的嫁妝。
可是……
她又低頭看著手中已經有些舊的繡布,十指驀地攥緊。
可是還沒等她繡完手中這塊布,爹爹就被判私通鮮胡族,蕭晉更是拿出證據,說之前將士們節節敗退,皆因爹爹泄露軍機!
站起身來,她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看著原來她存放香包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那么多香包,一個也沒能留下,唯獨手中這塊殘布,被她藏在了懷里。
“阮小姐,別來無恙?!焙鋈?,一道黑色的人影從窗外躍進,站在桃歌身后。
思緒被來人打斷,桃歌才驚覺不知何時已是月上中天。
“你來做什么。”她冷眼看了看黑衣人,心中愈是緊張,面上便愈是不動聲色。
看著她強壯鎮定的模樣,黑衣人走上前來,輕輕挑起她的下顎,在她耳邊說道:“若是我再不來看看阮小姐,恐怕你就要變心了罷?!?
將頭扭到一邊,她甩開他的鉗制,冷哼了一聲。
手中落空,來人也不在意,反而將碰過桃歌的手指放到鼻尖聞了聞,邪邪一笑:“你最好按照主人的吩咐辦事,否則,你知道后果。”
聞言,桃歌立即怒目瞪著那人,可他卻不再多話,轉身翻窗走了。
緊繃的身子終于松懈下來,腳下一軟,她也不自救,反而失了魂一般,任由自己摔倒在地。
自從芙姬入府后,桃歌就極少走出明姝齋,雖然心中期望她能與蕭沉歡好,讓蕭沉忘了自己,可若是真的看到他與別人在府中肆意玩樂,想來,她心中也是不會痛快的。
畢竟,此處不但是將軍府,更是她的家。
可她有心回避,芙姬卻偏偏要與她過不去,那名叫綠珠的鮮胡族婢女天天在明姝齋跑進跑出也就罷了,今日更是奇了,下著雪的天氣竟然想起來放紙鳶!
偏巧這紙鳶還就在明姝齋外斷了線。
就連明姝齋上下近侍都看出來,芙姬是有意想招惹桃歌,心思聰慧的她又怎會不知!
不過礙于蕭沉的禁令,芙姬不得踏入明姝齋半步,所以她才總使這些小把戲。
琴音驟停,桃歌從琴案旁起身,衣袖一揮,道:“欣兒,更衣?!?
“是!”
那名喚作欣兒的大丫鬟一聽,立即來了精神,沖著屋內幾名近侍招了招手,不一會,幾人便捧著各式新衣呈到桃歌眼前。
“姑娘,這些都是爺按照您的喜好差人新作的,繡娘都是宮里的呢,這料子……”
“行了?!贝驍嘈纼旱脑?,桃歌抬手隨意捻起一兩件衣服,挑剔的打量了幾眼,便往地上一扔。
隨即興致缺缺的往妝臺前一坐,再也不看那些繡工精美材質上乘的新衣,一面抬手整著發髻,一面道:“誰說我喜歡這樣的衣服?你去告訴你們將軍,若是他做一件金衣裳給我,我恐怕才會真的歡喜!”
沒想打桃歌變臉變得這樣快,欣兒嚇得蒼白了臉,她可沒忘記,上次為桃歌綰發的那名婢女是怎么被遣出府的!
當即腳下一軟,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是奴婢多言,請……請姑娘莫要生氣……”
“誰說我生氣了?”瞥了一眼欣兒,桃歌不耐的隨手指了一件秋香色提花袍子,“就那個吧?!?
上次那婢女被遣出府的事她也聽聞了,沒想到蕭沉會如此動怒??粗s忙起身幫她更衣的欣兒,桃歌心中暗嘆,若非情勢所逼,她又怎會故意挑剔,害得下人們成日里擔驚受怕。
不經意間視線又落在了那一摞摞新衣上,一件件清新淡雅,無一不是淡色淺繡,無一不是她從前常穿的款式。
想不到,一別三年,蕭沉對她仍是如此心細。
“爺!”
蕭沉與鄭宏從新建好的練武場出來,正商議著等這場雪停了,便安排親兵們來一場比賽,就見汪清苦著一張臉站在他房門口,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汪總管,怎么了?”
被蕭沉一問,汪清趕忙又往他跟前走了幾步,“爺,那桃歌恐怕真的不是阮小姐啊!”
“將軍不是說,阮小姐流落青樓才成了桃歌姑娘么?”汪清說完,鄭宏倒是搶先疑問。
“哎呀,鄭公子,您是不知道,那桃歌,跟阮小姐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對鄭宏知曉此事絲毫不感奇怪,汪清反倒拉著他的手一臉無奈。
鄭宏與蕭沉少時便一起上過戰場,這些年來,二人私交甚好,雖然他一直是蕭沉副將,但除卻軍事之外,二人更似知己一般。
聽了汪清的話,蕭沉雖是皺了眉,卻也不反駁,想起桃歌近日所為,不由得嘆了口氣,問道:“又發生了何事?”
“您上回差人訂做的衣裳,全都被這桃歌姑娘給扔了!還好我及時撞見明姝齋的丫鬟捧著衣服往外走,才給攔了下來!”
這么多上好的衣裳,怨不得汪清心疼,那可是蕭沉花了這些年攢下來的積蓄給桃歌做的。
新皇繼位后便將蕭沉雪藏起來,不但不給任何封賞,更是連每月的用度也時常忘了給,夏天少冰,冬天缺碳,實在沒辦法了差人去宮里要吧,那些奴才也是看人說話。
為了能養活這一園子的人,汪清也是沒少想辦法,遣散了不少人手。這會好不容易蕭沉被封了將軍,有了戰功,有了俸祿,眼看著日子能好過些了,卻又來了個這么敗家的桃歌!
“扔了就扔了吧,以后這些事,不用說與我聽?!比既恿嗣??蕭沉聽了這話,心頭也不知是何滋味。
“爺!您……”汪清還要說什么,卻被鄭宏拉了拉。
“汪總管,桃歌姑娘還說了什么?”
這下汪清卻沒了聲,支支吾吾了半晌,干脆向蕭沉告退離開。恰好此時蕭沉也是心事重重,便由他去了。
唯獨剩下一個頭腦清醒的鄭宏,看汪清走后,才在蕭沉耳邊說了一句:“將軍,您不覺得汪總管有些奇怪么?”
經他這么一說,蕭沉也察覺出來,汪清想來行事穩妥,這次卻走得如此慌忙,定是有事瞞著他。
不過,即便汪清在怎么有心隱瞞,蕭沉卻仍是得知了今日更衣時,桃歌對欣兒說的話。
金衣裳么?
月色當空,蕭沉獨自站在卓影亭中,回憶著這些年來與阮明月的點點滴滴。
她雖是相府明珠,自幼衣食無憂,可心性卻是十分善良單純,不驕不躁。即便偶爾任性,也是儀態端莊,從不奢靡無度,從不肆意妄為。
更不會像如今這般,無理取鬧,更拒他于千里之外。
“爺?!比菰綄さ绞挸鳞欅E,現身與卓影亭外。
“來的正好,陪我喝一杯罷。”回身看了容越一眼,蕭沉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遞給他。
看著蕭沉此時的模樣,容越心中不忍,即便是當初先皇辭世,被人打壓時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落魄。
哪像如今這般,滿懷心事的在月下獨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