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鈞儒教授看過介紹信,跟著楊逸就上了車。楊逸問:“教授,姚家浜危橋你知道嗎?”
何教授說:“知道,JS省公路局曾經讓我搞這座橋的整治方案,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沒有加固的必要,拆掉重建是最明智之舉。”
楊逸微微一笑:“我們今天就把它給拆了。”
何教授不解:“那也沒必要讓我去呀,爆破不是最省事嗎?”
楊逸笑著說:“能爆破還叫你干嘛。”說罷,附在教授耳邊嘀咕了幾句。
教授想了一想,說:“你幫我去買一把鋸子吧。”于是,老喬開車到處找工具商店,還終于找到了一家,楊逸買了把便攜手工鋸上車。三人匆匆吃了飯,直奔花魚口而去。
楊逸坐在花魚口附近村子里的一家店鋪門口喝茶,老喬和何鈞儒吃好晚飯上了車。楊逸讓老喬把車停在岔路口附近的林子里藏著,隨時聽候調遣。這時店鋪門口來了兩個老漢,擺上棋攤,下了起來。楊逸看了看表,時間是下午六點半,還有半小時,押送大冢的車輛就會從老虎橋監獄出發。于是端著茶碗,拎了把小竹椅,湊過去觀看。隨即觀戰的人多了起來。楊逸一邊看棋,一邊偷偷地觀察著身邊的人,只見他們個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后生,手里還拎著鐵鍬和鋤頭。
一局棋很快下完了,是和局,兩人接著下。楊逸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掏出兩塊錢,押在楚河漢界上面:“我坐莊,大伙最少一毛,有人跟我一塊兒賭嗎?”很快,圍觀的后生紛紛掏錢開押,不約而同地押在了執黑老漢這邊。楊逸心想:這幫人果然都是一村的。
果然,執紅老漢很快敗下陣來,楊逸輸了三塊五。身邊一個小個子后生得意洋洋地對另一個后生說:“憨哥,我真后悔去接那趟子活,這錢來得多塊啊,既安全又保險,還穩賺不賠。”
那個叫憨哥的說道:“那幫人咱惹不起,都拿著槍呢。人家肯出兩塊錢讓我們挖,就是刨祖墳咱也得干。”
楊逸一聽,偷偷一樂:處長待我真好,知道我要挖公路,直接替我付了錢。于是大聲嚷道:“不玩了,你們當我傻啊,不玩了。”那幫后生哄然大笑,離開棋攤,扛著家伙什就往公路上走。
今晚月朗星稀,曠野里沒有一點風,岔路兩邊的山坡上,樹木紋絲不動。楊逸從車里出來,來到高一點的地方透過樹林向下觀看,后生們漸漸挖出了一道深深的溝,把通往上海的大公路攔腰截斷。楊逸心中一陣竊喜,看了看表,時間是十點整。本想一路跑下來,突然看見對面山坡上的草木動了起來,只見林子里下來幾個人,走到后生們的中間。這幫人談了一會兒,后生門提著家伙什回村了;從林子里下來的幾個也悄悄地回到樹林。
楊逸立刻意識到,自己差點犯了大錯,而這個大錯竟然會是在看棋賭博時的一念之差延續下來的:我能想到的,處長也會想到;處長能想到的,劫車人更會想到!
他悄悄走到車子邊,坐進車內,輕輕地關上門,對老喬說:“開車,動作小點,對面山坡上有人,等到了大路上再開燈。”
車子駛離了叉路口。兩小時后,他們把車開過了姚家浜危橋,停在橋邊。楊逸叫醒何教授,把便攜手工鋸貼身藏于教授上衣內,兩人一起下車。下車后,楊逸故弄玄虛地附著教授的耳朵,大聲說:“爹啊,就數你事兒多,一會尿尿,一會尿尿,這都幾回了,好嘛,這次又要去個大號,我看天亮咱也到不了上海!”
何教授倒挺配合,也大聲說道:“什么?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楊逸又大聲說:“屙屎,橋底下去屙,屙好了洗洗,我陪你去!”說完,攙著何教授就來到了橋下。
危橋中間,兩根木頭橋墩并排立在水中,把橋分為東西兩個部分。教授仔細查看了一下,找到一根斜支撐,飛快地鋸了起來,湍急的水流掩蓋了鋸齒的摩擦聲。很快,兩根斜支撐被鋸斷了,何教授低聲說道:“好了。”
兩人收了鋸子上了車,緩緩駛離了危橋。
還沒駛出五百米,只看得后面有車燈一閃,楊逸忍不住回頭觀看:一輛軍用吉普剛剛過橋,身后的橋板就掉進了河面,只剩下半截橋還站在那里,真是危橋變成了斷橋。緊接著,路邊的玉米地里,沖出二十多條人影。一部分人邊向河對岸集中開火;另外七八個人圍住軍用吉普,打死車上看押的守衛,扔下尸體,護著大冢就往前開。戰斗僅僅持續了五分鐘,斷橋這邊人已經是跑得干干凈凈;而另一邊軍用卡車上的人這才緩過神來,下車罵著娘,沖著對岸胡亂地開了數槍。
楊逸看了看表,此刻,指針正指向凌晨一點十五分的方向。
南京特務處處長辦公室。
周錚正接著從上海打來的電話:“好!干得漂亮!你讓何鈞儒乘火車回來,一會兒告訴我幾點的火車。你和老喬繼續盯住大冢平次郎,我這邊派出去的殺手兩小時后就抵達上海,你讓老喬接他們來與你會合。對!說的沒錯,就是要干掉他。”說完掛下電話,急急匆匆地在辦公室里來回走著,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
老喬不愧是個技術高超的司機,在追蹤與反追蹤的角逐中,最終還是摸到了大冢平次郎的藏身住處:上海虹口日租界的一座日式寓所。
寓所內外經常有腰間別著匣子槍、手持武士刀的日本人來回進出走動,他們是保護大冢平次郎的黑龍會成員。在這里動手,毫無勝算。但大冢自從逃回上海之后,有如驚弓之鳥,一連數天,足不出戶,就連黑龍會的頭目來探望,他也不出門。楊逸和藍衣社的殺手們一籌莫展。
時間一天天過去,楊逸心里牽掛著杜梅,害得牙疼上火。這天下午,就去了一家牙醫診所看醫生。醫生在里屋幫楊逸處理牙齦,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日本人,以一口生硬的中國話說道:“醫生,你在嗎?跟我走一趟!”
牙醫非常禮貌地說了一句:“先生,您在外面稍等,等我處理好這位患者,一會就出來給您治療。”
日本人說道:“那你快點,大冢先生疼得受不了了。”
楊逸電光火石般地閃過一個設想。他來不及細想,抽出腰間的匕首,寒光一閃,刺穿了牙醫的喉嚨。牙醫雙目圓睜,來不及發出聲響,慢慢倒下。楊逸快速扶著他,緩緩放倒在地上,從掛鉤上取下一塊毛巾,蓋在他臉上。
“好了,讓您久等了,我這就隨您去。”楊逸一身牙醫的行頭,帶著口罩,提著工具箱從里屋出來。
走在路上,楊逸為剛才的行動深深懊悔:“牙醫有什么錯?為了完成任務,怎么可以用無辜的生命作犧牲!這次貿然行動,已來不及通知藍衣社的人了,沒有了外援,必定兇多吉少。對,我應該像張先生一樣,舍生取義,絕不被俘。牙醫啊牙醫,一命賠一命,黃泉路上,我楊逸回頭再給你賠不是了。對啊,我這次殺的是日本人,師傅知道了應該會高興的,也算是為黨國、為洪門、為華夏做了一件好事啊。阿梅呢,阿梅還沒被放出來嗎?阿梅如果知道我死了,她一定會傷心死的。”
胡思亂想之間,楊逸已走進了大冢平次郎居住的寓所。
大冢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拿著一把扇子,一開一合地拍打著自己的腮幫子。榻榻米下面跪著一個日本女人,正給他按腿。
“大冢君,牙醫叫來了。”
大冢揮揮手,把楊逸領來的那個日本人鞠了個躬出去了。
楊逸經過剛才那陣子的胡思亂想,倒是放松了許多。帶上手套給大冢檢查了半天,這顆牙敲敲,那顆牙晃晃,還時不時的問“疼不疼”,絲毫看不出是個冒牌的牙醫。折騰了一會,他對那個日本女人說:“你,幫我,打一盆水的干活。”女人鞠躬出去了。
楊逸悄悄抽出匕首,對大冢說:“先生,你最里面那顆牙,好像得拔掉啊,不然會影響你的整個牙床,你躺下來給我看看。”
大冢點了點頭,躺了下來。楊逸用匕首在大冢的頸動脈上輕輕一拉,左手捂住他的嘴。大冢兩腿撲騰了幾下,沒了聲息。楊逸再用左手翻開大冢的眼睛看了看,右手搭著大冢手腕的脈搏,確定死亡后,起身站了起來。這時,那個日本女人正好端著一盆水進來。
楊逸見女人臉上并無異樣,對她說道:“你把盆放在地上,我要洗一洗。你過來把先生扶起來。”
女人放下盆,走了過來。就在兩人身形交匯的時候,女人倒下了,沒有一點聲息。
楊逸從房里出來,關上門,對房內鞠了個躬:“先生,您有事再叫我,祝您早日康復。”轉身向門外走去。
從大冢的房門到寓所門口,僅僅只有二十米的距離,也就是說只有二十步。但這短短的二十步,卻讓楊逸感覺到無比的沉重,他甚至感到兩腿像是被灌了水銀一樣不聽使喚。而就在剛才,就在大冢的房間里,和現在的他簡直判若兩人。正當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聲音讓他差點跪了下去:“慢著,你的,別走——給你錢。”
楊逸接過錢,渾身冒著虛汗,走出寓所,快步向街口跑去。
周錚接到楊逸打來的電話,欣喜若狂:“好,楊逸,你干得太漂亮了!回到南京,我為你接風洗塵,并報請總部,批準你提前加入藍衣社。”楊逸在電話那頭,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里充滿了自責,他甚至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虛弱和沮喪。
老喬把車開進了南京特務處。
楊逸一下車,就直奔關押杜梅的地下室。地下室的特務攔住了他:“媽的,你他媽誰啊,你不能進去。”
楊逸出示了特別通行證,推開特務,跑了進去。特務尾隨著楊逸說:“長官,這里面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