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洪武堂出來,周錚帶著楊逸進了一家館子,點了兩碗面。
楊逸雖然很餓,但心里卻一直掛念著杜梅,在他的腦子里,已浮現過無數個杜梅被施刑受虐的版本,就問周錚:“師傅,和我一起被抓的姑娘,你們沒把她怎么樣吧?她……她沒受苦吧?”
周錚正埋頭吃面,聽到楊逸問他,頓了一下,頭也沒抬,繼續吃著面條。過了一會兒,周錚說道:“沒事,正在接受調查,今晚你們可以見一面。”
楊逸心中稍覺一慰,接著就問起劉澤先和鄭蘭吟之事。周錚說:“劉、鄭二人,查無實據,今天下午人已經放了。劉際洲是共產黨,證據確鑿,但他什么都不肯說,上峰命令暫押老虎橋監獄,明天中午執行槍決。”楊逸聽罷,扼腕不已。
楊逸隨著周錚來到了特務處,在地下室一間件小屋子里,正關押著他的心上人杜梅。
特務打開了鐵門外的小窗,叫了一聲:“杜梅,有人來看你。”
楊逸趕緊上前,抓住小窗上的欄桿喊道:“阿梅,阿梅!”
杜梅聽到楊逸的喊聲,匆匆跑了過來,抓住他的雙手:“小逸,你還好嗎?小逸,他們有沒有打你?”
楊逸搖了搖頭,說道:“阿梅,來,讓我好好看看你。”說著雙手伸進去捧著杜梅的臉仔細端詳著:“你受苦了,阿梅,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杜梅輕輕地說:“嗯,我沒事,不要擔心我,你的傷現在還疼嗎?”
“不疼。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蘭和先哥已經被釋放了,你也很快會被釋放的,阿梅,我等著你啊!”楊逸一手捋著她散亂的頭發,一手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兩人接著又絮聊了一會,特務叫了一聲:“時間到。”拉開楊逸關上了小窗。楊逸在外面大喊著:“阿梅,我等你出來,我等你出來!”
特務處處長辦公室,楊逸肅立在辦公桌前,聽候周錚的訓話:“好!剛才你已經入黨宣誓了,很好!你現在已經是一名國民黨黨員了,我希望你秉承總理遺愿,忠勇愛國,親愛精誠,一切以黨國利益為重,為實現三民主義盡力盡責。”
“忠于領袖,報效黨國!”
“很好!今后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包括洪武堂在內的所有身份,你的直接上司只有我。記住了嗎?”
“是,師傅。”
周錚皺了皺眉:“叫處長!目前你屬于藍衣社外圍成員,在尚未正式加入組織之前,行動是自由的,明白嗎?”
“不明白,處長。”
“也就是說,你讀書、當兵、做生意,怎么都行,不必經我批準,但有一點,必須向我報告你的行蹤。”
“是,處長。”
周錚走到楊逸跟前,替他整了整風紀扣:“明天給你出任務,這是我簽發的特別通行證。你上午去趟老虎橋監獄,去找一個叫湯阿四的獄卒,叫他領你去見一個叫大冢平次郎的日本人,注意,是見,不要和他照面。此人是個間諜,明天下午將由南京警備司令部派人押送上海受審。你暗中監視,湯阿四會派人接應你。如果發現有人武裝劫持,不要出手;如果劫持不易得手,你暗中幫助他們得手。大冢平次郎必須活著到達上海,聽明白了沒有?”
楊逸雖然有點不太明白周錚的意圖,但行動的基本原則還是能夠聽懂:“報告處長,我需要武器!可我不會打槍!”
周錚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你槍非得誤事,我給你一塊懷表,你回去好好想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這事要辦不好,別回來見我!”
“是,處長!”
楊逸從特務處出來,心里念想著杜梅現在還被關押著,在里面到底會怎么樣呢?一會又琢磨著周錚布置的任務。他知道,明天行動的關鍵:如果劫持不易得手,該怎樣幫助他們得手,而且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可這也太難了!
不知不覺肚子又餓了起來,畢竟今天才吃了一碗面。于是走到一家路邊的餛飩小攤,點了碗餛飩,吃了起來。
“咦,那不是楊逸嗎,澤先,你看,真是楊逸!”
鄭蘭吟和劉澤先走過來坐在了楊逸的對面。楊逸又叫了兩碗餛飩,打量著他倆,發現倆人都帶著傷,臉上也瘦了一圈,心里更加擔心杜梅。本想告訴他們杜梅被捕的事,但心里有些矛盾,說不出口,畢竟,是他領著杜梅去的那家裁縫店。
“先哥,阿蘭,出來就好,出來就好。但是有一個消息可能不是很好,李先生明天中午會被槍決。”
劉澤先聽罷一臉的煞白,緊緊地攥住拳頭。良久,他慢慢地問了句:“他現在被關在哪里?”
“老虎橋監獄。”
“我要去見他。”
“你進不去!”楊逸知道,死刑犯是要犯,是不給探監的。旋即,他想到明天的任務,低聲說:“我試試吧,但只能是你一個人。”
三人吃完餛飩,回到楊逸入住的旅館,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楊逸看著杜梅晾著的衣服和收拾整潔的房間,心里無比惆悵。
上午六點鐘,劉澤先起床叫醒了楊逸,并在矮桌上留了張字條:別出門,等我回來。
老虎橋監獄門口,來了兩個身著一黑一白襯衣的年輕人。身穿黑色絲質襯衣的就是楊逸,他向門口的獄卒出示了特別通行證,說道:“我找湯阿四。”
獄卒接通電話,過一會,里面出來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肥肉、笑態可掬的獄卒,對楊逸說道:“干什么的?”楊逸出示了證件,那獄卒笑著點點頭:“我叫湯阿四,請隨我來。”
湯阿四領著楊逸二人走到一扇封閉的鐵門前面,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戴在了楊逸頭上,然后打開鐵門上的小窗子,悄悄地對楊逸說:“你仔細看,別驚動他。”楊逸不禁佩服起湯阿四的縝密。身著和服的日本人聽到外面的開窗聲,一下子坐了起來,兩眼直直地瞪著窗外,口中還叫囂著什么。
楊逸往里面看了一眼,關上窗子,低聲問湯阿四:“你安排的人呢?”
“監獄對面弄堂里,停著一輛N-1031的黑色轎車,司機叫老喬。”
楊逸又問:“劉際洲關在哪里?”
湯阿四一愣,沒有回答。
楊逸見此人做事如此小心,心下暗自慚愧:看來我真的是太嫩了。于是對湯阿四說:“我要給處長打個電話,你帶我去。”
湯阿四撥通了電話,楊逸接過電話,對周錚說:“喂!處長,對,是我。我在老虎橋監獄,對,我已經看過了,對,我記住了,是,處長!還有,處長,我想見劉際洲,跟他道個別。嗯,好,好。”接著,把電話遞給了湯阿四。湯阿四接過電話一聽,電話那頭已經發出了嘟嘟嘟的聲音。
湯阿四帶著二人來到關押劉際洲的地方,楊逸對他說了句:“辛苦了,你去吧。”湯阿四轉身離開。
劉際洲帶著渾身的傷痕,拖著沉重的腳鐐,艱難地走到了鐵窗跟前。楊逸、劉澤先二人緊緊地握住了老師的手,熱淚盈眶。劉際洲平靜地看著他倆:“好,好孩子,革命者不相信眼淚。堅強起來,成長起來,拯救千千萬萬勞苦大眾的重任,將靠你們來完成。我代表人民謝謝你們!”
劉澤先低聲對楊逸說道:“楊逸,我要和老師單獨說一會兒話,你到那邊幫我盯著。”楊逸走過去,把守著過往通道。
劉際洲對劉澤先低語了好一陣,然后推開他:“走,你趕快走!”
在快要走出監獄的時候,他們又遇到了湯阿四,他附耳對楊逸說:“警備司令部最新通知,晚上七點來提大冢,你要抓緊做好準備。”楊逸一看表,時間已經是早晨八點半了。
兩人就這樣走出了老虎橋監獄,楊逸對劉澤先說:“我現在還不能回去,你帶著阿蘭先走。”劉澤先點了點頭,離開了。
楊逸上了老喬的車,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忽然問了句:“老喬,從南京到上海有幾條路可以走?”
老喬說道:“水路、鐵路、公路。”
楊逸打斷了他的話:“公路,具體說公路。”
老喬說:“公路有兩條,一條大路,一條小路,是去上海最近的兩條道。沿著大路到花魚口附近,就會出現一條小路的岔口,也是通往上海的。”
“那此后這條小路還有通往大路的路了嗎?”
“沒有了。”
楊逸又問:“這條小路車子好開嗎?”
“還可以吧,只是在姚家浜路段,有座十五米長的木橋,是一座危橋,只容一輛車子通過。”
“嗯,從南京開車到花魚口要多久?從花魚口到姚家浜開車要多久?”楊逸接著問。
老喬掐著手指,仔細地算了一下,說道:“南京到花魚口要四小時左右,花魚口到姚家浜大概需要兩小時,姚家浜到上海頂多就是兩小時的樣子。”
楊逸看了一下懷表,說了句:“快,先去趟特務處。”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京特務處。
“報告!”
“進來。”
楊逸走進周錚辦公室:“報告處長,我需要行動經費。”
周錚頭也沒抬,伏在桌上一邊簽著張紙條,一邊說:“姚家浜?”
楊逸聽后暗自驚心,啪的一個立正:“是,處長英明!”
“給,這是三十塊錢活動經費的批條和一封介紹信,你拿批條馬上到財務那邊去領取經費。接著帶上介紹信去一趟國立中央大學,找何鈞儒教授,讓他陪你一同去。”
“處長,何教授是橋梁專家?”
“不是,他是土木工程專家。記住,必須全身而退,不能暴露,人一個不少的給我帶回來!”
“是!處長放心!”
看著楊逸離開的背影,周錚笑了笑,贊許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