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山海經》
“先別走,你們且過來。”石頭輕手輕腳地打算利用張飛作為掩護偷溜,沒想被背對著他們的琰先生喝止了。
四人排成一排,低著頭,抓著褲縫不敢言語。
“你們不是很威風嗎?拿著武器,進山誅妖。我看是給妖怪送吃的還差不多?!辩壬驹谒麄兠媲?,就算是生氣的模樣,依舊有著落塵仙子的動人姿態。
“先生,俺們不敢了。”張飛低著頭向前一步:“這都是俺的錯,是俺提議要大家試膽的,你要怪就怪俺吧?!?
劉洛也踏了一步說道:“要怪怪我吧,本來不會來的,怪我今晚最后慫恿他們一起來了。”
夏侯杰看了看,也上前說道:“還是賴我吧,是我好奇要摸蛛絲.才引了妖怪出來的?!?
呂蒙直接說道:“我的錯?!?
琰先生拿出一條柳木戒尺,用上勁地拍打了幾下他們四人的掌心,然后說道:“你們呀你們,爭著認錯有什么用?如果我沒發現此處妖氣趕了過來,你們也不想想家里的親人要多傷心?!?
看著四個小孩子懺悔的模樣,琰先生也于心不忍,輕輕說道:“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明天再來我這里領懲罰吧?!?
“是的先生?!彼膫€小子異口同聲道,然后一溜的朝著雨落村跑去。
琰先生豎起古琴,摸了摸琴弦,對著一塊漆黑的虛空嘆道:“沒想到山蜘蛛竟是法家在此飼養的兇物。我本以為會是南疆巫族的詭計。你的殺意太過明顯,那兩個刑名宮門人早注意到你了?!?
“哼,若不是我被他們發現,我定要取這孽畜性命為逝去的人報仇。”虛空之中,浮現出來著一位藍色綉卦道袍的道士,正是劉洛他們的另一位老師,玉律子。
琰先生微微嘆道:“你是修道之人,卻還留有這份殺心。難道你不怕到時心魔難過,迷失本性?”
嚴律己義正言辭道:“我本是雨落村中的一孩童,有幸得悟天道,但我從未忘記自己身為村民的一員。村中獵戶慘死,我卻沒能為他們討回公道,別說心魔了,我都難過自己這關。”
“太上忘情,你連本我都放不下,又怎能脫胎重生,成就金丹?”
玉律子似乎不想再談此事,換過話題說道:“蔡琰仙子,此番勞你出手救這幾個蠢徒,貧道在此謝過了?!?
蔡琰望向天空,天上的角落,一顆新星正在逐漸放光:“他們也是我的學生,而且劉洛還是我的徒弟,我怎么可能視而不見呢?”
玉律子好奇道:“榮我冒昧,為何蔡琰仙子會收劉洛為徒呢?雖然劉洛悟性極高,但我看他對‘樂’并非……”
“緣一字,你不懂,我也不懂?!辈嚏粝伦詈笠痪?,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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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尚未清晨,劉洛就早早的起了床。在屋門口砍了幾下柴火,又拿著那柄銹得像是石頭的斧子瞎舞半天。瞅著天開始泛白了,丟下斧子準備離家上課。
“奶奶,我走啦!”劉洛丟下話,比兔子還快的蹦跶離開家門。跳過一個草垛,翻過兩個破墻墩,劉洛來到了他們幾個野小子的聚集地。
木頭早就在那一動不動的發愣,劉洛拍了下他肩膀,嬉笑道:“木頭,這么早就來啦?你家老爹是不是又喝醉了?”
木頭點了點頭像個悶葫蘆。
石頭和豬頭結伴而來,不同于木頭,見面就開始嘰嘰喳喳:“小豆丁,你昨晚睡得好嗎?我昨晚都睡不著,閉著眼睛就是那只大蜘蛛精,還有琰先生的音律法術,實在是太厲害了。”
豬頭張飛也噼里啪啦道:“切,俺聽俺爹說了,許城講武堂的兵家才厲害哩,刀都能變成紅色的火焰,一刀山蜘蛛就死哩,啥?石頭你不信?你說俺爹沒親眼見過?屁!俺爹殺過的豬比你吃過的豬還多,能沒見過?”
劉洛遭不住兩人的輪番轟炸,悶著頭向著齊云郡沖刺,巴望著趕緊見到他心目中女神一樣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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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課是‘御’。誰能說說,御是怎么一回事啊?!笔谡n的老師,是齊云郡的御獸師王養瑾王先生,一位以老好人好說話聞名齊云郡的老人。
“我知道!”周瑜從站成排列的學生中發言道。
王先生指著他說道:“那么周瑜,你來解釋下吧?!?
“好的先生?!敝荑ご筇げ降淖叱雠帕?,昂首挺胸地說道:“自數百年前,徐福為始皇帝帶回長生不老藥與長生功法,同樣也從域外帶回了數百種奇珍異獸。這些奇獸能聽人言懂人語,不僅身姿美麗更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始皇帝大悅,將它們飼養于驪山。沒想到突然一日,始皇帝從宮中消失,這些驪山上的奇獸同時沖破了層層守衛,逃入民間山林。時至今日,奇獸們與尋常野獸雜交繁衍,生出了不少精怪妖獸。我們所學的御,便是馴服這些妖獸為我們所用。”周瑜來回踱步的同時,也不時的挑釁著劉洛,似乎對他自己的博學沾沾自喜。
“切,賣弄的小鬼頭?!眲⒙搴吡撕邭狻?
“喂,喂?!备械揭滦浔蝗俗Я俗?,劉洛扭頭察看。
喬玥紅著小臉蛋,悄悄地問道:“小豆丁,你昨兒可有被先生打了?”
看到拉扯自己的是喬玥兒,劉洛喜上眉梢,探過頭去惶恐地說道:“別說哩,昨天你也不幫我,害的我被先生好一陣打?!眴太h飄散的發梢拂過劉洛的鼻尖,女孩兒天生的香氣讓他沉溺其中。
喬玥還沒感到劉洛湊得離她那么的近,只是為自己昨天沒有仗義出手感到一點羞愧,她說道:“明明是你昨天要作弊的嘛,而且還離人家那么近。大不了,大不了我到時候請你到我們家去玩兒,你肯定沒見過一枝梢上開了三種顏色的花,那可是我爹爹的寶貝,我帶你去瞧瞧。”
劉洛陶醉地說道:“那可說好了,反悔的可是小狗?!?
喬玥開心道:“那當然,反悔的就是小狗。”而后又想了想道:“不行,你反悔了是小狗,我反悔的話,得看……得看爹爹同意不同意。”
突然一聲怒喝:“劉洛,不好好聽課,你在干嘛呢!”
原來是周瑜看到劉洛的鼻尖都快碰到喬玥的香肩了,實在止不住的叫道。
反應過來的喬玥,臉蛋紅得好像抹了厚厚的胭脂,推了一把劉洛,別過臉裝作沒發生過一樣。
劉洛回過神來,看到周瑜氣得腦袋發紫,笑嘻嘻道:“我剛才是問同學,精怪妖獸是徐福從外域帶回來的,那么鬼魅這玩意,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呢?先生,您可知曉?”
確實,當下時候,鬼魅并非無中生有。北面就有一派名為“嶗山觀”。本是同樣隸屬玉虛門下,只不過因其符法威名更甚,而符法又廣為被民間用于捉鬼,因此嶗山觀也成為了民間百姓推崇的捉鬼道觀。
“這……”王先生使勁的摸著山羊胡須,對于小豆丁的問題不知從何解答。
劉洛瞧著先生此刻步入窘境,也不好不給臺階,再次出言道:“興許,鬼并非是徐方士從外域帶回來的,而是從地府里跑出來的?!?
王先生聞言,也就順著臺階說道:“嗯,這個天地有三界,我看鬼魅之流,應屬下界地府之物?!?
誠然,小豆丁的話語只是為了吸引開先生的注意力,以便不讓周瑜的陰謀達成,但誰又能說無心插柳,不能成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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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在獸欄邊上的學生們興高采烈,眼前白頭虎紋的馬兒,名為鹿蜀。不同于一般的野馬,鹿蜀溫順地低著頭,享受著女孩子們的撫摸。偶爾哼哼的幾聲響鼻,好像山歌一樣動聽有力。
劉洛上前看了看后,又退了回來。顯然他跟同齡的男孩子們一樣,雖然喜歡但也不好意思擠在那群女孩子中間。
“切,這么溫柔的鹿蜀叫什么妖獸,昨兒的那只山蜘蛛才威猛呢,現在要是放出來,非嚇死你們不可。”劉洛內心惡作劇似得獨白。
“喂,劉洛,你過來?!敝荑ふ驹趲讉€同學邊上,耀武揚威的指使著劉洛。
這幾個人劉洛也認識,無非不就是張家、朱家、顧家、陸家的幾個小子。聽說家族里出了幾個什么“四小天才”,所以這些做弟弟小輩們的,也就水漲船高,在學院中成為一派。
劉洛不愿搭理他們,轉身準備離開。
“他竟不理我們?!弊顬槟觊L的張儼有些生氣了。在他看來,劉洛不理周瑜,便是看不起他們,也就看不起張儼自己。他拽著周瑜跑到劉洛面前問道:“劉洛,剛才周瑜叫你,你咋沒聽到呢?”
“我肚子疼,趕著去茅廁呢?!眲⒙逦嬷亲诱f道。
“哼,你別裝模作樣,方才還沒看到你疼呢。”張儼叉著腰說道。
“這不剛疼起來嗎,等下要是禁不住了,你們可別嫌臭哦?!眲⒙蹇嘀樥f道。
“好了好了,讓他去吧?!鳖櫺t走過來打了個圓場。
等到劉洛走離了他們約三十步遠,他才直起身來,對著張儼一行喊道:“張家笨蛋小子!茅廁還沒你們來的臭呢?!蓖轮囝^做著鬼臉。
張儼看到他那副模樣,氣個半死。徑直朝著劉洛追來,怎奈何劉洛體力極好,兩人之間距離又大,不一會兒,便看不到劉洛的影子了。
“他奶奶的,等我逮到他,定要狠狠揍他一頓?!睆垉傲R罵咧咧的往回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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叼著根狗尾巴草的劉洛興高采烈的走在齊云山旁,手邊便是自山中而下的溪水,一邊走一邊念叨著:“等會便要去見師父了,也不知師父喜歡什么花兒。”胡想完送什么禮物之后,又摸著腦袋想到:“石頭他們幾個小子總是咋咋呼呼的,不如我早點兒去師父那,也好多跟師父呆一會兒。”
蔡琰的住所在齊云郡西邊的一片竹子林里。據說那兒本是一片荒地,也不知怎的,琰大家選址在那兒之后,就長出了一片墨竹。坊間都說琰大家便是竹子的神,不僅性格如竹子一般堅毅,而且走到哪哪就冒出竹筍。
劉洛可不管這些,對他來說竹子就是好的玩具,竹子做成的武器比那把破舊秦劍還輕還好使。對于年紀尚幼的孩子而言,鐵制的武器太過沉重了。
劉洛扔下嘴里的狗尾巴草,端好從溪邊采的三四株黃蕊絳紫三瓣花,輕手輕腳地摸向琰先生所竹的青色竹樓。
還未走上臺階,蔡琰的清冷的聲音就從房間內傳了出來:“天這么寒還在外面磨蹭,趕緊進來?!?
“是的師父。”劉洛呆了一呆,趕緊快速的鉆進蔡琰的竹屋內。
屋中沒有太多的物件擺設,左手邊的內室中,是一張被粉色的帷幔掩住的簡約床榻。其中的梳妝臺僅能瞥見一角。正對面的為一道鏤空雕花窗,窗下有張竹制大案,案中擺放著一張古琴,不是昨日所見的玲瓏冰弦琴,而是古色古香一眼便知年代久遠的黑漆蛇紋琴。
右手邊正坐在桌上的,就是仙子師父了,手中端著一杯香茗,雙膝擺放著一卷古書籍,不言不語,鐫刻在這如畫的風景里。
“師父,你是仙女嗎?”劉洛情不自禁地問道。
蔡琰抬起頭,瞧了瞧劉洛,眼神里似乎在說:“小豆丁,你怎么會問這么傻的問題?!?
劉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自顧自的嘿嘿笑,掩蓋自己剛才的傻問題。
“小豆丁,坐下吧。等下把花種到院子里便是了。”蔡琰示意劉洛坐到桌子另一端。
劉洛還未坐穩,便問道:“師父,昨兒你用的那是什么道法,那么霸道,蜘蛛怪還沒幾個回合就給躺下了。琴樂也可以這么厲害嗎?你是不是比玉虛門的道士還厲害?”
蔡琰抿了抿茶:“世間萬法,并沒有絕對的孰強孰弱。兵家走械,儒家用筆,道家使符,陰陽為咒。西域佛門以功德降妖,苗疆土著驅萬毒伏魔。等你開始登堂入室了,也就會明白?!?
劉洛追問:“那是不是說我到時候也可以跟師父一樣厲害?昨兒我使瞎子先生教的道法,那點兒石頭飛沙,對妖怪來說完全不痛不癢。”
蔡琰放下杯子,嘆道:“姜先生雖然雙目失明,但其咒法融匯五行之妙,我至今仍未有見更甚者。你的飛沙走石,連姜先生的皮毛都沒有,更別說傷害妖怪了?!?
“咦?瞎子先生這么厲害?那為啥呆在我們齊云郡這小地方?”劉洛感覺蔡琰對他推崇太高,有些不信服。
“這一點,我也不知。好了,扯遠了,接下來說說你們的懲罰吧?!?
劉洛聽言,耷拉著腦袋不敢再言語。
蔡琰暗覺好笑,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耿直,開心與難過之間,并沒有成人間的那些虛偽。
她說道:“你們從今往后起,夜里都不準再到處嬉鬧了。這次的山蜘蛛事件可以讓你們知曉自己有多么孱弱了吧?我為你們找了個先生,從今天起,你們夜里都要跟他修煉學習。”
“誒?!師父,我跟你學不好嗎?”
“不可,我對于養心論道的能力并沒有他強,讓他來夯實你們的基礎我更放心?!?
“那那個人是誰?很厲害嗎?”劉洛迫不及待的問道。
“是我!”一位道士推門而入,身后還跟著三個老實的小尾巴。
“嚴先生!”劉洛吃驚地看著走進來的玉律子。
玉律子領著石頭等三人來到小豆丁面前說道:“你們四個小鬼,成天夜里胡鬧,是該好好管管了?!?
劉洛苦著臉轉頭對著蔡琰:“師父,我不想跟先生學,我想跟著你。先生老打我?!?
蔡琰微微有些莞爾道:“這我不管,你以后夜里必須跟著他學習。若我有空,會去看你的?!?
劉洛瞬間喜笑顏開:“那可說好啦師父,騙人的是小狗呀?!?
“胡鬧!”玉律子一巴掌拍在劉洛頭上,蔡琰是什么身份的人,劉洛也敢如此童言無忌。
“好了,嚴律己,你把他們領走吧。我知你們太素宗內的心法對于初習者頗為有效,他們的基礎,便有勞你了?!?
“仙子這是什么話,作為他們的先生,我自當盡力為之?!庇衤勺宇I著他們,緩步從屋內退了出來。
闔上了房門,玉律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石頭捅了捅劉洛的腰,說道:“小豆丁,這下可栽在驢子手里了,你說我們怎么辦?”
劉洛說道:“反正師父叫我跟先生學的,我是定會努力,你們自己看吧?!?
“好你個小豆丁,竟然反水了?!笔^又跑去拉著豬頭一陣咕嚕。
瞧著正前方偉岸的嚴律己背影,劉洛知道,他的修煉,將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