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9章 論關于兩性特質的普遍成見

男性為了給自己的專制找到理由和借口,發明了很多巧妙的言辭,以證明兩性應該致力于謀求極為不同的品質;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兒,他們就想證明女性不應被允許擁有足夠的智能,以獲得那些真正配得上被稱為是“美德”的東西。然而看起來上帝指引給人類的、獲得美德與幸福的唯一途徑,就是承認女性也同樣擁有靈魂。

所以,如果女性并非朝生暮死、微不足道之人,為什么要混淆是非地把她們的愚昧無知稱作是天真呢?男性抱怨我們女性行為愚蠢、反復無常,這種抱怨有充分的理由;可是他們卻不太批判我們感情上的善變與卑躬屈膝的惡習??晌乙f,這些都是愚昧無知的必然結果!思想要是只能根植于偏見之上,它就不可能是穩固的。而當下,偏見的思潮卻暢行無阻,為害無窮。小女孩們以母親為榜樣,她們被教導說:要對人的弱點有些了解,好能耍些小手腕,性情要溫順、要表現得很聽話、要留意維持著一種孩子般幼稚的儀態,這樣她們就能得到男人的保護;她們還必須要漂亮,一輩子里至少有二十年時間,除了這個她們無需考慮其他事情。

彌爾頓[40]就是這樣描述我們脆弱的、最初的母親[41]的。他說女性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展現溫柔與甜美的迷人風采;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除非他采信了純正的伊斯蘭教義的說法,想要否認女性擁有靈魂,想拐彎抹角地說:上帝創造女性只是為了讓她們具備甜美可愛的吸引力,并且盲從于男性的管教,好讓他們的感官在思考的間隙得以被取悅。

他們是在說服我們把自己當成溫順的家畜,這可真是奇恥大辱!比如,他們經常十分熱心地勸說我們,要表現出迷人的柔順、要用服從換來支配的權力。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一個會這樣做的人是多么地不足取,這種人怎會有可能永生不朽?誰會服從這種險惡的統治?培根勛爵[42]說:“當然了,人類在肉體上與獸類相近,如果他不能在精神上貼近上帝,他就是卑賤可恥的生物!”事實上,男性的行為在我看來非常不合邏輯:他們想要保護女性的良好品性,方法卻是讓她們永遠處于孩子般幼稚的狀態。盧梭的觀點比較不會自相矛盾,他希望讓兩性的理性都不再發展——因為如果男性吃下了智慧之果[43],女性自然也會跟著試試;可是她們的理解力沒有受到完美的教育,這讓她們只能接受罪惡的知識。

我承認,孩子應該天真單純;但是當這樣的形容詞被用到成年男女身上時,它就成了軟弱的委婉說法。如果上帝要女性取得人類的美德,她們就該被允許靠近真正的光明之源,而不是在星斗的微光下獨力摸索。通過運用理性,她們會變得堅定穩固,這正是孕育了我們未來希望的、最堅實的基礎。我想,彌爾頓的觀點與我非常不同,他只醉心于美貌那無可爭辯的特權。以下我摘錄他的兩段詩歌作為對比,它們很不一致;不過大人物們倒是常被感性主導,說出自相矛盾的話:

美艷無缺的夏娃對他表示:

“我的創作者和安排者啊,你所

吩咐的,我都依從,從不爭辯,

這是神定的。神是你的法律,

你是我的法律;此外不聞不問,

這才是最幸福的知識,女人的美譽?!盵44]

這跟我對孩子們講的話一模一樣;只不過我還會跟他們說,“現在你們的理性還在成長,在它基本成熟之前,你要聽從我的建議;之后,你就應該自行思考,從此你將只依賴上帝。”

然而,在接下來的這幾行詩句里,當彌爾頓描寫亞當向造物主爭辯的時候,他的意見似乎又與我的一致:

“您不是造我在這兒做您的代言人,

把這些愚劣者遙遙放在我下面嗎?

不平等之間,能有什么交際,

什么和諧,或真正的歡樂呢?

這要求互相平衡,互相授受。

但在不平衡的情況下,

這個張,那個弛,互不配合,

結果,二者不久便厭倦了。

我所說的和所尋求的友誼,

是能互相分享一切出于理性的愉快?!盵45]

所以,在對待女性的態度上,讓我們忘掉那些世俗的觀點,去探索如何做才能幫助她們更好地完成上帝所賦予她們的使命吧——希望我這樣說不會驚嚇到讀者。

“私人教育”這個詞還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我用這個詞表示這樣一種對孩子的關照:它幫助孩子逐步地提升各種感知能力、培養性情、在青春萌動時控制欲望、在身體成熟之前學會運用理智;以便于他們在成年后能夠順理成章地完成學習思考的重要任務,而不是從頭開始。

為了避免誤解,我得補充一下,我不認為私人教育能夠像一些樂觀的作家所相信的那樣創造教育的奇跡。男性與女性,都在極大的程度上受到他們所處社會的觀念和習俗的影響。在每個時代,都有一種挾裹一切的流行思潮,賦予這個時代的人一種共通的性格特征。所以我們很容易得到一個結論:除非社會有所改變,否則我們不能對教育寄望過高。然而這對于我要證明的觀點來說已經足夠了,我認為:無論環境對人的才智有什么影響,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運用自己的理性變得更有德行;若非如此,如果人性本惡、低劣異常,我們又怎能免于成為無神論者?又或者我們如何能免于崇信魔鬼?

因此,我心目中最完善的教育,是通過鍛煉理性來強健體魄和塑造心靈,或者換句話說,能夠將美德養成為一個人發自內心的習慣。事實上,要是一個人的美德并非是其理性思考的結果,那么稱他為有德之人實在是滑稽。這是盧梭對于男性的判斷準則;我將之延伸用于女性,并且我堅定地相信:她們的問題并不在于試圖具備男性的美德,而在于被矯揉造作之風圍繞??墒?,在這種風氣之下,女性所受到的那種帝王般的崇拜確實令人心醉神迷。除非時代的風氣有所改變,開始建立在更加合乎理性的原則之上,否則即使是她們需要付出辱沒人格的代價,也不太可能說服她們,這不合理的特權實則是個禍害。而她們如果想要享受純真的感情所帶來的寧靜的滿足,她們就得回歸本性,與男性保持平等。為此我們必須要等待,也許要等到王公貴族在理性的引導下開始認識到人類真正的高貴所在,不再推崇那種孩子氣的幼稚,等到他們放棄炫耀世襲的尊榮;如果到那時,女性還不愿意放棄她們因美貌而享有的特權,那我們才真的可以說她們的理性不如男性。

也許有人會指責我傲慢自大;但我仍然要表明我的觀點,我堅信:從盧梭到格雷戈里博士[46],所有那些曾經寫作了女性教育與女性儀態指導書的作家們,他們的作品加重了女性的虛偽和軟弱,沒有這些教導她們不致如此,她們本來可以成為更加有用的社會成員。我原本可以換個低調一點的說法來表達我的觀點;但我怕那樣會讓它聽起來像是無病呻吟,而不是對我的思想感情的忠實描述、不是出自于我的經驗與思考的結果。當我論述這部分觀點的時候,我會提到一些上述幾位作家的作品中我最不贊同的段落。在開始之前,我們有必要明確,我反對所有那些在我看來意圖貶低女性的書籍,它們意圖教導女性放棄美德取悅他人。

如果按照盧梭的觀點,男性在身體長成后,心智也自然會達到某種程度上的完善,那么為了讓他與他的妻子能夠靈魂相屬,也許妻子就該完全依賴丈夫的理性;就像美麗的常春藤攀附著橡樹,依賴著它的支撐,它們一起達成了一種力與美的協調統一。但是啊,那些做丈夫的,還有他們的妻子,常常只是大號的孩童;不僅如此,由于青年時代的放蕩無度,男性連在外表上都很難稱得上是有男子氣概。讓盲人為盲人引路,我們不需要上帝的智慧也能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在當前這個腐朽的社會里,有很多原因促使人們通過壓制女性的理性和放縱她們的感性來使女性陷入被奴役的地位。其中為害至深的一種辦法,大概就是讓她們缺乏條理性。

做事有條有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準則。男性從幼年起,就被授以和示范這個法則;而女性一般來說接受的是一種無序的教育,很少能在秩序方面接受到與男性同樣多的指導。這種漫不經心、盲人摸象般的做事方法——除了這個詞,還有什么說法能更好地描繪這種從沒經過理性檢驗、只憑本能所知的常識隨意行事的情形?——讓女性缺乏自事實中進行總結提煉的能力。所以她們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昨天的生活,只因為她們一直就是那么過的。

對女性在幼年時疏于理性教育所導致的惡果,遠超過人們一般的設想。理性較好的女性所知的那一點東鱗西爪的知識,相比男性所獲得的知識要雜亂無序得多,并且大多是單純從個人生活經驗中總結出來的,她們很少將個人體驗與經過思考提煉的經驗進行對比。由于她們的依附地位,以及她們更多的是家庭成員而非社會成員,女性所學大多支離破碎。而且一般而言學習對她們來說只是次要的事情,她們很少會對什么學科燃起百折不撓的熱情,而這恰恰是砥礪才華、明辨是非的必由之路。在當今社會,紳士們需要點學識來配合他的身份,男孩們也必須要接受幾年教育。但是對于女性,培育理性總是要讓位于妝點肉身。甚至于當她們的身體已經在各種規矩以及柔順為要的錯誤觀點的要求之下變得柔弱無力的時候,還要再特意禁止她們展現優雅自然的體態之美;這可真是多此一舉,她們發育不良的身體怎么可能具有這樣的美感。而且,她們年輕的時候并不需要與人比拼才華,不需要認真系統地學習;即使天賦出眾,也會過早地被用在關注瑣事與儀表上。她們只關心事情的結果和改變,卻從不關心其原因,她們用一套繁復的行為規范來代替基本的原則。

為了證明是教育讓女性變得軟弱,我們可以看看軍人的例子。他們和女性一樣,也是在頭腦里積累下足夠的知識和行事原則之前,就進入社會了。他們和女性的表現也類似:士兵們在談話中得到些一知半解的、膚淺的知識,這些知識和他們的社會經驗不斷混雜;它們其實只是對禮儀和習俗的了解,卻經常被與對人類內心的了解相混淆。但是他們這種通過偶然的觀察得來的不成熟的認識,從未經過辨別、也從未將經驗與理論進行比照,怎能稱得上是對人類心靈有所了解?軍人和女性,都鮮有美德卻謹守禮俗。他們性別不同,但所受的教育一樣,我能看到他們之間唯一的區別,就是軍人比女性多些自由,多些見識。

現在我要對政治問題做一點評論,這也許稍微偏離了主題一點,但是這個話題是我思考中自然出現的一個環節,我不想就這樣跳過它。

常備軍不可能是意志堅定和身體強健的人;他們也許能像機器一樣聽話,卻很少有激情充沛或才華橫溢之人。我不揣冒昧地斷言,在軍人和女性中,都很難找到任何程度的理性;而且我認為,造成這兩類人缺乏理性的原因是相同的。我們還能進一步發現,軍官們也特別注意他們的儀表,熱衷于跳舞、社交、冒險和嘲弄人[47]。他們像女人一樣,把對女性獻殷勤當成正經事。他們被教導如何取悅他人,而且就為了取悅于人而活著。然而軍人沒有失去他們性別上的優勢,他們的地位仍然要高于女性;雖然除了之前說過的,他們比女性多些自由與見識之外,很難看出來他們還在哪些方面優于女性。

他們最大的不幸在于,都是在學到美德之前就學會了禮儀,在對人性之美有總體認識之前就學會了世故。結果自然就是,他們滿足于對人性的一知半解,被偏見俘獲,所思所想皆與利益有關,盲目地聽命于當權者。如果他們有什么識別力,也是直覺的靈光一閃,從經驗而來,只能解決禮俗世故層面的問題;他們沒有能力追尋表象之下的本質,或者對自己的想法進行分析。

這些評論是否同樣適用于女性呢?不但適用,而且還可以在此基礎上把論述再向前推進一步。因為這兩類人都被文明社會以一種非自然的方式隔離起來,無法成為有用之人。財富以及世襲的頭銜,讓女性的個人魅力不敵財產的數字;讓那些無所事事的男性成為了蠻勇與專制的混合體,他們一面為情婦當牛做馬,一面對自己的姐妹妻女作威作福,這其實同樣是為了讓她們安于現狀。如果女性眼界開闊意志堅定,她們將不再盲從;可盲從卻正是所有的當權者都一直在找尋的東西,專制統治者與肉欲主義者都致力于讓女性蒙昧不開,只不過專制統治者需要的是奴隸,而肉欲主義者想要的是玩物。事實上,肉欲主義者是最危險的專制者,女性被她們的情人欺騙了,就好像王子被弄臣所惑,卻還以為自己才是統治的一方。

現在我要好好地談一談盧梭,他所塑造的人物蘇菲[48]毫無疑問非常迷人,不過在我看來卻十分不自然。不過我要抨擊的,是她接受的教育所遵循的原則、她性格的基礎,而不是基于其上的、她的性格本身。而且,我雖然非常欣賞盧梭這位天才的作家,經常引用他的觀點;但是當我讀到他那些耽于聲色幻想的文字的時候,我感到的是憤怒而非欽佩,他那有傷德行的論述讓我皺眉,無法像讀著那些雄辯動人的篇章時一樣贊賞地微笑。這真是那個熱愛美德、想要遠離一切安逸奢華的享受、幾乎要把我們帶回到斯巴達式的戒律面前的人嗎?這真是那個為人們戰勝了欲望、為良好的品行取得了勝利、為閃光的靈魂引領人類超脫凡俗而喝彩的人嗎?當他描述他那小小心上人的美麗雙足與迷人氣質的時候,他墮落得多么厲害呀!但是現在我不想繼續抨擊他這些偶然流露出來的自負,我只想說:那些關愛社會的人所樂于看到的,是人們彼此謙恭相愛,這種愛的體面不在于什么多愁善感的情緒,男女之間也不是因為那些試探追逐的智力游戲才達成穩固的聯盟。

日常的家務勞動的確包含一些令人愉悅的部分,天真的愛撫確實減輕了操持那些無需訓練有素的大腦深思熟慮的瑣事的辛勞;不過這些安適妥帖更多地激起的是溫情而非尊重??粗⒆油嫠;蛘叨号獙櫸飼r懷有的感情[49],能比得上看到高貴的人為了美德而受苦時所油然而生的贊賞嗎?是這贊賞帶領我們走到了感性讓位于理性的境界里。

所以,我們要么把女性視為有道德的人,要么認為她們軟弱到只能依賴男性的才能。

讓我們來剖析一下這個問題。盧梭宣稱:女性應該時時刻刻依附于男性,應該在恐懼的支配下施展她們天生的狡猾,好成為風情萬種的奴隸、男人可愛的伴侶,每當男性需要放松的時候,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激發他們的欲望。他自命他的觀點深得自然的真諦,更將其繼續向前推進一步,暗示說:作為人類所有美德之基石的真理與堅定意志,同樣應當只在男性的范圍內培養。這是因為,對于女性來說,順從才是應當被一絲不茍銘刻于心的、最要緊的美德。

真是無稽之談!何時才出現一位足夠理智的、偉大的人,來廓清這如此傲慢又耽于聲色的觀點!即使女性生來就比男性低劣,她們也該與男性遵從同樣的美德,區別只在于程度;否則美德就不過是個相對的概念。女性的行為應當基于與男性相同的原則、具有與男性一致的目標。

作為男性的女兒、妻子和母親,女性的品質可以通過她們對于行使簡單家務職責的態度來評估;但是她們努力的終極目標應該是全面發揮她們的才能,通過自覺履行美德來獲得尊嚴。她們也許會希望人生之路能走得輕松愉悅;但是她們同男性一樣不應忘記:輕松愉悅的生活不能給予她們能夠令不朽靈魂感到滿足的幸福。我并不想暗示,有任何一個性別的人應當迷失在抽象的思考和對未來的展望中,以致于忘記了眼前的愛與責任;相反,我熱切地推崇愛與責任,即使是我做了上述的評述,我仍然認為它們是讓生活富有成果的必要方式,認真對待它們是我們生活中大多數幸福的來源。

人們都認為女性應該為男性而活,這可能來源于摩西的史詩故事[50]。然而,認真考慮這件事情的人里面極少有人真的相信,夏娃是亞當的一根肋骨,所以我們就不要把它當真了?;蛘?,這最多只能說明:男性從遠古時代就發現以強力征服伴侶于己有利,于是發明出這個說法想讓女性相信她們以及世間的飛禽走獸,被創造出來都是為了取悅男性,所以她們身受壓迫是合理的。

別因為這些話就認為我要顛覆萬物的秩序;我已經承認,從體質來看,上帝似乎是要男性具備更多的美德。這是對男性整體而言;可我看不出來有什么理由可以從中推斷出應當令男性的美德在性質上與女性的不同。實際上,如果美德只有一個永恒的準則,我們怎么能給不同的人不同的標準?因此,我必然會得到一個結論:男性與女性都要遵從同樣的基本原則,就像上帝只有一個。

這樣看來,我們不該把狡猾與智慧對立起來,不該把瑣碎的操勞與偉大的實踐對立起來,不該把乏味的順從稱為溫柔,不該把這種順從與偉大目標才能激起的堅強意志對立起來。

人們會跟我說:要是像我說的那樣的話,女性會失去許多她們獨有的魅力,他們還會引用著名詩人蒲柏[51]的詩句來反駁我的堅定立場。他為所有男性主張道:

“一旦她對我們所憎恨的一切稍有觸犯,

那誰也無法預料我們的怒火會造成什么后果。”[52]

這句妙語到底要把男性和女性置于何種境地??!這個問題還是留待有識之士去回答吧。此時,我只想研究一個問題:除了生就一副肉體凡胎之外,有什么理由把女性貶為愛情和欲望的奴隸?

我知道,對愛情說出不敬的話,對于人們的感受和美好的感情來說簡直是大逆不道。但是我只想說出簡單的真理,我要跟從理性而非感情。要想從世界上剔除愛情,就好像要從塞萬提斯[53]的書里剔除堂吉訶德[54]一樣困難,而且也同樣地不合理;但是對這種騷動的激情加以限制、證明它不該僭越理性的權力,則是比較合理的。

青年時代是兩性陷入愛情的季節。但是在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快樂的時候,他們也應當為未來做好準備,以便于在生命中更重要的時期能夠讓理性代替感情。但是盧梭,以及許多步他后塵的男性作家,卻熱切地主張女性教育應當全力傾向于愛情這唯一的一個重點,要讓她們學會取悅男性。

讓我給擁護這些觀點的人講講道理:對人性有所認識的人們,會認為婚姻能夠改變人的本性嗎?一個只學習過如何取悅他人的女性,在熱戀之后步入兩相廝守的婚姻之時,很快就會發現她的魅力像斜陽余暉一樣即將消散,無法再打動她丈夫的心靈。那時她能有足夠的本能去尋找內心的安適、發掘她自己的潛能嗎?更順理成章的可能是,她會試圖取悅其他男性,在征服一個新的崇拜者的幻想中忘掉婚姻所帶給她的、對她愛情與尊嚴的屈辱。丈夫的愛慕之情不可避免地會消逝,這個女子取悅于人的欲望也隨之變得淡薄,或者又會成為她痛苦的根源;而愛情,這所有感情中最無常的一種,也許就會被嫉妒或空虛所取代。

我們再來看看那些堅守原則或者說是被偏見所束縛的女性。這些被丈夫無情冷落的女性,雖然未行私通之事,卻熱衷于享受男性的殷勤奉承;或者日思夜想,沉迷于遇到一個靈魂相屬之人的白日夢,弄得自己健康敗壞、精神苦悶。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要求她們必須學習取悅于人的偉大藝術?那是情婦才用得上的技藝。作為忠貞的妻子、端莊的母親,女性應當只把取悅他人的能力作為對美德的一種修飾而已;來自丈夫的愛情能夠幫助她緩和持家辛勞的安慰,讓她的生活更加幸福。但是,無論是被愛著還被忽視了,她應當首先關注的都是讓自己成為可敬的人,而不是把她所有的幸福都寄托在一個與她同樣受制于人性弱點的男人身上。

可敬的格雷戈里博士在這個問題上犯了同樣的錯誤。我尊重他的用心,但對于他那享有盛譽的《父親的贈女遺言》[55]則完全不敢茍同。

他建議女兒們培養對于服飾的癖好,因為他認為這是女子的“天性”。我不能理解,他和盧梭頻繁地使用這個含義模糊的詞是要指代什么?如果他們是想說,女性在誕生之前,她們的靈魂中已存在這種對于對服飾的熱愛,并且一直被帶進她們在塵世間的生命里的話,我會對這話一笑而過,就像每次我聽到有人說“天生的優雅”這個詞的時候一樣。但是,如果他們只是想說,應當通過鍛煉這方面的才能來培養這一癖好的話,我就不能同意他們。這不是“天性”,是“養成”;就好像男性被培養成沉迷權力,野心無邊的人一樣。

格雷戈里博士的主張遠遠不止于此;他實際上是要天真的女孩們學著虛偽,欺騙自己的感情。他告誡她們不要隨心所欲地起舞,因為流暢的舞步會泄露心底的歡愉,而女孩子可不能讓自己的舉止有失端莊。看在真理與常識的份上,為什么一位女孩不可以承認她比其他女性更加勤于鍛煉身體呢?或者,換句話說,為什么她不能承認她的身體比其他女性更健康?為什么要讓天真無邪的快樂變得死氣沉沉?為什么要暗地里跟她說,男性會根據她的行為對她下一些她根本沒想過的結論?就讓那些輕浮人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是,我希望,明智的母親不要拿這種不入流的警告去限制年幼的女兒們,讓她們失去天然的襟懷坦白。言為心聲[56];一個比所羅門更有智慧的人說過,人的心靈應該純潔正派,但不要總為瑣事縈懷;一個心中充滿邪惡的人,也不難嚴格遵守那些瑣碎的規矩[57]。

女性應當讓自己的心靈保持純潔;但是她們能做到嗎?未經培育的理性,讓她們做事與取樂都完全依賴感覺;沒有什么高貴的追求能把她們帶離日常生活的空虛;她們也沒有能力駕馭自己那雜亂無章的感情,就像蘆葦,只消一絲風來就會隨之擺動。她們想要得到一個高尚男子的愛情,不裝模作樣難道就做不到嗎?

女性的身體確實生來比男性柔弱;但是我想問,如果她們因為承擔女兒、妻子和母親的角色而鍛煉了身心,保持著健康的體格和精神,難道她們還必須要屈就于那些取悅的技藝、做出一副蒼白柔弱的姿態,來留住丈夫的愛情嗎?柔弱或許能激起柔情,滿足男性傲慢的虛榮;但是來自于守護者的傲慢的照顧,不能滿足一顆渴望也值得尊敬的高貴心靈。輕憐蜜愛不過是夫妻間友善情誼的可憐的替代品!

我承認,在蘇丹的后宮里這些取悅于人的技巧都是必須的;帝王就像美食家,必得精心裝扮的美色來刺激,不然就了無興致。但是女性的抱負真會如此卑微,以致于能滿足于這樣的處境嗎?她們是否夢想擺脫充斥著享樂或乏味沉悶的生活?她們是否想要追求理性的快樂,讓自己因為追求人類高尚的美德而為世人所矚目?把生命都消磨在打扮自己上的女性,也許能以她們的笑容和小把戲幫著男性打發掉工余的無聊時光、撫慰他們的憂慮,但她們不可能擁有不朽的靈魂。

并且,身心強健的女性,會因為管理家庭和追求美德而成為她丈夫的朋友,而不是從屬于他的依賴者。如果她一直都表現出這些良好品質,那么她就值得她丈夫的尊敬,她既不會覺得有必要隱瞞她的感情,也沒有必要偽裝出一副不自然的冷淡性情來挑起丈夫的激情。事實上,翻開歷史,我們就會發現,那些最杰出的女性,既不是女性當中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溫柔的。

造物主,或者更恰當地說是上帝,已經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但是男性覺得他們與其他的造物不同,破壞了這種秩序。我說的是格雷戈里博士的一段文章,他建議妻子不要讓丈夫知道她真實的感受與情感。這種預防欲望消退的手段既無效又荒唐。愛情從本質上來講就是短暫易逝的。想要找到能讓它永恒不變的秘訣,就像尋找點金石與萬靈藥一樣瘋狂,也同樣不會有結果,對人類更沒有任何好處。人與人之間最神圣的紐帶是友誼,就像一位眼光獨到的諷喻詩人[58]所說的那樣“真正的愛情已然難覓,真正的友情更加珍稀?!?

這是很顯然的道理,原因也不難理解,稍加思考即可明白。

在愛情里,運氣和感覺取代了選擇和理性,這種感情絕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會體會到;在這里的分析中,我們沒必要再對愛情分出三六九等。愛情在懸而未決或遭遇阻撓時會自然地加強,讓人的理性脫離常態,燃起熱烈的情感;而婚姻的保障,則會讓愛情的狂熱逐漸平息??赡切]有足夠才智的人,無力以寧靜親切的友誼和相互尊重的信任,取代盲目的贊美和肉體上的吸引,婚姻中感情的正常熱度對他們來說索然無味。

愛情必將繼之以友誼或冷淡,這是自然的法則。這個規律看起來與人類精神世界中普適的支配規律完全一致。熱情激發了行動,人的眼界因此得以開闊;但當目標達成之后,人們心滿意足地停歇下來,那熱情便淪落為赤裸的欲望,自私地只關心自己轉瞬即逝的滿足感。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們,在奮斗時尚有著一些美德,但在達成目標后卻常常會變得荒淫霸道;這些昏聵的人們會被幼稚的任性和盲目的嫉妒沖昏了頭,還像情人一樣對待妻子,把人生的重任拋在腦后,把本該給予子女以取得他們信任的愛憐照顧都濫用在了他那大號孩子一樣的妻子身上。

為了履行人生的責任,為了有充沛的精力去進行各種有益德行的活動,一個家庭的男女主人不該再繼續狂熱地相愛。我的意思是,他們不該沉溺于這種有違社會常理的感情,侵占了本該用于關注其他事情的注意力。人的心靈需要活力,不應該長久地被單一的事物所占據;總是想著同一件事情的心靈,是衰弱的。

女性接受了錯誤的教育和許多有關性別的偏見,養成了狹隘而缺乏教養的心靈,這些都使得女性比男性更加忠貞;但是我暫不討論這個問題。我還想更進一步地說明,不幸的婚姻對家庭有利,而被冷落的妻子更有可能成為最好的母親。如果女性的心智能夠得到充分的發展,她們也都會像我這樣想。這是因為,造物主總有這樣的安排:當下的歡愉是在消耗生命的寶藏,這是經驗之談;我們無法在及時行樂的同時,還收獲到勤勞與智慧的寶貴果實。路就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必須選擇其一;那些選擇享樂生活的人,就不能再抱怨她們沒能得到智慧和值得尊敬的品格。

我們暫時作個假設,假設靈魂并非永恒不朽,那么人類生來便只活在當下;我們就有理由抱怨說,愛情真是幼稚的喜好,總會漸漸變得乏味,甚而令人生厭。在這種情況下,“讓我們饕餮暢飲吧,讓我們沉醉于愛情吧,因為明天我們就將死去”,就是合理的說法,甚至稱得上是至理名言——除了傻子,誰會舍下眼前,去追求那稍縱即逝的幻影呢?人的行為只有在與無限的未來以及偉大的愿景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顯示出它的高尚與重要。所以,如果我們能夠認識到思想那令人敬畏的、改進的力量,我們一定不會再把我們的愿望以及想法再局限在如此卑微的境地里。那我們還有什么必要去做這些錯誤的事情?又為什么非要違反神圣的真理,去留住那些會侵蝕美德之基石的虛假的美好呢?為什么女性的心靈一定要沾惹賣弄風情的技巧,就為了滿足那些好色之徒?為什么要阻止愛情轉化為友情,或者當建立友情所需的要素還不具備時,轉化為溫柔的憐惜?讓最誠實的心靈展現它本來的面目吧,讓理性引領感情聽命于天道吧,讓追求美德與知識的高尚之舉帶領心靈超脫于人類的感情之上吧——若無心靈施加適當的節制,它們只會在生命之杯中斟滿苦酒而非佳釀。

以上所述并不針對那些偉大天才的浪漫愛情,誰能壓制那樣的感情呢?但是這偉大愛情所帶來的有限的歡愉,與投入其中的無限的熱情不成比例;這熱情完全源于人內心的感覺,也只能賴其維持。那些以持久著稱的熱烈愛情總是不幸的,它們能夠得以維持都是因為愛人的離去或求之不得的悲傷。距離產生美——而狎昵則可能令傾慕變為反感,或至少是無感,于是空閑下來的想象力會開始尋找新的對象。我合情合理地猜想,盧梭就是出于這種想法,才讓他的精神戀人愛洛伊絲在生活日漸無味之時愛上圣·普瑞[59];但這并不足以成為熱情可以不朽的證據。

出于同樣觀點,格雷戈里博士向女性建議,如果她們決定結婚,就不要再向往浪漫的愛情。這個判斷與他之前的建議完全一致,可他認為做出這樣的決定并不體面,所以殷切地叮囑女兒們盡可按此行事,卻不可將之宣諸于口;好像擁有人類天性中的欲望是見不得人的似的。

真是高貴的道德準則??!正好適合那些無力超越眼前狹小世界的謹小慎微的靈魂。如果培養女性智能的唯一目標只是為了讓她們學會如何依賴男性,如果她把找個丈夫當成人生目標,如果她那卑微的自尊心可以滿足于成為某人妻子的可憐冠冕,那就讓她一直滿足于這卑躬屈膝的境地吧;她的所作所為簡直與動物沒什么兩樣。但是,如果她正在為了追求高尚的使命而奮斗,那就讓她能夠心無旁騖地提升自己的智能吧,不必顧忌她命定的伴侶將會是怎樣的人。讓她不要過于渴求眼前的歡愉,而專注于追求那些能夠讓理性的生靈變得更加高貴的品質吧。一個粗魯不文的丈夫也許會因為不合她的品味而讓她難受,但卻不能撼動她心靈的安寧。她會忍受伴侶的不足,但不會讓自己的靈魂去遷就他的缺陷;他的性格也許會帶給她困擾,卻不能阻礙她對美德的追求。

如果格雷戈里博士所言只是對恒久愛情與相知之情的浪漫期待,他應該知道,這種活躍的幻想會導致理智的缺位,旁人的忠告不能讓我們停止做夢,只有在自己接受了教訓之后,我們才會不再耽于幻想。

我承認女性常對感情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日復一日把生命都浪費在想象如果丈夫能夠以一種與日俱增的熱烈情懷來愛慕著自己的話,會有多么幸福[60]。她們無論是否已婚都覺得痛苦,幻想有個完美伴侶和有個不堪的丈夫都一樣讓她們郁悶。我可以肯定,適當的教育,或者更確切地說,得到充分發展的理性,足以讓單身女性過上體面的生活;但是那種認為女性不應培養自己的品味,以免她因為丈夫與她的品味不合而受到打擊的說法,實在是因噎廢食了。老實說,我不知道如果一個人不能坦然面對生活中的不如意,或者不能由單純的心靈活動中獲得源源不斷的喜悅,那么她培養高尚的品味有什么用?有品味的人,無論已婚或單身,都會厭煩那些無法觸動心靈的事物。這個結論當然不足以支持我們的論點;但是在人類能夠享有的全部喜悅中,品味真的能被看作是天賜?;輪幔?

這個問題的答案,取決于品味會更多地帶來痛苦還是快樂?它將決定格雷戈里博士建議的正當性,并且會告訴我們他的建議是多么地荒謬和專斷:他想要用來教育人們的規則,并非出自純粹的理性且適用于全人類,實際上是在建立一種奴役制度。

溫和有禮、克己容讓、恒久忍耐,都是如此可敬愛的神圣品性,以至于神圣的詩篇都贊頌它們是上帝的德行。也許在上帝所有的神圣之行中,再沒有什么其他德行能像祂無限的慈悲與寬容一樣,如此有力地維系著人類對祂的熱愛了。從這個角度考慮,溫柔是一種偉大的品質,是強者對弱者優雅的俯就。可是人們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表現得溫柔順從[61]:有時候它是依賴者因為想要得到保護而做出的順從的表示,因為其軟弱的愛情需要支持;它也可能是弱者因為無力反抗傷害而不得不忍氣吞聲。這是多么悲慘的境況啊,可這就是在那些關于完美女性的建議之下,一位有教養的女士活生生的生活。那些徒有其名的理論家們把女性的完美與人類的完美完全割裂開來了。或者,他們(參見盧梭和斯韋登伯格的著作[62])最好把那根肋骨物歸原主,重新再創造出一個亦男亦女的有道德的人出來;并且要記得賦予此人“順從的魅力”[63]。

我們沒有聽說過那些未曾婚嫁的女性是如何生活的[64]。因為道德家們一面認為男性生活的要義在于不斷地通過各種歷練為未來做好準備,一面又有志一同地建議女性只要活在當下就好。于是,溫柔、馴順、如寵物般的惹人憐愛被當成了女性美德的金科玉律。更有一位作家,不顧不可違抗的自然法則,聲稱沉思的女性太男性化了。女性生來就該是男性的玩物,像個撥浪鼓一樣,在任何他不想思考、需要找點樂子的時候,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事實上,勸導女性要溫柔基本上是合理的,因為脆弱的人理當如此。但是如果忍耐到了混淆是非的地步,溫柔就不再是一種美德。雖然有個溫柔的伴侶對于一個人來說是很便利的,但這樣的伴侶時常會被認為低人一等,只能被對方施舍似的溫柔以待,并且這溫柔還會很容易退化為輕蔑。即使如此,如果這些建議能夠讓那些本性并不認同溫柔這一美德的人們變得溫柔起來的話,那么事情也能在某種程度上變好一些。可是,就像我們接下來要證明的那樣,如果這混淆是非的建議只能讓人變得裝模作樣、只能在人們逐漸成長與改善性情的道路上添設障礙的話,那么女性將并不能從這些建議中得到多少好處:她們犧牲了真正的美德以換取浮華的優雅,卻不過得來三年五載的風光顯赫罷了。

作為一個哲學家,我對于男性用來柔化他們冒犯女性的行為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說法感到憤怒。作為一個道德主義者,我想問他們:諸如“美好的缺點”、“可愛的弱點”一類自相矛盾的說法到底有何意義?如果道德只有一個標準,而且是給男性制定的,那么女性似乎生來就懸于道德的虛空之中——就像那個關于穆罕默德石棺的粗俗故事所說的那樣[65],她們既沒有動物一樣可靠的本能,也無力修正人們關于完美女性模式的觀念。她們生來就得被愛慕,卻不能希望獲得尊重,否則社會就會以男性化為理由孤立她們。

但是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呢?消極怠惰的女性真的是最好的妻子嗎?就看當下的現實好了,讓我們來看看這樣軟弱的人會如何扮演她的角色?這些女性學得了一些膚淺的才藝教養,她們的行為強化了盛行的偏見。她們是否僅僅只是在取悅她們的丈夫,她們施展魅力是否只是為了娛樂他們?而且這些早年里接受了太多消極的順從思想的女性,真的有足夠的能力去管理一個家庭和教育后代嗎?答案是否定的。在檢視了女性的歷史之后,我只能同意一位非常尖刻的諷刺作家的意見:女性是兩性中比較軟弱也比較受壓迫的一方。歷史記載中的女性,除了低劣,沒有給人留下其他印象。有多少女性能夠在男性統治的重軛之下把自己解放出來?太少了!以致于我由此想到一個關于牛頓[66]的奇思妙想:說他很可能是誤投人身的精靈。按照這個說法,我不禁猜想,那些極少數的超凡脫俗的女性之所以能夠脫離性別所限定的軌道,是因為她們其實是誤投了女兒身的男性。但是如果靈魂與性別無關,那么女性的低劣一定是由生理結構造成的;或者是在上帝摶土造人之時,天堂之火沒能一視同仁地對待兩種性別的泥胎。

但是截至目前,我一直都避免直接地比較兩性群體,或者根據目前兩性的表現而承認女性本質低劣。我一直強調,在女性幾乎已經達不到理性生物基準線的情況下,男性又進一步加重了女性的低劣。我們應該給女性以充分的空間去施展她們的才能、鞏固她們的美德,然后再來判定這個性別的人是否應當被認為是有理性的生物。同時請讀者記住,我是在為了全體女性而非少數杰出的女士爭取地位。

我們是平庸的凡人,很難想象當那阻礙了我們每一次進步的專制制度煙消云散之時,人類的成就與進步會到達何種高度。但是當人類的道德得以建立于一個較當前更為堅實的基礎之上的時候,我不必有先知先覺的靈力,也敢于預測,女性要么會成為男性的朋友,要么會成為他們的奴隸。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再去懷疑她是有道德的人,還是介于男性與牲畜之間的一種生物。如果那時女性如牲畜一般,主要是為了供男性驅使才被創造出來,他們也會使她們安于鞍轡,不會再用空洞的贊美來嘲弄她們;而如果她們的理性得到了提升,男性將不再只為了自己肉欲的滿足而阻礙她們的進步。男性將不再花言巧語地勸誘女性,建議她們放棄理性,毫無保留地跟從男性的領導。對于女性教育的問題,他們不會再主張女性永不應有運用理性的自由,也不會再教唆想要同他們一樣獲得人類美德的女性變得狡詐虛偽。

如果道德建立在永恒的基石之上,那么人就只有一條正確的路;任何一個犧牲美德去換取眼前方便的人,或者以這樣的方式去履行責任的人,都只是在混日子,不會成為一個負責任的人。

所以,詩人實在不該用這樣的句子譏諷女性:“軟弱的女人,一旦迷失,責怪指路的星斗多過她們自己?!盵67]這是因為:除非可以證明女性永遠無法運用自己的理性、無法自立、無法超越別人的觀點、無法感受一個理性的人只向上帝折腰的尊嚴;除非可以證明她們無法欣賞和效仿那些構成美德的品性,即使這些品性帶給人的美好遠遠超過迷亂情思所帶來的快樂;除非可以證明在這莫大的宇宙里,她們通常只記掛著自己以及心中熱切向往的完美女性形象;那么她們被命運的鎖鏈緊緊束縛才是必然的。

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只是善辯之人,但我認為理性能讓女性清醒。如果她們能夠表現得像個理智的生物,就不要把她們當成奴隸;也不要在她們與男性的交往中,讓她們像任人處置的牲畜一樣必須依賴于男性。讓女性的心智得到培育,讓她們受到有益的原則的約束,讓她們只依賴上帝而不是其他凡人,并從中體會到尊嚴。讓她們接受與男性同樣的教育,遵從自然的法則,讓她們成為具備美德的人,而不是只讓她們更能取悅于人。

更進一步地說,就算經驗告訴我們,她們無法在心智、堅忍與勇毅等方面達到與男性相當的程度,也應該讓她們遵從同樣的美德,只是無法達到同樣的水平而已。這樣的話,男性的優越性即使沒有比現在更突出,至少也和現在一樣清晰。而真理,作為兩性共同遵守的基本準則,也不需要任何修改。而且,當前的社會秩序也不需有任何變化,因為女性將只能安守理性賦予她們的位置,不再能靠著耍些小花招來改變兩性的相對地位,更不要說讓它翻轉。

這些也許被認為是不切實際的夢想。但我感謝上帝在我的靈魂里播下這夢想的種子,感謝祂給我足夠的心智力量,敢于行使我自己的理性,直到我能夠只依賴祂來幫助我堅守美德。我對那些奴役女性的錯誤觀點,感到憤慨。

我對男性抱有一種平等的愛。男性的特權,無論是真實的還是篡奪的,都無法令我低頭,除非他們的理性值得我的尊敬;而即使我順從,對象也是理性,而不是某一個人。事實上,一個負責任的人,他的行為必然會受到其理性的規范;否則上帝的尊嚴何在?

女性受到了損害,因此我不嫌辭費,論及上述顯而易見的真理,我認為這是必要的。女性被剝奪了生而為人應當具備的美德,被教授以各種造作的優雅,以博取曇花一現的好時光。在她們心中,愛情取代了其他所有更為高貴的情感,她們唯一的抱負就是成為一個美人兒,喚起男性的激情而不是尊敬;這種卑微的追求,就像是君主專制國家所培育出的奴性一樣,毀掉了一切品格的力量。自由是美德的基石,如果女性生來就是奴隸,不被允許自由地呼吸那生機勃勃的空氣,她們會永遠像異鄉孤旅之人一般感到苦悶,成為造物主美麗的錯誤——請注意,她們也是萬能的造物主手下唯一的錯誤。[68]

要求女性馴服的觀點,反過來也會作用于男性。多數人總是被少數人統治;而且總是那些幾乎不具備絲毫人類美德的怪物,在欺壓著他們成千上萬的同胞。有什么理由讓才華卓著之人聽命于這種怪物?總體來看,國王們無論是在才能還是品德上,都還不如隨便找來的一群數量相仿的普羅大眾,這難道不是大家的共識嗎?然而,國王們卻曾經并且仍然在享有某種程度的尊榮,這難道不是對理性的羞辱嗎?中國并不是唯一一個會把活著的凡人美化成神祗的國家。男性屈從于上位者的權勢,以換取剎那的歡愉——女性不過做了和他們相同的事情。因此,除非我們能證明那些徹底放棄了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利的權臣乃是行尸走肉,否則我們就不能只因為女性一直處于被統治的地位,而指責她們在本質上比男性低劣。

哲學家們在闡釋關于判定兩性差別最為有用的知識時猶豫不決,未有定論;這證明,世界仍被野蠻的力量統治,而政治科學仍處于它發展的初期。

我深信,當善政得立、自由廣傳之時,包括女性在內的整個人類,都將變得更加明智與有德;不會再有什么,比這個論斷更能表達我對此事的美好期望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子洲县| 永州市| 什邡市| 寿光市| 额敏县| 上栗县| 海原县| 漳州市| 惠东县| 永州市| 凌云县| 织金县| 沿河| 兴安盟| 万安县| 兴宁市| 望城县| 泗阳县| 大田县| 大石桥市| 滨海县| 迁安市| 黄龙县| 潮州市| 视频| 沙田区| 儋州市| 安庆市| 大厂| 凤阳县| 华阴市| 沂水县| 武强县| 加查县| 洞头县| 尼木县| 曲沃县| 容城县| 镇江市| 新巴尔虎右旗| 苏尼特右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