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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論關于兩性特質的普遍成見

強健的體魄本來是英雄人物的優秀特性,如今卻遭到了不恰當的輕蔑,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認為它無足輕重。女性認為,好體魄會有損于她們的女性魅力,讓她們失去可愛的柔弱之態——那可是她們謀取特權的手段;而男性則認為強健的身體有損于他們的紳士氣質。

我們很容易證明,他們都矯枉過正了。但是也許我們應該先來看看,當一個錯誤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被采信之后,人們是如何地以果為因,得出錯誤結論的。

天賦出眾的人,時常因為專注研究而不注意健康令體質下降。對學習的狂熱愛好就是他們活躍智能的重要支撐,以致于“劍利傷鞘”也是常有的事情。淺薄的人們看到這個,就斷定天賦出眾的人都生來體弱,或者用更時髦的話說,是纖柔文弱。然而在我看來,事實恰恰應該是相反的:經過仔細的研究,我發現,在大多數情況下,智能高超的人常常也有超人強健的體魄。他們是生來就擁有一副好身體;而不是僅僅從體力勞動中鍛煉出粗疏的神經與發達的肌肉,卻缺乏足夠的腦力,甚至只懂得干手藝活兒。

普利斯特里博士曾經在他自傳的前言中寫道[69],大部分偉人壽命都在45歲以上。這些人輕率地揮霍著他們的體力:為了鉆研鐘愛的學問,他們通宵達旦不眠不休;沉醉于詩意的幻境時,他們浮想聯翩、心動神移,不到神游引發的激情讓身體疲憊到無法支持他們再繼續幻想下去的時候,都不肯醒來[70];考慮到以上的因素,他們一定都有鋼鐵一樣強健的好身體。無力的手指[71]握不住莎士比亞的如椽巨筆,膽小的人不會有米爾頓的膽量敢放撒旦逃出牢獄[72]。他們的作品充滿了神奇的想象,絕不是愚人的胡言亂語或神經質的病態發作;若是要時時受限于體力,他們如何能夠沉浸在這“神奇的狂放”[73]里?

我知道,上述言論會把我帶向比人們以為我所要談論的內容更加深遠的層面。但我追隨真理,并始終堅守著我最初的觀點:我可以承認男性在體力方面似乎生來強過女性;而且這也是男性優越地位唯一有力的證據。但我仍然堅持認為,兩性之間無論在德行還是知識方面都不應該有實質性的差別,即使他們能達到的程度會有所不同。女性不應該像盧梭的低俗幻想[74]所期望的那樣,被教養成徒有其表的半人;她們不但應該被當作是有道德的人,也應該被當作是有理性的生靈,應當用與男性一樣的方法去追尋人類的美德(或者說是完美的狀態)。

但是,如果強健的體魄真的是值得人類夸耀的事情,那么為何女性會如此執迷于為身體羸弱的缺陷而自豪呢?盧梭為此提供了一個看似有理的借口——這種借口只有男性才能想得出來,因為只有他們才被容許有如此狂放不羈的幻想,再精細地把它們包裝成體面的樣子。他說,女性這樣做也許是因為如此一來她們便能有一個理由去聽從自然的欲望,又不破壞她們富有浪漫氣息的端莊,而這正可以滿足男性的虛榮傲慢與享樂之心。

女性被這些觀點欺騙,時常以自己的柔弱為榮,狡猾地利用男性的弱點來攫取權力;她們也總是會為自己不正當的權力而感到異常驕傲,因為她們就像土耳其的帕夏[75]一樣,掌握著比主人更大的實權;可是她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一時的歡愉而犧牲了美德,因片刻的勝利而放棄了一生的尊嚴。

女性在家庭中所實際掌握的權力,以及君主在國家中所實際掌握的權力,或許要比根據理性原則建立的法律所賦予他們的要多。通過進一步的比較可以發現,在獲取權力的過程中,他們的品格墮落了,并且向整個社會散布著放蕩的風氣。多數人被壓迫,少數人作威作福。我由此大膽地斷言,除非女性能夠獲得更為合理的教育,否則人類美德的提升與知識的進步都會不斷地遇到阻礙。如果我們承認女性被創造出來不僅僅只是為了滿足男性的欲望或者成為照顧他們飲食起居的管家婦,那么,那些真正關注女性教育的父母們首先應該關心的問題就是:如果不能增強女孩的體質,至少不要再因為那些關于美貌以及女性魅力的錯誤觀點而損害她們的身體。女孩兒們也不應該再被那種認為缺點能夠被一些奇妙的思維過程轉變為優點的錯誤觀念毒害。我很開心地發現,我國所出版的最有益處的童書之一的作者在這方面與我的思想不謀而合;我將引用一些他的一些相關評論,他那可敬的權威意見會幫助加強我的推理[76]。

即使可以證明女性天生比男性體弱,但從哪里能證明還應該讓她們的身體變得比生來的還弱?這一類觀點,不但是對常識的侮辱,還飽含著情欲的意味。人們認為夫權如同君權,俱出天授。但我希望在如今進步中的時代里,反抗夫權已不會令我們遭遇險境。并且,雖然我的觀點,也許仍無法說服許多夫權的狂熱擁護者,但當盛行的偏見遇到挑戰之時,明智的人會認真思慮;而那些偏執愚頑之人,就讓他們對著新思想繼續牢騷滿腹吧。

希望自己女兒擁有真正高貴品格的母親,必須無視那些無知者的嘲諷,選擇一套與盧梭所鼓吹的模式完全相反的教育方法。這位先生巧言如簧,極盡詭辯之能事,想把他那一套荒謬的理論打扮得合理起來,他武斷的說法雖然自相矛盾,但也確實迷惑了一些沒有能力駁倒他的人們。

整個動物界的所有幼小生靈都在不停地鍛煉身體,嬰兒期的人類也應當服從這一法則,通過沒有危險的運動鍛煉自己的手腳,他們不需要事無巨細的指點或者保姆無微不至的關注。事實上,孩子在鍛煉中會學到必須要對自我保護投以必要的關注,這是他們的理性自然而然地在進行最初的練習,這與他們在玩耍中那些自娛自樂的小創意會幫助鍛煉想象力是一個道理。但是自然界這一偉大的設計卻因我們錯誤的溺愛或盲目的熱情而不能發揮作用。孩子們,尤其是女孩兒們,沒有一刻能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他們就這樣變得依賴他人——我們卻以為他們生來就有依賴性。

為了維持優美的體態——這才是女性值得引以為傲的東西嘛——當男孩們在戶外玩耍,女孩子們卻被比中國的裹腳布還要糟糕的服飾捆綁著,并被告知她們應當安坐度日,這讓她們肌肉乏力、精神渙散。按照盧梭和后來應和他的那些作家們的觀點,女孩自降生到世上便喜歡洋娃娃、衣飾和閑聊,這與教育無關;他們的觀點幼稚得不值一駁。一個被迫一坐幾個小時、聽保姆無知閑話或陪著母親打扮的女孩,會嘗試著加入談話,實在是很自然的;這天真可憐孩子,她會模仿著母親或阿姨打扮她的樣子,裝扮她那毫無生氣的玩偶以自娛自樂,這無疑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即便是才華卓著的男性,也很難有足夠的力量完全超脫于他們所處的環境;如果天才也時常會被其所處時代的偏見誤解和埋沒,那么像君王一樣總是要通過錯誤的媒介認識事情的女性,就更應該得到諒解。

從這個角度看,我們不必假定女性想要取悅她們所依附的男性,也能很容易地說明為什么她們會特別熱衷于服飾。簡而言之,就算不考慮女孩子所受到的那些會過早地煽動起她們幻想的不恰當的教育,和那種假設女孩生來就愛賣弄風情、認為她們具有因種族繁衍的自然沖動所激發的欲望的觀點,其荒謬之處仍然清晰可見。這些觀點是如此違背邏輯,以致于像盧梭這樣敏銳的觀察家,若不是因為慣于為了滿足自己的獵奇之欲與立異之心,而放棄理性與真理,是不會接受這樣的觀點的。

對于一個如此熱烈而完美地為靈魂的不朽進行辯護的人來說,通過性別來給心靈分類與他奉行的原則并不相符——在他的假設面前,真理的力量簡直不值一提!盧梭尊敬(幾乎說得上是崇拜)美德,然而他放任自己的情感沉溺于肉欲。他那源源不斷的想象支撐著高漲的欲念,然而他的心靈又不能不熱烈地向往著諸如克己堅忍之類的英雄主義的美德,為了調和這種矛盾,他不惜歪曲自然法則,編造有害的教條,損害人類最高的智慧。

他不考慮日常生活中的實際情況,編造荒謬的故事,想證明女孩生來就在乎她們的容貌體態,這可真是卑鄙。他說有個小女孩只是因為注意到自己寫字母O時的姿態不夠美麗,就放棄了寫字的樂趣,他認為這對女孩子而言是正當的趣味;這樣的故事簡直就像想找到一頭博學多才的豬一樣異想天開[77]。

我也許比讓·雅克·盧梭有更多的機會觀察年幼的小女孩們。我仍記得自己年幼時的感受,并且我也在不斷地觀察著周圍的人。然而,我不但不能同意盧梭關于女性天性的觀點,我還要大膽地斷言:如果一個女孩子,她的精神沒有被無聊的生活敗壞、她的天真沒有被錯誤的羞恥感玷污的話,她會一直是個活潑的孩子;洋娃娃也不會激起她的興趣,除非封閉的生活令她沒有別的選擇。簡而言之,要不是人們很早就開始向孩子們灌輸男女之別的觀念,女孩和男孩在自然的性別差異產生之前本可以毫無障礙地一起玩耍。我還要進一步斷言,在我的觀察范圍里,大多數表現得像個理性生物或者有些見識的成年女性,都曾因緣際會得以自由發展;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很多優雅的女性教育家卻對此語帶譏諷。

在嬰幼兒與少年時期不注重身體健康的惡果比我們想象的要大,身體上的依賴性必然會導致精神上的依賴性。而且,如果女性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提防和忍受病痛,她如何能夠成為好妻子和好母親呢?我們又如何能指望,一直以造作的美麗和虛偽的情感為行事出發點的女性,能夠不斷努力地增強體質以及戒除那些會令人衰弱的放縱行為呢?大多數男性有時不得不忍受身體的不便或經歷嚴寒酷暑;而文雅的女士們,簡直可以說是身體的奴隸,竟然還以此為榮。

我曾結識一位身體柔弱的時尚女士,她極其為自己的纖細嬌弱和多愁善感而感到驕傲。她認為挑剔的胃口和袖珍的食量乃是人類完美的最高標準,并且對此身體力行。我曾看著這柔弱世故的人,把一切人生責任擺在一邊,洋洋自得地斜倚在沙發上,自夸食欲不振以證明自己的敏感纖柔,而這纖柔敏感正與她那過分的多愁善感互為表里:這種荒唐的理論真令人莫名其妙。而且,那時我還看到她對一位可敬的年長女士態度不敬,這位女士因意外之禍如今只得依附于她那驕矜的救濟,但在往昔境況好時是曾幫助過她的。一個人,是如何才會變得如此衰弱和墮落的?就算是像錫巴里斯人[78]一樣耽于享樂的人,如果品性尚未全然敗壞,會如此行事嗎?就算是那些從未被道德戒律——這些規則雖然是為了防止人們作惡,但實際上卻只是理性的一個蹩腳的替代品——約束的人,會如此行事嗎?

古羅馬的君王因為掌握了缺乏法律約束的權力而墮落,這樣的一位女士不會比他們更像是毫無理性的怪物。然而由于君王更多地受限于法律與榮譽的約束(雖然這約束十分無力),所以歷史中并不是隨處可見這種違背人性的、愚頑殘忍的例子。將美德與天賦扼殺于萌芽之中的專制暴政也沒有席卷歐洲——這種暴政曾經毀了土耳其[79],不但扼殺人的才能,也令土地變成不毛之地。

隨處都有女性陷入這種可悲的境地;這是因為,人們為了保持她們的天真——實際上這不過是無知的美稱——不讓她們接觸到真理。在她們的才能得到任何發展之前,她們已經被賦予了造作的性情。她們自幼就被教導說,美貌就是女性的權勢所在,她們的心靈被困囿于肉身,圍著自己的皮囊打轉,所思所想不過是如何令其更加美麗。男性有很多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工作和追求,這開闊了他們眼界;但是女性,被迫只能一直想著她們最無關緊要的部分,極少能看到眼前得失之外的東西。她們的認知被男性的傲慢和欲望所奴役,沉迷于那象暴君一樣作威作福的短視的欲望;一旦她們擺脫了這些東西,我們就會為曾經出現在她們身上的那些弱點感到吃驚的。接下來,請容許我把討論進行得更深入一些。

如果圣經的寓言故事[80]中所說的那個四處擇人而噬的魔鬼是存在的,那么也許他最能使人類墮落的手段莫過于給予一個人絕對的權力。

這個觀點可以從幾個方面來論述。出身、財富以及所有天生的優勢,可以讓一個人不需要花費什么心力便凌駕于同胞之上,可這實際上卻讓他無法通過努力成才。這個人有越多弱點,就越會被狡詐的人玩弄利用,直到他身體里住著的那個自大的魔鬼喪失了全部人性。而人們就好似一群溫順的綿羊一樣追隨著這樣的人,這種不合理的情形只能被解釋為他們見識短淺、只追求眼前的享受。人們被訓練得像奴隸一般依賴他人,在奢糜與懶散中變得衰弱無力,到哪里去找敢于為主張人類的權利而站出來的人呢?有道德的人才應該享有特權,他們獲得優越地位的唯一途徑就是有人為他們主張這種權利,可是又到哪里去找敢于這樣做的人呢?人們仍然被君王權貴奴役,這個世界要擺脫這種奴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壓迫者也在拼命地阻擋著人們思想的進步。

因此如果男性仍然以權勢自矜,他們就不要再使用與暴君讒臣如出一轍的理由,再去錯誤地斷言:女性應該保持服從,因為她們一直如此。如果到了男性受到合理的法律約束、享受天賦的自由的時候,而女性仍不懂得享受它們,那時男性再來嘲笑她們吧;在那光榮的時代到來之前,當他們大談女性的愚蠢時,可千萬別忘了他們自己的缺點。

女性確實通過不正當的手段攫取權力,她們自己做出或鼓勵不道德的行為,不是成為了卑下的奴隸,就是成為了無常的暴君;這顯然與理性賦予人類的秩序不符。在追求權力的過程中,她們失去了所有的天真質樸和精神的尊嚴,就像男性在通過類似的手段攫取權力的過程中所做出的表現一樣。

是時候徹底革新女性氣質,交還給她們失落的尊嚴,讓她們成為人類的一部分了;她們重塑自己行為的同時也會改變世界。是時候將不可改變的道德與一時一地的風俗區分清楚了。如果男性只是被神化的人,憑什么要求我們女性去侍奉他們?如果女性是否有靈魂是像牲畜是否有靈魂一樣有爭議的話題,如果她們的理性不足以指引自己的行為卻又缺乏正確的本能,那她們確實是所有生靈里最悲慘的一種,只能匍匐在命運的鐵拳之下,承認自己是造物中的一個美麗的缺陷[81]。但是,要證明上帝如此創造女性是合理的[82],要找出一些無可辯駁的理由來證明有必要讓如此大比例的一部分人類有能力為自己負責卻又不能為自己負責,即使是最狡猾的詭辯家也會為此而大傷腦筋。

道德唯一可靠的基礎就是上帝的品質;我滿懷敬畏之心地看到,上帝品質中的每一種屬性都必然要求另一種屬性的存在,這各種屬性之間的平衡就是上帝品質的和諧性所在。祂必然是公正的,因為祂是智慧的;祂必然是善良的,因為祂全知全能。以犧牲另一種同樣高貴并且不可或缺的屬性為代價,去拔高某一種屬性,是善變的人類一時頭腦發熱才會做出的事情。蒙昧時期的人類習慣于服從權力,就算到了文明已經證明思想的力量遠比肉體的力量優越的時候,人們也很少能讓自己擺脫這種野蠻的偏見;他們的思想即使是在想著上帝的時候,也仍然被野蠻的觀點所蒙蔽。在他們看來全知全能是上帝所有屬性中至高的一種,如果有人認為上帝也是通過智慧來實現自己的全知全能的話,就會被他們認為是在企圖限制上帝的權力。

在考察過自然之后,我不能認同那種只獻給上帝的謙遜。至高無上的上帝,與永恒同在,無疑會有很多我們無法想象的屬性;但是理性對我說,它們不會與我所崇拜的那些屬性相沖突,我無法忽視這個聲音。

人類想要追求卓越是很自然的事情,方式或者是通過追求他們崇拜的東西本身,或者是通過給這東西盲目地披上完美的外衣,這些都可以理解。但是這后一種方式的崇拜對于一個理性生物的道德行為會有什么好處嗎?他屈從于權勢;他崇拜黑暗的力量,這力量也許會為他帶來一線希望,也許會突然對他發怒起來;這虔誠的人將無法了解那無常的怒火是因何而起。并且,假如他所信奉的神是在一種缺乏約束的意志的一時沖動之下行事的話,那么這個人做事的時候也會跟隨他自己的沖動,或者是遵循一些從他自己都認為無禮的原則中推導出來的規則。無論是熱忱的思考者還是冷靜的思想家,當他們想要使人脫離上帝品質所指引的合理觀念的時候,都會遇到類似這樣的兩難境地。

審視上帝的屬性并非不敬之舉:事實上,哪個磨煉自己才能的人能不這樣做呢?對于一個追尋美德或知識的人來說,唯一有益的熱愛上帝的方式,就是將祂視為智慧、美好與力量的源泉。盲目易變的感情就像人類的欲念一樣,能占領人的意識、溫暖人的心靈,但是它們也會讓人忘了要公正行事、寬容他人以及謙恭地追隨上帝。格雷戈里博士認為宗教是一個情感或品味的問題[83];我對此不能茍同,稍后我會更加深入地討論這個問題。

讓我們回歸主題:我期望女性會對她們的丈夫抱有愛慕之情,這種感情應該與對信仰的愛建立在相同的基礎之上。這是家庭幸福唯一的基石。她們應該注意不要被所謂的“愛情”迷惑,那通常不過是肉欲享樂的粉飾之語。因此,我認為女性要么應該像東方的王子一樣自幼便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要么就該教給她們獨立思考和行事。

為什么男性會在這兩種意見之間猶豫不決,期待不可能的事情發生呢?我們文明社會的制度即使沒有將女性變成惡毒之人,也已經讓她們變得軟弱,為什么要期望這樣的奴隸能具備美德?

我知道,要根除感官主義者所播下的根深蒂固的偏見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我們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讓女性明白:當她們為了“嬌美”而讓自己變得或裝得很柔弱的時候,她們是在極大地違背自己真正的利益。而女性的惡習與愚鈍,都是由人們對美色(一般來說人們習慣用“美貌”這樣比較和緩的說法)的充滿欲望的推崇而來。有一位德國作家曾經敏銳地指出:幾乎所有的男性都承認,年輕貌美的女性是欲望追逐的目標;而一位富有智慧之美的女性,雖然能夠激起一些男性更加高尚的感情,卻也時常被一些耽于享樂的男性忽視或冷落。我知道我顯然會受到反駁:既然男性一直都是這樣不完美的生物,他必將或多或少為欲望所累;而那些憑借取悅占主導地位的男性而獲取最大權力的女性,她們的墮落,即使不是道德上的必然,也是身體上的必然。

我承認,這個反駁有它有道理的地方。但是就像那偉大的戒律所言:“潔凈自己,因你的天父是潔凈的。”[84]這樣看來,男性的美德并未受到唯一有資格約束它的上帝的約束;而他原本可以義無反顧,不去想抱有如此崇高的心愿是否超越了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曾有人對著滔天巨浪說道:“你只可到這里,不可越過;你狂傲的浪要到此止住。”[85]浪潮只能聽從于號令一切的偉大神明,空自翻騰咆哮,似在軌道上運行的行星一般無法越雷池一步。但是一個不朽的靈魂,并非為力學規律所支配,它能努力讓自己擺脫物質的枷鎖,它會促成而不是破壞造物主的秩序;它與上帝一道,試著按照支配宇宙的永恒戒律(在某種程度上這超越我們所能想象的范圍)來要求自己。

而且,如果女性被教導要依賴他人,也就是說,依另一個同樣容易犯錯的人的意志行事,不問對錯只服從于權力,那我們的界限又將在哪里呢?她們只有做個代理人的小小權限嗎,只能去以行動貫徹一個更高的意志卻連對錯都不能問嗎?

不難證明,這樣一個他人意志的代表,將與那些被恐懼所控制的男性們一般行事,并使子女和仆從都處于其專橫的控制之下。她們缺乏理性,因此她們的言行無論是善良還是殘酷其實都無一定規律可循,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要是遇上她們恃強凌弱,那也沒什么稀奇的,她們很享受施壓于弱者的惡毒樂趣。

但是,假設一位被調教得很順從的女性與一位明智的先生結婚了;他引領她做出自己的判斷,卻不讓她感到自己要服從到低三下四的地步;他傳授給她理性,并幫助她達到在理性的光輝照耀之下可以達到的最好程度。然而她無法保證這位守護者能活得長長久久,他也許會英年早逝,那她就得獨力支撐一個大家庭。

對于孩子,她得一身擔起父母雙親的責任:不但得塑造他們的品質,還得保全他們的財產。但是啊,她從來都未曾自己想過事情,更別說獨立做事兒了。她只學習過如何取悅男性[86]、如何姿態優雅地依附于他們;但如今有了孩子的牽絆,她哪里還能再找到另一個守護人,一個為她提供理性的丈夫呢?我們并非生活在一個充滿浪漫的世界里,所以一位理智的男士,也許會覺得某位拖家帶口的女士是個美麗溫順的美人兒,但他不會娶她,世上還有很多其他年輕貌美的姑娘呢。她會變成什么樣呢?要么輕易地被卑鄙的騙子騙到手,他會奪走本應由她的孩子繼承的財產,讓她陷于痛苦凄涼。要么成不甘的犧牲者以及盲目的縱容者:她既無力教育自己的孩子,也無法獲得他們的尊重——如果人們本身不值得尊敬,那么即使占據著重要的位置,也無法贏得敬意;我這么說可不是在玩文字游戲——她將為自己的徒勞無力而追悔莫及。她的靈魂被毒液侵蝕,年輕時的放蕩終將令她痛苦,或許還會同時帶給她貧苦的生活,除了死亡無以解脫[87]。

這不是夸大其詞,相反,它很有可能會發生,善于觀察的人們不難在自己身邊發現類似的事例。

雖然經驗表明,盲者即使走在平坦的路上也一樣容易跌倒,我仍假定她會一切順利。雖然不太可能,但是假如真有一個人只會取悅他人,并且還一直都為此而洋洋自得;那她對于她那天真的小女兒來說,會是一個多么愚蠢、甚至可以說是罪惡的榜樣呀!這位母親會在與女兒的斗艷中敗下陣來,她會為此而嫉妒自己的女兒,無法與她們成為朋友;她視女兒為自己的對手——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殘酷的競爭對手,因為人們總愛拿母女來做比較,而從未向往過理性的母親被女兒奪走了美麗的桂冠。

我們無需生花妙筆或是漫畫家的功底,也很容易就能描繪出這樣一位女主人所能散播的家庭不幸以及瑣碎惡行。其實她只不過是做了按照盧梭的理論體系所培養出來的女性該做的事情。她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指責她有男子氣,或者做出超越本分的事情;不但如此,她還會恪守盧梭提出另一條偉大的信條:要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的名聲不受玷污,好讓人們承認她是位好女人。然而她有哪里能稱得上是好呢?確實,她沒有犯什么重罪,不過這不用多大努力就能做到;但是她是怎么履行她的責任的呢?事實是,她只有時間關心打扮自己以及保養嬌弱的身體,根本顧不上責任的事情。

關于信仰,她從來不想自己做出評判;作為一個依賴者,她虔誠地相信從小在教堂儀式上被灌輸的那些東西,相信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被比她聰明的人安排好了:對她而言,完美就意味著從不懷疑。她拿薄荷與小茴香繳什一稅[88],感謝上帝沒有讓她像其他一些女人一樣繳不起稅[89]。上帝保佑,這就是那有益的教育的結果!這就是身為男性伴侶的美德[90]!

我得轉而描繪一個不同的形象,才能舒緩一下我此刻的心情。

現在讓我們來想象一位多少有一點兒理性的女性——我這么假設是因為不想離開現實大眾太遠——她運動健身,身體有充分的活力;同時她的思想漸漸開闊,能夠理解人生的道德責任、理解人類的美德與尊嚴因何而來。她通過履行與自己地位相稱的責任而得到這些品質。她因愛而締結婚姻,卻并未被感情沖昏頭腦,而是看到了比婚姻幸福更加重要的東西:在夫妻變得熟悉之后,愛情之火必然熄滅,她沒等到必須得靠耍小花招來取悅自己的丈夫以挽救那已經奄奄一息的感情的時候,便先一步得到了他的尊重。在他們之間,友誼和寬容取代了之前熱烈的感情。愛情自然而然地消逝了,他們沒有為了想要努力挽回它而傷及家庭的寧靜和睦。這里我也假定她丈夫是位正直的人;要不然她也許一直都還在努力爭取按照自己的原則獨立行事的權利,夫妻之間不可能達成我之前所描述的那種關系。

可惜命運拆散了他們,她變成了孀婦,也許還沒什么家產:可是她過得并不凄慘!她當然會覺得痛苦,但這劇烈的悲痛漸漸地散去,時間幫她撫平了傷口,她雖然傷心,可是終于順從了命運的安排;她開始加倍地關愛她的孩子,為了供養他們殫精竭慮,她的愛為母親的職責增添了神圣的英雄主義色彩。孩子是她的所有慰藉,她知道他們會看到她那至善的努力,他們的贊許就是她的生命;她也在悲傷所激發的想象中仍懷抱著微茫多情的希望,希望那雙她曾用顫抖的雙手合上的眼睛也同樣能看到她是如何地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只為了可以憑一己之力善盡父母雙親的職責。厄運激發了她的勇氣,讓她在又一段感情自然萌生之時,便結束了這尚未成熟的愛情;她在如花的年華里忘掉了自己是個女人,忘掉了重新開始一段愛情可能會帶來的愉悅歡暢。她不再想著取悅于人,清醒的尊嚴也使她不會因為別人對她行為的贊美而沾沾自喜。她仍常常懷念著那墳墓里的人,但是她愛著她的孩子,他們是她最光明的希望。

我好像看見了孩子們環繞在她左右,報答她的教養之恩。他們看向母親的眼中閃爍著智慧之光,豐盈的頰上掛著天真健康的笑靨;他們長大成人后,充滿感恩之心地照顧著母親,抵償了她生活的艱辛。她看到她根據原則所著力培養的美德已經變成固定的習慣,看到孩子們養成了足夠堅強的性格,在面對艱難困苦時,他們總不會忘記母親的榜樣。

她一生的使命至此圓滿完成,她平靜地等待著死亡來臨,當她從墳墓來到天堂,她可以對上帝說:“看啊,您給了我一千銀錢,現在變成了五千銀錢了。”[91]

我想簡短地總結一下我說過的話。我對傳統觀念提出挑戰:我不同意美德有性別之分,就算柔順也不例外。真理——如果我算是懂得這個詞的意思的話——對于男性和女性必須是一致的;然而詩人和小說家竭力吹捧的那些幻想中的女性特質,卻要求犧牲真理與純真,美德變成了一種相對的概念,唯一的基礎就是是否實用,而這種實用性是男性為了自己的方便而做出的專制的評判。

我同意,女性也許需要履行一些與男性不同的責任;但是兩性的責任都應當是人類的責任,我堅持認為,用于規范這些行為的原則應該是一致的。

女性要想成為值得尊敬的人,必須要練習使用她們的理性,舍此無它能夠支撐起獨立自主的性格;我想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她們必須要做到只向理性的權威折腰,而不是成為聽命于輿論的、卑微的奴隸。

在上流社會里,別說是要找出一個才華出眾的人,就是要找個一般人出來為什么都很難?在我看來,原因很清楚:他們生活在一個非自然的環境里。人類的品格從來都是在個人或階級所從事活動中形成的;要是一個人的才能沒有在實際需要中得到鍛煉,就無法發展。這個觀點也完全適用于女性:女性很少專心地做什么正經事,追歡逐樂的生活讓她們養成了瑣碎的性格,這就是貴族女性如此乏味的原因。出于同樣的原因,她們都缺乏堅定的意志,性格迫使她們投身于喧囂的消遣和造作的情感之中,直到交往中產生的所有感情都變得空虛,人性在她們身上已所剩無幾。當前的市民政府對此卻頗為贊成,以致于女性的柔順像財富一樣,都變成了令人墮落的東西——這兩者產生的原因其實是一樣的。但是如果我們承認女性是有理性的生物,她們就應當被鼓勵去獲得屬于她們自己的美德;一個理性的人,如果沒有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得到一些東西,如何能贏得大家的尊重呢?

這個原理一旦建立,我們就可以說女人是特地為取悅男人而造的。如果說義務是相互的,男人也應該反過來取悅女人,那也只是一種不太直接的需要:男人的最大優勢是他的體力,他僅僅因為強壯就能取悅女人。我必須承認,這不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準則;然而,它是一個自然法則,先于愛情本身而存在。

“假如女人生來就是為了取悅男人,服從男人的話,那么毫無疑問,她的本分就是,使自己能受男人的喜愛,而不是挑戰男人的情欲。男人欲望的強度取決于女人的魅力;因此,她應該利用這些魅力迫使他運用自然所賦予他的力量。激發這些力量最有效的辦法,是制造阻力,使他不得不運用這種力量;在這種情況下,自尊心也被激發起來,結合著欲望,這樣在一方被迫取得的勝利中,另一方也得以凱旋。因此,兩性之間就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攻擊和防御的方式;一方是勇敢的,另一方是膽怯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弱者拿出自然所賦予她們的武器——嬌媚含羞的樣子,征服了強者。”——盧梭,《愛彌兒》,第四卷、第五卷。

對于這段妙文,我除了說它是淫蕩的哲學外,真是無話可說了。(譯注:關于盧梭和《愛彌兒》,可參見第一章注釋3和第二章注釋9。)

我只想簡單地問一句:當愛情消失以后,友情要怎樣才能在導師和他的學生之間維持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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