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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逃逸的講師

人性究竟能不能安于快樂,這個問題真是有待商榷。在家養尊處優的兒子突然上了商船跑路,深得妻子歡心的丈夫與別的女人一起私奔到得克薩斯,神職人員偷偷從教區溜走,受人尊敬的法官直接辭職不干,這種事兒真是層出不窮,數見不鮮。而約瑟夫·芬斯伯里竟然也想到了逃跑這個點子,思想開明點兒的人(在總體上)對此事倒也不會感到格外怪異。他這輩子(我們暫且這么說吧)過得并不十分舒暢。莫里斯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現在每周都要和他一起從斯尼亞斯卜公園[8]出發四處走走,他毫無疑問是位彬彬有禮的體面人,我對他也很尊重;但他不能算是個模范侄子。至于約翰,他當然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可如果他是你唯一的親人,那我想我們大多數人都寧愿選擇獨自出國旅游吧。對于約瑟夫來說,約翰可不是唯一讓他戀家的人(我是說,如果他能算是其中一個的話),令他無法離開的是對布盧姆斯伯里長期以來深沉的眷戀——我并不是指朱莉婭·黑茲爾坦小姐,盡管約瑟夫也非常喜歡她——我指的是他長期以來埋首的筆記本手稿本藏。他從未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一本本筆記收藏,到一個陌生的世界中去,除了記憶之外身無旁物——這種境況真是夠可悲了,對于他兩個機智的侄子來說也毫無裨益。

他策劃的這一出好戲,或者說是陷阱,已經有幾個月了。幾個月前,有一張大概八百鎊的收款單落到了他的手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這正好于他的計劃有益,他就把它扣了下來。他這么節儉,這筆錢簡直算是一筆財富了。他發誓要在滑鐵盧火車站的混亂人群中溜之大吉,或者(如果這也可以的話)在夜色的掩護下溜出房子,像一絲夢魘一樣消失在倫敦的浩蕩人群中。冥冥之中他有如神助,火車站的管理捅了個簍子,令他要不了多久就能逃出生天。

他是在布朗丁的那場災難中最早醒來的幾個人之一。他四處攀扶著站起來,看見侄子們還在地上趴著,便立馬意識到逃跑的機會來了。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剛剛逃離火車災難的現場,還穿著法拉第·邦德先生為他打造的全套衣服,礙手礙腳的,按理來說大概也逃不太遠。所幸近處就有森林,為他這個逃兵提供了暫避的場所。自此,這位老紳士就顫顫巍巍地一路顛簸著開始了他不凡的逃亡之路。可突然他卻感到呼吸困難,就像被什么擊中了似的,暈頭轉向地找不著北,于是他就在附近的一處灌木叢旁躺了下來,扛不住困意睡了過去。命運給那兩個摸前找后的人開了個大大的玩笑——當兩兄弟一門心思挖沙子掩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尸體時,他們的伯伯就在樹林深處幾百碼的地方死氣沉沉地睡著覺,如果有個人來圍觀這一幕,可真是會忍俊不禁。

一輛敞篷游覽車載著晚歸的游人回去,歡快的喇叭聲吵醒了約瑟夫。這笛聲令約瑟夫的一把老骨頭振奮起來,他于是起身開始了自己的逃亡之旅,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公路上。他的目光從帽檐下探出來,東掃掃,西掃掃,充滿疑慮地思索接下來應該做些什么。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緩慢而小心翼翼的車輪聲,離這邊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一輛馬車就出現了,車上裝滿了包裹,駕車的人坐在車轅的長凳上,看起來很面善,一塊木板上刻著他的名字,“I·錢德勒,送貨員”。盡管這位芬斯伯里先生的腦子是出了名的沉悶乏味,但他體內詩人的特質還是十分充沛。在他年少輕狂的四十歲,這種詩性驅使著他,與他一同周游小亞細亞,而現在,在他重獲自由的第一個小時中,他又在詩性的驅使下,決定登上這位錢德勒先生的馬車開始他的逃亡。如果不出所料,價格應該會很便宜,如果談得好,說不定還能一分錢不花。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手套和潔凈法蘭絨衣物的嚴密包裹下生活,一想到能夠脫下這些衣物,讓自己的身體在空氣中自由地呼吸,他的心就不禁雀躍起來。

約瑟夫這樣一位年邁而著裝奇異的老紳士,會在如此偏僻的一條路上懇請自己載他一程,這或許令錢德勒先生感到了一絲迷亂。但他是一個有善心的人,也樂意做好事,于是就讓這位陌生人上了車;他人也禮貌客套,所以問題都一概不問。錢德勒先生對這種相對無言的狀態很滿足。但馬車還沒走多遠,芬斯伯里就開始自說自話了。

“我看啊,”芬斯伯里先生開始了,“你車上的包裹各樣的都有,每個上面都貼著標簽,你又駕著匹佛蘭德母馬,你一定就是那個傳說中英格蘭運輸系統的送貨員吧,它雖然有各種不好使的地方,但畢竟還是我們國家的驕傲。”

“沒錯呀,先生。”錢德勒含混不清地說,他搜腸刮肚地想著面對如此評論該說些什么,“這些包裹可是給我們郵差帶來了數不清的禍害呀。”

“不是我偏心,”約瑟夫·芬斯伯里繼續說道,“年輕的時候,我沒少出去走動,沒有什么細枝末節或者晦澀不清的事情是我不能理解的。在海上時,我學了航海技術,學會像水手們一樣打各種復雜的船結,習得了各種專有名詞。我在那不勒斯學會了做意大利通心粉,在尼斯學做會了做果脯,平時我去劇院聽歌劇之前,都會提前買本介紹它的書閱讀預熱,還要用手指頭在鋼琴上敲出它主要唱段的旋律熟悉熟悉。”

“您真是行萬里路呀,”送貨員如是說,摸了摸馬的鬃毛,說,“我希望我也有您這么好的條件。”

“你知道‘鞭’這個字在舊約中出現了多少次?”這位老紳士接著說,“一百四十七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真的嗎?”錢德勒先生說,“我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呢。”

“《圣經》一共有3501249個字母,詩歌我想肯定有超過18000節。《圣經》有許多版本。威克里夫[9]在大約1300年引入英格蘭的是第一版,它很有名,被稱作‘段落圣經’,因為它的文本被分為一個一個段落。還有一個有名的版本叫做‘布里奇斯圣經’,可能因為它是由布里奇斯家族的一個人出版的,不過也可能是取自出版社的名字。”

送貨員隨口附和了一句,說他講的很有道理。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更加愉快的事情上,比如和一輛運稻草的馬車錯車。這可并不容易,因為道路狹窄,兩旁都有渠溝。

“據我觀察,”馬車經過后,芬斯伯里又開始了他的演說,“你剛剛只用了一只手馭車,其實你應該用兩只手。”

“我就喜歡用一只手!”送貨員鄙夷地說,“為什么非要用兩只手?”

“這你就不懂了吧,”芬斯伯里繼續道,“我告訴你,這是有科學依據的,這就要從杠桿定理開始講了,它是機械力學的一個分支。這一塊領域的研究有幾本不錯的一先令叢書,我想做你這個行當的人可能會喜歡看。可是啊,我覺得你這個小伙子不太擅長發表觀點。我們已經同行了這么久,你卻幾乎什么都沒說。我告訴你啊小伙子,你這樣是不行的。好比說,我不知道你剛才注意到沒有,剛剛你錯車的時候,走的是那輛運稻草車的左邊?”

“這還用說嗎,”送貨員大叫道,他已經有點氣急敗壞了,“要是我走了右邊,他可是會告我的。”

“可如果是在法國,或者在美利堅合眾國,你就應該走右邊。”

“那我也不走,”錢德勒先生憤慨地說,“到時我照樣走左邊。”

“咦,”芬斯伯里先生不屑地回答道,“這個馬軛破損的地方你竟然是用線縫補的,英國人做事情就是這么邋遢,什么都隨便搞搞,說到底還是窮,我早就批判過了。我曾經給一幫有水準的聽眾念過一篇稿子——”

“這不是線,”送貨員繃著一張臉說,“這是包裝繩。”

“對呀,我早就批判過了,”這位老人又重復了一遍。“英國下層階級的人在家庭生活,還有他們操勞的職業生涯中簡直目光短淺,奢侈浪費,不知節儉為何物!及時地縫補——”

“到底誰才是下層階級?”送貨員大喊道。“你自己才是下層階級!我要知道你是這么個混得風生水起的達官貴族,我才不會接你上車!”他絲毫沒想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兩個人顯然已經鬧得很不愉快了。饒是芬斯伯里先生這樣喜歡嚼舌頭根到令人同情的人想再繼續嚼下去也是不可能了。他憤怒地把自己的軍帽檐子往下一壓,蓋住眼睛,從他最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個筆記本,一支藍色鉛筆,很快便沉迷在了在自己的計算中。

我們的送貨員吹起了口哨,清奇可聽。如果他時不時看兩眼這個同行的伴侶的話,他肯定會感到一種勝利者的驕傲,但同時也會有一絲警惕——勝利是因為他成功降伏了這位演講天才,警惕是生怕他隨時可以被什么靈感觸發,重整旗鼓。途中有一陣子突然下起了雨,過了一會兒又停了,就連這個時候,兩個人也啥都沒說,他們最后駛入南安普頓時,車上也還是一片寂靜。

黃昏降臨,這座老海港城市街頭的商鋪閃爍出幽光。晚飯時間,各家各戶也都在屋內點起了燈火。芬斯伯里先生盡管此刻還居無定所,他也覺得不必著急,不緊不慢地考慮起在哪兒落腳的事。他放下了他的紙幣,清了清嗓,一臉猶疑地看著錢德勒先生。

“我知道你這個人不是很友善,”他說,“但你能不能推薦個旅館給我住?”

錢德勒先生聽了,沉思了一會兒。

“嗚,”他終于開口了,“特雷根威爾姆旅館怎么樣?”

“聽起來不錯,”老人說,“如果它干凈便宜,老板也不壞的話。”

“拜托,我根本沒在為你著想,”錢德勒先生深思熟慮地說。“我是想幫我朋友沃茨招呼生意。他是我朋友,去年幫了我的忙,不過我想,把你這個老東西丟到他那兒住,讓你在他耳根子邊嘮叨那么多常識,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錢德勒倒也坦誠。

“啊喂,”老紳士突然就精神起來了,他叫道,“雖然你把我載到這兒來了,一分錢都沒要我的,我承認你很好心,但你也無權拿這種字眼形容我!我且給你一先令,真是讓你費事了,你要是不想讓我住在特雷根威爾姆旅館,那我就自己隨便找個地方住吧!”

錢德勒吃了一驚,他像要道歉一樣嘟噥了幾句,把一先令還給他,二人默無聲息地駕馬經過了幾條錯綜復雜的街道小巷,只見一家旅館的窗子里已經點了燈。他們終于在窗前停下,錢德勒大聲叫沃茨的名字。

“杰姆是你嗎?”馬廄院子里有人熱切地問道,“快進來暖和暖和。”

“我只是路過,”錢德勒先生解釋道,“給你帶來了一個找地方吃飯睡覺的老先生,不過我告訴你啊,他可比個禁酒會的講師還難伺候。”

芬斯伯里艱難地從車上爬了下來。整個旅途他都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更別說他在此之前就已在車禍中經歷了激烈的顛簸。就算車夫把他說得如此不堪,熱情友好的沃茨還是對他充滿尊重,十分客氣地把他引到后廳去休息,后廳的爐柵里生著火,燒得正旺。一時間,一張桌子擺了起來,沃茨邀約瑟夫上桌吃飯。桌上擺了一道不知是燉雞還是其他的什么禽類的菜品——看起來并不十分誘人,大概是被人吃剩下的——桌上還有一只大白蠟杯,里面盛著從木桶里接來的麥芽酒。

芬斯伯里接受了店家的邀請,吃了飯,精神恢復了很多,他移到火柵邊的一個椅子上坐好,接著開始拿他那演講家的犀利目光津津有味地研究起其他客人來。一眼望去大概有十來個客人,都是男人,而且全是工人(約瑟夫對此喜聞樂見)。他已經在預謀一場無關緊要的演說來滿足他說教的欲望了——這是他最喜歡搞的事情。一群工人的口味也是需要迎合的,在這件事情上再沒有一個人比約瑟夫·芬斯伯里更加巧舌如簧了。他架上眼鏡,從口袋里抽出一摞紙,攤開擺在面前的桌上。他把它們揉成一團,又展開,略看了一看,顯然對內容很滿意。他眉頭緊鎖,拿鉛筆輕輕敲著眉毛,正在深思熟慮一段演講詞。他抬起眼皮窺視了一眼眾人,眼見自己的裝腔作勢已經卓有成效——自己已經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在場眾人都已目瞪口呆,舉起的煙管停在半空中,就連鳥兒都在凝神諦聽——此時,沃茨走進了房間,給他帶來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我發現,”他對店主說,同時拿攛掇眾人的目光掃視了房間一眼,企圖將他們都囊括在他的講演范圍之內,“我發現有好些先生在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看到一個人在旅館的公共休息室里如此沉迷于文學和科學研究,他們一定會覺得很不同尋常吧。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些有關于在這個國家,以及其他國家生活成本的一些計算——不用說,工人階級應該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吧。我估測了一下一個人在年收入分別為八十、一百六十、兩百和兩百四十鎊時的不同生活水平。好吧,八十鎊的生活水準確實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其他幾檔年收入的生活水平也不像我期望中的那么容易估清楚,因為洗衣服的成本在每個國家是非常不一樣的,焦炭和煤、柴火的價格的浮動也大相徑庭。我要把我的研究念給你們聽,如果有什么由我的疏忽或無知帶來的小錯漏,請不吝指出。那么現在我就要從一年八十鎊的收入開始念了。”

這位老先生如此便開始了他的演說。他對這群工人的同情或許就比對一群粗魯的獸類少一丁點。他的各種數據簡直冗長又無趣,對一個人的工資收入,他甚至能做出九種版本來,分別以倫敦、巴黎、巴格達、斯匹茨卑爾根島、巴士拉、黑爾戈蘭、錫利群島、布萊頓、辛辛那提和下諾夫哥羅德九個地區為生活背景都各算出了一套數據。那些聽眾若是回想起當晚的情形來,無疑會覺得那是他們人生中最疲勞的一個傍晚。

芬斯伯里遠還沒有念到一百六十鎊的年收入在下諾夫哥羅德的生活狀況,人群便已經走得稀稀落落的了,只剩下幾個老酒鬼和雖然很無聊但還是樂呵呵的沃茨。其間也時常有幾波新客來到,但只要酒一上他們就恨不能一口飲盡,迅捷抽身去找下家。

當這個年收入兩百鎊的假想中的人在錫利群島閑游的時候,廳堂里就只剩下了沃茨先生和我們的這位經濟學家。經濟學家于是只能緊追著沃茨念稿子。而當這個假想中的年輕人剛剛在布萊頓開始他的新生活時,連這最后一位聽眾也從這追逐中倉皇逃走。

經歷了一天的輾轉顛簸,芬斯伯里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他起得很晚,吃了一頓不錯的早餐,要了賬單打算結賬。但此刻,他有了重大發現,很多人一直以來也經歷過這事——要賬單是一回事,結賬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們點的東西并不多,金額也很少(其實往往并非如此);但當這位老紳士極其嚴謹地搜刮了一遍口袋之后,發現身上的可用資產只有一先令九點五便士。于是他把沃茨叫了過來。

“這是一張我在倫敦給別人開的收款單,有八百鎊,”沃茨這位行事公道的人出現之后,芬斯伯里說,“我恐怕還需要一兩天來兌現這賬單,到時才能把錢給你,或者你想貼現的話也行。”

沃茨先生看了看這張帳單,翻了個面,把它折了一個角,“一兩天?”他重復道,“你身上沒錢了嗎?”

“還有一點零錢,”老紳士回答說,“很少,微不足道。”

“那你可以寄過來,我覺得我可以相信你。”

“呃,其實,”老先生說,“我更想多住幾天,我現在很缺錢。”

“我可以借給你十先令,如果你需要的話。”沃茨不耐煩地說。

“不不,我還是住下來比較好,”老人道,“我還是想把賬單貼現。”

“你不能再住我這了,”沃茨大叫道,“你以后想都別想在特雷根威爾姆旅館得到一個床位。”

“我堅持要住下來,”芬斯伯里先生說道,他興頭十分足,“按照議會法案,我沒有任何不留下來的理由,你要是有那個膽子,就把我趕出去!”

“那你先把賬結了。”沃茨說。

“收下這個,”老人把收款單扔給他,企圖協商。

“這又不是法定貨幣,”沃茨先生答道,“你馬上從我家里出去。”

“你可能并不喜歡我現在對你的態度,沃茨先生,”老人說,他好像意識到已經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但我得讓你看看我的厲害:我拒絕結賬。”

“沒關系,”沃茨先生說,“只要你從我眼前消失就可以了。”

“這就對了嘛,”老先生說,他拿起軍帽,匆忙地罩在頭上,“可能你沒見過世面,因此對我不甚尊敬,”他補了一句,“你大概是不會告訴我下一班到倫敦去的火車是什么時間的吧?”

“下一班是四十五分鐘之后,”旅館店主不耐煩地丟下一句道,“你肯定能趕上,不用慌。”

約瑟夫現在的處境可謂十分被動。因為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他最好不要坐直達車去,因為他怕兩個侄子正在火車站守株待兔,抓他個現行,但同時,他又很需要在收款單到期之前把它兌現,好拿到一筆錢,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于是他還是決定去趕開往倫敦的最近一班火車。現在萬事俱備,只剩一個問題懸而未決——火車票怎么辦?

約瑟夫的指甲里總是臟兮兮的;他幾乎只用餐刀吃飯。你大概不能說他具備一位紳士應該有的品行——但他的舉動卻比一位紳士更富有凜然的威嚴。這難道是因為他曾經周游過小亞細亞?或者那是他芬斯伯里血脈中的一種品格?他的客戶的確有暗示性地提到過這一點。至少,當他出現在火車站站長面前的時候,向其致以了穆斯林的額手禮,充滿了傳神的東方風范,簡直要讓那個小辦公室長出茂密的棕櫚樹,刮起亞洲沙漠一帶的干熱風,空氣中莫名響起白頭翁的啼鳴來——這些個場景我就不一一贅述了,還是留給那些更了解東方的人自行腦補吧。他的個人形象也是獨樹一幟——法拉第先生為他定制的套裝,不論穿著它行動多么累贅,在人群中又多么扎眼,看起來也不是一個騙子能穿得起的。再加上他戴著昂貴的手表,拿著一張八百鎊的收款單,更是為他的言行增加了可信度。十五分鐘后火車進站,站長帶著約瑟夫向乘務員打了個招呼,還給他安排了一個一等座。站長微笑著表示,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就在這個老紳士坐在座位上等待發車時,他目睹了一件小事,這件事似乎和他的家族命運有一種奇異的關聯。站臺上,十幾個搬運工扛著一個巨大的打包箱,箱子就跟巨石陣里面的石頭差不多大,重得那些搬運工腿腳都打顫。終于,它被連拖帶拉地裝上了行李托運的車廂,圍觀群眾都歡欣鼓舞。它這么重,到底是怎么搬上去的呢——歷史學家老喜歡叫人注意這些鬼斧神工一般的巧妙安排(應該可以用更尊崇的口氣說吧)。火車載著約瑟夫駛出南安普頓東站前往倫敦。在行李車廂里,約瑟夫的奇異經歷(暫且這么說吧)正在孕育。那個巨大的箱子將在滑鐵盧火車站卸載,等待主人認領,最終送到一個名叫“威廉·登特·彼特曼”的人手上。就在它旁邊的行李車廂角落里,有一只線條優美的桶,上面寫著“芬斯伯里先生,約翰街16號,布盧姆斯伯里。郵費已付”。

如此毗鄰的位置,如同箭在弦上,命運的火藥已經塞入了槍膛,只要一只閑著沒事干的手漫不經心地撥動一下,就會令它不得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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