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但這個故事要從一個夏日的清晨講起,這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福里斯特太太還非常年輕,甜水鎮(zhèn)也還是一座充滿希望的小鎮(zhèn)。那日清晨,福里斯特太太站在客廳的窗邊,將一些舊式的紅玫瑰插到一個玻璃瓶內(nèi)。她抬頭一看,只見一群小男孩正沿著車道走來。他們赤著腳,手里拿著魚竿和一些裝著午餐的籃子。這些小男孩福里斯特太太差不多都認識。尼爾·赫伯特是波默羅伊法官的外甥,長得十分俊秀,今年才十二歲,非常討福里斯特太太的喜愛。喬治·亞當斯是個懂禮貌的小孩,他的父親是一位來自馬薩諸塞州洛厄爾市的鄉(xiāng)紳農(nóng)場主。其余的則都是些鎮(zhèn)上的孩子——留著紅色頭發(fā)的是鎮(zhèn)上屠夫的兒子;留著棕色頭發(fā)的胖乎乎的雙胞胎兄弟是鎮(zhèn)上那位有名的食品雜貨商的兩個兒子。還有埃德·埃利奧特,他的父親是鎮(zhèn)上的鞋店店主(為人輕浮,是甜水鎮(zhèn)下層世界里有名的浪子)。最后是兩個面色慘白、一臉雀斑的小男孩,他們是鎮(zhèn)上那位德國裁縫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一頭銹色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福里斯特太太有時會買些他們抓到的獵物,或者釣到的鯰魚。他們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福里斯特太太家的廚房門口,輕聲地問她:“今天還要不要買點魚。”

當孩子們從山下走來時,福里斯特太太看見他們在那猶豫,互相商量著。

“尼爾,你去問她吧!”

“還是你去吧,喬治。她經(jīng)常去你家,我跟她可不熟。”

他們在通往門廊的臺階前停了下來。福里斯特太太來到門口,手里拿著一朵粉紅色的玫瑰,朝他們優(yōu)雅地點了點頭。

“早上好,孩子們!你們這是要去野餐嗎?”

喬治走上前去,鄭重地將他那頂大草帽摘了下來。“早上好,福里斯特太太。我們想去沼澤地那釣魚玩水,中午在小樹林里吃飯,可以嗎?”

“當然可以。祝你們玩得愉快!你們放假很久了吧?都不想回學校嗎?尼爾肯定很想,波默羅伊法官跟我說,他學習可用功了。”

孩子們笑了起來,尼爾則顯得很不高興。

“去吧,但記得把牧場的門給帶上。要是牛群闖進那片草地,福里斯特先生又要不高興了!”

孩子們悄悄地繞過房子,走到通往小樹林的大門,接著,便沿著青草覆蓋的斜坡一路沖了下去。他們穿過高高的樹叢,一邊跑還一邊叫嚷著。福里斯特太太站在廚房的窗戶邊,望著這群小孩子,等到他們消失在山巒之間后,福里斯特太太便轉(zhuǎn)向她那位波西米亞廚娘。

“瑪麗,早上烤東西的時候,你順便給這些孩子們烤些餅干吧。吃午飯那會兒,我把餅干拿下去給他們。”

福里斯特家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環(huán)形小山,小山往兩側(cè)順延而下,一邊延伸到山前的小橋,一邊延伸到山后的樹林。但在房子東面,也就是小樹林的盡頭,小山卻突然從青草覆蓋的高岸邊斷裂,就像懸崖斷裂那般。斷裂處的下方是一片沼澤地,孩子們要去的正是那里。

在午飯之前,孩子們原本打算要做的事一件也沒做成。整個上午,他們就像一群野生的小動物——他們在溪流的沙質(zhì)河床上涉水;在淺棕色的香蒲中自由穿梭;在懸崖邊迎著微風大聲吶喊。他們朝著草叢間那些掛滿露珠、閃閃發(fā)亮的蜘蛛網(wǎng)沖去,徑直跳入泛著銀光的沼澤叢。他們趴在地上喝那些從河岸邊流入一片草地的清泉。他們砍下叉枝來做彈弓,他們還追逐一條在柳樹樁上曬太陽的條紋水蛇……只有布盧姆家的那兩個德國孩子——萊因霍爾德和阿道夫——躲到一處由傾斜樹干擋住而形成的靜水區(qū),設(shè)法抓些水蛭。其他孩子在旁邊大聲地戲水玩耍,他們根本不受干擾。野玫瑰綻放著,看上去十分絢麗。藍眼草也開出了紫色的花朵,銀色的芳草花剛剛吐出花苞。鳥兒隨處可見,蝴蝶四處紛飛。忽然之間,風停了,空氣一下子變得燥熱起來。沼澤地冒著熱氣,鳥兒也突然不見了。孩子們的襯衣都貼在身上,頭發(fā)也緊貼在額頭。他們累壞了,于是從炎熱的沼澤里爬了上來,穿過悶熱的草地,來到小樹林間。他們在楊樹林下那片干凈的草地上躺下,躺在怡人的樹蔭里,將午餐全都擺了出來。布盧姆家的孩子永遠只帶些黑麥面包和干奶酪——這些東西他們動都不想動。不過,撒迪厄斯·格蘭姆斯——鎮(zhèn)上屠夫的那個紅發(fā)兒子——還是很沒禮貌地指了出來。“你們家不是都吃香腸么,怎么從沒見你們帶些來?”他不屑地嚷道。

“噓!”尼爾·赫伯特說道,手朝著一個白色身影指去。只見這個身影飛快地從樹林穿過,掠過樹葉投下的陰影。——是福里斯特太太,她沒戴帽子,手臂上挎著個籃子,藍黑色的頭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福里斯特太太是在多年之后才開始佩戴面紗和遮陽帽的,盡管她的面色并不是她迷人的地方。她雙頰瘦削蒼白,夏天還會長出雀斑來。

喬治·亞當斯有個挑剔嚴格的母親,所以當福里斯特太太走近時,他立馬站了起來。尼爾看見了也跟著站了起來。

“孩子們,這些熱餅干給你們當午餐吃。”她把餐巾從籃子上拿開。“你們有釣到些什么嗎?”

“我們沒怎么釣魚,就到處亂跑。”喬治說。

“我知道!你們就在那蹚蹚水什么的。”她很會跟男孩子交談,語調(diào)輕松,又帶著幾分神秘。“有時候我自己也蹚水,到那兒去采點花。那些花實在迷人,我控制不住就去摘它。我脫掉長襪,提起裙子,一下子就跳了進去。”她把一只白鞋伸了出來,晃了一晃。

“可您會游泳,不是嗎,福里斯特太太?”喬治說,“多數(shù)女人都不會。”

“哦,不,她們會!在加利福尼亞每個人都會游泳。可在甜水鎮(zhèn)我可提不起興趣——污泥,水蛇,還有水蛭——呀!”

“早上我們才看到一條水蛇,還追著它跑呢。好大一條!”撒迪·格蘭姆斯插了一句。

“你們怎么沒把它殺了呀?下次我再去蹚水,它會咬我腳趾頭的!好吧,去吃你們的午餐吧。喬治,你出去的時候,把籃子交給瑪麗就好。”福里斯特太太離開了。孩子們看著她那白色的身影沿樹林邊飄去。她時不時停下腳步,查看一下籬笆旁的覆盆子藤蔓。

“這些餅干還不錯,挺好吃的。”韋弗家有對雙胞胎兄弟,長著棕色頭發(fā),他們中的一個這樣笑呵呵地說道。兩個德國小男孩則在一旁大聲咀嚼著,一句話都沒說。孩子們都非常開心,因為福里斯特太太是親自跑到這來,而不是吩咐瑪麗過來。即便是粗野的小撒迪·格蘭姆斯——頂著一頭紅發(fā),長著一張鯰魚嘴(格蘭姆斯一家都長這樣)——也知道福里斯特太太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喬治和尼爾年齡比較大,他們看得出,福里斯特太太和鎮(zhèn)上的女人有所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們一直想不通。頂著一頭狗啃似淺發(fā)的布盧姆兄弟則卑微地認為,福里斯特太太來自富貴人家,是位了不起的人。他們比其他同伴更加明白,社會秩序中就是有這樣一個幸運的特權(quán)階級,這是不言自明的事。

吃完午餐后,孩子們躺在草地上,談?wù)摬_伊法官家的水獵犬范妮是怎么被人毒死的,又是誰下的毒手。而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第二個不速之客到了。

“都別說了,大伙兒,他來了,‘毒藤’艾維。”韋弗家那對雙胞胎中的一個說道,“都閉嘴吧,我們可不想看到老狗羅杰也被毒死。”

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從沼澤地爬了上來。他穿著破舊的燈芯絨獵裝,帶著把獵槍,挎著個獵袋,這會兒正穿過一排排樹木,從小樹林那邊過來。他邁著大步,十分粗魯傲慢,一邊走還一邊踢著樹枝。他挺直著個身板,看上去很不自然,就像后背裝了根鋼棍似的。還有他那抬頭的方式,一副俾睨眾生的樣子。

“喂,孩子們。你們在這兒干嘛?”他走到大伙兒面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

“野餐。”埃利奧特回道。

“我以為只有女孩子才會野餐嘞。你們帶老師來了嗎?你們這些小孩子都沒到打獵的年紀吧?”

喬治·亞當斯輕蔑地看著他。“才不是呢,去年生日我就收到一把雷明頓22號獵槍了。但我們可不會把它帶到這兒來。你最好也把你的藏起來,艾維先生,不然福里斯特太太會下來把你趕出去的。”

“她在房子那可看不到我們。再說了,她能對我說些什么。我和她一樣都是好人哩。”

孩子們對此不作回答。這太可笑了,就算是鯰魚嘴撒迪也不敢這么說。撒迪父親的生意不也是靠這些好人,只有他們才會多買些貴的肉。如果每個人都像艾維·彼得斯家那樣吃普通的牛腿肉,那肉鋪還哪來的生意。

艾維把獵槍和獵袋放到樹后,然后直直地站在那兒,用他那又圓又亮的小眼睛打量著大伙兒。每個人都感到很不自在。喬治和尼爾本來不想盯著艾維看的——但艾維的臉又似乎有種魔力,老吸引著他們倆。這是張紅紅的臉,臉上的肌肉看上去非常堅硬,腫腫的,像是被蜜蜂蜇了,又像是觸到了毒藤。其實,大伙兒給艾維取名叫“毒藤”,是因為他在毒死法官家那條溫順的水獵犬之前,就已經(jīng)對好幾條狗“痛下殺手”了,這事大家都知道。孩子們都說,艾維要是討厭哪條狗,他就一定要把那條狗弄死,不然,他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

艾維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小雀斑,看上去跟鐵銹一樣。堅硬的雙頰各有一條彎曲的凹痕,看上去就像樹干的節(jié)疤。艾維臉上還一直掛著兩個酒窩,但這并沒讓他的面容變得柔和多少。他的眼睛小小的,眼睫毛一根都沒長,瞳孔像極了蟒蛇或蜥蜴的瞳孔,直勾勾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上去十分冷酷。他的雙手和他的臉一樣,顯得十分臃腫。也許是由于手上的皮膚過于緊繃,他的手背和指關(guān)節(jié)處都長著深深的凹痕。艾維·彼得斯就是個丑陋的家伙,但他也喜歡自己丑陋。

艾維開始說話。他告訴孩子們,現(xiàn)在天氣太熱,不適合打獵,待到日落時分,等野鴨都飛回來了,他再溜到沼澤地去捕幾只。“老隊長發(fā)現(xiàn)我之前,我可以從玉米地那逃走。他跑起步來可不行。”

“他會告訴你爸爸的。”

“我爸才不管呢!”艾維回道,不安的雙眼透過樹枝向上看。“看到那只啄木鳥了沒,嘟嘟地啄著,一點都不怕我們,好鎮(zhèn)定呀!”

“它們在這里是受保護的,所以它們不怕。”喬治確切地說道。

“哼!它們會把老隊長的這片樹林給毀了的,那棵樹上已經(jīng)到處是窟窿了。我這就把它打下來,應(yīng)該很容易吧。”

尼爾和喬治坐了起來。“你怎么敢在這里開槍,你會讓我們陷入麻煩的。”

“福里斯特太太會馬上從房子那兒下來的。”埃德·埃利奧特叫道。

“讓她來吧,這個傲慢的女人!我有說過我要用槍打嗎?殺死狗的方法可不只有‘用黃油噎死’這一種。”

孩子們面面相覷,對這無禮的話感到難以置信。但韋弗家那對棕色頭發(fā)的雙胞胎兄弟卻咯咯地笑了起來,在草地上笑得前仰后合。

他們覺得艾維在說狗的時候顯得十分機智,但艾維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金屬彈弓以及一些圓形石子。“我不會殺它的,我就嚇嚇它,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看看它了。”

“我猜你打不中它。”

“我會打中的!”他把石子裝到皮革上,瞇起眼來,接著把石子射了出去。果然,啄木鳥從樹上掉了下來,掉到了他的腳邊。他將他那頂沉重的黑色氈帽扔了過去,把啄木鳥蓋在下面。其實艾維從不戴草帽,就算是最熱的天也不戴。“等著吧,它會醒過來的。你們很快就能聽見這只公鳥在里面撲騰的聲音了。”

“它可不是只公鳥,是只母的,這誰都知道。”尼爾輕蔑地說道。這個不速之客破壞了他們的下午,他為此感到惱火。而且,艾維·彼得斯害死了他舅舅家的那條水獵犬,他對此還耿耿于懷。

“好吧,母鳥就母鳥。”艾維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心里盤算著自己的計劃。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皮箱來。箱子一打開,里面裝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鋒利的刀片、鉤子、彎針、鋸子、吹管,還有一把剪刀。“這里邊有些是我從《青年伙伴》的標本制作套裝里拿的,有些是我自己做的。”他直直地跪了下來——似乎根本就不想把關(guān)節(jié)彎曲下來——聽著帽子里的動靜。“它還活蹦亂跳的。”他宣布道。接著,他突然從帽沿一邊將手伸了進去,把那只受驚的鳥兒掏了出來。它沒有流血,也似乎沒怎么受傷。

“現(xiàn)在,睜大眼睛吧,我要給你看些好玩的。”艾維說道。他把啄木鳥的頭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手掌托著鳥兒喘氣的身體。鳥兒只能呆呆地瞪著。之后,艾維取出一刀片,一下子將鳥兒腦袋上的兩只眼睛劃開,接著立刻將它放飛。這一切僅在瞬間完成,手法極其嫻熟。

啄木鳥盤旋著飛向天空,一會兒向左沖去,撞上一節(jié)樹干,一會兒向右沖去,撞上另外一節(jié)樹干。它在樹枝間,上下前后胡亂地騰飛著。它刮擦著羽毛,從高處落下,最后又從中恢復(fù)過來。孩子們站在一旁,氣憤地看著這一幕,內(nèi)心十分不悅,但也束手無策。其實,他們平常也并沒有這般感性:屠宰場要是宰殺些什么,撒迪總會在那兒;布盧姆家的孩子也同樣是靠獵殺謀生的。但現(xiàn)在,他們卻為這只受傷的啄木鳥感到悲傷難過,這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只鳥兒在樹枝間揮動著翅膀,在陽光下盤旋著,可它什么都看不見,它感受不到一絲光明。它豎起腦袋晃動著,就像鳥兒喝水時那樣。這是多么絕望,多么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很快,啄木鳥又落到它剛才被擊中的那節(jié)枝干,而它也似乎認出了那根棲木。它像是從瘀傷中吸取了經(jīng)驗教訓似的,在樹枝上啄來啄去,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動,最后跳到自己的洞穴,消失不見了。

“就在那兒,”尼爾·赫伯特咬著牙叫道,“要是我能抓到它,我就可以把它殺了,結(jié)束它的痛苦。讓我騎在你的背上吧,萊因。”

萊因霍爾德個子最高,他順從地彎下了那瘦弱的后背。棉白楊很難爬上去,它的樹皮非常粗糙,枝干在很高的地方才開始生長。在到達第一處樹杈之前,尼爾就已經(jīng)把褲子給磨破了,他裸著腿往上爬,擦傷處隱隱作痛。等到緩過氣來,他又接著往上,繞到啄木鳥的洞穴處。這個洞穴長得很高,很難夠著。下面的同伴都覺得尼爾不會有什么危險,但就在快要到達洞穴的時候,尼爾突然失去平衡,在空中翻了個跟頭,最后重重地栽到他們腳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快去弄點水來。”

“快去找福里斯特太太,找她要點威士忌!”

“不!”喬治說道,“我們還是把他抬到房子那兒去吧,福里斯特太太會知道怎么做的。”

“說的是。”艾維·彼得斯回答道。艾維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大強壯,于是,他抱起尼爾軟弱的身體,向山上跑去。他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個機會,可以進到福里斯特家,看看里邊長什么樣。其實,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

廚娘瑪麗站在廚房的窗邊,看見他們朝這邊走來,于是趕緊跑去找她的女主人。福里斯特隊長那天正好去了堪薩斯城,不在家中。

福里斯特太太趕到后門。“怎么回事?呀!是尼爾,快把他帶到這邊來。”

艾維·彼得斯瞪大著眼跟在福里斯特太太后面,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來——只有布盧姆家的孩子沒有,他們明白自己只能站在廚房門邊等著。福里斯特太太領(lǐng)著路,依次穿過管家的儲藏室、餐廳、后客廳,最后到達自己的臥室。她把白色的床罩放了下來,接著讓艾維將尼爾放在床被上。福里斯特太太很擔心,但她并不害怕。

“瑪麗,去把餐柜里的白蘭地拿來。喬治,打電話給丹尼森醫(yī)生,讓他馬上過來。其余的人都出去,到前廊安靜地等著,你們?nèi)藢嵲谔嗔恕!备@锼固靥蛟诖策叄貌璩讓滋m地送到尼爾慘白的嘴唇間。孩子們都走出了房間,只有艾維·彼得斯還站在臥室外的后客廳里,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瞪大了眼睛,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福里斯特太太回頭看了他一眼。“請上走廊去等好嗎?你比其他人都大,要是有什么需要,我會叫你的。”

艾維暗自詛咒自己,可他不得不離開。福里斯特太太話雖說得得體,但語氣十分傲慢,根本不容反駁——她真是盛氣凌人,艾維這樣想到。他本想坐在屋里那把最大的皮革椅上,無拘無束地蹺著腿,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樣。但現(xiàn)在,他卻被福里斯特太太那做作的聲音轟了出來,只能在這門廊前站著,感覺像是被鎮(zhèn)上最強壯的人攆出來了一樣。

尼爾睜開雙眼,驚奇地打量著這間昏暗的大房間。房間里擺滿了老式的胡桃木家具,每件看上去都十分笨重。尼爾在一張帶有褶邊枕套的白床上躺著,福里斯特太太跪在他身旁,用花露水幫他擦拭著前額。那位波希米亞廚娘站在福里斯特太太的身后,手里端著一盆水。“哎唷,我的胳膊!”他喃喃道,臉上直冒出冷汗來。

“唉,親愛的,應(yīng)該是斷了。你先不要動,丹尼森醫(yī)生馬上就到。疼得厲害么?”

“還行。”尼爾有氣無力地說道。雖然他感到很疼,感到很虛弱,但他心里卻很安穩(wěn)。這間房間十分冰涼,安安靜靜地,光線也非常柔和,跟尼爾家一點都不像。一個人要是在他家病倒,那才叫可怕呢……福里斯特太太的手指多么柔軟呀!她長得多好看呀!透過裙子上的花邊褶裥,尼爾甚至可以看見她那雪白的喉部在迅速跳動。福里斯特太太突然站起身來,想把手上那亮晶晶的戒指摘下——她剛才還沒想到要這么做——她飛快地把它從手指上摘下,就像在洗手一樣,接著將它塞到瑪麗寬大的手掌里。尼爾心想,或許自己再沒有機會到這么漂亮的房間里來了。這里的窗戶幾乎落到了腳板,看上去就像一扇大門。光線從閉合的綠色百葉窗透進來,在光滑的地板以及梳妝臺的銀器上跳動著。厚重的窗簾也用粗繩般的環(huán)帶攏了起來。大理石做的盥洗臺有餐柜那么大。巨大的胡桃木家具也都嵌著淺色木塊。尼爾自己有把鋼絲鋸,這些鑲嵌圖案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他看起來好多了,是不是,瑪麗?”福里斯特太太用手撫弄著尼爾的黑發(fā),輕輕地在他的前額吻了一下。噢,福里斯特太太身上的味道多好聞呀!

“小橋那兒有馬車聲,應(yīng)該是丹尼森醫(yī)生。瑪麗,快去把他領(lǐng)進來。”

在替尼爾接好手臂之后,丹尼森醫(yī)生便用馬車將他送回家去。尼爾的家可不是個舒服的地方。那是間脆弱不堪的房子,就在大草原邊上,沒有地位的人才會住到那去。尼爾要不是波默羅伊法官的外甥,那他跟其他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同呢,福里斯特太太要是在路上遇見他,只會開心地點個頭而已。尼爾的父親是個鰥夫,家里的事務(wù)全由一個窮親戚幫忙料理。這個親戚是一個來自肯塔基的老姑娘,名叫薩迪。尼爾覺得她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管家,因為家中總是堆滿了各種沒有洗完的衣物,浴盆里也老是浸著些亞麻布單。床鋪永遠被“晾”在一邊,只有等到下午哪個時候想起了,她才會去整理一下。吃過早餐后,尼爾的這位堂姐還喜歡坐下來,讀點關(guān)于謀殺庭審的報道,或品讀一下那本老舊的《圣埃爾默》。她心腸特別好,經(jīng)常會跑去幫鄰居的忙,但尼爾可不想有人跑到他的家里來。尼爾的父親很少在家,一天到晚總是呆在辦公室里。他負責填寫鎮(zhèn)上的收支摘要簿,同時也做些農(nóng)業(yè)貸款。在失去自己的產(chǎn)業(yè)之后,尼爾的父親只能幫別人投資去了。他溫文爾雅、和藹可親,長得既年輕又英俊,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禮。但就算是這樣,尼爾還是覺得自己的家里總被一股失敗的氣息籠罩著。尼爾只能依靠他的舅舅波默羅伊法官——他身材魁梧,留著個白胡子。他是福里斯特隊長的律師,所有去福里斯特家做客的大人物他都認識。尼爾自尊心還特別強,這點跟他的母親很像。尼爾的母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她對西部沒什么好感,她總是高傲地對鄰居們說,除了肯塔基的費耶特縣,其他地方她根本就不想待著;他們之所以來到甜水鎮(zhèn),是為了做些投資,好讓“小錢生大錢”——人們至今還記著她說的這句話,真是個可憐的女士。

主站蜘蛛池模板: 师宗县| 延安市| 广平县| 工布江达县| 永顺县| 平泉县| 平潭县| 德令哈市| 报价| 阿尔山市| 新昌县| 江阴市| 安吉县| 福清市| 潜山县| 旌德县| 枣强县| 霸州市| 南皮县| 澄江县| 台东市| 万盛区| 开封市| 乾安县| 日土县| 自治县| 盐城市| 什邡市| 莲花县| 井陉县| 察哈| 宁都县| 定结县| 仪征市| 平顶山市| 沅江市| 灯塔市| 千阳县| 泾源县| 喀喇沁旗| 景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