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史(4)
- 唐朝詭事錄
- 魏風華
- 5766字
- 2014-03-25 23:25:17
崇義坊招福寺。本曰正覺,國初毀之,以其地立第賜諸王,睿宗在藩居之,乾封二年,移長寧公主錦堂于此,重建此寺……景龍二年,又賜真容坐像,詔寺中別建圣容院,是玄宗在春宮真容也。(唐玄宗真容的塑像。如果能流傳到現在就好了)
宣陽坊靜域寺。本太穆皇后宅。寺僧云:三階院門外,是神堯皇帝射孔雀處……東廊,樹石險怪,高僧亦怪。佛殿東廊有古佛堂,其地本雍村。堂中像設悉是石作。相傳云隋恭帝終此堂。三門外畫,亦皇甫軫跡也。金剛舊有靈,天寶初,駙馬獨孤明宅與寺相近,獨孤有婢名懷香,稚齒俊俏,常悅西鄰一士人,因宵期于寺門,有巨蛇束之俱卒。(太穆皇后,即唐高祖李淵的皇后,北周大將竇毅之女。當時比武招親。竇毅在宅門上畫孔雀兩只,兩箭皆射中孔雀眼的,即招為女婿。李淵射術精湛,兩箭全中,傳為一時的佳話。后面的巨蛇纏吞戀愛男女,故事亦恐怖)
宣陽坊奉慈寺。開元中,虢國夫人宅。安祿山偽署百官,以田乾真為京兆尹,取此宅為府,后為郭曖駙馬宅。今上即位之初,太皇太后為升平公主追福,奏置奉慈寺,賜錢二十萬,繡幀三車,抽左街十寺僧四十人居之。今有僧惟則,以七寶木摹阿育王舍利塔,自明州負來。(此寺先后是虢國夫人、安祿山、郭子儀之子郭暖和升平公主的宅子,可謂多位名人故居。而僧人自浙江明州負塔到長安,也算得上是奇聞了)
招國坊崇濟寺。寺內有天后織成蛟龍被襖子及繡衣六事。曼殊堂有松數株,甚奇。(武則天親手織的衣服和長安最怪的松樹)
晉昌坊楚國寺。寺內有楚哀王李智云等身金銅像,哀王繡襖半袖猶在。長慶中,賜織成雙鳳夾黃襖子,鎮在寺。中門內有放生池。太和中,賜白氈黃胯衫。寺墻西,朱泚宅。李淵第五子在起兵反隋時被害,后追封為楚哀王。寺內猶留存他的繡襖半袖。朱泚,中唐叛臣,在后面要提到的“涇原兵變”中自立稱帝。
靖善坊大興善寺。不空三藏塔前多老松,歲旱,則官伐其枝為龍骨以祈雨。蓋三藏役龍,意其樹必有靈也……于闐玉像,高一尺七寸,闊寸余,一佛、四菩薩、一飛仙,一段玉成,截肪無玷,膩彩若滴。(著名梵僧不空居住并圓寂于此。不空,經書翻譯家,中國密宗創始人之一,傳說中深具法力,后面會寫到。)
道政坊寶應寺。今寺中釋梵天女,悉齊公妓小小等寫真也。寺有韓干畫下生幀彌勒,衣紫袈裟,右邊仰面菩薩及二獅子,猶入神。有王家舊鐵石及齊公所喪一歲子,漆之如羅干羅,每盆供日,出之寺中。彌勒殿,齊公寢堂也。東廊北面,楊岫之畫鬼神。齊公嫌其筆跡不工,故止一堵。(寺中天女為歌妓的寫真,由此看出當時佛教繪畫的世俗化。這里的齊公,指代宗時宰相王縉。后一句記載則頗為詭異:王縉夭折的一歲的兒子,似被漆成某種人偶……)
安邑坊玄法寺。鑄金銅像十萬軀,金石龕中皆滿,猶有數萬軀。東廊南觀音院,盧舍那堂內槽北面壁畫《維摩變》。屏風上,相傳有虞世南書。西北角院內有懷素書,顏魯公序。(十萬金銅佛銅遍及寺內。此外,更有書法大師虞世南的真跡。段成式游此寺院時,開始不相信屏風上的書法是虞世南的。后與友人撤障登榻讀之,才知道不誤。這還不算,另兩位書法大師懷素和顏真卿的作品,這座寺院里也有)
平康坊菩提寺。寺之制度,鐘樓在東,唯此寺緣李右座林甫宅在東,故建鐘樓于西。寺內有郭令玳瑁鞭及郭令王夫人七寶帳。(該寺在宰相李林甫宅旁邊,內藏郭子儀平息“安史之亂”使用過的玳瑁鞭及其婦人的七寶帳)
長樂坊安國寺。紅樓,睿宗在藩時舞榭。東禪院,亦曰水塔院,院門北西廊五壁,吳道玄弟子釋思道畫釋梵八部,不施彩色,尚有典刑。禪師法空影堂,佛殿,開元初,玄宗拆寢室施之。(唐睿宗為藩王時的故居,后兒子玄宗拆寢室取木修繕佛殿。此外,這里還有吳道子弟子的作品)
懷遠坊光明寺。鬼子母及文惠太子塑像,舉止態度如生。工名李岫。山庭院,古木崇阜,幽若山谷,當時輦土營之。上座璘公院,有穗柏一株,衢柯偃覆,下坐十余人。成式與友人張希復聯句成《穗柏》詩:“一院暑難侵,莓苔可影深。標枝爭息鳥,余吹正開衿。宿雨香添色,殘陽石在陰。乘閑動詩思,助靜入禪心。”(長安植被最茂密、環境最幽深的寺院。無名雕塑師李岫的名字,也因段成式的記載而流傳后世)
但最后叫吳道子郁悶的是,段成式筆鋒一轉,又記載了這樣一段:“又,宣陽坊凈域寺……院門里面南壁,皇甫軫畫鬼神及雕形,勢若脫。軫與吳道玄同時,吳以其藝逼己,募人殺之。”
就在萬眾拜向《地獄變》的時候,吳道子正在廣笑禪師的房中。一旁侍立的玄縱嘴角似乎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廣笑終于睜開眼,說:“吳生!我知道,沒有在心中下過地獄的人,是不會畫出這樣的杰作的,對嗎?”
吳道子心如刀攪,無法抬頭。
禪師繼續道:“大千世界,萬眾蕓蕓,唯心最靈,心中有道,則必有義,有義者,必向善。此次我請你畫《地獄變》,盡展地獄之恐怖圖景,就是勸惡靈向善。人活著,需崇道、尚義、重善,只有這樣,死后才不會下地獄,遭受那無盡的煎熬與痛苦。也只有這樣,才不枉費這一世人生啊!”
吳道子沖出趙景公寺。
他浸泡在郊外的曲江池。清澈的水流沖過他身上的每個角落。在這并無變化的世界里,吳道子的恐懼之情一點點緊縮,是想到了那后生英俊的面容,還是年輕時向長安進軍的自己?是啊,正如廣笑禪師所言,他所要畫的《地獄變》不正是要勸人向善以免死后墮入地獄幽冥嗎?抑或正因為深深的悔恨,才靈感突來而在一夜間畫出這曠世的杰作?吳道子淚如雨下。
刺唐
唐憲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三日凌晨,段成式的外公、大唐宰相武元衡被睡夢中的烏鴉的聒噪吵醒。
這里是長安。今天,武元衡要上早朝。
與此同時,身在成都的美女詩人薛濤做了個夢:在夢中,她望到遙遠的長安郊外曲江畔的梨花,一夜落盡成秋苑。在一片雪色中,武元衡慢悠悠地向她走來,并吟誦著那首《贈送》:“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妝入夢來。若到越溪逢越女,紅蓮池里白蓮開。”這首詩是當年寫給薛濤的。開始時,武元衡渾身是白色的,走著走著,漸漸地變成了暗紅色。
當時,薛濤與很多著名詩人關系曖昧,包括元稹、張籍、王建,甚至還有劉禹錫和杜牧。走得最近的,被認為是甚為風流的元稹,以致后來很多人覺得,薛濤發明“薛濤箋”,初衷是為向元稹表達情念之思(史上載:“元和中,元稹使蜀,薛濤造箋以寄”)。可這未必是最后的真相。元稹也許是跟薛濤走得最近的人,但未必是真正征服她靈與肉的那一位。
接著說六月三日凌晨發生的事:
此時天還沒亮,一隊侍衛打著燈籠,簇擁著宰相武元衡出了府邸。
武元衡的府邸在靖安坊。長安城的規劃是,以中央的朱雀大街(寬150米,長5000多米,長安人稱其為天街)為中軸線,分東、西兩大部分。東部歸屬萬年縣管轄,西部歸長安縣管轄。靖安坊社區坐落在東城,武家靠近靖安坊東門,每次上朝,出東門,往北走,一直下去,就是大明宮。
武元衡帶著侍衛,出靖安坊東門時,突然想到薛濤的一首詩的最后兩句:“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兩名侍衛提的燈籠突然被飛箭射滅。武元衡騎在馬上,前面有名導騎牽著馬。在燈籠被射滅的瞬間,導騎大喊:“不好,有刺客!”隨即臂膀中箭。
與此同時,旁邊的幾名侍衛也倒在地上。
飛箭是從大街兩邊茂盛的樹冠中射出的。當武元衡反應過來時,十余名提劍的刺客已從樹上躍下,從兩面包抄直撲過來!
顯然,刺客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尤其是輕功了得。
說到輕功,這里插一段。《酉陽雜俎》曾道:“或言刺客,飛天夜叉術也。韓晉公在浙西,瓦官寺因商人無遮齋,眾中有一年少請弄閣,乃投蓋而上,單練镼履膜皮,猿掛鳥跂,捷若神鬼。復建罌水于結脊下,先溜至檐,空一足,欹身承其溜焉。睹者無不毛戴。”說的是晉國公韓韓滉鎮守浙西時,在瓦官寺舉行過一次無遮會。所謂無遮會,即貴富貧賤無所區分的法會。這類法會往往由商人發起組織,在寺院里舉行,其中穿插很多娛樂節目,但主要目的是商品交易,為現在廟會的前身。當時,在現場,有一少年表演輕功:飛檐走壁于樓閣間,一如猿鳥敏捷;又曾表演倒掛金鉤的技巧,也稱珍珠倒卷簾,兩腳鉤于高樓的檐瓦間,而身體懸空,隨后快速地側向移動,在場的人看后無不寒毛倒豎。
這少年當是雜技班子的成員。但唐時,很多刺客即由雜技藝人轉行而來。因此,很難說此少年日后不會成為一名刺客。輕功是刺客需要掌握的第一門要技。有人說,刺客所掌握的輕功類似于飛天夜叉的本領(佛教中的飛天夜叉可在空中自由飛翔)。對一名優秀的刺客來說,可以沒蠻力,但必須有輕功,躥房躍脊,飛檐走壁,如履平地,這即能保證你在短時間內接近行刺對象,也能保證得手后迅速脫身。
武元衡所面對的刺客,顯然就是有“飛天夜叉”之術的輕功高手。
兵器相接后,武元衡身邊的侍衛根本不是對手。其中一名刺客斬殺導騎后,拉著武元衡的馬走了十來步,從容地砍下武的腦袋。
當武元衡府邸的大隊人馬趕到后,“持火照之,見元衡已踣于血中”。那已是一具無頭尸了。武元衡死后,所騎的馬一直溜達到大明宮的建福門。
這起刺殺事件令整個帝國震驚。
宰相被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被刺死在大街上。這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兇手的背景很快就被查明了:來自割據的藩鎮。
“安史之亂”后,藩鎮在財政上自收自支,不向朝廷交稅;在人員繼承上自己說了算,父傳子、兄傳弟,而且,主帥被部將控制,部將又被小兵控制,所謂“長安天子,魏博牙軍”(河北魏博鎮,當時第一強藩,最驕橫的是主帥的牙兵,也就是親兵,一不如意,就發動“下克上”的兵變),極好地形容了底層小兵在中晚唐的極度專權(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導致一個個藩鎮成為獨立王國。唐德宗一度試圖想改變這個局面,但激起了一系列變亂,最后被迫妥協。憲宗皇帝英武,即位后謀求中興,重用主張鐵腕削藩的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對付跋扈的藩鎮,比如淮西節度使吳元濟。
當時,山東地區的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與淮西節度使吳元濟關系密切。在朝廷用兵淮西后,他上表叫朝廷妥協,但被憲宗拒絕。就這樣,李師道開始玩狠的:遣人秘密進入朝廷在中原最大的府庫河陰倉,放火將其燒毀;同時;破壞了軍事要道建陵橋。此外,又派別動隊到洛陽,欲發動襲擊,雖最終未成,但造成了恐怖氣氛。刺殺宰相武元衡則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因為武元衡在藩鎮割據的問題上是不做妥協的。在這種背景下,終于爆發了元和十年的刺殺案。
此次事件與其說是刺殺了武元衡,不如說是挑釁了朝廷的權威。長安戒嚴后,刺客留下這樣的字條:“勿先捕我,我先殺汝!”其囂張如此。
殺武元衡的刺客是隱蔽在樹上的。事件爆發后,很多長安的重臣都把庭院里的樹砍了,并波及皇宮(也就是從這時起,一直到清朝,宮廷要地不再種樹,這也是明清兩代太和殿光禿禿的原因所在)。從中唐到晚唐,宰相府邸不種樹成為一個慣例。但總有疏忽的時候,比如晚唐宣宗朝宰相白敏中(白居易族弟),雖府邸里沒大樹,但私人別墅里有。一日退朝,白去那里幽居。不成想,庭中大樹上還就真的棲息著一名刺客。幸好開門后,所養愛犬“花鵲”聞到有生人氣味,連續地吠叫,提醒了白敏中。刺客被迫跳下樹來,懾于白敏中的威嚴,伏地而降。
寂靜的長街。濺血的燈籠。飛來的暗箭。奔襲的刺客……現在看來,武元衡被刺街頭,像極了武俠小說里的場面。它是如此地奇幻。在唐朝那個悶熱的凌晨,這一切又是真的。面對宰相之死,憲宗又如何應對?如果說長安的皇帝在悲痛更有憤怒,那么成都的美人就完全是無盡的傷情了。
武元衡身材高大,性情執拗。做宰相前,曾任西川節度使。一次,同事楊嗣夜宴賓朋,招來一群歌妓。這時候,我們可以想象武元衡那清朗落寞的面龐,因為眼前的姑娘絲毫不能給他帶來沖動。喝到高處,楊嗣過來勸酒,武元衡不就,前者就笑嘻嘻地把杯中酒在武元衡身上,嘿嘿一笑,說:“用美酒為君洗澡,如何?”
武元衡并不生氣,出去換了件衣服,然后重新落座。
后來,有些人稱贊武元衡灑脫極了,有魏晉之風。這話并不準確,或者說忽略了一個重要細節:當時,武元衡之所以在楊嗣往他身上倒酒時沒大發雷霆,不是因為性情灑脫,而是因為屏風后暗香浮動,轉出一位讓他張大嘴巴的麗人。
正像我們猜測的那樣,出場的正是唐朝第一美女詩人薛濤。
我們都知道,薛濤和李冶、魚玄機并稱唐朝三大美女詩人。其中的薛濤,在憲宗元和年間以歌妓身份寓居成都,與諸位男詩人酬唱往來,被認為是圈子里的女神。她一生跟很多著名詩人談過戀愛。這些戀愛有的是精神上的,有的是肉體上的,而與武元衡的這次,有可能是肉體與精神結合得最充分和完美的一次。
一向冷漠寡情的武元衡,也真的喜歡上了這位芙蓉城里的姐姐。在《聽歌》一詩中,武元衡這樣寫道:“月上重樓絲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滿堂誰是知音者,不惜千金與莫愁。”在另一首詩里,又作一番情意:“芳草落花明月榭,朝云暮雨錦城春。莫愁紅艷風前散,自有青蛾鏡里人。”后來越寫越露骨了:“仙歌靜轉玉簫催,疑是流鶯禁苑來。他日相思夢巫峽,莫教云雨晦陽臺。(《贈歌人》)。
當然,薛濤更迷戀武元衡。晚年做道士,還念念不忘,寓居浣花溪,監制了一種專門用于抄寫短詩的信箋,這就是“薛濤箋”。這種信箋用芙蓉花瓣的粉末研制而成,呈桃紅色,清香沁脾。薛濤寫詩其上,寄于溪流中,是為追念遭遇橫禍的武元衡,而非為了早逝的詩人元稹。到晚唐時,“薛濤箋”已很流行,李商隱在《送崔玨往西川》中寫道:“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詞詠玉鉤……”
故事還遠遠沒有完。
武元衡被刺殺時,另一撥刺客已堵住從通化坊府邸出來的裴度。
裴度時任御史中丞,是武元衡的最佳搭檔和鼎力支持者。此次也成為刺客的目標。但由于偶然的原因,裴度逃過一劫:“元和十年夏,淄青節度使李師道反,遣刺客伏靖安坊東門,害相國。又疾呼:‘再取中丞裴某頭!’前一日,淮南來客獻公新帽一枚,及出通化坊,群賊至,劍中帽,賊以公喪元,掠地求其墜頗急。驂乘王義以身蔽公,賊再擊義,斷其臂。公已墜溝矣。賊逸。王義死,公賴以帽頂厚而全。”《酉陽雜俎》中的一段記載,道出其僥幸脫險的原由(亦見唐人筆記《續定命錄》)。
與高大的武元衡不同,裴度的個頭很矮,長得又其貌不揚,剛入仕途時總被人欺辱。有一次,裴度在曲江飲宴,又受了十多個禁軍軍官的氣,于是派人向好友尚書胡證求救。胡證身材彪悍,不怒自威,得報后,突門而入,諸軍官失色。胡證與諸軍官拼酒,先是按軍官們設定的酒令,一次一杯,幾輪過后,面不改色。隨后,胡證叫眾軍官按他的酒令,輸一次喝三杯。很快,就把那十幾個軍官喝倒。眾軍官知道遇見厲害的主兒了,一起拜倒在地,胡證則大聲怒喝:“爾等鼠輩,安敢欺負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