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最不講究外表的人也會承認,一個人的衣著往往可以反映出他的性格。這種說法不僅適用于個人,也適用于群體。即使今天,那些從事戰斗事業的人也依然像非洲戰士以及美洲印第安勇士那樣,用一些羽毛、奪目的色彩和金銀飾品來裝扮自己,以此彰顯自己在現代文明中的戰爭地位。羅馬教堂的神父們在登上祭壇時不也依舊穿著羅馬帝國滅亡前的僧服,象征著教堂無法動搖的歷史嘛!還有,時代顛簸前進的同時,我們的司法不也依然沿襲著安妮皇后時代的頭飾,以表示對前人的尊崇嘛!
在此我應該向讀者們致歉,本不應插入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話語。但是,因為在炎熱的下午,我多次跑到圣殿法學院的回廊上納涼,當時我發現那里有一家假發商店,里面有些很有趣的商品,所以才有感而發。我站在那家小商店的櫥窗前,癡迷地看著里面擺放的假發,腦袋里迅速涌現出我上一段提到的種種遐想。突然,我的耳邊響起了一個低沉、輕柔的聲音: “假如我是你,我就會選全罩式的。”
我猛地轉過身來,眼前出現的竟是我的老朋友兼校友——里維斯。在他身后,正以一種莊重的微笑凝視著我們的是我的恩師——約翰·艾文林·桑戴克博士。這兩人十分熱情地和我打招呼,頓時我感到受寵若驚,因為此時的桑戴克博士已經是業界的知名人士,而里維斯又是高我好幾屆的學長。
“愿意和我們一起喝杯茶嗎?”桑戴克問,我自然欣喜。于是我們三人并肩穿過廳堂,向舊財政部走去。
“剛才你為什么望著那些法庭裝飾品出神啊,拜克里?”桑戴克笑著問,“難道你有意加入我和里維斯的隊伍,要棄醫從法?”
“什么?里維斯學長當了律師?”我驚訝地大叫。
“出乎你的意料吧!沒錯,我當了律師!”里維斯回答道,“我現在已經是桑戴克的寄生蟲了!你知道,就好比大臭蟲身上的小臭蟲,或者說我是整數小數點后面拖著的附帶數字。”
“不要聽他胡說,拜克里,”桑戴克連忙插話說,“他才是首腦級人物。我所能提供的僅僅是信譽和精神支持。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為什么在炎熱的午后站在假發店的櫥窗前?”
“我在替我的一個同事巴納出診,他在奈維爾巷有一個病人。”
“我知道他,”桑戴克說,“有時我們還會碰面,但他最近看起來有些憔悴。難道他去度假休息了?”
“是的。他搭乘了一條商船去希臘小島度假了。”
“如此說來,”里維斯笑嘻嘻地說,“你就是本地的全科醫生了?怪不得看上去如此威風。”
“剛才看到你十分悠閑的樣子,”桑戴克說,“猜得出你這次出診很順利。病人都是本地人嗎?”
“是的,”我回答,“他的病人基本上都住在街道巷弄里,距離醫院只有半里路,一部分人的住處十分簡陋。差點忘了,我剛才遇到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我想你一定感興趣。”
“人生就是由一連串的巧合組成,”桑戴克感嘆道,“只有那些小說評論家才會對巧合驚訝。說吧,是什么事?”
“我所說的這件事同你兩年前在醫學院課堂上提起的一樁案子很相似,是一個男子突然失蹤。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叫約翰·伯林漢。”
“你說的是那個埃及考古學家?當然,我記得十分清楚。怎么了?”
“他的弟弟就是我今早出診的病人,他同女兒住在奈維爾巷。從他們屋子里的擺設可以看出他們生活得比較拮據。”
“真的?”桑戴克驚訝地問,“這倒是有趣了。但我想他們一定是突然陷入了困境。因為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弟弟當時是住在一棟豪宅里的,而且擁有大塊的土地。”
“沒錯,的確是這樣。看樣子你想起這樁案子了。”
“我親愛的朋友,”里維斯說,“桑戴克從來不會忘記那些重要的案子。他倒很像一只駱駝,在駝峰中儲藏著大量的法醫案例。閑下來的時候,他就會反芻,仔細咀嚼這些案例。桑戴克可以將報紙或法庭上出現的案子全部吞下去。然后,當事過境遷,沒有人再記得那些事情的時候,他會讓它們以新的面貌冒出來;這時人們會為之震驚,而桑戴克早已經將它們采收曬干了。我知道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思考這起案子。”
“我想你看到了,”桑戴克說,“我這位博學的合伙人經常沉迷于復雜的隱喻之中無法自拔。雖然有時愛用一些晦澀的詞語,但是他說得倒都是事實。待會兒咱們喝茶時,你可要多告訴我一些關于伯林漢先生的事。”
我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談,很快我們就來到圣殿法學院步道大樓,二樓就是桑戴克的辦公室。這間屋子寬敞堂皇,而且還裝飾著嵌板。當時有一位年紀稍大的男子在屋子里,他身材矮小,穿著整潔的黑色衣服。我好奇地打量著他,雖然他一身黑色裝束,但看上去并不像仆人。其實,他的外貌十分耐人尋味,神態沉靜莊重,從他那副嚴肅而充滿智慧的臉龐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可從他靈巧的手來看,他又很像是一個技術嫻熟的技匠。
桑戴克看著茶盤,對老人說:“你準備了三個茶杯,親愛的彼得,你怎么知道我會帶一位朋友回來喝茶?”
這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笑了笑,帶著一絲感激的意味解釋道:“因為你們繞過街角時我正巧從實驗室的窗口看見了,先生。”
“唉,單純得教人失望,”里維斯遺憾地說,“我還以為這里面有什么玄機,像是超感應之類的呢!”
“先生,但是你忘了單純是效率之本。”彼得說了句精辟的警語。在他檢查完茶具后,確定沒有遺忘什么,便悄悄地離開了。
“好了,讓我們都回到伯林漢的案子上吧!”桑戴克嚴肅地說,“你現在可以回憶一下那些關于當事人的事情嗎?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這兒說嗎?”
“我只是聽說了一兩件,當然提出來也無妨。例如,我知道葛德菲爾·伯林漢,也就是我的這位病人,在這樁失蹤案發生的同一時間,失去了全部財產。”
“這真是很怪異,”桑戴克說,“如果情況相反,那就很容易理解;但是不管怎樣都不會窘迫到這個地步啊!除非另外設立了什么津貼之類的。”
“并沒有什么津貼,所以這才讓我驚訝。而且這起案子存在很多令人無法理解的地方,里面牽涉的法律問題也很多。舉個例子,雖然有遺囑,但遺書執行起來卻十分麻煩。”
“除非能找到證明當事人已經死亡的證據,不然這份遺囑恐怕就很難執行了。”桑戴克說。
“的確。而這只是問題之一。除此之外,遺囑本身好像也有問題。但我不了解具體是怎么回事,我想伯林漢先生遲早會告訴我的。對了,我和他提到了你,說你對這種案子很有研究,我猜測伯林漢先生大概會來找你幫忙,但這個可憐的家伙說自己沒有錢聘請你。”
“如果其他相關的人都有錢,而單單他沒有,這事就更奇怪了。也許只能訴諸法律了。但是法律又不會維護窮人的利益,所以他恐怕要吃苦頭了。這一點他需要得到別人的忠告。”
“我也想不到誰能夠幫助他。”我遺憾地說。
“我也同樣,”桑戴克坦誠地說,“沒有任何一個單位能夠協助身無分文的訴訟者,法院似乎只有有錢人才能進去。當然,像我們認識當事人或者熟悉案情的還能幫他一把;但事實上情況并不是這樣,他有可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賴。”
那天,我無意間聽到了一段對話,但我不知道如果我把這番話說出來,桑戴克會有什么反應。現在我不方便說,所以只能大概說一下我的印象。
“我并不覺得他有什么可怕的,”我說,“當然,人不可貌相。總之,他給我留下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與另一個家伙相比好多了。”
“另一個家伙?是誰啊?”桑戴克問。
“這起案子里還有另一個重要人物,是吧?但我忘了他叫什么了,我在出診的時候看見過那個人。感覺不太好,他好像一直在給伯林漢先生施加壓力。”
“我想,拜克里對這人的了解應該比我們要多,”里維斯說,“我們可以查一下檔案,看看這位陌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說著,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剪報,放在桌上。
“快來看看吧,”他的手指順著索引向下滑著,“桑戴克有一個習慣,就是將所有的懸案歸檔,我知道他十分關注這些案子。我猜他此刻正想象著這位失蹤紳士的尸體會從誰的家中突然冒出來。有了,這個人叫赫伯特,是他們的表兄弟,這位紳士失蹤前最后現身的地方就是他家。”
“你認為是赫伯特先生從中操控?”桑戴克隨便瀏覽了一下檔案,問道。
“這只是我的印象,”我回答,“說實話,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桑戴克說,“如果你有關于這起案子的新發現,而且得到允許的話,就請告訴我們,對此我是很感興趣的;還有,假如我的非正式意見能夠幫上你什么忙的話,我也很愿意效勞。”
“如果另一方請了律師,那倒是有些幫助。”過了一會兒,我接著說,“你是不是花了很長的時間來研究這起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