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石品清奇濟世長:石世奇紀念文集作者名: 周建波 張亞光本章字數: 1855字更新時間: 2020-09-25 10:27:53
寫給石先生的一份懷念
□劉 偉[1]
轉眼間,石世奇先生離開我們已經有兩年了,經濟學院為懷念這位令人尊敬的老書記、老院長,特編輯出版這本文集,并邀我寫篇紀念的文字,這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記得我們77級入學的時候,石先生任經濟系黨總支書記(1985年組建經濟學院前的經濟系黨組織為總支),后來先后任過經濟學院黨委書記和院長,直到1992年卸去院長職務。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的撥亂反正時期,在改革開放新時期的特殊年代,石先生為北大經濟學院(1985年前為系)的改革和發展,做出了極其重要的努力,付出了極大的智慧和心血,只要理解那段歷史,就不難懂得其中的艱辛。當然,對于這些,我作為學生和剛留校的青年教師,當時并不清楚也不十分理解,只是到后來才逐漸有些體會。
作為學生,與石先生面對面接觸較多的是在教室的課堂上,在我讀書時,石先生給我們講授中國經濟思想史專題課。當時,這門課程由教研室主任趙靖先生主持,石先生主講其中部分內容,戰國后期的韓非子的經濟思想,就是由石先生主講的。我這個年齡的人由于受到“文化大革命”的沖擊,沒受過系統的中學教育,對中國舊學的知識更是不懂,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或是“批林批孔”,或是“抑儒揚法”,跟隨大批判的時代潮流,支離破碎地接觸到些許古代思想家的著述,對韓非子并不完全陌生,知道他雖是荀子的學生,但卻不屬儒家,善著書,有許多文章,后人將其集成《韓非子》,收錄了55篇文章,成為法家的代表作,形成韓非子獨特的系統完整的法家思想體系。當然,知道的極有限,并且是出于開展大批判活動的需要去解讀的。在石先生的課堂上,我才真正開始以學習的態度接觸韓非子的思想,其中石先生特別提醒我們,韓非子的經濟思想中有一重要觀點不同于一般思想,即并不簡單地強調“富庶”,尤其是在其人口思想上,并不一味主張“庶”,不是人口越多越好。據石先生講,這一觀點,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只有極個別思想家主張(除韓非子外,好像還有司馬光)。在韓非子看來,過去道德水平高,“上古競于道德”,從經濟的角度考慮,其根本原因是人口少,財富多,生活自然和諧,即大自然恩賜富足;“人不事力而養足”,但若人口增長速度過快,土地卻不會增加,大自然的恩賜不隨之擴大,人們就顧不得講道德,而要爭奪,出現“當今爭于氣力”的局面。石先生的講述引發了我對韓非子經濟思想的興趣,記得那個學期中國經濟思想史考試,要求自己選擇一個題目寫一篇讀書札記,我寫的便是“韓非子的人口思想”,交上去后,石先生在卷子上做了熱情的肯定,原話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成績是“5+”。
令我受益的、更重要的不是在課堂上形成了對韓非子經濟思想的興趣,而是石先生據此引發的討論。他講,在中國傳統上主張人口適度的學者不多,在當代堅持這一點更不容易,他特別提到了北大老校長,經濟系老教授、著名經濟學家、教育家馬寅初先生。1955年前后,時任北大校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的馬寅初先生在深入調研的基礎上,寫下了“控制人口與科學研究”的報告,在1957年先后召開的最高國務會議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會議上對其做出了闡述,并發表在《人民日報》上(1957年7月5日),他提出的根據社會經濟發展的可能和客觀需要,控制人口的數量和質量的一系列理論主張和政策舉措,被人們稱為“新人口論”,引發了一場大辯論并由此招致嚴酷的批判。石世奇先生當時對馬老的“新人口論”的內容是如何解讀的,我已記不太準確了,但難忘的是他特別講了馬老在當時辯論中的一段話: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直到戰死為止,決不向專以力壓服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至今,我對石先生當時肅穆的氣度以及對馬老堅持真理氣節的崇敬之情記憶猶新,那是我在課堂上第一次聽到關于馬老的這段話,振聾發聵。
后來,讀到一篇北大中文系著名教授、詩人謝冕先生寫馬老的演講文字,大致講的是在20世紀50年代謝先生入學時,馬老正任北大校長,平時難得一見,偶爾在開學或畢業典禮的場合見到馬老,馬老總是這樣一段開場白:兄弟今天多喝了幾杯,講話難免有不當之處,還望諸位海涵……給人印象應當總是微醺的。但唯獨這位總是微醺的老人,在全國上下幾乎都陷入狂熱時,保持了特別的清醒。
看到謝先生的這段演講,想起課堂上石先生鏗鏘有力的聲音,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北大吧。北大的精神是用這些先生們一代一代的心血鑄就的,也是他們一代一代口口相傳的,我從心底敬重他們,感謝他們。
是為一縷懷念,或許不足道,但真希望石先生在天之靈能夠看得到。
2015年5月18日
[1] 劉偉,著名經濟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校長,2002—2010年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