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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羅素的訪華語境:東西方跨文化直接對話的溝通基礎

東西方對話的研究應當考慮四個方面:語境化、翻譯化、評估化與應用化。[1]我們對羅素的思想和著述也應當考慮這四個方面。在傳統文化又在多元化跨文化背景下,除了人類的共同性,羅素所作的東西方對話還體現了兩種特性,即歷史文化的偶然性與哲學語境的特殊性。一個類似但更復雜哲學反思的背景就是在現實社會。在全球化趨勢中,各國現代文化的發展既表現為同質性(homogeneity),也表現為異質性(heterogeneity)。

語境,從中文譯名講,顧名思義就是語言形式產生的環境。狹義而通俗地說,語境就是指口頭說話交流中的前言后語,或書面寫作表達中的上下文聯系。所謂語境,實際上可看作語言的文化背景、歷史傳承、時空環境、心理訴求以及情緒景象等。語境有兩種功能:其一,它能將語言符號的原本多義性轉為單義性;其二,它又能從原本語言符號衍生出更多的歧義。由于語言符號本身包含兩種實際含義,即賦予義和解釋義,并由此產生的語境意義甚至可超越語言符號本初的意義,而主導人類的交往與溝通。除此之外,語境也影響著交往主體,即使用者對語言符號的選擇與演繹。語境是構成語言表達與交流的主客觀環境或因素。客觀性因素有時間、空間、場景、對象、人事、社會關系、論題焦點等所有可能的外在條件;主觀性因素有思想、理念、性格、職業、修養、家教、處境、心情等所有可能的主體內在條件。為便于理解,語境也可分為狹義語境與廣義語境兩類。

從規范的角度看,比較法作為一種工具,對各種社會與文化現象的分類以及是否存在共有的現象,可用同樣原因加以解釋。對于許多社會學家和文化學者,比較法為探究和解釋社會和文化的差異和特殊性提供了一個分析框架。語境化(contextualization)和跨文化比較(cross-cultural comparisons)越來越強化地作為一種有效手段,以便更好地了解不同的社會及其結構。尤其20世紀70年代以來,這種方法伴隨著跨學科和社會科學網絡與國際合作而得到。在一定意義上,羅素早在90多年前就使用了這些手段。對他來說,比較研究的重點已從先前單純描述性的、普遍性的和“免除文化(culture-free)”的研究轉變為對社會現象的研究。社會方式曾在現代工業社會學所揭示的各種關系中得到充分的闡釋,[2]這也意味著,在訪華時,作為現代西方“思想代表”的羅素已經試圖在不同的而且更廣泛的社會語境(thesocialcontext)中,掌控社會規范和制度結構的特殊性,并尋求在更廣泛社會語境中的差異性。在東西方比較研究中,對語境化更加強調的另一個結果是,其具備了越來越多跨學科和多學科的性質,因為在盡可能低的分解(disaggregation)中,必須考慮更大范圍的多種因素。羅素訪華時所作的近20次的各種講演以及后來有關中國的各種論述,都是在跨文化和跨學科語境的對話以及比較研究中進行的,涉及了科學、哲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歷史學、教育學、倫理學、宗教學、語言學等等幾乎一切重要的領域。

人類學家馬林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 1884—1942)可謂語境說的始作俑者。1923年,也就是羅素訪華后的兩年,馬林諾斯基曾將語境分為情景語境(context of situation)與文化語境(context of culture),或語言性語境與社會性語境(非語言語境)兩大類。馬林諾夫斯基認為,在整個文化語境的每一個方面,對民族地理的研究以及理論的發展都是不可缺少的條件。它的主要興趣是將文化當成一種普遍現象來加以研究,并在特定文化的研究中發展一種方法論框架,其中包括語境學說,并開辟了跨文化比較的系統研究。他強烈反對脫離文化語境的各種理論思潮。[3]“……多義詞和亞語言的表達能夠通過由馬林諾斯基于1923年所引介的語境來解決。這種語境理論被后來的人類學家所發展和闡述。然而,在人類學中,語境化超越了進展情況,語境同樣也由參與者與觀察者的經驗以及與新經驗交織的性格所決定。”[4]作為基本概念的“情景語境”與“文化語境”經馬林諾夫斯基提出后,弗斯(J. R. Firth, 1890—1960)于1950年在其《社會中的人格和語言》一文中作了進一步的闡述。[5]弗斯還在其編輯的《人與文化:對馬林諾夫斯基著作的評價》中指出:“一方面,時間語境與文化語境對歷史概念是重要的有效手段,另一方面,它們又引導研究過程中一般規則的形成,而且對任何重建工作都是必要的。”[6]對此,哈利德(Michael Halliday, 1925—)認為:“從本質上講,這意味著該語言只有在某種環境中運作時才會進入生活。我們沒有遇到孤絕的語言,倘若這樣做,我們不會將其識別為語言,它總是關聯到某一場景,某些人的背景以及從中獲得意義的行動和活動。這就涉及‘情景(situation)’,因此,語言被看做‘情景語境’的功用,而且對作為一個重要成分的任何考量,若不能建立在某種情景上,那就可能是人為和沒有回報的。”[7]

順便插科打諢一下,羅素與馬林諾夫斯基有著學術以及某些私人來往。1930年11月間,這兩位大師之間有兩封關于棕色帽子的來往信件使人感到妙趣橫生,并讓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和琢磨當時可能的情景與文化“語境”。

馬林諾夫斯基的來信如下:

親愛的羅素:

在我訪問貴校之際,我將唯一像樣的棕色帽子留在了您的套房。我很好奇自那時以來,它是否有遮蓋英格蘭唯一大腦的特權,我謙虛地認為這個大腦比我的大腦更好;或者它是否已經用在一些青少年進行物理、技術、藝術或史前象征主義的實驗中;或者它是否已從套房消失了。如果沒有這些情況,或者沒有這些假設發生,您能把它裝在一個棕色紙包或其他一些包藏的方式運到倫敦,并在明信片上告知在何處我可以取回嗎?我很抱歉我的粗心,這是高智力的特征,但也向您暴露了這一切偶然發生的不便事件。

您真誠的馬林諾夫斯基

羅素的回信如下:

親愛的馬林諾夫斯基

我的秘書已經在酒店大堂發現一個漂亮的棕色帽子,我猜想就是您的,的確,看到它讓我想起了您。周一(17號)我正要趕往經濟學院去給學生會作一演講,除非我的記憶不好,而我的智慧同你的一樣好,我會把你的帽子托給經濟學院的門房,讓他按你的要求轉送給你。

您真誠的貝特蘭·羅素[8]

有趣的是,若不清楚當時的情景語境,也許讀者不易理解這兩封信所包含的全部意思,如馬林諾夫斯基所說的“英格蘭唯一大腦”,“這個大腦比我的大腦更好”,“這是高智力的特征”,以及羅素所說“而我的智慧同你的一樣好”等。不過,我猜想,這兩位大師在別的場合一定對語境問題進行過切磋。有一點可以確認,羅素曾受到馬林諾夫斯基的一定影響。例如,羅素曾聲稱,在母系社會,女性“同男人一樣具有放蕩的自由”,而這個主張正是來自馬林諾夫斯基的著述。[9]有美國學者指出: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榮格(Carl Jung)的精神分析學,馬林諾夫斯基和博厄斯(Franz Boas)參與觀察的人類學,羅素、弗雷格(Gottlob Frege)和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語言哲學,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和福特(Henry Ford)的勞動管理技術,凱因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經濟學等,所有這些思想家可以說已吸收了現代主義的精神,并以重要方式影響了同時代的藝術等領域。[10]

實際上,羅素也早對語境學說提出了理論準備。羅素從來對語言相當重視,曾說過:“我相信,語言的影響一直是深刻的,而又幾乎不被人們認識到的。”但他對語言意義的理解分兩個階段。在早期,羅素將語言的哲學研究看成是“哲學語法的構建”,也是形而上學(指玄學)的一個準備階段,即作為實現形而上學目標的實在特性的途徑。他說道:“語言的屬性能夠幫助我們了解世界的結構。”[11]后來,羅素把語言放在與邏輯、認識論、本體論以及方法論的相互聯系中加以考察。對他而言,我們必須關注邏輯形式,因為一個句子的語法結構會產生誤導,而掩蓋了其固有的邏輯結構。為了解釋邏輯結構,我們可以運用一定的方法。于是,羅素的“這些主張就涉及了語境化”[12]。羅素明確聲稱自己的“中立一元論(Neutralmonism)”既反對唯心一元論,也反對唯物一元論,而通常人們所稱作精神的東西與物理的東西的不同,“就在于安排與語境”[13]。在《論指稱(OnDenoting)》一文中,羅素認為摹狀詞(descriptive phrases)應當被視為量詞集合與命題函項(propositional functions)。對他來說,它們作為符號只有在恰當的語境中才有意義,而在隔絕狀態中則毫無意義。[14]近來,也有中國學者指出,指稱問題長期以來一直是語言哲學研究的熱點之一,但以往的研究大多是對羅素摹狀語理論的引進與解釋,較少把語境和人因素考慮在內,因而難以令人信服地解釋許多在實際語言運用中出現的指稱現象。因此應在語境視域中考察和反思羅素的摹狀語理論,旨在提出新的研究思路。⑤還有的學者專門討論了羅素有關語境的論述。[15]

羅素看到了有關語言的幾種關系:1. 語言與經驗事實的關系;2. 語言與形而上學的關系;3. 語言與心理內省的關系;4. 語言與其他語言的關系。羅素認為,語言有表達(expression)和交往(communication)兩種目的,但它們并非相互割裂的,甚至有時兩者密不可分。語言有兩種相互聯系的長處:其一,它是社會的;其二,它對“思想”提供了公共的表達方式,否則,這些思想就永遠是隱私的。若無語言或某種先于并類似語言的東西,人們對環境的知識就會局限于感官所顯示的東西,加上那些先天生理構造帶給的推理方式。然而,由于語言的幫助,人們就可以明白他人所說的話,還可以說出在感覺上已非當下而僅存于記憶中的事物。若無語言,人們僅能傳達具有共同感覺的那一部分生活,而且也僅能傳達給那些由環境因素決定而有這些共同感覺的人。

羅素將語言的用途分為共有經驗與個人經驗兩類。這種區分部分依賴于生理學,部分依賴于聲波和光量子的持續存在,并使說與寫兩種語言形式成為可能。語言不僅要依賴物理學,而且必須依賴因果聯系才可能有物理學的知識。由于人們對能夠可感客體的共同感覺只是大致相似,因而從社會角度看,用于表達這些客體的語言就可能不夠準確。但羅素錯誤地主張即便沒有語言也可能有思想,甚至還可能有真假的信念。不過,他還是強調,凡是比較復雜的思想都必需語詞。對羅素來說,語言還有另外兩種很重要的用處,它可以讓人們應用符號處理與外界的相互作用,這些符號必須具有:(1) 時間上一定程度的永久性,(2) 空間內相當程度的離散性(discreteness)。這兩種優勢在寫作上比言談更加顯著,但在言談中并非完全缺乏這兩種優勢。語言是一個有用甚至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但也是一個危險的工具,因為它是從提示客體具有一種確定性、離散性以及準永久性而發端,然而物理學則似乎表明客體并非具有這些特性。因而,哲學家就必須利用語言去擔當清除語言所提示的錯誤信念的艱難使命。有些哲學家為了避免這個使命中的各種問題、不確定性以及復雜性,他們寧愿將語言視為一個自立的領域,并企圖舍棄語言的意圖就是與事實發生關系,以利于我們對付環境。羅素曾對一個詞“正確使用”是什么意思,作過以下的界定:“當一個普通聽眾受到一個詞本來意圖的影響,這個詞就算正確使用。但這僅是有關‘正確’的心理學定義,而非文字上的定義。文字的定義就是將一個普通聽眾代之以一個生活在很久以前并受過高深教育的人;這個定義的目的就是讓這個詞說得正確或寫得正確變得困難。一個詞與其意義的關系,就是支配我們使用這個詞以及聽到它而行動的因果律性質。”[16]

有不少西方學者仍然應用羅素的語言說來說明語境問題。如在研究用語境來理解有關虛構人物或民間傳說的名字時,就應用了羅素1905年發現的“摹狀論(The Theory of Description)”[17],再如在研究非存在物的語境問題時,也應用羅素的思想。[18]有一些學者主張應用語境學說來討論羅素的思想。[19]例如有學者討論了羅素《物的分析》一書的歷史語境問題。[20]

[1]Don Garrest.2004.“Philosophy and History in Modern Philosophy,”The Future for Philosophy,ed Brian Leiter,Oxford University Press,p.59.

[2]參見Maurice, M., Sellier, F. and Silvestre, J.-J. 1986. The Social Foundations of Industrial Power:AComparison of France and Germany,Cambridge,MA,MIT Press.

[3]Bronislaw Malinowski.Anthropology.Supplementary volume 1,pp.131—140 in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13th ed.Chicago:Benton,1926;Social Anthropology.Volume 20,pp.862—870 in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14th ed.Chicago:Benton,1929;Culture.Volume 4,pp.621—645 in Encyclopa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New York:Macmillan,1931.

[4]Ingrid Rudie.1994.“Making Sense of Experience,”In Kirsten Hastrup and Peter Hervik(ed),Social Experience and Anthropological Knowledge,Psychology Press,p.21.

[5]J.R.Firth.1950.“Personality and Language in Society,”The SociologicalReviewVolume 42,Issue 1,pp.37—52,January 1950.

[6]J.R.Firth(ed).2002.Man and Culture:An Evaluation of the Work of Bronislaw Malinowski,Routledge,p.100.

[7]Michael Halliday.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The Social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p.28.

[8]Bertrand Russell:Autobiography,Routledge,p.414.

[9]Rosalind Carey and John Ongley.2009.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Bertrand Russell's Philosophy,Scarecrow Press,p.111.

[10]Susan Hegeman.2010.“US Modernism.”In David Seed(ed)A Companion to Twentieth-Century United States Fiction,Wiley-Blackwell.pp.11—12.

[11]羅素:《對真理與意義的探究》(An Inquiry into Meaning and Truth, Unwin Paperbacks,1980),英文版第341頁。

[12]Carolyn Swanson.2011.Reburial of Nonexistents:Reconsidering the Meinong-Russell Debate,Value Inquiry Book Series,Vol.231.Rodopi,p.120.

[13]Bertrand Russell.1984.Collected Papers,Vol.7:Theory of Knowledge:The 1913 Manuscript,London,Boston,Sydney:George Allen and Unwin,p.15.

[14]Bertrand Russell.1905.“On Denoting.”Logic and Knowledge,ed.Robert Marsh,1956

.⑤高小麗:《羅素摹狀語理論的考察與反思——以語境為維度》,《外語學刊》2009年第6期。

[15] 陳道德:《二十世紀意義理論的發展與語言邏輯的興起》“第一節弗雷格、羅素論語境與索引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

[16]羅素:《心的分析》(The Analysis of Mind,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 1956),英文版第198頁。

[17]See“The need for Contexualization”,Avant-Garde Critical Studies,2011,Vol.26,p.101.

[18]See Arolyn Swanson.2012.Reburial of Nonexistents:Reconsidering the MeinongRussell Debate,Grazer Philosophische Studien;2012,Vol.85 Issue 1,p.342.

[19]See Michael K.Potter:Bertrand Russell's Ethics,MPG Books,2006;also see Keith Green:Bertrand Russell,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Nov 29,2007.

[20]M.Friedman.1985.“Bertrand Russell's The Analysis of Matter:Its Historical Context and Contemporary Interest.”Philosophy of Science,Vol.52,No.4(Dec.,1985),pp.62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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