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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1 人類精神文明的第二個軸心時代

彭凱平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

中國積極心理學發起人

我是一個積極心理學的皈依者,在2008年之前,我是不相信積極心理學的。

20世紀70~80年代,心理學領域掀起了一場認知革命。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研究是對人類非理性的認知誤區的研究,誕生了兩位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心理學家: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和理查德·泰勒(Richard H. Thaler)。我的博士生導師理查德·尼斯貝特(Richard E. Nisbett)教授,也是這一領域的領軍人物。在這樣的心理學大潮的影響下,我一直相信,幫助人類提高自己的理性和認知能力才是心理學應該追求的主流方向,所以我的主要研究興趣一直是人類的高級認知,例如因果關系、虛假相關、價值觀與行為不一致性、違背邏輯的辯證思維,以及文化對這些認知過程的影響等。

2008年,應清華大學的邀請,我回國帶領清華大學心理學系的復建工作。一個很深切的感受,就是中國社會的發展迅速,相較于我出國的1988年,人們的生活水平在20年內有了明顯的改善。但是我也發現,我們面臨的心理挑戰有增無減,社會普遍存在一些急躁、煩惱、焦慮、擔憂的情緒,我們一直在追求粗放的更大、更好、更高檔次、更有面子等的路上義無反顧,卻沒有用心去體會自己內心的感受——那些精細的情感、流動的美以及大自然和人類社會遺留給我們的寧靜與平和。在這樣一種無比沖動的文化氛圍下,焦慮癥、抑郁癥、躁狂癥、自我封閉癥等心理問題出現的概率逐年升高,并且越來越蔓延到更年輕一代的身上。是的,今天的這個社會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并不寧靜,甚至在工業革命后幾百年里人類社會比以往幾千年所積累下來的所有喧囂都更為喧囂。處于這個現代化的顛覆性變革的世界中,似乎每個文化、每個國家、每個人都在努力去尋找著自己的“第二曲線”。增長成為全世界所有學科努力的方向與新的信仰。可是,到如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明確定義出這種關于增長的新的信仰究竟是不是合適的。

中國也沒能幸免于那些現代化的陷阱。雖然我們五千來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中有那么多值得并且能夠讓我們淡定下來的基因,但是全球化的步伐、地緣政治、軍事威脅、科技與社會的顛覆式創新、人類物質財富的極大增長等諸多力量累加起來的作用力,在推動著這個藍色星球“旋轉得越來越快”。顯然,在此時此刻,那些我們正在經歷著的變革具備更強大的誘惑力。

然而,這種致命的誘惑并不全都是積極的,其產生的很多結果甚至會導向人道主義的災難。傳統的心理學則非常像是一種應急的技術手段,自然而然地成為處理這些并不積極的心理結果的良方。的確,傳統心理學在這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是,這并不夠。

從誕生之日起,心理學就不止有療愈創傷這一項功能。它還有幫助人類心靈成長、認知提升與積極樂觀地面對生活、追求最真實的幸福的功能。它也有造就不斷適應未來的社會精英、激發人的優勢潛能、改造人們的學習方式、豐富人類對世界和自己存在意義的探索的目的。無論如何,在一個更加多元、更加不確定、更加融合的新時代里,這些目的都顯得如此重要。傳統的心理科學和實踐的研究,事實上已經不能滿足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的需求了。如何從科學心理學的角度去幫助人們獲得安全感、獲得感和幸福感,也許需要一些新的思路和方法,尤其是面對中國社會這個更加具體的全球引擎時,這種緊迫性更加突出。這時,我發現了積極心理學,并開始關注這一領域的奠基人馬丁·塞利格曼教授的諸多頗有成就的研究工作。

塞利格曼教授的積極心理學之路

塞利格曼教授出生于美國紐約州奧爾巴尼,在家鄉念書時,他喜好籃球運動,后因未能入選籃球隊而開始研究學問。13歲那年,他開始專心讀書,尤其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64年,塞利格曼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隨后進入賓夕法尼亞大學,師從理查德·所羅門(Richard Solomon)教授學習實驗心理學。1967年,塞利格曼獲得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并執教于康奈爾大學。1970年,他回到賓夕法尼亞大學,在該校的精神病學系接受了為期一年的臨床培訓后,于1971年重返心理學系。塞利格曼先是與布魯斯·奧弗米埃爾(Bruce Overmier),后來又與史蒂夫·梅爾(Steve Maier)合作研究了狗在受到預置的不可避免的傷害后所表現出的被動性,這就是著名的動物的習得性無助感研究。這項研究也被很多人列為改變心理學歷史的“偉大心理學實驗”之一。

1976年,塞利格曼晉升為教授,在此期間出版了《習得性無助:沮喪、發展和死亡》(Helplessness: On Depression,Development,and Death)一書。1978年,他與琳恩·艾布拉姆森(Lyn Abramson)和約翰·蒂斯代爾(John Teasdale)一起,重新系統地闡述了習得性無助感的理論模型,并發現人是有習得性無助感的:當壞事發生后,那些覺得做什么都不能改變自己困境的人往往會陷入心理上的無助境地。所以,塞利格曼教授早期成名的工作主要是對習得性無助、抑郁、悲觀主義等負面情緒方面的研究。也正是因為這方面的研究,美國應用與預防心理學會授予了他終身成就獎。

那么,為什么一個以研究人類負面心理出名的學者轉眼便成了推崇積極心理學的大師呢?在他的自傳中,塞利格曼教授講了一個故事,那就是他和自己女兒的對話。

1998年,塞利格曼教授歷史性地以最高票當選美國心理協會的主席。當選后的兩個星期內,他一直在準備新任主席的致辭。閑暇之余,他來到自己的玫瑰花園,收拾被忽視了一段時間的玫瑰花。他五歲的小女兒妮基也來到花園玩耍,不時把爸爸正在準備播種的玫瑰花籽扔到空中玩耍,引起爸爸的憤怒,受到大聲的呵斥。

妮基一言不發地慢慢走開,過了一會兒,小姑娘回來對爸爸慎重地說:“爸爸,我得和你好好談一談。”爸爸不解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妮基說:“您可能還記得,從三歲到五歲,我一直是個愛哭的孩子,但是在我五歲生日的時候,我決定再也不要哭了,我可以改掉愛哭的習慣,我覺得爸爸你也可以改改愛發脾氣的習慣。”

女兒的一席話讓塞利格曼教授感到震撼。多年來,塞利格曼一直在研究動物的無助和人類的抑郁。正如五歲的妮基所注意到的那樣,這些工作使他變得陰郁、不耐煩和挑剔。

塞利格曼教授開始反省,如果他研究的是幸福而不是不幸,是成就而不是失敗,是力量而不是疾病,是不是會對他、他的孩子,甚至對他的患者有完全不同的影響呢?在他的自傳中,塞利格曼教授描述了他的個人變化。他是一個不斷自我超越的人,他廣泛閱讀,聽古典音樂,并與不同領域的人廣交朋友。為了放松,他打橋牌。在第一次婚姻失敗后,在1988年與曼迪·麥卡錫(Mandy McCarthy)結為夫妻。曼迪是一名來自英國的學生,她給了塞利格曼無條件的愛,又為他生了五個孩子,這是他自認為的幸福的源泉。在曼迪之前,他根本看不起“幸福”這個詞,欣賞的是叔本華、尼采、弗洛伊德的觀點,即“生活的目的是減少痛苦”。現在,他渴望“更快樂”,而不僅僅是“不要不快樂”。

與此同時,塞利格曼教授漸漸得出結論:弗洛伊德的治療和藥物并不能解決抑郁癥的流行,它們可能會暫時緩解疼痛,但都不能讓患者茁壯成長。他開始反抗心理學對心理病理學的執著和對應用研究的蔑視。他開始反思,也許心理學可以減少對病理心理學的關注,減少對傳統的心理治療的依賴,相信人類積極心理的能力,培養自身的優勢和美德,從人類內在的積極方向上去引導他們,啟發他們,幫助他們,激勵他們。他開始提出,為什么我們不能科學地研究適應良好、快樂幸福的人呢?為什么我們不能去發現他們是如何興旺發達的?為什么我們不能將這些人的成功秘訣變成普通人學習的榜樣呢?他寫道:“積極的心理學召喚著我,就像燃燒的灌木召喚摩西一樣。”

正是帶著這種類似于傳教士的激情,塞利格曼教授開始變成了一個社會活動家。他奔波于世界各地,不斷向各種基金會、董事會、心理學同行、非專業團體,尤其是普通公眾表達他的見解,介紹他的研究,推廣積極心理學。在長達30年的不斷努力的過程中,他發表了40多篇論文和五本暢銷書——《活出最樂觀的自己》《認識自己,接納自己》《真實的幸福》《教出樂觀的孩子》《持續的幸福》,用精辟但又通俗易懂的語言來宣傳他的理念,用獨創和令人信服的新概念賦予了傳統智慧新的意義。他創建了世界上第一個積極心理學研究中心,在賓夕法尼亞大學開設了第一個應用積極心理學的研究生培養項目,領導了國際積極心理協會和國際積極教育聯盟(IPEN)的成立,并將積極心理學引入企業、學校、醫學界、軍隊和政府部門。在他的領導之下,積極心理學已經成為心理學一個活躍的研究領域,三個國際積極心理學學術雜志也相繼誕生,包括《幸福研究雜志》(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積極心理學雜志》(The 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幸福評估雜志》(Journal of Well-Being Assessment),成千上萬的研究人員投身這一領域,發表了數千篇學術研究論文,出版了上百本關于積極心理學的書籍。

塞利格曼教授也是中國積極心理學的支持者和引路人。他派出了他的學生趙昱鯤、曾光、安妮來清華大學心理學系完成博士學位教育,同時也成為中國積極心理學最早的宣傳者。他也是第一屆和第五屆國際積極心理學大會的演講嘉賓,并以70多歲的高齡來中國宣講。每一次國際積極心理學大會,他都積極參與我們組織的中國論壇并出席講話。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中國的積極心理學是國際積極心理學領域能夠領導世界潮流的力量,甚至是積極心理學影響社會的最重要的實驗地,能產生影響人類未來的研究和實踐。他對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中國夢”“人類命運共同體”以及以人民的“幸福感、獲得感、安全感”為社會發展指標的觀點極為欣賞、支持,并認為與積極心理學的理念一脈相通。可以說,塞利格曼教授不僅是世界積極心理學之父,也是中國積極心理學的奠基人之一。

塞利格曼教授的積極心理學研究

塞利格曼教授是積極心理學的倡導者,但本質上,他更是人類積極心態的專業研究者。他一如既往地應用心理學的科學研究方法,探索曾經被認為是哲學甚至是神學研究的種種話題,我個人認為其突出的研究貢獻是在四個重要領域的工作。

對幸福研究的科學探索

積極心理學得到迅猛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它對幸福這一古老話題的科學探索。積極心理學認為,幸福不僅是一個美好的目標,也是人心的主觀感受,因此幸福感是可以被定義、測量、傳授和提升的,提高人的主觀幸福感可以使個人更加充實,家庭更加和諧,公司更有生產力,士兵更有戰斗力,學生更投入,婚姻更幸福。問題是,這些承諾真的能做得到嗎?與以往其他學科對幸福的探索不同,塞利格曼教授認為,幸福的積極意義是有客觀證據的,幸福也是可以科學研究的。他帶領的科研團隊利用了當代社會科學的各種研究方法,如調查方法、縱向研究、聚類分析、動物實驗、大腦成像、激素測量和案例研究,對人的幸福感進行了系統研究。例如,塞利格曼教授及其團隊是世界上第一個對Facebook和社交媒體上的文本進行大數據分析的團隊,并發現人的幸福感的變化與健康、財富、學習、成就、婚姻等美好生活的指標密切相關。

心理學一直都有一種信念,也有很多的研究發現,“負面心理的加工強勢效應”,例如,我們更容易記住未解決的問題、遇到的挫折和痛心的失敗,甚至沒有得到的金錢、地位、愛情和快樂。2019年,心理學家約翰·蒂爾尼(John Tierney)和羅伊·鮑邁斯特(Roy F.Baumeister)還出版了一本專著《壞的力量:負面效應如何控制我們以及我們如何能夠控制它》(The Power of Bad: How the Negativity Effect Rules Us and How We Can Rule It),總結了這方面的大量研究。還有不少人把“幸福”看成“愚蠢”的近義詞,認為一談論幸福就顯得人膚淺沒有深度,畢竟悲觀主義在學術界的影響根深蒂固,門徒眾多。大多數人相信,悲傷、痛苦、憤怒產生智慧,快樂則讓人愚蠢。塞繆爾·約翰遜的結論是:“我們不是為幸福而生的。”弗洛伊德的追隨者們堅持認為,在人的內心深處,侵略性和沖突性是本質,幸福是不存在的理想。

但塞利格曼堅持認為:與悲觀做斗爭,記住好的一面,感恩自己的幸福,專注于自己的優勢,重塑人看待現實和生活的方式,是一種進化選擇出來的人的競爭優勢,是對石器時代人類的先祖所常備的災難性思維的一種升華。他認為,人類社會需要減少對GDP的關注,而應該更多地關注國民福祉。2000年1月,塞利格曼和他的同事在《美國心理學家》雜志(American Psychologist)上發表了一份宣言:“心理學不僅僅是一個與疾病或健康有關的醫學分支,它的規模要大得多。它關乎工作、教育、洞察力、愛、成長和幸福。”這份宣言正式宣告了積極心理學的成立。

對人類積極品德的科學探索

塞利格曼教授本質上是很有哲學家氣質的,但他的哲學是基于證據的、實證的、科學的理論。

每個心理學家書架上通常都有一本《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SM),這本書列出了人的各種精神疾病的種類。但塞利格曼教授覺得,為什么不能寫一本人類心理的“健康手冊”?為什么不能有關于人類美德的類別呢?從2000年開始的三年時間里,塞利格曼和他的團隊仔細研究了從孔子和蘇格拉底到惠特曼和弗洛伊德的文章,以及當代社會科學研究人員的研究報告,最終得到了一本814頁的百科全書,重量近8千克,書名是《性格優勢與美德》(Character Strengths and Virtues)。書中列舉了智慧、勇氣、人性、正義、節制、超越等六大核心美德,共產生24種優勢。其中的強項包括勇敢、謙虛、堅持、活力、好奇心、社會智慧、靈性、領導能力,以及專家們經過多次辯論后認同的幽默。

性格優勢和美德研究還開發出了包括一項行動價值觀(VIA)的顯著性優勢調查,調查對象超過1 100萬人。這項測試對一個人的性格優勢進行排列,并能引導他們進行自我認知和職業指導。它被廣泛應用于商業、教育和治療。這本書是一本密集而富有啟發性的概要,增加了塞利格曼的學術聲譽,吸引了更多的皈依者。

對習得性樂觀主義的探索

塞利格曼認為,人的樂觀主義的態度是可以培養和學習的。他自己也從一個悲觀主義的心理學家,變化成一個積極心理學家。他相信人類的生存環境正在變得更好,習得性樂觀將使人快樂幸福、興旺發達。他同意哈佛大學著名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1)的論點,即人類的暴力在減少,壽命在增加,人道主義在上升,舒適性和便利性在提高,女性地位在提升。50年前的心理學系,男性占絕對統治地位,研究沖突、壓力和支配的學者很多;如今,女性占主導地位,研究合作、積極情緒、參與、信任和人際關系的學者越來越多。

塞利格曼還利用樂觀主義預測收入、關系、成就甚至總統選舉,得出結論:樂觀主義突出的人有競爭優勢,甚至作為總統候選人時通常也會獲勝。他預言,人類社會會越來越好——當然,這一預言在現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后會受到檢驗。但是,塞利格曼也提醒我們要小心盲目樂觀主義帶來的傷害,例如股市的非理性繁榮往往是由過度的樂觀主義導致的,忽視和包容各種形式的不平等容易讓社會的不公平合法化,盲目的樂觀主義往往也是獨裁者慣用的宣傳伎倆。

對人類憧憬未來天性的探索

塞利格曼教授認為,人的大腦中有一個“希望回路”,所以我們不是簡單的智人(Homo Sapiens)——學習經驗,利用工具,解決問題;我們更像是計劃人(Homo Prospecteos)——我們不是由過去的經驗決定,而是由未來召喚。他認為,很多心理學研究的根本問題其實都與未來認識有關,例如人的主觀性反應的是每個人對未來的想象不一樣、意義判斷不一樣、價值觀不一樣,所帶來的分析和行為不一樣。人的自由意志無非是我們期望、模擬、比較將來的各種可能性,然后在這些不同的可能性中做出選擇。人類的大腦最大的用途并不是用來判斷過去信息的對或錯,而是讓人思考如何去說服和影響別人,從而形成良好的社會關系。

他的研究發現,心理健康問題不僅僅是對過去問題的一種困擾和糾結,也是對現在或未來的困擾和糾結。所以,那些經常憧憬未來的人的身心更健康,學習習慣更好,成績更好,不良習慣更少(抽煙、酗酒、吸毒的行為都較少),鍛煉更多,更想存錢,有投資。有意思的是,他發現,健康、年輕、富有的人喜歡談未來,年老的人和有病的人則喜歡談論過去。

因此,積極心理是未來導向,它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原生家庭原罪學說、出身論等學說有很大的區別。

一位希望開創“人類第二次軸心時代”的心理學巨匠

我們說塞利格曼是積極心理學之父,并不是說他的觀點以前沒有人提過。人本主義大師亞伯拉罕·馬斯洛(Abraham Maslow)第一個提出了積極心理學這個概念,并以愛因斯坦和梭羅等心理健康人士來代表心理健康的人。亞倫·貝克(Aaron T. Beck)普及了認知行為療法,它提供了基于證據的策略來對抗災難性思維。

積極心理學是一個邁向普通民眾的科學。因為一般的知識精英,包括我的心理學同事們,其實曾經在某種程度上,在某一個階段,在心底都不是特別看得起這門新興的學問。也有不少積極心理學的批評者經常說,積極心理學說的都是一些常識性的格言,和典型的心靈雞湯有什么區別?我們真的需要心理學家告訴我們要快樂、要活在當下、要鍛煉嗎?這些道理,連健身教練都可以說得頭頭是道。這些所謂的積極心理學家真的就比健身教練更懂健康嗎?

這當然是這門新興學科面對普羅大眾對積極心理學的理解與接受時繞不開的一個問題。在中國推廣積極心理學10多年的親身經歷讓我發現,那些需要心理學家關懷的有心理問題的人,那些每天努力工作但感覺“壓力山大”的上班族,那些被無聊的工作、沒有感情的婚姻、沒有意義的娛樂等煩惱所困所累的蕓蕓眾生,真的是需要積極心理學的。因為積極心理學是研究如何給人們希望的科學,是研究如何讓人們走出人生的冰河的科學。它是科學,是溫暖的科學,是帶著心靈溫度的科學,是有著豐富人文關懷的慈悲的科學。這門學科對人類美好生活的向往與它對美好生活的表達一樣激動人心,一樣充滿感情。所以,很多人會誤認為積極心理學是心靈雞湯。但事實上,兩者最本質的區別在于:心靈雞湯味道挺好,卻不知道里面是對人沒有太大益處的雞精添加劑,還是真的熬了十幾個小時的雞肉;而積極心理學是科學,每一項與心靈雞湯相似的積極心理學的結論都有著嚴謹的科學實證證據,并經歷了歲月與文化的種種檢驗。而這些,也是人類兩千多年以來的哲學所推崇的純邏輯式的演繹法所提供不了的事實證明。

心理學,是經驗主義的科學,它不接受沒有實踐,僅憑感受與想象,甚至是僅憑邏輯推理出來的結論。因為心理學的本質從來都相信,并且只相信一種科學倫理,那就是只有那些能夠被驗證的假設才可以被認為是某種人類的事實。心理學也正一往無前地走向用科學方法為傳統哲學中提出來的反思提供證實與證偽的路上,并且無法自拔。

德國思想家卡爾·雅斯貝斯(Karl Theodor Jaspers)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Vom Ursprung und Ziel der Geschichte)一書中第一次將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公元前300年之間,在北緯25度至35度區間所發生的人類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稱之為軸心時代。那一時期,在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在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在古印度有釋迦牟尼,在古代中國有孔子、老子……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并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

2019年7月19日,第六屆世界積極心理學大會在澳大利亞墨爾本市國際會展中心開幕。人們用澳大利亞傳統樂器蒂杰利多(didjeridu)演奏著悠揚的旋律,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1 500名積極心理學家。在開幕式上,塞利格曼教授進行了主旨發言。他在發言中提到:在人類進化的歷程中,有四次偉大的心智革命——積極心理學的發展恰好順應了這第四次心智革命。

第一次革命大約發生在3 000多年前。這次革命讓人類首次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和智慧其實比力氣和兇狠更有生存價值。

第二次革命大約發生在所謂的軸心時代。人類對世界的思考正式開始擺脫神的旨意而經由理性展開對世界與人生的全面理解。

第三次革命發生在18世紀初至2000年的科學啟蒙時代。這是一個科學與知識大規模發展的時代,覆蓋了各個知識領域,如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哲學、倫理學、歷史學、文學、教育學等。它強調不受束縛、不加批判地使用理性,勇于質疑權威與傳統教條,朝個人主義發展,強調普世的人類進步觀念,促進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發展。這一次革命的成就是巨大的,200年之間人類赤貧人口的比例下降了90%;識字比例從10%上升到了90%;婦女選舉權從零發展到了2017年的193個國家;現代科技造福人類,從而使人類的死亡率下降、壽命延長、工作效率提高、福利得以改善。

第四次革命發生在當代。從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后開始的,人類的生存環境發生了很大的改善,但是物質生活的改變并沒有改善人類的心理生活。抑郁癥、焦慮癥、憤怒、自殺等出現的概率依然很高。因此,改善人類的心理體驗已經成為世界人民的共識——聯合國宣布每年的3月20日為“國際幸福日”就是為了呼吁世界各國政府和人民關注人類的心理健康和幸福生活。

塞利格曼認為,這將是人類精神文明進步的第二個軸心時代。這第二個軸心時代與第一個軸心時代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人類心理需求的三大變化上:從減輕痛苦到創造幸福,從自我主義到集體主義,從過去導向到未來導向。而積極心理學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成為這第二個軸心時代的理論指導。

塞利格曼讓身在中國的積極心理學同行們堅定地相信:積極心理學并不是異想天開地橫空而來的,它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選擇,是科學發展的前沿學科,也有助于增強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我們的先輩們已經在第一次軸心時代引領了世界,處于第二個軸心時代的我們也應不甘人后,大步向前!

偉大的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能夠開創一項偉大的事業。塞利格曼對“人類第二次軸心時代”的憧憬,正是推動人類從思想啟蒙向積極的科學心理啟蒙的宣言,成為感召新人類的鏗鏘的倡儀書!

這也許就是“塞利格曼幸福經典”系列圖書出版的真正意義:讓我們一起走向人類第二個偉大的軸心時代。而這一次,是全人類。

2020年8月

清華大學雙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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