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陳氏先去侯府再來的宮里，可能皇貴妃這番做作還能騙得了她，樊氏說的種種言猶在耳，她二人如此急切，還不是看上安國公手中的兵權，好為九皇子鋪路。

“多謝娘娘掛懷，只是柔兒剛遭此劫，我與她父親都還想多留她一兩年，慢慢相看著，年齡大些也不妨事的。”陳氏忍氣緩緩說道，看來不把于柏巖搬出來，對方是不會輕易罷休了。

此時的確操之有點過急，原想著讓皇上下旨，生米煮成熟飯再說，左右于首輔上了九皇子這船，也不可能輕易下來，一個于亦柔，權當添頭，若是能借此拉攏安國公，也算她的造化。

誰料于家把她看得這般緊，于柏巖又在圣前奏對拖延了時間...

左右事是不成了，無謂再添煩憂，皇貴妃深吸一口氣：“如此也好，改天讓柔丫頭進來陪陪我，前兒外邦來朝，內務府送來好些東西，我瞧著有幾樣好的，單給她留著呢。”

這話陳氏再不能推拒，只得答應下來，并代亦柔謝恩了。

回到家換下大衣裳，自然先到鶴壽院，老太太是知道自己今日進宮的。

于老太太聽了也是無可無不可，沉吟半晌才道：“有了盼頭，過日子的心氣兒就變了。”這話是說皇貴妃的，可她不好說得太透，轉頭又道，“這事兒你辦得好，咱們家的丫頭，命數上若是遇到了那沒說的，但也沒有拿給她們揉扁搓圓的道理。”

大太太聽了，臉上有些發燒，一個是親嫂子，一個是親妹妹，這樣算計，連帶她也有了不是。

“你不必掛心，”老太太輕聲安慰，“這誰能想到呢？你身端言正，老大自然心里有數。”

鏡花山房，永和宮里那番對答，沒等大太太出宮，值房里的首輔大人就得了消息，故而一回來，先就命把大小姐請到這里來。

“怎么？把你嚇住了？放心，為父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嫁給安國公家的浪蕩子的。”

見于亦柔半天不說話，大老爺輕聲打趣。

“柔兒并不擔心這個，”亦柔緩緩抬起頭，目光卻并未看向父親，似乎凝視著桌上的茶缽，又好像是透過茶缽在看別的什么。

“女兒只是想不明白，不明白為何義興侯府有這樣大膽量，皇貴妃又何來這樣的自信，畢竟過去數年，咱們首輔府一直保持著較為超脫的地位，對您，他們也非常尊重。”

“曾經就在這間屋子里，”亦柔信手拿起一枚茶洗，正是荔枝，“父親曾說過，與那里的人，遠了不行，近了也不行。”

“除非是事情起了一些我不知道的變化。”

于柏巖欣賞的看著眼前的女兒，秀麗聰慧，洞悉敏銳，若不是王懷樹的事暴露了她實則還有一些小女兒心腸以及不太必要的善良，她簡直就是完美的家主繼承人。

但那也沒關系，自己會在一切來臨之前將她磨礪出來，把刀遞進她懷里藏好。

這樣想著，于柏巖開了口。

“在說這個之前，為父想問你，你覺得咱們家現在境況如何？”

這次亦柔答得懇切，毫不猶豫：“內憂外患。”

“喔？”大老爺真正來了興趣。

“無根之浮萍，無枝可依。所謂文官之首，讀書種子，豐厚財源...說起來好聽，但若真有那一天，最多只是延緩一下進程，卻毫無抵擋之力...說不得反而因此被多咬幾口也未可知。”

“你就這么肯定？”于柏巖抬手示意亦柔喝茶。

亦柔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沒把柄的人坐不上高位，坐上高位以后，那就成了頭上懸著的劍，若是皇親國戚，又不同些，所以娘前頭一直想讓平兒尚主，也不見得全是壞主意。”

“府里頭來看，老太太自然清明，二房也還過得去，一個于旭雖有些桀驁，但姻緣壞在那柳姑娘身上，也翻不起多大浪了。三房更不用說，拿錢打發罷了。”

“那你所說的內患？”

“沒查到的毒，找不著的王懷樹，三叔的下落。”說到這個，亦柔面色凝重。

“這幾件事單看還沒什么，連在一起，似乎就是府中出了問題。”

這次于柏巖沒再說話，只看了亦柔一眼。

“我知道，”亦柔唇畔含笑，端起茶壺給大老爺續茶，“若不是我，或許王懷樹早被父親抓住了。”

茶壺輕輕放在茶案上，還是發出了“叮”的一聲。

“可我至今也沒查到，他是怎么將花送到我案頭的，查來查去，都是全無破綻的事，幾次都那么巧，花房當次送到我院中的花，就該是鶴望蘭。養花的人，送花的人，竟然都毫無問題。這不是與下毒之事一樣，成了無頭懸案嗎？”

“可這世上，畢竟沒有巧合，這只說明，府中生了內賊。”

亦柔一錘定音。

“此事我還在著手。”府里的事，于柏巖不愿多談，畢竟這不是當下最要緊的。

“那就說說宮里吧，”亦柔知道，這樣的對話，既是鍛煉，亦是考校，“我猜，皇貴妃娘娘之所以如此高調介入我的婚事，定是爹與她在九皇子一事上，有很大默契的緣故。”

“在這樁事上，娘只想著帶契兒子，提高門第，爹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從根本上解決于家的問題，”說到這里，亦柔傾身向前，壓低聲音道，“皇上畢竟老了，還有什么，比壓準一個新皇子并扶他上位，來得更牢靠的事呢，更別說，這里頭本來就有血緣關系。”

“只可惜。”亦柔又搖頭。

“可惜什么？”于柏巖指頭輕敲茶幾，饒有興味的看著女兒。

“爹，這件事自然也有舅舅的份，可是事還沒成呢，他就心急了。娘娘急著促成的婚事，就是如此。如果成了，自然為九皇子添了助力，如果不成，自然也就提前為您與娘娘之間，埋下一根刺。眼下也就是大家在一條船上吧，日后下了船，這根刺拿來作什么用，就不知道了。”亦柔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