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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寫完這部書稿的時候,正是我在今年暑假考察“唐蕃古道”進入臨洮縣的當晚。臨洮湟水一直是我的一個念想,最初知道這個地方,是因秦始皇統一六國后,長城“西起臨洮,東到遼東”。吃晚飯的時候,同行的小雨告訴我,附近有哥舒翰紀功碑。這令我感到意外,因為事先沒有做好這方面的功課,路過臨洮,原來的想法是至多考察一下“馬家窯文化”和“戰國長城遺址”,沒有想到哥舒翰紀功碑會在這里。因有心事,就匆匆吃了一碗面,借著暮色去看哥舒翰紀功碑。

哥舒翰紀功碑位于今甘肅臨洮縣城南大街,坐北向南,碑面文字漫漶不清,臨洮學者張維在《隴右金石錄》認為:“此碑既錄于金石略,又有‘哥舒’二字,自系邊人為哥舒翰紀功而作。”作為唐蕃關系史上重要邊將哥舒翰,其人物一生幾乎就是唐朝經略西部邊防的一個時代代表。最初,哥舒翰為王忠嗣部下,后來由于作戰有功逐步提升,最終替代王忠嗣為隴右節度使,在與吐蕃的戰爭中多次取勝。每年秋收季節,吐蕃都要組織人馬來搶收麥子,哥舒翰對此進行了嚴厲打擊,使得吐蕃軍隊不敢再來。唐蕃古道上有名的石堡城,是易守難攻之地,也是吐蕃苦心經營的地方,我們這次去唐蕃古道考察也親眼見識了該地地形的險峻和易守難攻的特點。哥舒翰以優勢兵力,在天寶八載(749年)六月,攻下石堡城,這時候哥舒翰的影響和地位也隨之達到了人生的巔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但是,此后的哥舒翰,尤其在安史之亂中,由于個人性格缺陷和局勢所迫,使得他的人生黯淡收場,這是哥舒翰的悲劇,也是唐朝由盛而衰的歷史悲劇,個人和國家命運的一體性就在哥舒翰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

臨洮縣哥舒翰紀功碑

所以,個人歷史是集體歷史的一個重要組成,有著鮮明的特色和時代特征。西域歷史十分悠久,從目前的資料看,史前時期的歷史人物主要是借助神話故事或文學作品走上歷史舞臺,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周穆王。周穆王是周朝的第五代帝王,在位五十多年(前976—前922年)。根據《穆天子傳》記載,周穆王曾經駕馭八駿西游昆侖之丘,設宴于瑤池,會見西王母。瑤池的具體位置,有“天山天池”、“黑海”、“里海”甚至“地中海”之說,穆天子會見西王母之事一直也以神話的形式流傳于后世。但是,根據目前中亞出土的史前時期中原絲制品、漆器等考古發現,可以認為在公元前1000年前后,中西之間的交往遠遠超出人們的傳統想象,穆天子和西王母在中亞地區作為西域人物而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

從族群遷徙來看,西域是族群遷徙最為頻繁的地區。公元前2000年前,印歐人開始向東遷徙,形成了典型的“克爾木齊文化”。這些以墓地石人為代表的青銅時代的文化一直延續到天山東部的哈密、伊吾、巴里坤等地;家馬最初也是由古代印歐人在南俄草原的黑海——里海北岸馴化成功,此后這些早期的印歐人設計出了兩輪、四輪的馬車及馬拉戰車,極大地提高了人類遷徙的速度,拓展了族群傳播的廣度。小河、古墓溝墓地文化,是目前較早進入塔里木盆地的印歐人的遺存;至公元前1500年,一支雅利安人從中亞草原先后征服邁錫尼、米底、波斯三大王朝,另一支雅利安人遠征印度河,開創了印度的雅利安時代,并將印度原土著德拉維人打入了種姓制度的深淵;而中亞草原雅利安本土興起的“安德羅諾沃文化”向東推進,迫使另外一批吐火羅人從阿爾泰山、天山南下進入塔里木盆地,形成“新塔拉文化”和“尼雅北方青銅文化”等綠洲文明。所以,學界認為對于塔里木地區族群遷徙的研究來講,塔里木地區的綠洲文明,至少要從公元前1500年開始寫起。(1)

從史前時期的貿易來看,雖然還沒有開辟出影響后世的絲綢之路,但是“玉石之路”、“黃金之路”已經開啟。在世界文化史上,西方“重金”而中國“尚玉”,西方少蠶絲制品而中國少玻璃制品。這樣,在絲綢之路的交通史上,“玉石、玻璃東傳”和“絲綢、黃金西去”就成為絲綢之路上重要的商業行為,并引起公元前519年大流士東征和公元前322年亞歷山大進入中亞、南亞地區。與此同時,先秦時期中原士人為求得昆侖之玉而奔走在塔里木盆地周緣,先秦思想家尸子對此慨然嘆曰:“玉者,色不如雪,澤不如雨,潤不如膏,光不如燭。取玉甚難,越三江五湖,至昆侖之山,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至。中國覆十萬之師,解三千之圍。”(2)

由此可見,西域地區因為商業貿易引起了大規模的人群流動。而亞歷山大大帝將地中海的文明廣泛傳播到中亞、南亞地區,每到一地,亞歷山大就建立具有希臘風格的城池和建筑雕塑,大批的希臘人也留居下來。因此,無論是傳說中的人物,還是早在絲綢之路開辟前就活躍于西域的將士、商人、移民等流動人群,他們共同譜寫了西域的史前史。

自張騫“鑿空”西域后,西域從傳說中的“西王母之地”,成為“斷匈奴右臂”之地和獲得“汗血寶馬”之地。張騫是有文字記載的最初通西域的人物,他兩次出使西域,“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帶回了西域數十國的歷史地理信息,讓漢武帝對遙遠的西域有了具體的意象認知。他的匯報見于《史記·大宛列傳》,這也是最早的一份關于西域較為詳實的文字記載。

張騫“鑿空”西域后不久,漢武帝就發動了反擊匈奴的戰爭,最重要的戰役當屬“河南之戰”、“河西之戰”、“漠北之戰”。西漢乘勝于河南設立朔方郡,在河西走廊設立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隔絕了匈奴與羌人的聯系,開辟了中原和西域交流的通道,沉重打擊了匈奴勢力,“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3),漢匈局勢由此得以扭轉。

武帝接連攻樓蘭、伐姑師,“漢列亭障至玉門”,李廣利伐大宛一戰更使得亭障一直修至鹽水(今羅布泊)。宣帝時匈奴日逐王降漢,漢遣使者鄭吉迎降,從此結束了匈奴在西域一統的局面;政治上,漢朝通過設置西域都護府進行管理,西域都護不僅是西域的最高長官,更是中央政府在西域行使權力的代表,職責是護衛塔里木盆地南北兩道,“督察烏孫(在今新疆伊犁河流域)、康居(在今哈薩克斯坦境內巴爾喀什湖與咸海之間)諸外國動靜,有變以聞,可安輯安輯之,可擊擊之”。在西域都護府的管理經營之下,采用屯田與戍邊相結合的治理模式在侖頭(今輪臺)、渠犁等地開展屯田。自武帝以來,經桑弘羊、趙充國等人的倡導,賴丹、鄭吉、常惠等人的力行,西域屯墾卓有成效。由此,西漢不僅實現了對西域的有效統轄,更將烏孫等國納入了西漢北部邊防的前沿陣地,為西北邊疆的局勢奠定了更為穩固的基礎。

東漢時期的西域人物有著特殊的人格魅力。東漢政府在經營西域時政策搖擺不定,“三絕三通”西域就是最好的明證。一系列英雄譜系構成了東漢中央政府經略西域的歷史,從坐守孤城、數定疏勒的耿恭,到西域履職數十年的班超、班勇父子,無不體現了邊臣邊吏的人格魅力和個人能力。在這一時期,經營西域的人物在實踐中逐漸探索出的“以夷制夷”與“寬嚴并濟”相結合的戰略,不僅成為治理邊疆的不二法門,也是長久治理西域的重要方式。

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年間,是社會動蕩、民族分裂融合的歷史時期。由于中原地區并未出現穩定而強盛的統一政權,因此對西域的影響力大為下降。但是靠近西域的多數中原政權與高昌、龜茲等交往密切,出現了諸如前涼的李柏和張軌、西涼的李暠、麴氏高昌國的張雄等人,在西域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一時期,雖然中原分裂,但與西域的交往并行不悖。粟特商人的崛起和東遷,在西域形成了眾多粟特聚落,他們幾乎壟斷了絲綢之路上的貿易,為這一時期絲綢之路的商貿往來勾畫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隋唐是中國歷史上雍容大度的時代,也是治理西域的黃金時期,從帝王將相到文人騷客,仁人志士奔赴西域,體現了大國遠略雄心的進取與包容。“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這是中原與西域商貿往來最常見的場景。隋唐時期視“華夷為一體”,對西域戰略更加實際有效,西域人物的形象更為鮮明。

隋朝經略西域的杰出人物是裴矩。隋初,突厥汗國取代柔然在北方崛起,《周書·突厥傳》記載其轄境“東自遼海以西,西至西海(里海)萬里;南自沙漠以北,北至北海(貝加爾湖)五六千里”,對隋朝北部邊境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由于國祚初定,文帝時期與西域的交往僅限于使者間往來。到了隋煬帝時期,隋朝才真正開始了經營西域的活動,裴矩由此登上了經略西域的舞臺。裴矩深諳隋煬帝“方勤遠略,欲吞并夷狄”的遠略雄心,因此盡力搜集絲綢之路沿途各國的“風俗及山川險易、軍長姓族、物產服章”情況,撰寫成三卷本的《西域圖記》。《西域圖記》記載了西域諸國的山川險易,并“別造地圖,窮其要害”、“縱橫所亙,將二萬里”,成為研究中西交通史的重要資料。裴矩的另一精彩事跡是大業五年(609年)在張掖策劃的一場別開生面的“西域博覽會”,隋煬帝親自參加,宴請絲綢之路沿途二十七國王臣。大家“佩金玉、穿錦屐”,焚香奏樂,歌舞噪喧,武威、張掖百姓列道歡迎,“衣服車馬不鮮者郡縣皆督課之,乘騎填咽,周亙數十里”,充分體現了隋朝對西域的重視。

唐代是經營西域的高峰時期,絲綢之路成為對外傳播大唐文明的重要通道。直到今天,“唐人”還是中華民族在境外的廣泛稱謂,這與唐代在西域的成功經營密不可分。《劍橋中國隋唐史》認為:“通往中亞和西方的各條路線對隋唐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他們是當然的通商通道,中國人就是通過他們出口絲織品以換取種類繁多的外國貨的,但當時中國處于世界主義思想極為盛行的時期,也是對外思想文化聯系的重要環節……為了確保這條中亞通道,隋和唐都向西擴張,到7世紀60年代,中國的力量在塔里木盆地、準噶爾盆地、伊犁河流域已經牢牢扎了根。”(4)唐在西域設置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安西四鎮”如同西域鎖鑰,威震吐蕃和突厥。王孝杰、蘇定方、郭孝恪、王方翼、封常清、高仙芝等在這片廣袤的地域領兵作戰、縱橫馳騁,將西域與中原密切聯系在一起。

高仙芝是一位性格鮮明、作戰勇猛的戰將,他一生歷經數次重要戰役,如小勃律戰役、怛邏斯之戰、潼關保衛戰等,都與大唐帝國的命運緊密相連。在這幾次戰役中,小勃律戰役堪稱經典。天寶六載(747年),玄宗派遣高仙芝以步騎一萬出征小勃律,途中翻越“春夏飄雪,晝夜飄風”的蔥嶺,經百余日的行程,率唐軍自安西出其不意地抵達特勒滿川,平定了小勃律叛亂。但是此后的怛邏斯之戰,由于高仙芝的誤判,沒能繼續小勃律戰役的輝煌,成為唐朝在西域經略的轉折點。

唐代的西域人物,有著典型的繁榮發展的時代印跡以及樂觀主義情懷,展現出包舉宇內的大唐氣象。“功名只向馬上取”,邊塞詩人岑參把自己的雄心和西域的生活經歷融合在一起,達到盛唐邊塞詩創作的高峰,其膾炙人口的“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等詩句,將西域浩瀚壯麗之景和金戈鐵馬馳走邊塞的場面展現出來,這是其他時代寫意邊塞少有的胸懷和氣魄。

唐朝繼續發展屯戍事業,郭孝恪、蘇定方、裴行儉等人積極組織士兵在西域進行屯田,與吐蕃等勢力爭奪西域的軍事將領王方翼、王孝杰、郭元振、郭虔瓘等,都深刻體會到屯田養兵的重要性,出任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的官員們也都重視屯墾戍邊,制定相應的措施鼓勵屯墾。

此外,還有大量烽戍之人,他們在絲綢之路沿途長年累月、默默無聞地勞作,使得西域社會經濟快速發展。《資治通鑒》甚至認為“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安史之亂后,后人對唐朝盛世仍然念念不忘,懷念包括西域在內的大唐富庶。《太平廣記·東城老父傳》載:“河州敦煌道歲屯田,實邊食,余粟轉輸靈州,漕下黃河,入太原倉,備關中兇年。”

宋與元兩個時代是中原與西域關系兩極化的時期。宋朝是開拓不足、守業艱難的一個時代,由游牧民族建立的遼、金、西夏政權將中原通往西域傳統的河西走廊、北方草原等官方路線幾乎全部封堵,所以宋代與西域少有官方交往。但也有僧侶赴天竺求法,尤以繼業和行勤的西行較有代表性。另有宋朝使節王延德帶領使團歷時一年,行程一萬五千里,到達高昌;而同時期的遼國,則在西域影響深遠。遼國是由契丹族建立的王朝,其軍事力量威懾西域,影響力極大。遼國滅亡后,殘余力量在中亞建立的西遼國,繼續著這種影響,中亞、西亞與東歐等地區甚至將“契丹”視為中國的稱謂。

宋遼金時期的西域人物寥若晨星,西域當地人物得以顯山露水,如大寶于闐王李圣天、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及其名著《突厥語大詞典》等。李圣天雖貴為于闐王,但是仍然不斷派使覲宋,與宋朝保持了很長時間的聯系。麻赫穆德·喀什噶里是維吾爾族的杰出人物之一,他的《突厥語大詞典》是一部用阿拉伯語注釋突厥語詞的詞典,完成于11世紀70年代。《突厥語大詞典》深深植根于維吾爾族的古老文化之中,是中世紀維吾爾族文化高度發展所結出的豐碩成果,是我國維吾爾族人民為中華民族文化的發展做出的又一突出貢獻。

元代是蒙古貴族統治的時期。蒙古興起于北部蒙古草原,在短暫的時間內,以忽必烈、哲別和速不臺為代表的軍事首領從蒙古草原一直進軍到多瑙河流域。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說,元代將更廣大的西域地區甚至包括整個歐亞大陸連為一體,也成就了這一時期西域的軍事人物、科技人物、宗教人物以及屯戍人物。

蒙古人顛覆了世界史,更直接地影響到世界歷史的敘述方式。在21世紀的全球史敘述中,人們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步發現交往的價值和人物的魅力,成吉思汗的形象已經從嗜血的野蠻人被重塑成為一位具有全球視野的政治家。蒙古帝國將歐亞大陸前所未有地連結在了一起,使得從東亞到黑海、地中海的道路暢通無阻。東方的丘處機在向西域行進的過程為撰寫《長春真人西游記》積累了素材,綦公直、李進在西域的活動也是忽必烈為反對內部分裂、固守天山南北所做的最后嘗試。蒙古帝國時期也向歐洲傳教士和商人打開了中原大門。1298年,在中國生活多年的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在熱那亞的監獄里向一位意大利傳奇小說家口述往事時提到,中國是“黃金遍地、香料盈野”的地方。就此成書的《馬可波羅行紀》不僅成為西方了解東方的一扇窗口,而且還激發了哥倫布等更為深遠的探險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說,元代的西域人物是世界性的,影響了世界東西方幾代人的探索方向和奮斗歷程。

“嘉峪關外,并稱西域。”明代對于西域甚至整個邊疆地區一直處于保守緊縮的態勢,這或許是情勢所驅,也或許是小農出身的太祖守成基因使然。在西域,中央政府除初期直接控制管轄的哈密衛之外,再無心西去。甚至到成化至嘉靖年間,“太祖定陜西、甘肅諸鎮,嘉峪關以西置不問”,明朝不得不遷沙州衛于關內,棄敦煌于嘉峪關外。

明代雖然在西域的政治、軍事乏善可陳,但也努力緊跟世界的步伐。其中,民間力量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對一切的外來事物保持著新奇和向往,使者對西域的到訪和相關描述體現了明朝上層政治結構與民間社會的剝離,使得士大夫的認識遠超廟堂。太祖時期出使西域的陳德文,歷經十二年,“采諸方風俗作為歌詩”。后又有陳誠三次出使西域,并且“悉詳其山川、人物、風俗”,使得當時政府對西域諸國有了具體的認知。明朝曾多次派遣使臣連通西域諸國,如喬來喜、鄧誠、傅安等,在互通信息中保持著內在的聯系。

清代對于遠在西域的“回部”和“準部”的重要性有著清醒的認識,對于西域的治理幾乎貫穿了整個朝代。康熙帝曾三次御駕親征,大敗準部首領噶爾丹。其后乾隆帝平定了大小和卓叛亂,完成了對天山南北的最后統一。幾次大規模的戰役也讓清政府認識到西域地域玄遠的困境,屯墾戍邊事業隨之蓬勃發展起來。美國學者米華健在《絲綢之路》中說道:“清朝把大草原包圍起來,在某種程度上消滅了獨立的歐亞內陸游牧國家,是因為清朝出色的交通和后勤能力。”(5)

這種“出色的后勤能力”不僅來源于清朝經營西域的大國雄心,更是來自于這些屯田戍邊的人物。“新疆回屯第一人”額敏和卓帶領維吾爾族人民興辦了清朝在西域最早的回屯——塔勒納沁屯田。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十月,清政府為了更有效地治理新疆,完善了新疆的軍府制,設置了伊犁將軍府,統領天山南北:“凡烏魯木齊、巴里坤所有滿洲、索倫、察哈爾、綠旗官兵,皆聽將軍總統調遣。自回部與伊犁相通、自葉爾羌、喀什噶爾至哈密等處駐扎官兵,亦歸將軍兼管。”首位伊犁將軍明瑞上任之后非常重視屯墾戍邊的戰略,同時,他還主持修建了惠遠、惠寧兩城,安置了自東北地區遷徙而來的察哈爾、錫伯族的士兵和家眷,形成了“以城帶屯”的模式,完善了伊犁地區的防御體系。此后這種攜帶眷屬屯田駐防的模式也開始大力推廣。曾四任伊犁將軍的阿勒圖妥善安置了東歸的土爾扈特人后,也鼓勵陜甘一帶的居民移居到伊犁一帶進行屯田。在清朝中央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屯田事業獲得了穩定持續的發展。令人稱道的是,這位伊犁將軍也重視雙語教育,例如滿族旗學的學生不僅要學習自家的典籍,也要學習蒙文和漢文,尤其需掌握和運用漢文的儒家經典,這都促進了新疆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

原本落后的新疆在西域地區杰出人物的共同努力下正發展得轟轟烈烈之時,歐洲經過工業革命的淬煉也日新月異。馬可·波羅關于富庶東方的傳說依然盛行,但傳說中“遍地黃金、香料盈野”的東方中國卻在此時陷入了僵化、冰冷的泥淖。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農歷八月十三日,英國人馬戛爾尼率領龐大的使團出使中國,在凌晨3點伴著清冷的夜色向著高大巷深的皇宮進發時,其內心一定是忐忑而充滿期待的。這次面見中國皇帝,他希望能在通商問題上有所收獲。但在虛無的禮儀之爭中,呈現出的是一群愚昧的君臣和一個保守落后的國度。這時的世界是火熱奔放的,而清朝卻是冰冷僵硬的,縱然有柔軟的一面,也脆弱到不堪一擊。

此時距離林則徐的虎門銷煙和抗英戰爭不過半個世紀,林則徐在鴉片戰爭中戰敗,被貶戍新疆。路過西安時,他在給朋友的信中提到,由于武器的落后,“即便是換上岳飛、關云長,我們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西行的林則徐離開冰冷的京城來到新疆,他驚訝地發現新疆的火熱,這種火熱與邊臣邊吏、貶戍士人和地方王公都有著直接的關系,他們正在這片土地上熱火朝天地建設著新的家園。新疆的生動局面喚起了林則徐虎門銷煙時的熱情,在勘察新疆地畝的忙碌中逐漸淡化了內心的哀傷。林則徐作為鴉片戰爭后“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敏銳地覺察到近鄰俄羅斯的險惡貪婪,提出“終為中國患者,其俄羅斯乎!吾老矣,君等當見之”,這是源自這片火熱的土地上最冷靜而振聾發聵的警示。林則徐一語成讖,同治年間,沙俄的侵略使新疆變成了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一部分。1876年,那個性格直率的左宗棠在“海防”、“塞防”的爭論中毅然收復了新疆,后人評價說,“這是幾百年來第一次由中國人領導的中國軍隊在邊疆地區獲得的最大勝利”。

新疆的熱情與溫度也成就了紀曉嵐、張蔭桓等文人異乎尋常的詩歌境界。我們已經習慣于在邊塞詩的異域風情中,去臆想那些令我們好奇且驚心動魄的邊塞生活,卻從沒有想到在這些貶謫西域的文人墨客心中,既有著貶戍苦寒之地的落魄,又有著對于建功立業的熱情向往。新疆慷慨地收留了他們,包容了他們的個性和才情,那些在京城從未有過的新鮮和熱情撲面而來。他們在新疆創作的精彩詩篇,不僅是他們才華的釋放,更是新疆群體人物人生熱度的迸發。

從漢代到清朝,在長達兩千余年治理西域的歷史長河中,西域地區的杰出人物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們以超乎尋常的獨特個性,在西域這片土地上揮灑汗水,必定也是為西域的地大物博和治理有度所吸引。班超曾對繼任者任尚特意提到西域地區的杰出人物和沿途綠洲城邦的特殊性:“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嚴苛,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也就是說,西域地區的杰出人物大多有著非同常人的經歷,在管理上不能因循守舊。而恰恰正是這些不同尋常的西域地區的杰出人物,常常改變著西域的歷史發展軌跡。

蕭伯納曾說:“理性的人使自身適應世界,非理性的人使世界適應自身。因此,只有通過非理性的人才能實現改變世界。”這既是對西域地區的杰出人物改變世界的褒獎,也是對他們在不同時期的心路歷程和復雜情感的理解與敬重。

張安福
2018年9月3日


(1) 新疆考古所:《新疆和碩新塔拉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8年第5期。

(2) 《二十二子·尸子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80頁。

(3) 《史記》卷110《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11頁。

(4) [英]崔瑞德主編:《劍橋中國隋唐史》,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西方漢學研究課題組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32頁。

(5) [美]米華健:《絲綢之路》,馬睿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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