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名: 歐也妮·葛朗臺作者名: (法)巴爾扎克本章字數: 6605字更新時間: 2020-09-08 16:45:25
夏爾·葛朗臺先生這個二十二歲的英俊青年,此刻的一舉一動,都跟這些規規矩矩的外省人迥然不同。大家看到他那貴族式的舉止,很是反感,便細細地觀察他,準備嘲笑一番。個中原因,實在有必要說明。
在二十二歲的年紀,年輕人剛剛出落成人,稚氣尚未脫盡,一百個中間,可能有九十九個的言行舉止跟夏爾·葛朗臺一樣。幾天以前,他父親吩咐他到蘇繆城的伯父家住幾個月。也許巴黎的葛朗臺先生想到了歐也妮。初到外省的夏爾,便想擺出時髦青年的派頭,抖一抖闊氣,來嚇唬嚇唬地方上的人,并且把巴黎生活的新玩意帶到小地方,開開那里的風氣。總之,一言以蔽之,在蘇繆,他花更多的時間剔指甲,用極多的心思注意衣著打扮,其實,有時一個風流倜儻的年輕人不修邊幅,反倒顯得瀟灑。
因此,夏爾帶來了巴黎最漂亮的獵裝,最漂亮的獵槍,最漂亮的獵刀,最漂亮的刀鞘。他也帶了一套最精致的背心,有灰的,白的,黑的,金龜子色的,有閃金光的,綴亮片的,起云紋的,加襯里的,有翻領的,高領的,圓領的,有從領上扣下來的,有綴金扣的,還帶了各式時興的硬領和領帶,和普亦宋縫制的兩件外套,以及最考究的內衣。母親送的一套精致的金質梳妝用具,他也帶來了。總之,花花公子梳洗打扮的那些玩意兒,他都帶齊了。連一只小巧精致的文具盒也沒忘記。這是一個最可愛的——至少他是這樣認為——他稱阿納特的貴婦人送的禮。她此刻正在蘇格蘭陪丈夫旅游,索然無味,可是為了消除某些猜疑,不得不暫時犧牲一下幸福。他也帶了許多精美的信箋,準備半個月給她寫一次信。總之,巴黎浮華生活的行頭,他能帶的都帶上了,從引發決斗的馬鞭,到結束決斗的鏤刻精細的手槍,樣樣都沒落下,一個游手好閑的青年闖蕩江湖的吃飯家伙,都包括在內。父親吩咐他一人上路,不要大肆張揚,于是他包了驛車行的一輛雙座小轎車,沒有把那輛特意訂造的,準備六月份坐了去巴登溫泉與阿納特貴婦相會的華麗轎車拿來糟蹋,他倒很是高興。
夏爾原以為在伯父家會有賓客上百的晚會,會有森林中的圍獵,總之,會享受到那種城堡生活。他不知道伯父就在蘇繆,他在城里問起葛朗臺先生,只是為了打聽去福祿豐的路,等知道伯父就在城里,他便以為他一定是住在一座大公館里。不過,不管伯父是在蘇繆,還是在福祿豐,他初次在他家露面總要體面一點。為此,他旅途的打扮最漂亮,最講究,借用當時形容人或物十全十美的一句話,是最可愛。在都爾停留的時候,他叫一個理發匠把他的漂亮鬈發重新燙了一遍,換了內衣,套上圓領,配上一條黑緞子領帶,襯得那張快樂的白凈臉蛋更加可愛。一件緊身旅行外套只扣了一半,露出一件高領開司米馬甲,里面還罩著一件白背心。他的懷表由一條小金鏈系在一個紐扣上,隨便塞在一只口袋里。長褲是灰色的,從兩邊系扣子,用黑絲線繡著圖案,使做工更見精美。他瀟灑地揮著手杖,金質杖頭上雕刻了圖案,襯托出灰色手套的清雅。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式樣也很高雅。
只有巴黎人,最高雅的巴黎人,才能這樣打扮而不顯得怪異,才能使那些可笑的毫無價值的東西彼此協調,此外,也得要一股威猛的神氣,一個有手槍,有百發百中的槍法,有阿納特做情婦的年輕人那種躊躇滿志的神氣,才能使這些裝飾更為協調。
因此,你若想了解蘇繆人和年輕的巴黎人彼此間的驚訝,若想看明白來客的優雅在幽暗的廳堂里,在構成家庭圖像的人物中間投下的光輝,你就先試著把幾位克盧索的模樣想象一下。三個人都吸鼻煙,早已不在乎鼻尖上懸著鼻涕,領子皺巴巴,褶子泛黃的橙紅襯衣襟上沾滿黑斑。他們的領帶軟不拉嘰的,一結上去就絞成了繩子。他們的內衣庫存充足,一年只要洗兩次,放在櫥底變舊泛黃。衰老與土氣在他們身上得到完美結合。他們的臉同他們的舊衣一樣無精打采,同他們的長褲一樣皺皺巴巴,顯得蒼老,干癟,扭曲變形。
其余的人也都是邋里邋遢,衣冠不整,顏色灰舊,與克盧索他們的不修邊幅正相協調。外省人的裝束正是如此。大家不知不覺地不重打扮了,只關心一副手套的價錢,而忘了穿衣打扮是給別人看的。代格拉森和克盧索兩家處處針鋒相對,但在厭惡時裝這一點上,兩家卻是觀點一致。
巴黎青年舉起眼鏡,觀察廳堂里的古怪布置,天花板上的橫梁,護壁板的色調,那上面蠅糞點點,數量之多,足以給《分類百科全書》和《箴言報》打上標點。與此同時,那些賭牌的人立刻抬起頭來打量他,那副好奇的模樣與看一頭長頸鹿一般無二。代格拉森父子雖說也見過時髦人物,卻也跟其他人一樣驚奇,他們或許是感到了大家感覺中那無法形容的力量,或許是裝出表示贊賞的樣子,嘲弄似的對大家擠眉弄眼,好像說:
“瞧,巴黎人就是這副德性。”
再說,這些外省人盡可從從容容地打量夏爾,不用擔心得罪主人。葛朗臺手里捧著一封長信,正在專心致志地讀,而且把桌上唯一的蠟燭占住了,也不怕妨礙客人們玩耍,壞了他們的興致。歐也妮從未見過人品衣著都這樣完美的人物,以為堂弟是什么天仙下了凡。她陶然地聞著堂弟油光滑亮、卷曲有致的頭發散發的幽香,直想去摸一摸那精美手套的白皮。她羨慕夏爾生了一雙秀秀氣氣的手,一身白白凈凈的皮膚,一副清秀高貴的相貌。總之,如果這個風雅青年給她的印象,就是這么一副模樣。那么這個從未見過世面,天天在積滿油污灰塵的舊房子里給父親縫襪子,補衣服,一小時里別想在僻靜的街上看到一個人影的姑娘,看到堂弟,心中自然要涌出無限春情。這種激情,男人在英國人的紀念冊上,看到由維斯泰爾繪稿,芬登刻版的那些美女時,也會產生。那些女人刻得那樣栩栩如生,人們都不敢往畫紙上呼氣,生怕一口氣就會把這些天仙似的人兒吹走。
夏爾從口袋里掏出一條手帕。這件美麗的繡品是眼下在蘇格蘭旅游的那位貴婦人懷著滿腔情愛,一針一線花了不少時間繡出來的。歐也妮看見這手帕,便望著堂弟,看他是否真的拿來用。夏爾的一舉一動,拿眼鏡的姿勢,有意裝出來的大大咧咧,還有對那個針線盒的輕視——剛才這個將繼承大筆遺產的姑娘看到這個針線盒是那樣歡喜,而他顯然認為毫無價值,或者微不足道——總之,他身上的一切,凡是讓克盧索和代格拉森他們覺得反感的,她就覺得愉悅,這種感覺是那樣強烈,以致她上床后,把那個舉世無雙的堂弟想了好久,才進入夢鄉。
彩號慢慢騰騰地決了出來。不久大家也就不玩了,因為高子娜儂進來,大聲說道:
“太太,得拿被單給我,替這位先生鋪床啦。”
葛朗臺太太跟著娜儂走了。代格拉森太太小聲說:
“我們把錢收起來吧,別玩了。”
各人從殘破缺口的盤子里拿回自己的兩個銅板,又一起烤火,聊了一會兒天。
“怎么,你們玩完了?”葛朗臺先生問,仍在看他的信。
“是啊,玩完了。”代格拉森太太回答,抽了把椅子,在夏爾身邊坐下。
歐也妮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心潮滾滾,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便離開廳堂,去給母親和娜儂幫忙。要是有一個詭詐的懺悔師盤問她,她沒準會承認她那時并沒有想到母親,也沒有想到娜儂,她其實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堂弟的房間,想幫他整理整理,放點什么東西進去,想幫他把東西準備齊全,防止遺漏什么,總之是想盡可能把房子收拾得干凈漂亮一點。歐也妮已經認為只有自己才了解堂弟的心思與口味。
的確,她到得正是時候,因為母親和娜儂認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已經退了出來。她告訴她們,一切都得重來。她讓高子娜儂弄點炭火烤烤被子,又親自給舊桌子鋪上一塊方桌布,囑咐娜儂每天更換。她使母親相信,每天有必要在壁爐里生一爐好火,又讓娜儂橫下一條心,瞞著他父親,搬了一大堆木柴放在走廊上。她跑到廳堂,在一只角柜里拿來一只古舊的漆盤,這是德·拉伯特利埃老先生留下的遺產,還在那里拿了一只六角水晶杯,一把鍍金層剝落的小匙,一個刻著愛神的古瓶,得意揚揚地放在壁爐角上。她這片刻之間閃出的念頭,比她出世以來所有的念頭還要多。
“媽媽,這種黃燭的氣味,弟弟會受不了的。”她說,“去買一支白燭,好嗎?
……”說完,她像小鳥一樣輕盈地跑了出去,從錢袋里掏出她一個月的零花錢,一塊五法郎的銀幣,交給娜儂說:
“喏,娜儂,拿著,快去買來。”
她手上拿著一個糖罐,這是賽佛爾窯的古瓷,是葛朗臺從福祿豐城堡拿來的。葛朗臺太太見了,趕緊叫她:
“喂,你爹看見了會怎么罵呀?……再說,又從哪兒去弄糖呢?你瘋了嗎?”
“媽媽,娜儂可以買白燭,就不會買糖嗎?”
“可你父親知道了怎么辦?”
“他侄兒連杯糖水都不能喝,未免也說不過去吧。再說,他不會注意的。”
“你爹沒有什么看不到的。”葛朗臺太太搖搖頭說。
娜儂猶豫不決,她知道主人的脾氣。
“去呀,娜儂,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
娜儂聽見小主人難得說了笑話,忍不住哈哈一笑,照她的吩咐去辦了。
正當歐也妮與母親想方設法把葛朗臺先生安排給侄兒住的房間布置得漂亮一點的時候,夏爾卻成了代格拉森太太獻殷勤的對象,她對他說了一些挑逗話。
“先生哩,你可真是有勇氣喲,”她對夏爾說,“這么個寒冬臘月的,竟舍得拋下京城的快樂,住到蘇繆來。不過,要是你不覺得我們太可怕,你會看到,我們這里也好玩的。”
說完她拋給他一個十足的外省式的媚眼。外省女子的眼神,平時是那樣克制,謹慎慣了,反倒顯出一種饞涎欲滴的淫欲,就像那些把娛樂視同偷盜或罪過的教士所特有的眼神。
夏爾在廳堂里是那樣困惑,想象中伯父家寬大的城堡和奢華的生活,與眼前的景象差得實在太遠,以致他在把代格拉森太太細細地瞧了一眼之后,覺得她總算有一點巴黎女子的味道,于是客客氣氣對她那番含蓄的邀請作了回答,而且自然而然地與她說起話來。代格拉森太太壓低聲音,跟他說著體己話兒。她和夏爾都需要得到信任,所以在一時打情罵俏,一時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了一會兒話之后,那位靈活的外省女子趁其他人談論蘇繆人眼下最關心的酒市行情的時候,說道:
“先生,要是你肯來我家做客,我先生和我一定會十分高興的。蘇繆城里,只有在我們家的客廳才能碰到生意場上的大老板和貴族。因為這兩個圈子,都有我們的份。他們也只愿意在我家聚會,因為玩得開心。我可以驕傲地說,兩個圈子的人都尊敬我家先生。因此,你住在這兒,我們會盡力給你解解悶,要是你老待在葛朗臺家里,天哪,那會悶成什么樣子。你伯父是個守財奴,成天只想著他的葡萄秧,你伯母是個拎不清的老虔婆,至于你堂姐,是個傻姑娘,平平常常,沒受教育,沒有陪嫁,成天就縫那些破布爛巾打發日子。”
“這女人很不錯嘛。”夏爾一邊回答代格拉森太太那些獻媚討好的話,一邊尋思道。
“太太呵,我都覺得你要把這位先生包下來了。”又高又胖的錢莊老板笑吟吟地說。
一聽這話,公證人和法庭庭長都說了一些或多或少有些俏皮的話。可是神甫狡猾地望著他們,抓了一撮煙,把煙袋向眾人讓了一圈后,簡要地把大家的想法說了出來:
“除了太太,還有誰能代表蘇繆城,來向這位先生盡主人之誼呢?”
“啊,神甫先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代格拉森先生問道。
“我說這話,先生,無論對你,對你太太,還是對蘇繆城,對這位客人先生,都是一番好意。”老奸巨猾的老頭子說到客人先生時,轉過身來望著夏爾。
克盧索神甫裝出一副毫不注意的神氣,其實把代格拉森太太和夏爾所交談的意思都猜出來了。
“先生,”阿道夫終于裝出輕松的神氣,對夏爾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在紐辛根男爵府舉行的舞會上,我曾有幸與你對舞,而且……”
“對,先生,一點不錯。”夏爾回答道,發現大家都在注意自己,很覺意外。
“這位先生是你兒子?”他問代格拉森太太。
神甫狡黠地望了這位母親一眼。
“是,先生。”
“這么說你年紀輕輕的就上了巴黎?”夏爾問阿道夫。
“先生,你還要怎樣早,他們一斷奶,我們就把他們送到巴比倫去了(基督教認為巴比倫是一座充滿罪惡的城市。此處指巴黎——譯者)。”神甫搶著說。
代格拉森太太意味深長地瞪了神甫一眼,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只有在外省,才看到太太這樣的女子,三十好幾了,兒子都要法科畢業了,還顯得這樣年輕。”神甫接著說下去,“太太,”他轉身朝著代格拉森太太,“當年舞會上,年輕男人和貴婦們站在椅子上,爭相觀看你跳舞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哩。我覺得你就是在昨天走紅似的……”
“哼!”這個老鬼!”代格拉森太太心想,“難道他猜出了我的心事?”
“看來,我會在蘇繆大獲成功哩。”夏爾一邊尋思,一邊解開外衣扣子,一手插在馬甲里,眼望長空,擺出英國雕塑家錢特里刀下拜倫勛爵的姿勢。
葛朗臺老爹對這一幕不加理會的神情,或更準確地說,專心致志地讀信的神情,都被公證人和法庭庭長瞧在眼里。他們竭力注意這張被燭光照得格外亮堂的臉,想從那難以覺察的表情中揣摩出信的內容。從臉色看,老葡萄園主似乎難以保持平日的鎮靜。再說,這樣一封要命的信,他讀的時候會裝出什么神態,人人都可以想象得出。
大哥,轉眼我們就有二十三年沒見面了。最后一次見面是在我結婚的時候,婚禮過后我們高高興興地分了手。自然,那時我決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要你獨自撐持家庭,你當時還為家庭的興盛歡欣鼓舞哩。可是這封信到你手上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以我的身份,破產之后,我也沒有臉面活下去。我在深淵邊上掙扎到最后一刻,希望能夠擺脫困境。可終究還是無法挽回。我的證券經紀人和我的公證人洛甘都破了產,把我最后一些資本也卷走了,什么也沒給我留下。我欠了差不多四百萬債,資產卻只能抵償四分之一。庫存的酒正趕上行情大跌,因為你們今年葡萄豐收,質量又好。再過三天,全巴黎的人都會說:
“原來葛朗臺先生是個騙子!”沒想到我一生清白,死后卻要遭人詬罵。我玷污了兒子的名聲,又斷送了他母親留給他的財產。這可憐的孩子,我疼愛的寶貝兒子,還什么都不知道哩。我送他動身的時候,依依不舍地跟他道了別。幸而他不知道,我生命的最后一點激情,都傾注在這訣別之中了。將來他會不會罵我呢?
大哥,大哥,兒女的咒罵是可怕的。我們罵兒女,他們還可辯解,討饒,兒女罵我們,卻是永遠不可洗清了。葛朗臺,你是我兄長,應該保護我:
千萬不要讓夏爾在我的墳頭說一句重話!”
大哥,即使我用血淚寫這封信,也不至于這樣痛苦,因為那樣我可以哭,可以流血,可以死,就不會感到痛苦了,可現在我感到痛苦,我睜著眼睛看著死亡臨近,一滴淚水也沒有。你現在是夏爾的父親了,他沒有母親家的親戚,內中的原因你是清楚的。我當時為什么不順從社會的偏見呢?
為什么要向愛情讓步呢?為什么要娶一個大貴人的私生女呢?夏爾失去家庭了。啊,不幸的兒子!”
葛朗臺,請聽我說,我不是為了我自己來求你。再說你的家產也許抵押不到三百萬。我是為我兒子來求你!”
大哥,你得知道,我想到你時,我是合起雙手來向你哀求的。葛朗臺,我死之前,就把夏爾托付給你了。總之,想到有你來做他的父親,我望著手槍也不覺得痛苦了。夏爾是很愛我的,我對他一直很好,從來是有求必應,他不會抱怨我的。何況你會看到,他的性情溫和,像他母親,不會惹你煩惱。可憐的孩子!”
過慣了奢華生活,從未嘗過你我小時候那種缺吃少穿的味道……可他現在傾家蕩產,孤身一人了。是的,他的朋友都會避開他,是我害他遭受這些羞辱。啊,我真想把他推上天國,待在他母親身旁。唉,我真是瘋了!”
還是來講講我的苦難,夏爾的苦難吧。我讓他去你那兒,你到適當的時候把我的死訊,把他將來的命運告訴他。求你做他的父親,一個慈祥的父親。千萬不要逼他立即拋掉那種閑散生活。那樣做會要他的命的。我跪下來求他放棄債權,作為母親的繼承人,他可以對我行使債權人的權利。其實這樣乞求也是多余,他要面子,會覺得和我的那些債主混作一堆并不合適。你讓他在有效時間里放棄繼承我的遺產。請把我給他造成的困境向他說明白,如果他對我還有一份愛心,就以我的名義告訴他,前面并不是死路一條。過去,你我憑著做工干活翻了身,現在,他也可以憑做工干活把我敗掉的財產掙回來。如果他肯聽父親的話——我真恨不得從墳墓里爬出來,跟他說一會兒話——就應該動身去印度。大哥,夏爾是一個正派青年,熱情肯干,你給他一批貨,讓他到海外去經銷。他就是死也不會賴掉你借給他的本錢。葛朗臺,你一定得借給他,不然,你會感到內疚的!”
啊,要是你無情無義,不肯幫助愛護我兒子,我會永遠祈求上帝懲罰你的。我如果救出了一部分財產,就有權在他母親的遺產里留一筆給他,可惜月底付賬把錢都用光了。孩子將來的命運沒有落實,我是死不瞑目的。我真想握著你溫暖的手,聽到你神圣的諾言,可是來不及了。我必須趁夏爾在旅途中造出資產負債表。我要努力用做生意的誠實信義,來證明這次慘敗既非錯失亦非作弊。這也是為了夏爾,不是嗎?
大哥,永別了!”我托付你的監護權,你會慷慨地接受,我對此深信不疑。愿上帝賜福于你。在我已經去的,大家有朝一日都要去的彼世,有一個聲音會不停地為你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