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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死人

刊于《怪譚》(Weird Tales)

1945年7月

呂詩苑 譯

“就是那人,就在那兒。”街的另一邊,里摩爾夫人點著頭說,“看見沒,坐在瀝青桶上,詹金斯先生前面的就是怪人馬汀。”

怪人馬汀。

“就是那個說自己死了的男人?”亞瑟喊起來。

里摩爾夫人點點頭。“跟鉆進(jìn)煙囪的黃鼠狼一樣,瘋了。到處跟人說他怎么在洪水后死了,沒人理他。”

“我見他每天都坐在那兒。”亞瑟大聲說。

“哦,是的,他坐在那兒,沒錯。就坐在那兒,眼神放空。要我說,他們居然沒把他扔進(jìn)監(jiān)獄,真是不像話。”

亞瑟沖那男人做了個鬼臉。“唷!”

“沒事,他不會注意到你的。他是我見過的最沒教養(yǎng)的人。就沒有什么能引起他的興趣。”她拽過亞瑟的手臂,“走吧,親愛的,我們還得去買東西呢。”

他們沿著街道繼續(xù)走,經(jīng)過了理發(fā)店。他們路過后,窗戶里頭的辛普森先生站了起來,手上“咔嚓”著他的藍(lán)色大剪刀,嘴里嚼著已經(jīng)沒有味道的口香糖。他瞇著眼,若有所思地透過污漬斑斑的窗戶往外看,看著那個坐在瀝青桶上的男人。“我想,對馬汀來說,沒有比結(jié)婚更好的事情了。”他琢磨著,眼睛里閃現(xiàn)一絲詭秘的光芒。他回過頭,看著店里的美甲師威爾頓小姐。威爾頓小姐正忙著給一位叫吉派崔克的農(nóng)民打磨凹凸不平的指甲。聽見這句話,威爾頓小姐沒有抬頭。這種話她聽多了。他們老是拿怪人馬汀跟她開玩笑。

辛普森先生走回原位,繼續(xù)打理吉派崔克灰蒙蒙的頭發(fā)。吉派崔克輕笑起來。“什么樣的女人會嫁給怪人?有時候我都差點兒相信他是死人。他身上有股可怕的味道。”

威爾頓小姐抬起頭看著吉派崔克的臉,小心翼翼地用修甲刀在他的手指上割了一下。“該死的!小心點兒,女人!”

威爾頓小姐用白凈小臉上的那雙藍(lán)色小眼睛冷靜地看著他。她的頭發(fā)是灰褐色的,沒有化妝,大多數(shù)時候不出聲說話。

辛普森先生不雅地大笑起來,“咔嚓”了一下他的藍(lán)色鋼剪。“吼吼,吼吼,吼吼!”他的笑聲就像這樣。“威爾頓小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吉派崔克。是你得小心。去年圣誕節(jié),威爾頓小姐送了一瓶古龍水給怪人馬汀,用來掩蓋他身上的氣味。”

威爾頓小姐放下工具。

“對不起,威爾頓小姐,”辛普森先生跟她道歉,“我不說了。”

她不太情愿地重新拿起工具。

“嘿,他又那樣了!”另有四個男人在店里等著理發(fā),其中一個叫起來。辛普森先生一下子轉(zhuǎn)過去,差點把吉派崔克的粉色耳朵給剪了下來。“快來看,伙計們!”

街道另一頭,警長剛好從辦公室出來,也看見了。他看見怪人馬汀正在做的事情。

人們從各個小店里跑了出來。

警長到達(dá)現(xiàn)場,低頭看著排水溝。

“拜托,怪人馬汀,拜托。”他叫道,用锃亮的黑色靴尖戳進(jìn)排水溝。“拜托,起來。你又沒死。你和我一樣好好的。你現(xiàn)在這樣才會感冒,才會病死,這里有一大堆口香糖包裝紙和煙蒂!拜托,起來!”

辛普森先生走了過來,看著怪人馬汀躺在那里。“他看起來像一盒牛奶。”

“他霸占了寶貴的停車位,這可是星期五早上,”警長抱怨道,“一堆人等著這個車位呢。結(jié)果現(xiàn)在呢,被怪人占了。好吧,幫個忙,小伙子們。”

他們把怪人抬到人行道上。

“讓他待在這兒。”警長一邊說,一邊來回走動,推搡周圍的人群。“讓他躺夠為止。這種事他已經(jīng)干過上萬回了,他就是愛嘩眾取寵。走開,你們這群孩子!”

他鼓著常年嚼煙草的腮幫子把一群孩子轟走。

回到理發(fā)店,辛普森四周看了看。“威爾頓小姐呢?嗯。”他望向窗外,“她在那兒,又是趁他躺著的時候給他清理。整理外套,把扣子扣好。她回來了。誰也不準(zhǔn)開她玩笑,她最討厭那樣了。”

理發(fā)店里的鐘敲過十二點,然后是一點、兩點、三點。辛普森先生一直在留意時間。“我跟你們打賭,怪人馬汀不到四點不會起來的。”

另外一個人說:“我賭得四點半。”

“上一回,”他動了一下大剪刀,“他躺了四個小時。今天天氣很好,很暖和,他也許會睡到五點。我賭五點。先生們,拿錢出來吧,晚點也行。”

他們把錢集中起來,放到護(hù)發(fā)膏旁邊的架子上。

一個年輕些的男人拿出隨身小刀,開始削一根棍子。“我們這樣拿怪人開玩笑還挺可笑的。我們內(nèi)心其實害怕他。我是說,我們不會讓自己相信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我們不敢去相信這件事。如果我們知道了,將永遠(yuǎn)無法釋懷。所以我們把他當(dāng)成一個笑話。我們?nèi)斡伤教巵y躺。他不會傷人,他只是躺在那兒。但我注意到,哈德森醫(yī)生從來沒有認(rèn)真用聽診器聽過怪人的心跳。他擔(dān)心自己會發(fā)現(xiàn)些什么,我猜。”

“擔(dān)心自己會發(fā)現(xiàn)些什么!”一陣笑聲。辛普森一邊大笑一邊揮舞著剪刀。兩個胡子結(jié)成塊的人笑了起來,有點兒太大聲了。笑聲沒有持續(xù)很久。“真會講笑話呀,你!”他們拍著瘦削的膝蓋,都這么說。

至于威爾頓小姐,她則繼續(xù)給客人修指甲。

“他要起來啦!”

一群人湊到平板玻璃窗前看著怪人馬汀站起來。“他一只腳站起來了。現(xiàn)在另一只腳也起來了。有人給他遞了把手。”

“是威爾頓小姐。她肯定是沖過去的。”

“現(xiàn)在幾點?”

“五點。給錢吧,伙計們!”

“那個威爾頓小姐啊,她自己就是個怪胎。竟然會關(guān)心像怪人那樣的人。”

辛普森動了動剪刀。“她是個孤兒,喜歡安安靜靜的,喜歡話不多的男人。怪人幾乎就不說話,正好和我們這些粗魯人相反,是吧,伙計們?我們話太多了,威爾頓小姐不喜歡我們說話的方式。”

“他們走開了,他們兩個,威爾頓小姐和怪人馬汀。”

“我說,你說話的時候離我耳朵遠(yuǎn)一點,好嗎,辛普森?”

查理·貝洛斯在街上蹦蹦跳跳地過來了,手里拍著一個紅色橡皮球,金色的劉海在藍(lán)眼睛上方跳動著。他心不在焉地拍著球,吐著舌頭,球掉到怪人馬汀腳下,馬汀這時已經(jīng)又坐回瀝青桶上了。雜貨店里,威爾頓小姐正在采購?fù)聿褪巢模岩恍揞^和蔬菜罐頭放進(jìn)籃子里。

“我能拿回我的球嗎?”查理·貝洛斯在六英尺二英寸高的怪人馬汀面前仰起頭問。周圍沒人聽見。

“你能拿回你的球嗎?”怪人馬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他像是正在反復(fù)思考這句話。在他那雙灰蒙蒙的眼睛里,查理就像一團黏土捏成的小球。“你可以拿回你的球。是的,拿吧。”

查理慢慢彎下腰,撿起鮮紅色的橡皮球,慢慢起身,眼里有種神神秘秘的意味。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向上看著怪人瘦骨嶙峋的暗淡棕色臉龐。“我知道一件事。”

怪人馬汀低頭看著他。“你知道一件事?”

查理前傾著身子。“你已經(jīng)死了。”

怪人馬汀坐著不動。

“你真的已經(jīng)死了。”小查理·貝洛斯說,“但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我信你,怪人先生。我親身試驗過一次。死亡,我是說。很艱難,很費勁。我在地板上躺了一個小時,但我眨眼了,肚子癢了,所以我去撓它。然后——我放棄了,你知道為什么嗎?”他看著自己的鞋子,“因為我得去上廁所。”

一絲理解的微笑慢慢浮現(xiàn)在怪人馬汀瘦骨嶙峋的蒼白長臉上。“是很費勁。不容易。”

“有時候我會想到你,”查理說,“我看見你深夜路過我家。有時候是凌晨兩點,有時候是四點。我醒來,知道你在周圍走動。我知道我該看看外面,我也確實那樣做了,然后,呀,你就在外面,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地走。”

“因為無處可去。”怪人坐在那兒,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jǐn)R在膝蓋上。“我試圖想出一個——目的——地,”他慢慢地說,像馬被拉停時的嘶鳴,“——但太難了。我試了一遍又一遍。有時候我?guī)缀蹙鸵氤鲈撟鍪裁础⑷ツ睦锪耍o接著我就忘了。有一回,我想到要去看醫(yī)生,讓他宣布我已經(jīng)死了,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用緩慢沙啞低沉的聲音說,“——我一直沒去成。”

查理直直看著他。“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帶你去。”

怪人馬汀閑適地看著太陽下山。“不。我厭了、累了,但我可以等。我已經(jīng)走了那么遠(yuǎn),我很好奇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洪水把我的農(nóng)田、家畜都沖走了,又讓我沉在水底,就像雞被關(guān)進(jìn)雞籠里一樣。我肚子里灌滿了水,就像把水灌進(jìn)熱水壺一樣。但不知道怎么的,我從洪水中走了出來。可我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多少個深夜,我躺在房間里聽,卻聽不見心跳聲。耳朵里沒有,胸膛里沒有,手腕上也沒有,我就像死去的蟋蟀般一動也不動地躺著。我內(nèi)心空無一物,除了黑暗、放松和理解。但是,我還能行走,這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許是因為我死的時候太年輕,只有二十八歲,還沒結(jié)婚。我一直想結(jié)婚,卻一直沒時間考慮。看我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到處做奇怪的事情。我把錢存起來,因為我從不吃東西,見鬼,是不能吃。有時候我會變得非常沮喪,完全不知所措,只好躺到排水溝里,希望他們把我?guī)ё撸盐胰M(jìn)棺材里,永遠(yuǎn)埋葬。但同時,我又不希望那樣。我還有一些愿望。不管威爾頓小姐什么時候過來,我都知道。我看見風(fēng)把她的頭發(fā)吹起,像吹著一根小小的棕色羽毛……”他嘆了口氣,重歸沉默。

查理·貝洛斯禮貌地等了一分鐘,然后清了一下喉嚨,拍著球飛快地離去。“再見!”

怪人盯著查理剛才站的位置。五分鐘后,他眨眨眼睛。“呃?有人來過?有人說話了?”

威爾頓小姐拿著滿滿一籃子食物走出雜貨店。“你能送我回家嗎,怪人?”

他們一路安靜地走著,她小心翼翼地不走太快,因為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風(fēng)吹過路邊的香柏、榆樹、楓樹,一路沙沙作響。好幾次,他雙唇張開,眼睛瞥向旁邊的她,但接著便緊閉雙唇,直盯著前方,好像在看一百萬英里之外的什么東西。

終于,他開口了。“威爾頓小姐?”

“怎么了,怪人?”

“我一直在存錢,已經(jīng)存了不小的一筆。我沒什么要花錢的地方,你可能會驚訝,”他誠懇地說道,“我大概有一千塊錢,可能還不止。有幾次我數(shù)了數(shù),但累了,沒數(shù)完。而且——”他突然變得有點困惑,好像有點生她的氣。“你為什么喜歡我,威爾頓小姐?”他問。

她似乎有點驚訝,接著沖他微笑。她給了他一個孩子般的、表示喜愛的表情。“因為你很安靜;因為你不像理發(fā)店那些男人那么吵、那么粗鄙;因為我很寂寞,而你一直很友好;因為你是第一個喜歡我的人。其他人甚至不曾看我一眼。他們說我不會思考,說我是個低能兒,因為我沒讀完六年級。但我真的太寂寞了。怪人,和你聊天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他緊緊地握住她白皙的小手。

她舔了舔雙唇。“人們那樣子說你,我希望我們能做點什么。我沒有惡意,但你不能再跟他們說你已經(jīng)死了,怪人。”

他停下腳步。“所以你也不信我。”他冷淡地說。

“你‘死了’是因為沒有好女人給你做飯,沒有愛,是因為你活得不好,怪人。這就是你說自己死了的原因,沒別的!”

他的灰眼睛變得深邃迷惘。“我是那個意思嗎?”他看見她那張充滿神采的熱切臉龐。“是的,我就是那個意思。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那個意思。”

他們二人孤獨地走在一起,在風(fēng)中漂泊,似空中飄零的葉子。夜色更深,更柔和,星星出來了。

那天晚上大約九點,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站在一盞街燈下。遠(yuǎn)遠(yuǎn)的另一頭,有人緩慢、安靜地沿著街道獨自走著。

“他來了。”其中一個男孩說,“你去問他,湯姆。”

湯姆艱難地皺起眉頭。女孩們笑話起他來。湯姆說:“哦,好吧,但你們得一起過來。”

風(fēng)把樹吹得東倒西歪,把一片片、一簇簇葉子吹下來。怪人馬汀靠近時,葉子擦過他的頭發(fā)落下。

“怪人先生?嘿,怪人先生?”

“嗯?哦,你好。”

“我們,呃,那個……”湯姆艱難地開口,左右看看,希望有人幫他一把。“我們想問,如果……好吧,我們想邀請你參加我們的派對!”

怪人馬汀看著湯姆那干凈的帶著香皂氣息的臉龐,看著他那十六歲女伴身上穿的漂亮藍(lán)外套。過了一分鐘,他回答:“謝謝。但我不確定,我可能會忘記過去。”

“不,你不會忘記的,”湯姆堅持說,“你會記得的,因為那天是萬圣節(jié)!”

一個女孩拉了一把湯姆的手臂,小聲說:“別,湯姆。別叫他了,拜托了。他不行,湯姆,他不夠嚇人。”

湯姆甩開她的手。“讓我來處理。”

那女孩請求他:“拜托,別這樣,他就是個臟兮兮的老人。比爾可以在手指上滴蠟,可以在嘴里裝上可怕的假牙,用綠粉筆在眼睛下畫幾筆,這樣就能嚇?biāo)廊恕N覀儾恍枰桑俊彼棺h地沖怪人仰起下巴。

怪人馬汀站在那里。他聽著風(fēng)穿過高高的樹頂?shù)穆曇簟W阕氵^了十分鐘,他才發(fā)現(xiàn)那四個年輕人已經(jīng)走了。從他嘴里傳出石礫般干巴巴的低笑。孩子們。萬圣節(jié)。不夠嚇人。比爾能做得更好。就是個老人。他品嘗著自己的笑聲,發(fā)現(xiàn)它如此古怪苦澀。

第二天早上,小查理·貝洛斯把球砸到店門上,收回來,又砸過去。聽見背后有人在哼哼,他轉(zhuǎn)過頭。“噢,你好,怪人先生!”

怪人馬汀一邊走,一邊拿著綠色的紙幣在數(shù)。他突然停下來,眼神空洞。

“查理,”他叫道,“查理!”雙手摸索著。

“是我,怪人先生!”

“查理,我要去哪兒?我要去哪兒?我要去給威爾頓小姐買點東西!來,查理,幫幫我!”

“好的,怪人先生。”查理跑過去,站在他的影子里。

一只手遞下來,握著錢,七十塊。“查理,跑去給威爾頓小姐買條裙子……”他的腦子在與健忘癥做抗?fàn)帲趻暝疵鹑。噲D握住些什么。“我想不起地點,噢,天啊,幫我想起來。一條裙子、一件外套,給威爾頓小姐的,在……在……”

“克勞斯梅耶百貨商店?”查理問,希望能幫他想起來。

“不!”

“菲爾斯德的店?”

“不!”

“李伯曼先生的店?”

“李伯曼!就是那兒!李伯曼,李伯曼!來,來,查理,快去那家——”

“李伯曼!”

“給威爾頓小姐買一條綠色新連衣裙,上面畫著黃色玫瑰的綠色新裙子,還有一件外套。買好后拿來這里給我。哦,查理,等等。”

“怎么了,怪人先生?”

“查理……你覺得,我能在你家收拾一下嗎?”怪人輕輕問道,“我需要洗個澡。”

“呀,我不知道,怪人先生。我家人不太好說話。我不知道。”

“沒關(guān)系,查理。我理解。快去吧!”

查理快步跑開,手里攥著錢。他經(jīng)過理發(fā)店,伸頭進(jìn)去,辛普森先生停下給特蘭伯爾先生剪頭發(fā)的動作,瞪著他。“嘿!”查理叫,“怪人馬汀在哼歌!”

“什么歌?”辛普森先生問。

“像這樣。”查理說著,哼出那首曲子。

“我的神!”辛普森吼道,“難怪威爾頓小姐今早沒來給人修指甲!那是《婚禮進(jìn)行曲》!”

查理繼續(xù)奔跑開。大爆炸新聞!

喊叫聲、大笑聲,一片聲浪撞擊拍打著。理發(fā)店后頭蒸汽裊裊。他們一個個輪著來。首先,辛普森先生拿來一桶熱水,兜頭淋在怪人馬汀身上。馬汀坐在浴缸里,什么也沒說,只是坐著。接著,特蘭伯爾先生拿起一把大刷子和大量牛奶皂,給怪人刷起蒼白的背部。肖蒂·菲利普斯拿著一瓶古龍水,每隔一會兒就給怪人噴一下。他們在蒸汽中笑著,跑來跑去。“要結(jié)婚了,嗯,怪人?恭喜啊,小伙子!”又倒上一桶水。“我一直就說你需要的是婚姻嘛。”辛普森先生大笑著,這回沖怪人胸膛倒的是冷水。怪人假裝壓根兒沒注意到是冷水。“你現(xiàn)在聞起來好多了!”

怪人在那兒坐著。“謝謝。謝謝你們所做的一切,謝謝這么幫我。謝謝這樣給我洗澡,我很需要。”

辛普森偷笑。“當(dāng)然咯,為了你,我們做什么都行,怪人。”

霧氣繚繞中,某人低聲說道:“想象他們倆結(jié)婚?就是白癡嫁給怪胎!”

辛普森皺起眉。“后面的人閉嘴!”

查理沖進(jìn)來。“綠裙子來了,怪人先生!”

一個小時后,他們讓怪人坐在理發(fā)椅上。有人借給他一雙新鞋子。特蘭伯爾先生正鼓著勁兒擦亮它們,沖大家眨眨眼。辛普森給怪人理發(fā),不肯收錢。“不,不,怪人,就當(dāng)作我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吧。好了,先生。”說得口沫橫飛。接著,他在怪人的深色頭發(fā)上灑遍玫瑰水。“好了,月光與玫瑰!”

馬汀轉(zhuǎn)過頭。“我們結(jié)婚的事,別告訴任何人。”他請求道,“明天之前別說,好嗎?我和威爾頓小姐不太想讓我們的婚姻成為鎮(zhèn)上人的笑話。你們理解嗎?”

“當(dāng)然,當(dāng)然,怪人。”辛普森說,把活兒搞定。“我們不會說出去的。你們以后要住在哪里?你買了新農(nóng)場?”

“農(nóng)場?”怪人馬汀從椅子上下來。有人遞給他一件嶄新的外套,另一個人幫他把褲子熨好了。他看起來真不錯。“對,接下來我得買地。額外的支出,但值得。額外的。跟我來,查理·貝洛斯。”他走到門口。“我在鎮(zhèn)子邊上買了座房子,現(xiàn)在得去付錢了。來,查理。”

辛普森攔住他。“是什么樣的房子?你錢可不多,你買不起太貴的房子。”

“是的,”怪人說,“你說得沒錯。是座小房子,不過足夠了。那是前一陣子建的,后來房子主人搬去了東邊某處,只賣五百,所以我買了。威爾頓小姐和我今晚就搬過去,就在成婚之后。但別告訴任何人,拜托了,明天之前別說。”

“當(dāng)然了,怪人。當(dāng)然不會說。”

怪人走出門,下午四點的天還亮著,查理走在他身旁。理發(fā)店里的人散了,有的坐下,大笑著。

店外的風(fēng)發(fā)出一聲嘆息,太陽漸漸西沉,理發(fā)的剪刀繼續(xù)響著,男人們閑坐著,笑著,聊著……

第二天早餐時間,小查理·貝洛斯若有所思地拿著湯匙攪拌麥片。餐桌另一頭,他父親把報紙折起來,看著妻子。“鎮(zhèn)上的人都在說怪人馬汀和威爾頓小姐私奔了,”父親說,“有人去找了,找不到他們。”

“這個嘛,”母親說,“我聽說他給她買了座房子。”

“我也聽說了,”父親說,“我今天早上給卡爾·羅杰斯打了電話。他說他沒賣房子給怪人。但卡爾是鎮(zhèn)上唯一的地產(chǎn)商。”

查理·貝洛斯吞下點麥片,看著他父親。“噢,不,他不是鎮(zhèn)上唯一的地產(chǎn)商吧?”

“什么意思?”父親問。

“沒什么,只是我半夜往窗外看時,看到了一件事情。”

“你看到了什么?”

“當(dāng)時月光很亮。您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嗎?那個,我看見兩個人在埃爾姆格雷德路上走著,一男一女。男的穿著深色新外套,女的穿著一條綠色連衣裙。他們走得非常慢,還手牽著手。”查理深吸一口氣。“那兩個人就是怪人先生和威爾頓小姐。他們走出埃爾姆格雷德路,那個方向根本就沒有房子,只有特里尼公園墓地。而鎮(zhèn)上的古斯塔夫松先生,賣的是特里尼公園的墓地。他在鎮(zhèn)里有間辦公室。像我說的,卡爾·羅杰斯先生不是鎮(zhèn)上唯一的地產(chǎn)商。所以——”

“哼,”父親輕蔑而不悅地說,“你那是做夢夢見的吧!”

查理埋著頭,像在吃麥片,余光從眼角看出去。

“是的,爸爸。”最后,他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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