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忠臣諍諫怒隋煬,大起雄兵勇莫當。
從此南陽寧息少,戰征不斷在沙場。
話說伍夫人見老爺鼻息如雷,把孩兒放在懷中,夫人恐孩兒醒來,只得和衣睡在外面。父母愛子之心不表。卻說那老爺云召睡去,不覺來到大堂,心中想道:“今日下官出來,緣何家將一個也無?靜悄悄,四顧無人,不勝凄涼!往日下官出堂,家將跟隨,三軍齊集,旗牌侍候,何等威武!今日坐堂好不冷靜。”正想之間,只見外面走進一人,滿身黑漆,不穿衣服。老爺問道:“你是何人?”那人不應,只見隱來隱去。連叫幾聲,那人應道:“孩兒,我是你父親伍建章,死得好苦也!”云召叫道:“爹爹,為何這樣光景呀?”“我兒啊,那楊廣與奸臣算計,弒父縊兄,欺娘奸嫂,情同篡逆。他要我寫詔頒行天下,你為父的忠心不昧,把楊廣痛罵一場。他把你父親斬首,又把一門家眷三百余口,盡行抄滅。今又著國公韓擒虎帶領六十萬雄兵,前來擒你,又著奸臣心腹麻叔謀為先鋒,奸臣之子宇文成都應付糧草為救應。孩兒可速速去此南陽,走往別處,不然,性命難保矣!”云召聽說,大哭道:“那奸賊這等殘害我伍門世代忠良,殊屬可恨!孩兒今日就點齊人馬,殺上長安,除了昏君,去了奸佞,然后更立新君,與父母報仇。”建章道:“孩兒何出此言?你還不曉得韓擒虎、麻叔謀、宇文成都這班匹夫的利害?快快與我逃走,不可耽擱!”正在難分之際,又見外邊走進一人,滿身污血,口叫:“孩兒,我是你母親,被昏君把我一門斬首,孩兒要報仇。”云召道:“母親不須在意,孩兒自當報仇!”又見數百余人走進來,一齊跪下道:“老爺要與太師爺、太夫人報仇,小人們死得好苦也!”云召如醉如呆,老夫人叫道:“孩兒反了罷!”大老爺說:“孩兒走了罷!”眾人齊說:“求太師爺作主,要小老爺提兵殺上長安,拿住奸佞,也將他滿門斬首,以消此冤。”太師爺上前把老爺一拖:“走罷!”老爺云召大驚,醒來不覺把公子一推,公子便哭將起來,夫人亦醒。
當下夫人爬將起來:“相公為何大呼小叫?”老爺口中還不住的爹爹母親的哭叫。夫人連叫幾聲,老爺開眼一看:“呀,原來一場大夢!”把公子遞與了夫人,夫人抱在手中,公子就不哭了。忙叫丫鬟、婦女,他們聽得呼喚,忙走進來。列位,為何丫鬟婦女還不曾睡呢?這是帥府里邊丫鬟婦女甚多,每日輪班伺候,所以聽得一聲呼喚,即忙都走進來。
夫人將公子遞與丫鬟抱了,又吩咐婦女點茶。老爺起身穿上衣服,呆呆坐著。此時將已五鼓了,夫人問道:“相公想必連日在山上受些驚恐,所以如此。”老爺道:“非也,下官方才睡去,見我父親滿身黑漆,口叫:‘孩兒,你為父的死得好苦。’說朝中楊廣篡位,要他草詔,他忠心不昧,痛罵幾句。那昏君聽信奸佞,將他斬首,又將滿門三百余口一個不留抄斬,叫我作速逃走,以留伍氏一脈。又見母親滿身血污,說:‘孩兒要與我報仇的。’更見階下數百余人,齊聲哭著說:‘要與我們雪恨。’我見此光景,正難分解,卻被父親把我一拖,下官不覺一驚,醒來卻是一夢,倒把孩兒驚覺。”夫人道:“夢中之言,相公不必疑慮。”伍爺道:“下官想將起來,莫非我父母全家在朝有什么不吉,故有此兆亦未可定。下官因此放心不下。”夫人道:“公公在朝,身掛紫衣,故此身上黑的,婆婆亦封誥命,故此身上紅的。自古道:夢吉則兇,夢兇則吉。陰陽相反,往往如此。”老爺道:“左思右想,只是放心不下。”夫人道:“相公何不一面差人連夜到長安去望公公婆婆,一面喚下圓夢先生詳解此夢?”老爺道:“夫人言之有理,待下官明日早堂,差官星夜上長安探望我父母,回來就知明白了。”正說之間,不覺金雞報曉,已是天明了。吩咐家將傳令箭一枝到外邊,傳中軍喚圓夢先生一名早堂伺候,又吩咐三鼓已畢,伺候我老爺升堂。外邊一聲得令不表。
再說那馬夫伍保逃出長安,在路聞得又差韓擒虎起大兵前來討伐,心中好不著急,不分星夜趕到南陽。來至轅門,把鼓亂敲,旗牌上前喝問道:“唗!好大膽的狗頭,這里什么所在,擅自擂鼓!”吩咐拿下,候大老爺發落。伍保道:“咄,你這瞎眼的官兒,咱是都中太師爺府中差來要見老爺的。”那旗牌大驚道:“老爺,小官不知,望乞恕罪!”伍保道:“快去通報!”旗牌應道:“是。”忙到里邊對中軍說:“外面有都中太師爺差官要見。”中軍即到內堂,報進去道:“都中太師爺差官要見。”老爺大喜,吩咐即喚那差官進來。那旗牌應聲出來,說道:“老爺,方才小官多有得罪,大老爺面前望求方便。”伍保道:“不必吩咐,咱自知道的。”
進了轅門,一路到后堂,只見老爺坐在椅中,兩旁數十名家將站立。伍保走進一步,大叫一聲:“老爺,不好了!”撲通一聲,將身跌倒在地,昏迷不醒,話不能言。老爺立起身來一看,道:“這是我府中馬夫伍保,為何如此光景?”看官要曉得,那伍保只因連日連夜走了數千里路,心中又急,腹中又饑,身體乏了,所以見了老爺叫得一聲“不好了”,便氣涌心來,悶倒地上。家將上前要扶他起來,老爺搖手道:“不可亂扶,待他慢慢自醒轉來。”停了一刻,伍保蘇醒轉來,家將扶起,伍保眼中不住的流淚。老爺道:“太師爺、太夫人在都中可好?你為何到此,可有書信?拿來我看。”伍保對著伍爺跪叫道:“老爺,不好了,那有什么書!”老爺急問道:“太師爺可有什么變故么?你快快把都中之事細細說與我知道。”伍保道:“太子楊廣與奸臣謀死文皇,要太師爺草詔,不知為甚,把太師爺斬了。又圍住府門,將家中三百余口盡行斬首。小人在后槽,越墻而逃,報與老爺知道。”伍爺聽說道:“怎么講啊?”伍保又說道:“因太子楊廣與奸臣謀死文皇,要太師爺草詔,不知為甚,把太師爺殺了。又圍住府門,將家中三百余口盡行斬首。小人在后槽,越墻而逃,報與老爺知道。”
伍爺聽罷,大叫一聲:“呀唷!”暈倒在地,夫人忙叫道:“相公蘇醒!”家將亦叫道:“老爺蘇醒!”伍爺半晌方醒,家將扶起,伍爺哭道:“我那爹爹啊!”夫人流淚解勸道:“相公且自保重。”“夫人啊,下官世代忠良,況我父親赤心為國,南征北討,平定中原。今日昏君弒父篡位,反把我父親斬了,又將我一門家眷盡行斬首,好不可恨!”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昏君所害,伍氏又只存相公一人,并無哥弟,相公還須打點主意才是。”伍爺道:“夫人言之有理。伍保,你再把以后事情備細說來。”伍保道:“老爺,那昏君把太師爺斬了之后,又聽了奸臣之言,差韓擒虎為元帥,麻叔謀為先鋒,宇文成都為后應,帶領大兵六十萬,前來征討老爺,請老爺作速打點。”伍爺道:“夫人,下官昨夜夢中爹爹叫我棄此南陽,逃往別處,母親卻叫我必要報仇,若依了爹爹是忠,若背了母親是不孝了。若依了母親是孝,若背了爹爹是不忠了。下官主見莫定。”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楊廣所害,東宮未知存亡,相公請點齊三軍,殺進長安,去了楊廣,別立新主。一則與公婆報仇,二則扶助東宮為君,豈不是忠孝兩全。”伍爺道:“韓擒虎到來,奈何?”夫人道:“若韓擒虎到來,先除此賊,然后殺入長安。”伍爺道:“夫人說得是,下官與眾將商議,然后舉行。”
傳話中軍,吩咐轅門起鼓,傳點開門。伍爺頭戴一頂鳳尾銀盔,身穿白袍銀甲,三聲炮響,伍爺升帳,先是十四個旗牌參見,次后兩個中軍參見,再后大小左右總兵官五營四哨參見,分立兩旁。伍爺道:“眾將在此,本帥有句話兒要與眾將商議。”眾將道:“大老爺吩咐,末將怎敢不遵。”伍爺道:“我老太師在朝伴讀東宮,官居仆射,又兼南征北討平定中原,盡忠為國,莫可盡述。不想太子楊廣弒父篡位,與奸臣算計,要老太師草詔,頒行天下。老太師忠心不昧,直言極諫,那楊廣反把老太師殺了,并家眷三百余人盡行斬首,言之好不痛心!今又差韓擒虎、麻叔謀、宇文成都帶領雄兵六十萬,前來拿我。我欲棄卻南陽,身投別處,不知諸將意下若何?”總兵隊里閃出一員大將叫道:“主帥之言差矣!楊廣弒父篡位,本為人人可誅。老太師盡忠被戮,理當不共戴天。昔戰國時,楚國忠臣伍奢被平王所害,其子伍員入吳借兵,鞭平王尸三百。這忠臣孝子,萬古傳揚。今主帥坐鎮南陽,雄兵十萬,立起旗號,齊心報仇,有何不可!”伍爺聽說,睜眼一看,乃麒麟關總兵,復姓司馬,名超,身長八尺,青面紅須,使一柄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伍爺道:“將軍赤心如此,不知眾將如何?”只見統制班內閃出一員上將,姓焦名方,身長七尺,白面長須,慣使一根長槍,上馬臨陣,無人抵敵,乃將門之種,大聲說道:“主帥不必煩心,末將等愿同主帥報仇!”只見四營八哨齊聲道:“愿隨大老爺與老太師報仇!”伍爺道:“既然如此,明日下教場聽操!”“得令!”眾將退出,放炮三聲,吩咐掩門。
老爺進衙內,夫人迎接著道:“眾將之意若何?”老爺道:“夫人,下官方才升坐,見眾將齊集,就把父親遭刑之事,細細說了一遍。眾將俱各忿忿不平,愿與下官同心出力,殺進長安,與我父親報仇。明日下教場點齊眾將,分兵各處把守,調齊各處糧草,待韓擒虎到來,下官活擒這廝,然后殺上長安,與父報仇,豈不快哉!”夫人道:“相公主見不差。”一宵無話。
次日天明,老爺叫家將傳令外邊眾將教場伺候。家將答應一聲,即忙走出外邊對中軍道:“大老爺吩咐,諸將、大小三軍都到教場伺候。”只聽得轅門齊齊應聲道:“得令!”只見那總兵官、旗牌官、四營八哨、大小官員都收拾兵器盔甲鞍馬,各帶管下軍馬往教場伺候。不表。
伍爺用了早膳,來到大堂,吩咐取盔甲過來。他頭戴鳳翅銀盔,身穿龍鱗銀甲,外罩蟒龍白袍。二名家將抬上銀槍,那槍有一百六十斤重,純鋼打成,長有一丈八尺,名曰丈八蛇矛,乃紫陽真人所授。伍保牽過馬來,那馬是西番進來的,叫做照夜玉獅子,那馬高有八尺,渾身雪白,并無雜毛,登山渡水,如行平地一般。伍爺提槍上馬,帶了家將三百名,出了轅門,來到教場。三聲炮響,到了將臺邊,伍爺下馬,家將移過虎皮交椅,伍爺坐著,張起黃羅金頂寶蓋。眾將上前打拱:“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眾將少禮。”次后,旗牌官、左領軍、右領軍、四營八哨參見,各隊伍站立兩旁。伍爺傳麒麟關總兵官司馬超聽令,傳令官走出道:“麒麟關司馬將軍聽令!”司馬超提刀走上道:“主帥有何吩咐?”“司馬將軍,你帶領二萬人馬,把守麒麟關各處營寨。待韓擒虎到來,須要小心抵敵,不可有違!”司馬超帶了人馬,往麒麟關把守不表。伍爺再傳統制官焦方聽令,傳令官手執令旗走出道:“統制焦將軍聽令!”焦方提槍走上道:“主帥有何吩咐?”伍爺道:“本帥有令箭一枝,著你往各處催趕糧草。”焦方執了令箭往各處不表。伍爺又吩咐眾將官:“你們各歸營寨,操演該管軍士,候本帥不日聽點。”吩咐完畢回營,伍保牽過馬匹,三聲炮響,伍爺上馬,帶了家將回轉南陽,這話不表。
單講那齊國公韓擒虎奉旨征討南陽,未到南陽,扎下營寨。先鋒進告曰:“公爺在路,日行不過數里,倘反臣知道,逃往他方,圣上聞知,又要加罪,況今日費斗金,公爺務必吩咐三軍曉夜兼程才是。”韓爺道:“麻將軍有所不知,那伍云召乃將門之子,英雄豪杰,焉肯逃走。目下天氣炎熱,兵士眾多,后面糧草不濟,宇文成都還未到,本帥愛惜軍士,所以如此。將軍自領前陣,本帥自領中軍,有事前來通報。”麻叔謀應道:“是!”帶領三軍望前而行。在路上縱容軍士擄掠百姓,奸人妻女,罪不可當。列位看官,你道韓爺為什么在路上慢慢行走?他只因與伍建章有八拜之交,意欲使伍云召知覺,逃往別處,故此打發麻叔謀領前隊,自卻領中軍緩緩而行。那麻叔謀兵至麒麟關,探子報道:“啟爺,兵至關下了。”那麻叔謀出馬一看,只見關門緊閉,關上扯起了兩面大白綾旗,那旗上大書“忠孝王與父報仇”七個大字。叔謀不看猶可,看了十分大怒。正是:
隋煬無道忠臣死,兵討南陽國土離。
便令:“軍士叩關下寨,放炮安營,待我前去稟過公爺再行定奪。”軍士一聲答應,自己往中軍而來。軍士報知,韓爺走出中軍。叔謀道:“公爺在上,末將參見。”韓爺道:“先鋒少禮。今來參見,有何稟聞?”麻爺道:“公爺,小將領兵來到麒麟關,那總兵司馬超扶助反賊,把關緊閉,扯起旗號,上寫道‘忠孝王與父報仇’。”韓爺道:“這廝反叛朝廷,殊為無禮。”吩咐三軍,拔營前去。
兵馬向前,直至關下。韓爺道:“那一位將軍前去討戰?”早有副將先鋒雷明閃出帳前,應道:“末將愿取此關!”韓爺道:“小心前去。”應道:“曉得!”當下雷明頂盔貫甲,翻身上馬,手執方天畫戟,直至關下,大叫道:“呔!城上的報與守將知道,有本事的前來會戰。”探子飛報入府:“啟爺,今有一員隋將討戰。”司馬超即忙頂盔貫甲,懸鞭掛锏,提刀上馬,帶領眾將放炮出關。雷明看見大叫道:“青面賊,你是何人?”司馬超大喝道:“爺乃伍元帥帳下麒麟關總兵司馬超便是。”雷明聽說,呼呼大笑道:“我乃天朝大將,豈識你反臣賊子!”舉戟便刺。司馬超舉刀,劈面相迎。不上幾個回合,雷明看來招架不住,司馬超這把大刀神出鬼沒,雷明大叫道:“好家伙!”慌忙要走,被司馬超撇開畫戟,舉刀望頭砍來,把雷明連頭連甲劈做兩半。可憐一個雷明,竟死于關下。那敗兵飛報營中:“啟爺,雷將軍被賊殺了!”韓爺大怒道:“罷了,罷了,未曾破關,先折了一將。”大聲叫道:“眾將官!哪一位與我去擒來?”閃過正先鋒麻叔謀道:“小將愿往擒此反賊。”韓爺道:“小心前去。”麻爺應道:“曉得!”提槍上馬,出了營門,來到關下,大叫道:“反賊!你是朝廷命官,乃助這逆賊,有違天命,自取滅亡。如今趁早好好卸甲投戈,饒你性命。”正是:
大言不慚無用將,怎敵能征善戰雄。
畢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