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9章

塬上的孩子冬天上學最是遭罪。遇上西風攪雪的鬼天氣,逆風騎自行車還沒有走路快。下塬里學生騎到學校,二十幾里路程不說,一路都是慢上坡,到了學校全身都濕透了,嘴里呼著白色的熱氣,嗓子眼里像有一團火竄上來,一到學校便已經餓得前心貼著后背了。肚子咕嚕嚕的直叫,哪里還有心思上自習背書。于是,他們把書立在桌子上擋住視線,低頭咬一大口饃饃,一邊哼哼囔囔、裝模作樣地背書,一邊嚼咽著冰冷的饃饃。值周的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背抄著雙手繞著教室外圍巡視一圈,聽一聽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忽又擔心起出門前放置在爐面上的饃饃被烤糊,便加快腳步進了辦公室。

燕燕坐在第二排靠窗戶的位置。看見值周老師急匆匆地轉身離開,她掰了一口饃饃塞進了嘴里。一邊早讀一邊吃饃饃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

窗戶最下面的一塊玻璃破了拳頭大一個窟窿眼兒,說不清什么時候破的,反正燕燕坐過來時就是這個樣子。秋日里還好,習習涼風正好吹過臉頰,不至于上課時間打盹瞌睡。冬天就不好受了,呼呼的寒風直戳戳地吹進來,臉龐和耳朵像被一瓢一瓢的冷水潑過。他們幾個靠窗戶坐的學生只好拿了些課本堆放在窗臺上擋風。燕燕心中很是憤懣難平,猶記得上小學時有一個冬天她就坐在一塊爛玻璃旁邊,一個學期下來,她的耳朵都被凍得裂了血口。凍傷過的耳朵在這個冬天又開始瘙癢難耐,即使是上課時間,她也得纏裹著圍巾把耳朵包裹起來。班主任冶老師說他給校領導提報過好幾回了,總不見來個人換一塊新玻璃。

可是現在,比起坐在窗戶邊上挨凍,還有一件事更讓燕燕內心煎熬。上一周學校突然決定,讓兩個班中期考試前二十五名的學生,晚上集中在一起上晚自習課,由初三級任課老師輪流帶班統一進行復習。為了保證學生晚上回家的安全問題,學校倡議學生盡量克服各種困難,建議離家遠的學生借宿在距離學校近一點的親戚家或者同學家里,順路的同學最好一起結伴回家,有條件的可以讓家長接送。

燕燕在學校附近連一個沾親帶故的親戚都沒有,這著實讓她犯起了難。下午吃完飯趕七點半到學校這都不是問題,關鍵晚上怎么辦?往常九點半左右家里人都準備熄燈睡覺了。她不可能讓父母到點來接她,他們跟集賣菜本來就睡不上個囫圇覺,她是絕對不能連累他們的。從家里到學校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吧,和下塬的學生比起來又不算遠,屬于不遠不近的尷尬距離。最關鍵的是,下了夜自習,她一個人不敢走夜路,尤其是拐過公路后的那一段黑漆漆的土路。聽大人們說那條路的兩邊以前是一片亂墳闕。如果不知道這些,她或許就不會多想,兩眼一抹黑只管回家,可是已然知道了,她便不由自主的害怕起來。思來想去后,她還是覺得得找個順路的同學和她一起相伴著回家。

鄧建秀無疑是最佳人選,而且她們兩個的家境出奇的相似。鄧建秀家里也是六口人,除了父母和年邁的奶奶,她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鄧家莊還在白家洼下面,而且她在學校附近也沒有可以借宿的親戚。于是兩個人一拍即合,決定在每家住一晚上。

晚上下了課,她們就趁著夜色抹黑回家。十點半回到家里,其他人都已經熟睡了。她們盡量悄無聲息的脫衣服上炕,來不及想什么,頭一挨著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一起上晚自習的那些天里,燕燕和鄧建秀幾乎形影不離。她們兩個一起上下學,一起討論解決數學幾何題,相互間取長補短。

鄧建秀愛掉鼻的習慣稍微比上小學時好一點。每每遇到難題需要凝神思考時,她便習慣性的把筆支在下巴上。兩股清透的鼻涕像兩道細流緩慢滑落,她似乎毫無知覺,直到接近上嘴唇快要流進嘴巴時才察覺出癢癢。只見她撅起雙唇盛著鼻涕,“搐”的一下便把所有的鼻涕都吸進鼻孔里。不一會兒,吸進去的鼻涕又悄然滑落,她還是如法炮制。燕燕緊皺眉頭斜眼打量著她,她每抽搐著吸一次鼻涕,她的嘴巴就不由得往下抽搐一次,心里嘖嘖的驚嘆起來。

打在上小學的時候,鄧建秀就有個“鼻涕蟲”的外號,經常被同學們模仿當成笑料。因為沒有手帕擦鼻涕的緣故,她有時拿拳頭抹擦,有時把掉下來的鼻涕吸進鼻孔,有時也會毫不猶豫地吸進嘴巴里吃掉。在外面玩得起勁的時候,只要鼻涕下來,她會習慣性地捏住鼻翼擤下來一把甩到地上,當然,她也不忘在鞋幫上擦擦手。

清水樣的鼻涕和不間斷的抽搐聲使得燕燕無心解題,思想上開起了小差。

她想起每到冬天窯里生火架爐子時,他們三個都會輪流上火或者感冒一回。不間斷的粘稠的黃鼻涕就會堵塞鼻孔,手帕經常被他們擦得粘在一起扯不開。有時候,他們捏著鼻子把鼻涕擤完順手就在墻上一抹。王家奶奶常常喋喋不休地罵他們:“啊呀!這三個豬,一個個能把人臟死。墻上到處都是抹下的稠鼻,像把雀屎糊上了一樣。老輩的人說,鼻多的娃娃有福。你們有福沒福我不知道,先把人窩囊死了!”

王家奶奶說到“鼻多的娃娃有福”這一句話時,他們聽著很是順耳。有了這句話做后盾,他們更是得意忘形起來。每擤一把鼻涕都不忘故意嘚瑟一回:“唉呀呀!我的鼻咋那么多,把人能破煩死!”

燕燕的注意力又轉移到鄧建秀修長的手指上,她的指甲蓋不但狹長還往里緊扣著。燕燕心想:這種指甲蓋可能就是大人們常說的,將來以后睡著就有吃有喝的瓦片指甲。秀榮曾經不止一回念叨過,“同瓦指甲睡著吃,蕎皮指甲做著吃,泔水指甲要著吃。”

想到這里,燕燕又伸出了自己的雙手。她的指甲又扁又平,這分明是靠著勞動才有飯吃的蕎皮指甲。燕燕轉過頭,假裝目不轉睛地盯著墻深入思考,卻在心里自說自話起來:這個“鼻涕蟲”肯定能考上中專,以后肯定能進城當城里人。她從小鼻就多的收不住,從指甲的長相來看,也肯定是那種即使躺平睡覺也有飯吃的人。

想到這里,燕燕心里不由得生起些許羨慕嫉妒之情。看著鄧建秀的鼻涕快進到嘴巴了,她趕緊拿胳膊肘輕輕地碰了她一下,小聲提醒說:“快!鼻下來了。”

燕燕說話時盡量裝作一副關切又若無其事的樣子,以便不讓鄧建秀覺得難堪。只聽“搐”的一聲,鼻涕又一次被她吸了進去,專注解題的鄧建秀根本沒有注意到燕燕因為她的此番操作,一邊的嘴角都扯到了下巴跟前。

有段時間,鄧建秀因病請了幾天假。燕燕在班主任老師的聯絡下,只能輪流跟著離學校近的幾個女同學去她們家里借宿。

斷斷續續一個多月不固定的在外面留宿,燕燕貼身的線衣和頭發上竟然生了虱子。起先,她只是察覺胳肢窩里偶爾會發癢,壓根就沒想到是虱子在作怪。隨著生活條件的逐漸好轉,他們已經很少聽到誰還在太陽坡里翻開衣領捉虱子的閑話了。連王家奶奶都說:“虱子和跳蚤也看世道呢,人窮困潦倒身上沒肉的時候它們也跟著吸血欺負人,而今人吃得圓咕隆咚的,這些東西連影行都不見了。”

燕燕三個小的時候,因為換洗的衣服少,一到冬天,貼身穿的棉襖和棉褲縫隙里密密麻麻的虱子卵像蒜辮一樣,隨處可見虱子在織縫內襯上爬行。吃飽喝足的虱子屁股后面常常有一團深紅色的血漿。秀榮隔段時間就要給他們擠一回虱子,或者把衣服放在煤油燈下燎燒一回,常常燒得虱子卵啪啦啦的作響。那些年的秀榮是擠怕了虱子的,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機能的緣故,她總感覺她的兩個大拇指上的指甲比其他指頭上的指甲都消薄脆弱。如果前一天晚上擠壓過虱子,之后的好些幾天里,只要指甲蓋一觸碰到堅硬的東西,她就感覺心口上像被針戳了一下。

秀榮首先發現燕燕身上有了虱子。她無意間看到燕燕頭頂的發絲間有東西在蠕動,定睛一看是虱子后,秀榮著實被驚著了。她連忙大聲吆喝起來:“天光神!我還以為我眼睛花了。你看你瘆人嗎!我都多少年沒見過虱了。你到哪背了一頭虱回來了!雖然是在外頭睡覺,里外的衣服一周還換洗一回呢,到哪染上的虱?身上怕也有呢,趕緊把貼身的線衣換了去。唉,我的個媽媽呀!我把你個豬,前幾年給你們三個把虱擠的,我而今看見虱都不由得頭皮都發麻呢。”

燕燕一邊換衣服,嘴里還在嘟囔著說她不相信。當她翻過內衣仔細尋找時,果真看到了衣服織縫上的虱子卵。她也說不清楚到底在誰家睡覺時把虱子背了回來。

秀榮趕忙喊存生,讓他把爐火架旺,用燒開的滾水先把衣服燙一遍。如果不把衣服上的虱子斬草除根,它們會像感冒一樣,傳染給睡在一個被窩里的人。

秀榮一邊翻弄衣服一邊念叨:“媽媽喲!我多少年都沒見過虱了,這還把人驚了一下。燕燕把頭發洗了,我要拿個篦子齊齊的把頭發篦一遍呢。”

小燕和顏龍好奇地圍在秀榮旁邊,頭湊在一起觀看,巴咂著嘴嘖嘖地驚嘆著。小燕時不時地在自己身上隔著外衣抓撓,笑著嗔怪燕燕給她也傳染上了,她感覺好像有幾百個虱子在她背上摸爬滾打。

王家奶奶見狀瞪了小燕一眼,說:“再不精怪了!哪來那么多的虱呢,一下子就能鉆到你身上。你又沒有到外頭過過夜。聽雨就是雨!”

小燕還在一邊撓抓一邊扭著身子隔著衣服在身上抓蹭。顏龍也像是被小燕傳染了,擰著胳膊篩糠似的轉來轉去。他們兩個擠眉弄眼,故意在燕燕眼前晃晃悠悠,煽動著嘴唇小聲罵她是個豬。燕燕蹲在地上用指尖夾住線衣在盆子里翻燙,不時地蘸一點水朝他們兩個彈射過去。

秀榮給手里織的毛褲收完最后一針,攤開放在炕上,撐開手指拃量長度。隨后深吁了一口氣抬頭喊顏龍:“顏龍,再不抖了!真的有虱你還能抖下來。來把這個毛褲穿上試一下長短。我拿以前拆洗下的舊混紡線彌了一截子,這下應該差不多了。今年的春打得早,正月里就能脫棉褲了。”

顏龍往炕上一看,那條毛褲是由紅、黃、綠等各種顏色摻雜在一起織成,每個顏色織了有一拃長的距離,兩條腿上的顏色也不對稱。顏龍打小習慣了穿燕燕和小燕穿過又改制的衣服,他也從來沒有嫌棄過。不像小燕,一旦給燕燕買了新衣服,而讓她穿燕燕穿剩下的,她定是先撅著嘴不說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繼而嘴一咧就開始委屈地哭訴起來。

顏龍上炕穿好了毛褲。秀榮看著長短剛好合適,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小燕在腳地上笑著說:“幸虧毛褲在身底下穿著,不然這樣穿出去,花花綠綠的,能讓人把大牙笑跌。”

秀榮笑呵呵地說:“有的穿就不錯了!你老子都一直穿的別人穿剩下的。得虧你娘拿回來的那幾雙羊毛厚襪子,末了今年的冬天就把人凍死了。照這,坐車上都能把腳都凍麻木,踩到地上半天都沒知覺。往年都沒這么冷,今年冬天一個干冷。”

存生坐在爐子邊附和說:“今年不下雪光是個干冷,我還帶著護耳朵的棉帽子,把耳朵都凍了幾個硬疙瘩。這會兒坐爐子跟前烤熱了,燒乎乎的疼,我光想撓抓。”說著,存生用手指從上而下揉搓起他的耳廓。

秀榮忽然想起了什么,說:“差點忘了!我先看一下在嗎。”說著起身去了偏窯。不一會兒,她腋窩下夾著一塊羊毛氈進來了。

“秋后換席底下的羊毛氈時,我就把舊的揀整齊的絞了一塊壓到炕底下了,說到冬天了給咱們照著鞋樣子剪幾雙鞋墊子墊腳底下暖和,咋還忘得一干二凈了。剛才腦子轟的一下想起來了。”秀榮邊說著,把拿來的鞋底放在羊毛氈上面,先用鉛筆勾勒出樣式,操起剪刀剪了幾雙鞋墊。她甩了甩發酸的手腕,“嗯”地出了口長氣,讓燕燕三個分別把鞋墊墊在自己的棉鞋里。

燕燕三個迫不及待地穿上鞋在腳地上走來走去。果不其然,墊了一層羊毛氈的棉鞋不但沒有那么框著腳了,腳底下頓時暖乎乎的。

燕燕三個的棉鞋都是今年新做的,為了保證明年還能穿一年,秀榮做時都比實際鞋號大出很多。即使綁緊鞋帶,有時侯一不留心也會一腳踢出老遠。墊上鞋墊后他們一下子感覺走路都能抬起腳后跟了。

燕燕一手扶住八仙桌,一條腿來回踢蕩起來,不料勁使的過了頭,棉鞋飛起來直愣愣地砸在了正在炕上盤腿打盹的王家奶奶腿窩里,驚得她呼的一聲抬起了頭。

燕燕一邊笑,連忙單腳跳過去撿起鞋,嘴里“sorry-sorry”的連聲道歉。

王家奶奶生氣地瞪大了眼睛,“呸”的一聲,一口唾沫朝著燕燕濺過來。

“越大還越沒教養了!‘騷的’、‘騷的’,誰騷的咋來?”

小燕和顏龍噗嗤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燕燕一邊擦臉上濺的口水,一邊憤憤地解釋:“啊呀!我說的‘sorry’是英文里頭對不起的意思,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往人臉上唾唾沫,臭哄哄的,誰能受的了!你一輩子再沒點啥愛好,就愛給人唾唾沫。”

王家奶奶明白了過來,笑嗔著說:“你不知道你奶奶是個睜眼瞎子!大字都不識一個,還豬文狗文的給我擺排場,我管求不起!”

燕燕忽閃著眼睛斜瞪著王家奶奶,嘴里嘟囔著:“沒文化真可怕。”

存生抿著嘴強忍著笑,假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看著電視。

秀榮笑著對燕燕說:“唉!你娃是孫猴子上天宮,得意忘形了。給我們這些文盲說英語還不是等于給聾子講經呢。”

小燕和顏龍圍著王家奶奶,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一口一個“sorry”地喊起來。

王家奶奶翻著眼皮瞪了一眼,罵道:“走求過遠!嘴里胡卵卵的啥!一個個都沒點正行,蹬鼻子上臉呢。”

從這以后,“sorry”這個詞倒成了燕燕三個的口頭禪。對付愛哭愛鬧的小燕尤其有效,只要燕燕和顏龍手舞足蹈的在小燕眼前怪聲怪氣地說上幾遍“sorry”,小燕保準會破涕為笑,然后跺著腳罵一句:“你們兩個太討厭了!”

一到冬天,菜地里沒了去處,王家奶奶便到了最清閑的時候。存生兩口子去趕集,她把三個學生打發去了學校,就盤腿坐在靠窗臺的炕邊上,望著窗戶外面灰蒙蒙的院子和洞門發會兒呆。天氣晴好有太陽時,她就坐在門檻上曬曬脊背,參照著從墻頭斜過的光影估莫時間。要不就拿著雞毛撣子一遍又一遍地撣桌子和棺材蓋上的灰塵。如今的她已老眼昏花,拿著線頭尋不見針眼,加上手腕經常疼,她也不屑于尋點針線活打發時間。存生兩口子也不再指望這個七十五歲高齡的老太婆還像以前一樣,給他們一家大小轉著擰車打麻繩,或者縫補穿破舊的衣服。總體上說,王家奶奶的身體還算是硬朗,里外的家務活,包括糊弄一頓熱乎飯、喂牲口等等,她干起來雖然吃力些,需要邊干邊停下來喘口氣,但都能應付自如。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自言自語已然成了一種習慣。閑暇時,她就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斷了刀頭的削筆刀切著吃蘋果。自從牙齒開始松動,這把小刀她便隨身攜帶,吃蘋果的時候切成小塊,用前門牙慢慢地磨碎吃。一邊吃一邊自說自話。果汁從牙縫里濺出來,嘴角滲出一團白色的汁水。

“唉!沒個去處,一個人坐著咋還有點心急。熊渠里他外爺往年個天氣一冷愛浪門子跑得歡。今年個咋不見影行?還想喝點老漢熬的那個熟湯氣的罐罐茶呢。存生一天晚上回來熬幾罐罐,爭不得我喝,那娘母幾個就吸溜完了,我看他就沒喝下多少。老漢不來了,閑月天沒事,不會把老婆子放出來浪幾天門子,一年四季給你們一家老小趴鍋臺上忙著。勞改犯都有個放風的時間呢!林和媳婦福燒的很,還鬧騰著另家呢!都是那白眼狼,日子過順當了就用不上老人了。那兩口子要不是怕人笑話,說不上早都把他老兩口放底下窯里單過去了。”

王家奶奶說著,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拉著“嗯—呀”的聲腔直到把嘴巴合上。她看了看墻上的光影還沒爬到一半,便彎腰撿起身旁的笤帚,挑揀著夾雜在里面的頭發。一會兒,她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唉,人活一世有啥意思呢?一輩子都給兒女操了心了,而今的年輕人又不會想后事,光圖自己松散呢。我而今像個狗一樣,好歹還能照看個門戶,說不定再過幾年也就成老不死的了,叫人家都憎惡的。日他媽的!說來說去人心都是石頭,咋捂都捂不熱。”

停頓了片刻,想起在老大家呆了有一段時日的大兒媳婦的娘家爸,王家奶奶又感慨起來:“唉!翠兒他外爺也恓惶!聽著后人都干的是大事,把他可憐的,只有在女子家才能吃上幾頓飽肚子的飯。看著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肚子里裝著一肚子的苦水。見我過去還想給我學說一番,又害怕翠她媽懟他。家丑不可外揚,我這個外人也不想聽你們那閑話。唉,誰都有老的一天呢,誰家沒個難悵事兒。說一千道一萬,哪個世道里都有個說不成的作難呢。”

就這樣,時光在王家奶奶自顧自的說道和感嘆中慢慢地流淌著。聽到門外有動靜,她又探出頭往洞門外望去。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兴义市| 丰都县| 红原县| 和平县| 融水| 壶关县| 衡山县| 稻城县| 新民市| 星子县| 同心县| 平利县| 马关县| 凤翔县| 海晏县| 册亨县| 郸城县| 乾安县| 江达县| 重庆市| 利辛县| 察哈| 莲花县| 县级市| 阿拉善盟| 克拉玛依市| 宜君县| 讷河市| SHOW| 灵山县| 宁乡县| 永寿县| 赞皇县| 遂宁市| 河间市| 云霄县| 萨嘎县| 东乡| 遂川县| 金乡县| 枣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