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習慣了一種安逸的生活模式,把自己的心禁錮在四面高墻的圍城里,如井底之蛙安于現狀罷了!
臨近畢業,走在上晚自習的狹長樓道里,總能在畢業班的教室里聽到周華健的歌——“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聽著聽著,似乎空氣中都充斥著些許淡淡的憂傷和不舍,讓人不禁駐足感嘆時光如梭。是呀!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風云變幻,象牙塔里的日子總是像深不可測的大海,表面看總是浪靜波平,以至于每個水滴內心的翻涌并不足以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和其他同學一樣,燕燕仍然忙不迭地應付著桌子右上角摞著的那一沓還沒寫完的畢業紀念冊。三年的朝夕相處,離別之際,應該對每個同學都有言之不盡的情意和祝愿。或許是因為太過熟悉的緣故,心中感慨萬千,落筆卻無言以對,最后只能費勁腦汁地祝福客套一番。翻看書頁,似乎好像大家都一樣。唉,落俗就落俗吧!反正若干年后,那些封塵已久的紀念冊,有可能會被閑置在一個永遠無人問津的角落里。
班主任在晚自習時下發了一份“雙向擇業通知書”,而后語重心長地把當下的就業形勢分析了一番,囑咐大家不要持樂觀態度,不要以為自己是“國任生”就可以高枕無憂,并建議趁早動用現有的人脈關系提前“活動”,甚至還頗有深意地畫圖講述了“人脈和前(錢)脈”的相互依存關系。好像沒幾個人在意他說的那些話。要知道,在座的每一位的畢業證書上都赫然印著“國任生”三個大字,這就意味著,至少他們這一屆還是妥妥的國家承認的包分配生。班主任看著大家都心不在焉地把通知書擱置在一邊,仍然專注地寫著畢業留言冊。他雙手撐著講桌憂心忡忡地環視了一圈,輕嘆了一口氣便轉身離開了教室。
燕燕一邊粗略地過目三張不同顏色的擇業通知書,一邊在腦海里快速地搜羅著親戚朋友中當著官又有可能給她“辦事”的人。從白家洼莊里走出去當城里人的不在少數,可好些和他們的關系遠到可以用八桿子打不著來形容。他們王家門戶里倒是出了一個女鄉長,是存生同輩的一個堂姐,可燕燕心里也明白,雖然他們同出一脈,可關系陌生的卻像個路人。用王家奶奶的話說就是:“現在的人都只認著一門親。”這一點從出嫁的女子逢年過節浪娘家走親戚就能看出來。翠兒、霞兒、翠霞三個逢年過節浪娘家,必走的只有存柱和存生兩家。無奈他們這一門祖墳上沒有冒過青煙,幾輩子都是和莊稼地打交道的老農民,只出了翠霞一個和公家能沾上邊的人。那又能怎樣?翠霞為了往城里調動工作,也是前前后后托關系折騰了好幾年。
腦海里四處轉悠了一圈下來,燕燕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國家真的不分配工作,以她自身的處境,只有回家務農或四處打工的份兒。她清楚地知道,中專文憑早已不算什么高水準的文化程度了。有的酒店招聘服務員都要求中專以上學歷。為了提升自己并與時俱進,學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學生都選擇在校期間參加自學考試,獲取大專及以上文憑。燕燕報考了西北師范大學的英語專科,可距離拿到專科畢業證還得通過四門課程的考試,英語聽力和口語她還沒過。學校早已下發了通知,六月底之前畢業生必須全部離校,至于他們這屆畢業生的就業去向問題,學校只字未提,只是說生源所屬地的政策措施都不盡相同。
燕燕和宿舍的幾個同學一起商量,去人事局把檔案移交后,在離校前先找個自食其力的工作歷練一番,一邊干活一邊打探工作分配的消息。這個想法讓她們幾個不諳世事的女孩熱血沸騰。她們自認為,以她們的學識找份臨時工作應該不是難事。從此以后她們將不再是寄生蟲,她們將靠著自己的滿腔熱情奔赴想要的未來。
殘局的現實在第一天就把她們的滿腔熱情激得粉碎。手里攥著報紙求職的她們接連著碰了一鼻子灰,漸漸地意志消沉起來。工資高的崗位人家嫌棄她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下苦當服務員的崗位她們又自命清高看不上。好歹多上了三年的中專,好歹她們曾經也是各個中學里的尖子生。內心僅存的那點虛榮還在作祟,使她們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兩難境地。已經有三個人打起了退堂鼓,準備直接卷鋪蓋卷回家等待分配工作。燕燕和剩下的三個人心有不甘還想再去試一番。
第二天,她們四人自降身份和要求,一起去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應聘服務員。最終,金紅霞被招到了客房部,燕燕如愿地進了餐飲部。其余兩個沒有被錄用的女孩沮喪至極,一氣之下卷著鋪蓋坐上了回家的班車。沒有什么告別儀式,她們提著行李走到校門口,相互擁抱過后便各自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車。送行的人很多,也有家長親自來接的,校門口亂成了一團。
早在幾天前,燕燕就信誓旦旦地跑到菜市場,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慷慨激昂地給秀榮兩口子發表了一通演說——從此以后,她要和他們一樣,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一起承擔起應有的家庭責任,讓家里的生活錦上添花。秀榮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存生撫摸著燕燕的頭發感慨地說:“我的毛蛋蛋女兒長大了!這幾年的錢沒有給你白花。不管你干啥,我和你媽都支持。先找個活試當一下也能行,就是一個人在外頭要把自己經管好。外面的社會可不像學校,社會可比學校復雜多了。不管干啥事,肚量放大,為人實誠總是好的。家里你不要操心,統共十來畝麥子。顏龍也快放假了,我們忙不過來了就掏錢叫麥客子割。你該干啥干啥去,家里不要你操心。打工是其次,工作分配的事你一定要記在心上。”
看著父母曬得黑黝黝的臉龐,燕燕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存生和秀榮聽完燕燕的一番夸夸其談后,就著急地發動車趕去了集市。夏忙時節去遲的話,總是要為攤位和別人爭吵不休。他們沒來得及細問今年就業分配形勢就急匆匆地走了。臨走時,秀榮還不斷地囑咐燕燕:“不管打啥工都要提前給主家說清楚,咱們主要是等工作分配,隨時都有可能拍溝子走人。不要到時候掰扯不清,活白干了一分錢也沒掙下。”
存生和秀榮,包括燕燕,他們都還沉浸在國家包分配的僥幸心理里。殊不知,三年前的政策早已不能適應當下的社會發展需求。PL市原本屬于平涼地區的一個縣級市,各級政府部門都在積極向省級和國務院申請,撤消平涼地區和縣級PL市,設立地級PL市。PL市設立崆峒區,以原縣級PL市的行政區域為崆峒區的行政區域。PL市下設六縣一區。為此,各類機構都按照“精簡、效能”的原則設置,所需經費和人員編制都須自行解決。燕燕這一屆的大中專類高校畢業生,也按照社會就業需求,實行“自主就業,雙向選擇”的政策。這就意味著,今年畢業的大中專類畢業生原則上得自己聯系工作單位,自主協商解決就業問題。
當然,燕燕和一部分畢業生,包括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親,對新出臺的這些政策都一無所知,他們還遵循著往年中專生畢了業就分配工作的老路,殷殷地期待著國家給他們發一個鐵飯碗。
燕燕在酒店當服務員的日子并不好過。初入社會的她嘗盡了別人的冷眼相待。一起工作的服務員仗著自己來得早,總是百般刁難她。每天早上她都被雷打不動地派去沖洗廁所。每個服務員都有自己所負責的包廂,除了基本工資240元,其余根據顧客在自己包廂的消費額拿提成工資。燕燕的包廂總是被臨時調整,客人來得晚不說,如果再喝幾瓶酒,等到她把包廂打掃干凈,下班回到宿舍都已是凌晨時分。如果再趕上第二天值班,她必須六點前起床到餐廳報到,七點鐘為酒店住宿的客人準時開早餐。比起在家收麥子,這點苦累對于燕燕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最讓她煎熬的是酒店對服務員儀容儀表的要求——統一穿工裝,穿高跟鞋,還要帶妝上崗。她能忍受緊裹著屁股的包臀裙給她帶來的不便和煩惱,可她從來沒穿過高跟鞋,即便穿著低價買來的那種低跟黑布鞋,折騰一天下來,到晚上睡覺時,她的腳后跟簡直酸脹得無處安放。幸好酒店包食宿,員工宿舍樓下還有個能容納十幾個人同時洗澡的大澡堂子。一段時間后,燕燕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腳氣病,腳趾縫隙里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奇癢無比,害得她立崗的時候總想踮起腳尖在地上踢蹬,恨不得脫下絲襪美美地摳撓一頓,即使摳破出血都比強忍著瘙癢好受。下班再晚,她必須洗完腳抹些達克寧才能安穩地睡一覺。該死的腳氣病足足糾纏了她兩個多月才得以緩解。
即使這樣,燕燕也沒有忘記每天抽空看書學習。她還是按照學校的作息時間每天早起,在酒店后面那塊荒草遍布的空地上來回踱步看她的自學考試書。十八個人的宿舍一到晚上下班時間,喧鬧聲就像炸開了鍋一樣。夏天天氣悶熱,一直到晚上十二點過后宿舍才能安靜下來。燕燕和金紅霞不喜歡呆在宿舍里和其他女孩一起嬉戲玩笑,不喜歡那種她們無法融入也不想融入的環境。如果她們兩人都下得早,就會相約著離開宿舍,有時坐在盤旋路小花園中間的路燈下,有時坐在商城對面打烊的門面房門口。兩個人依偎著坐在一起,相互傾訴所受的委屈和內心的苦悶,無聲的淚水從臉頰滑落她們也不去擦拭,霓虹閃爍,任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在眼前模模糊糊、晃晃悠悠。諾大的城市里,她們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的渺小和卑微。中專三年成了她們人生的巔峰時代,她們曾經爬到山頂的平臺,在自己編織的繭里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她們原本懷揣著一腔熱情,想在這個自認為是踏板的過度階段自我歷練一番。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現實如此殘酷無情,連做一個最底層的服務員都那么艱難!干活苦累都不說,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讓她們難以承受。
有一次,燕燕給客人倒茶水時,客人突然一個轉身,把她手里握著的玻璃杯碰到了地上,同時把熱水濺到了客人的身上。燕燕連忙哈腰致歉,拿著毛巾擦拭客人的衣服。那個看起來溫文雅爾的客人雖然沒有再追究,但是他用鄙夷的神情說了句:“你的眼睛是不是在后腦勺上長著!”說這句話時,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活像個一個統管雞群的大公雞。其他客人都對燕燕投來嗤之以鼻的冷笑。燕燕心里憋屈又不好發作,硬是賠著笑臉撐到最后。等客人酒足飯飽結完賬拍屁股走人后,看著滿桌子的殘羹剩菜,燕燕終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發紅的手背,仍能感覺到一陣燒疼。不一會兒,其他同事們一窩蜂地涌進了進包廂。這是一桌純屬應酬的飯局,桌上好多菜都沒有吃完,有的菜幾乎沒動過筷子。大家顧不上議論客人的身份,從抽屜里拿出一次性筷子便大快朵頤了起來。這樣的好事燕燕已經見怪不怪了。餐廳每天給他們管兩頓飯,下午一頓四點鐘開飯。員工餐沒有啥花樣,饃饃和素炒蓮花白常常是標配。往往到了晚上十點左右,他們都感覺肚子空落落的。遇上一個出手闊綽的客人求人辦事,擺一桌子菜只是為了撐撐門面,這就便宜了他們這些剛好餓了肚子的服務員和傳菜員。他們會像客人一樣圍著桌子一邊說笑一邊吃。如果剩余的酒恰好也沒打包帶走,幾個傳菜的男同事還會一邊喝酒一邊吃肉,儼然一副吃席的架勢。比起金紅霞所在的客房部,燕燕自認為要比她幸運一點點,至少餐飲部給員工管飯。金紅霞經常為了省下買飯的錢而餓著肚子上班,她自己卻還美其名曰,說這樣剛好不用為了減肥而苦惱。確實,比起學校那會兒,金紅霞全身上下明顯的消瘦了一圈。有時,燕燕會趁著沒人注意多打一份飯,悄悄地端到自己的包廂里藏起來,等金紅霞下班路過她們餐廳時再拿給她。
燕燕和金紅霞打工的這家酒店當時在平涼城小有名氣。在她們看來,能住得起這種酒店的客人要么有權要么有錢。客房里,有的客人買來的各種新鮮水果退房時也不會打包帶走。金紅霞打掃衛生時便打包帶出來,等她和燕燕兩個人都下班了,她們就帶著這些水果坐到一處臺階上,一邊享受美味一邊說說笑笑。這樣的意外驚喜可以讓她們暫時忘卻當下的失意。漸漸地,她們雖然早已適應了在酒店打工的生活,但她們又從心底里想擺脫這種生活。她們內心的那點驕傲和優越感還沒有被現實徹底地打磨消淡,她們總覺得自己有別于那些和她們一起打工的安于現狀并怡然自得的女孩。她們可以像她們一樣把自己涂抹得像個餐廳服務員,但當她們拿起書本學習時,又不由自主地自命清高起來,覺得和她們不是同一路人。
相同的際遇讓燕燕和金紅霞兩個原本只是泛泛之交的女孩成了彼此精神上的依托和支柱。中專的三年時光里,雖然她們同住一個宿舍,但是她們心與心的距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親近和相通過。她們時常一起回憶學校生活的點點滴滴,一起依偎著訴說心事,一起暢想渺茫的未來。
炎炎夏日,城市的夜晚和天氣一樣喧囂浮躁。商城旁邊的啤酒攤上,喝酒的人肆意地猜著拳、搖著骰子、喝著酒,不時傳來一兩聲刺耳的喊叫。昏暗的路燈下,納涼的行人三三兩兩。幾輛出租車停靠在路邊,專門等待著拉消遣完回家的醉漢。很多個這樣的夜晚,燕燕和金紅霞就坐在商城對面的水泥臺階上,她們無心欣賞夜晚的景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常常說著說著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畢業一個多月了,關于分配工作的消息仍是杳無音訊。她們和同在一個城市里打工的同學都保持著聯系,他們也和她們一樣,飽嘗著世情的冷暖,期盼著早日脫離苦海。
這天晚上,她們應邀去送幾個要去銀川闖蕩的同學。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家強顏歡笑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但是從面部表情和不經意的言語里能明顯感覺到同學們的失意和不甘。這些曾經意氣奮發的少年,初入社會都遭遇了或多或少的打擊。他們誰都沒有多提關于工作分配的事,每個人的眉宇間都寫滿了惆悵。那張只有一個月期限的“自主擇業通知書”早已過期不候。班主任的預言也并不是危言聳聽。他們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老農民出身,屬于“背上豬頭尋不見廟門”的主兒,有那張紙等于沒有!應該說,他們男生的壓力更大,在這個錯綜復雜、物欲橫流的社會,縱使前路荊棘密布,他們也只能緊咬牙關去承受生活的苦難。他們想逃離這個傷心的城市,他們想把自己逼到山窮水盡處,然后絕處逢生,闖出一片屬于自己天地。
離別的站臺上,他們彼此微笑著揮手告別,看著列車緩緩地使出站臺,想要說句珍重卻都欲言又止。
送走同學后,燕燕和金紅霞邁著沉重的步伐,肩并肩地走在回酒店的街道上。沒有人開口說話,失落、矛盾、糾結等等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使得她們不知從何說起。此時無聲勝有聲。
耳畔傳來煙花爆竹聲。一道火線橫空出世,五彩的火球瞬間炸裂點亮了夜空,接踵而至的煙花“嗵嗵”地響徹天際。北京申奧成功了!這是每個中國人的驕傲!
兩個女孩四目相對,熱淚盈眶地擁抱在一起。是激動?是興奮?都有,但又不全是,還有送別的感傷,對現實難以名狀的無奈和悲傷,等等等等。
這是2001年7月13日的那個夜晚——一個特殊又難忘的不眠之夜。
你是否也有同感?一旦生活過得不能稱心如意,時光就變得煎熬和緩慢。
好不容易熬滿了三個月的試用期。酒店有規定,干不滿三個月離職就會扣發或者不發工資。干滿試用期后,燕燕和金紅霞心照不宣地決定離開了。這三個月對兩個剛出校園的女孩來說既漫長又苦澀。從小到大十幾年來流過的淚水匯聚起來都沒有這三個月流得多。殘酷的現實把她們的夢想碾壓得粉碎。“條條大路通羅馬”、“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上學時常掛在嘴邊的那些口頭禪,如今看來竟是如此的可笑。前路迢迢,她們卻茫然到不知何去何從。回家是最后的抉擇,她們像是漂泊無依的船只,只有停靠港灣才能再次啟航。家永遠是那個最靠得住的地方,父母永遠不會嫌棄自己的孩子,哪怕她一事無成。
燕燕和金紅霞懷著悲壯的心情,懷揣著平生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工資。兩個女孩去商場給自己置辦了一身新衣服,給各自的家人買了點東西后就分道揚鑣了。
回到白廟塬,每天穿梭在廣袤的塬面上,或是跋涉于山洼的溝溝壑壑里,燕燕如同一只歡快的雀鳥,她很快就從那段灰暗的經歷中走了出來,又變換了一種心態接受了現實,卻仍然期望者命運的垂憐,一邊在那片黃土地上耕耘不輟,一邊不斷地學習等待著轉機。
一個月后,燕燕收到了金紅霞寄來的一封信。得知靈臺縣的同學先后都分配了工作,金紅霞被分配到了一個離縣城很遠很偏僻的鄉鎮工作。燕燕一屁股蹲在門檻上掩面痛哭起來,一半源于欣喜,多半是在哭自己。
秀榮看完信后,也跟著擦拭起眼淚。她埋怨存生說:“你像個窩里佬一樣!咱們慫本事沒有,還不把臉裝到褲襠里四處求人幫忙。上一回問了義明,說燕燕他們這一屆畢業生分配的文件還沒有下來。這都過了多少天了,你也想不起打個電話問一下。是咱們求人家給咱們打問消息呢,咱們不主動,難道等著人家主動聯系咱們呢!咱們幾斤幾兩,自己掂量不來輕重嗎?”
存生一邊撓頭抓耳,用眼睛乜斜著秀榮。秀榮氣不打一出來,又開始數落起來:“義明不行,咱們去找一下鳳凰嘛!尋一回老九問一下她們家的地址。人家大小碎是個官。咱們成天里和土打交道,叫工作尋咱們估計黃花菜都涼了。這關系到娃娃的后半輩子,不管成不成,咱們先把廟門找著香敬上嘛。我就當住三萬塊買個工作呢,只要能給我娃把工作安排了,出多少我都愿意。明兒個!明兒個咱們兩個就進城打問走。”
存生嘆了一口氣沒說話,他知道他犟不過秀榮。他覺得秀榮說得也在理,不管行不行,先硬著頭皮尋一回再說。他們能想到的,有可能幫助他們的也就這兩個人。柳義明答應幫著他們打問消息,他相信只要一有啥消息,柳義明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他。鳳凰算是唯一一個從白家洼的黃土圪嶗里飛出去的金鳳凰了。一個鄉鎮的鄉長,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很大的官了。病急亂投醫,秀榮兩口子也沒有個頭緒,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碰到哪算哪。
燕燕見秀榮又為她的事開始責怪存生,便強打起精神對秀榮說:“媽,你不要怪我爸爸了。每個縣的分配政策都不一樣,畢竟咱們崆峒區的畢業生暫時還沒有一個落實工作的。”存生點頭附和著燕燕。燕燕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不管區上還是縣上,反正都歸平涼管。金紅霞都分配了,我們肯定也快了!”聽了燕燕這些話,秀榮的心里似乎敞亮了一些,但她還是決定進城找一回鳳凰。
夜幕降臨,無邊的黑暗籠罩著大地。每當燕燕一個人躺在炕上,她的心頭就會隱隱約約地掠過許多難以名狀的愁緒,甚至還會有種不好的預感。黑夜吞噬了她的盲目自信,自卑感充斥了她全身的血脈。她覺得她就像掉進鍋里的那只老鼠,把原本風平浪靜的家攪和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