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絕對零度·第二部Ⅱ:太歲
- 樊落
- 15212字
- 2020-08-25 15:04:12
派出所上下兩層,沒有想象中那么陳舊,相反的還挺新的,基礎辦公設備也都有配置,只是設計得比較鄉土,辦公室里有幾名警察,看到關琥跟隨李應龍進來,都主動站起來跟他們打招呼。
在去拘留室的一路上,李應龍逢人就給他們做介紹,但由于大家都姓李,所以到最后關琥記住的是這里都是男人,只有在走到某個拐角時,才遇到了唯一的一個女人。
女人三十出頭,容貌中上,不過她精神不佳,像是在生病,臉色過于發白,頭發也很亂,看到他們,她表現得很緊張,沒等李應龍說話,就低著頭避到一邊,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李應龍也沒有特意作介紹,帶著他們往前走,說:“我們這里十里八鄉的都姓李,就算有外姓,也是招贅進來的,這里的環境你們也看到了,除非是當地人,否則誰愿意在這種小鄉村里當警察啊?!?
“但工作也比較舒適吧,”張燕鐸把話接過去,“城里的警察很辛苦的,人多案件也多,經常二十四小時待命。”
關琥瞥了張燕鐸一眼,覺得他說話的口氣簡直比自己這個警察更像是警察。
“是啊,都有利有弊,不過年輕人還是喜歡出去闖蕩,所以我們所里的警察人力有限,而且歲數都偏大。”
說著話,他們來到了拘留室,值班警察起身向他們行禮,帶他們來到最里面的一個房間,也就是關押盜墓殺人案的案犯李連鎖的地方。
按照正常的程序,像李連鎖這樣的刑事案犯本應送往縣級以上的看守所看管,但因為他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不方便押解,再加上案件還沒有最終結案,情況比較特殊,所以被臨時拘留在鄉派出所里。
還沒走近,關琥就聽到里面傳來叫喊聲,聲音嘶啞,透過厚重的墻壁回蕩著,更平添了幾分恐懼跟瘋狂,看守的警察對他們苦笑道:“他每天都這樣吵,有時候半夜醒了也吵,吵得人耳朵疼,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嚇傻了。”
關琥問:“有沒有請醫生來診斷?”
李應龍說:“有,還是從外面請的精神病專科的大夫,搞了好多天,最后說他是真傻了,所以大家都說他們是冒犯了太歲的神位,被詛咒了,導致一死一瘋?!?
關琥驚訝地看他,沒想到身為執法者,他居然信這些謠傳。
張燕鐸說:“難道不會是為了逃避罪行,在故意裝瘋嗎?”
“如果是裝的,那他的演技可以得獎了?!?
大家來到拘留室門前,就聽一陣鎖鏈撞動聲——李連鎖聽到有人來了,他沖到門前,雙手抓住柵欄用力晃動,叫道:“救命,快帶我出去,它要來殺我了,救我,快救我!”
他的手穿過柵欄做出求救的樣子,要不是雙手被銬了手銬,他的整只手臂大概都能伸出來,臉也沒洗,看起來又黑又臟,胡子沒有很長,卻很亂,上面沾了些不知是唾液還是粥類的液體,頭發散亂,看起來既狼狽又邋遢,這樣子不像是罪犯,更像是食不果腹的流浪漢。
透過半遮在臉上的頭發,關琥隱約看到后面的那對眼睛,眼神兇悍而瘋狂,像陷入危境的野獸,既有著想沖出樊籠的欲望,同時又帶著對現狀的恐懼感。
沒有得到回應,李連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去了別的地方,雙手握住柵欄,機械性地搖晃著,仰頭打量拘留室,他的眼神呆滯,盲目地在周圍游離,好像在害怕什么,喉嚨里不時傳來類似求救的呻吟聲。
隨著他的晃動,柵欄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同時響動的還有腳鐐聲。
關琥順聲望去,發現他的腳上扣著很重的鐵鐐,當中用鐵鏈連接,在粗重鐵鏈的襯托下,他顯得更削瘦,臉上顴骨夸張地突起,一副頻臨餓死前的狀態,因為劇烈的動作,他的嘴巴半張開,發出不規則的喘息。
關琥沒有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經驗,不過據他的觀察,這個人就算腦子沒問題,也一定經歷過很可怕的事件,他眼中散發出來的恐懼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感情。
來之前關琥看過李連鎖的檔案,李連鎖年過三十,看照片長得還不錯,讓他很難跟眼前這個瘋癲瘦弱的人聯想到一起,更覺得給他鐵鐐加身太夸張了,以他現在的瘦弱狀態,就算什么都不用,他也沒力氣跑出去。
李連鎖瘋了一陣子后,表現得很疲累,靠著柵欄就地坐了下來,嘴里嘀嘀咕咕地說著話,關琥側耳傾聽,隱約聽到他在說‘太歲顯靈’‘很可怕’‘我沒有殺人,殺人的是太歲’等字眼,大概從被關押后,他一直被問這些問題,所以很自然地記住了。
犯人這種狀況的話,很難審問,關琥皺眉問:“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是的?!?
李應龍說:“我們抓獲他的時候,他就穿著沾了血的衣服在自己家里睡大覺,這行為就脫離正常范圍了吧?后來聽說方順……就是他的犯罪同伙李方順死了,他才表現出害怕,瘋病也越來越嚴重,前幾天還出現了自殘行為,吃了醫生給開的藥后,總算好一點了,你別看他現在這副模樣,他以前可是我們鄉里的美男子呢,好多女孩倒追他……”
李應龍嘮嘮叨叨說了半天,發現自己說太多了,急忙剎住,呵呵笑了兩聲,把話拐回正題上,“不過他家窮,又是外來戶,所以到現在也沒成家,唉,要不是窮,也不會去挖墳對吧?你們城里人流行叫盜墓是不是?那可是有損陰德的事,我們那片祖墳有年數了,一直是太歲在保佑的,家里有點錢的話,誰有膽子挖墳啊。”
他又把話題扯遠了,還好張燕鐸及時問:“你好像很信太歲?!?
李應龍的表情有些尷尬。
“不是我信,是我們這里的人都信,你們城里人見多識廣,大概對這種事不屑一顧,不過我跟你說,神明真的存在的,我小時候就親眼見過,那時我生病,大醫院沒少去,什么藥都吃了,就是不管用,最后是我媽帶我去求太歲,才……”
“改天我可以跟你詳細請教這方面的知識嗎?”
“好啊好啊,沒問題?!?
終于制止了李應龍的口若懸河,關琥暗中松了口氣,幸好有張燕鐸幫忙,否則他不知道要聽這個無聊的傳說聽到什么時候了。
他蹲下來,平視李連鎖,為了不增加對方的恐懼感,還特意把語氣放柔和,說:“李連鎖你好,我叫關琥?!?
聽到自己的名字,李連鎖停止嘟囔,把頭抬起來,關琥看他的情緒還算穩定,又繼續說:“李連鎖,可以跟我說說你跟李方順的事嗎?”
誰知聽到李方順的名字,李連鎖立刻激動起來,胡亂舞動手腳,哆哆嗦嗦地說:“我沒殺他,是太歲殺的,太歲很可怕,是怪物……”
“是,我們都知道是太歲殺的,那李連鎖,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太歲要殺他?”
李連鎖的眼神迷惘,茫然看著對面的墻角。
“因為……因為我們去挖墳,那些人都看不起我們,我們準備大干一票……可是太歲出現了,它要吃掉我們,好多……好多怪物……”
他越說越激動,最后話語被喘息聲蓋過去了,關琥聽不清他說了什么,問:“什么好多?”
“好多怪物……不,是太歲,我錯了,我不該挖墳的,我不該去驚動大人,大人饒命,不要殺我,我不想死……”
可能是想到了那一夜的遭遇,李連鎖的臉上露出恐懼,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突然雙膝跪下,朝著墻角不斷磕頭,咚咚咚的響聲傳來,讓人聽著都為他感到疼,他卻不以為意,拼命以頭撞地,像是這樣做才能為自己贖罪。
看到這種情況,再問也是浪費時間,關琥向李應龍做了個放棄的手勢,李應龍帶他們離開,走出去很遠,還能遙遙聽到李連鎖的哭叫聲。
他有點明白為什么這個案子一直無法最終定案了。
關琥暗中嘆氣,問:“你們以前向他問案,他也是這樣的反應嗎?”
“是的,不過時輕時重,他情緒穩定的時候會多回答一些問題,這些還都多虧了精神科醫生的協助?!?
“那位醫生還在這里嗎?”
“最近他一直都在,他挺喜歡我們這里的環境,說偶爾遠離都市,過過鄉間生活可以洗滌心靈,所以愿意半價幫忙?!?
“要付錢的?那算什么洗滌心靈?”
關琥的反問換來張燕鐸的白眼,李應龍哈哈笑道:“陶冶情操也是需要錢的,我們急于破案,也不差付這點錢,但折騰了這么久,到現在也搞不出一個結論出來,關警官,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精神病醫生。
在看到李連鎖的瘋狂吵鬧后,關琥現在什么想法都沒有了,有人說這世上最難的兩件事是把自己的思想裝進別人的腦子里,還有讓別人主動把錢裝進自己的口袋里,現在他要加一條——把別人的思想正確解讀到自己的腦子里。
“能麻煩你幫我引薦一下那位醫生嗎?”他提議道:“我希望下次審問李連鎖的時候,可以得到他的幫助?!?
“當然可以,何醫生也住在招待所里,晚上我就帶你們去見他?!?
李應龍先帶關琥跟張燕鐸去招待所,招待所離派出所步行只有幾分鐘的路,有些街坊鄰居在路邊乘涼,看到他們,都報以好奇的目光。
關琥被看得很不自在,李應龍笑道:“我們這里的人沒見過什么世面,等過幾天混熟就好了?!?
招待所只有兩層,建筑面積不大,外觀看起來很樸素,周圍環繞著松柏古樹,前面的空地上停了幾輛車,其中兩輛還是箱型車,把門前塞得滿滿的,導致招待所看起來更小了。
李煒站在門口等候,他帶三人進去,說房間都已經安排好了,只是他們之前接到的聯絡是來兩個人,所以只準備了兩間房,而且不湊巧的是這兩天有攝制組的人來住,還有兩位神經科醫生也在,導致房間都滿了,問他們是去自己家里借宿,還是兩人擠一間房?
關琥看了張燕鐸一眼,問:“越光住哪里?”
“他們兄弟住樓上一間,我安排人加了床,里面還是挺寬敞的,也能上網?!?
“那……”
沒等關琥開口,張燕鐸已把話搶了過去,對李煒說:“那我們也住一間好了?!?
關琥氣得瞪他,很想說自己就是這樣想的,他有必要每次都跳出來刷存在感嗎?
張燕鐸微笑著接受了關琥的瞪眼,李煒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激流暗涌,帶他們上樓,在走到樓梯口時,張燕鐸突然加快腳步,站到了關琥前面,關琥沒防備,差點撞到他身上。
他以為張燕鐸又在搶風頭,正想抱怨,旁邊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有幾個人走過來。
為首的是個扎馬尾的女孩子,看到她手上舉著的單眼照相機,關琥突然明白了張燕鐸那個舉動的用意——他們被偷拍了,張燕鐸只是在執行身為‘保鏢’的職責而已,只可惜他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富家闊少。
女孩子也完全沒有偷拍被撞到后的不安感,擺弄著照相機,嘟囔道:“好可惜,晃到了,帥哥,可以讓我再拍一張嗎?”
她仰頭,笑嘻嘻地問關琥,她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穿了一身吊帶牛仔褲,馬尾上系著草莓形狀的頭飾,不施粉黛,卻青春靚麗,像是鄰家小妹妹,再加上甜甜的笑容,更讓人難以拒絕。
但關琥偏偏就是異類中的異類,也沖她咧嘴一笑,拿出手機對準她說:“那美女,我可以拍你嗎?”
“為什么?”
“等價交換啊,我的肖像權很貴的?!?
被這樣說,女孩不爽了,叉著腰問:“再貴有我貴嗎?你知道我是誰?”
“那你是誰?”
女孩把頭撇開,一副‘你問我就偏不說’的樣子,掉頭去了走廊另一邊。
她身后還跟著幾個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長得都挺健壯的,有些人身上還扛著專用的攝影機,關琥想起李應龍提到的攝制組,大概就是指他們了。
“不好意思哈,我們夏小姐還小,不太懂人情世故,請別介意。”
一個手持麥克風,長得胖胖的中年男人過來跟關琥道歉,又從口袋里掏出名片夾,把名片分別遞給關琥跟張燕鐸,說:“我叫王九,大家都叫我老王,我們是來這里拍風景紀錄片的,你們是?”
看著王九的名片,關琥覺得他應該感謝自己的父母沒讓他排行老八,不過華興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這家公司的名字怎么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在關琥琢磨名片的時候,張燕鐸也把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自我介紹說:“我是寫美食游記的,這次跟我朋友過來做專訪?!?
關琥驚訝地看向他,對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周到感到震驚,同時也好奇他準備了什么樣的名片,誰知在看到名片上‘江楚’的名字后,他差點噴出來——
那是涅槃酒吧服務生小魏的筆名,小魏為了賺生活費,同時用好多筆名寫稿子,江楚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沒想到張燕鐸會直接借來用。
王九接過名片,又打量張燕鐸跟關琥,寒暄道:“這里風景很漂亮,看來大家都有興趣來開發?!?
“是啊,順便開發一下太歲的傳說?!睆堁噼I笑瞇瞇地說:“聽說它盤踞在盤龍山上,你們去看過了嗎?”
“欸,居然還有太歲的傳說?我們不知道啊,那一定要去看看了,我這就去跟夏小姐說,她一定會很開心的,謝謝謝謝?!?
王九說完,帶著攝制組的成員離開了,他表現得很興奮,但關琥感覺他的反應太夸張,用時下的流行語來說就是演技太浮夸了。
等他們走后,張燕鐸看向李煒,李煒說:“放心吧,你們的工作需要保密,我不會亂說的?!?
“他們最近都在這里嗎?”
“是啊,那個小姑娘叫夏穎雪,據說是大新聞社老板的千金,暑假來這里采風,說是為做作業用的,后面那些人都是公司里的職員,被派來幫忙,小孩子做事就幾分鐘熱血,東轉轉西轉轉,不會妨礙到你們工作,別去在意。”
聽了李煒的解釋,關琥明白了為什么一大幫大老爺們會對個丫頭片子這么畢恭畢敬了。
來到二樓,經過某個房間,李應龍過去敲門,可是半天沒有回應,李應龍說:“可能何醫生出去了,他平時沒事做,會義務幫大家看看病?!?
“他不是精神科醫生嗎?難道你們這里精神上有問題的人很多?”
關琥的詢問換來張燕鐸不屑的目光,李煒也連連搖頭,“不不,他只是看普通的疾病,醫術還挺棒的,真希望他一直住下來。”
“那還真是醫者仁心啊,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關琥的話太無聊,沒人理他,李煒帶他們來到客房,把客房鑰匙遞給他,說他們的行李都放在里面了,晚飯也已經準備好了,讓他們稍微收拾一下就去樓下食堂吃飯。
關琥道了謝,等李煒跟李應龍離開后,他把門關上,轉頭打量房間。
客房的窗戶開著,但里面依舊充斥著某種廉價的空間清新劑的味道,氣味太濃郁,關琥鼻子發癢,仰頭打了兩個噴嚏,張燕鐸也忍不住揉動鼻子。
不過房間還算干凈寬敞,墻壁漆成白色,靠墻擺著紅木桌,關琥過去看看,見桌上除了舊式的電視外還有網線,不過房間里沒有淋浴設施,門后貼著指示圖,標注了浴池跟餐廳的位置。
房間正中擺放著兩張床,其中一張一看就知道是臨時搭的簡易床鋪,關琥拿起門口的行李想去大床,卻被張燕鐸搶了先,將旅行包直接丟在了大床上。
面對關琥不滿的瞪眼,張燕鐸清清嗓子,“我身體不好,開這么久的車比較累,你照顧我一下。”
到底是誰開車的時間更久???而且這家伙哪里身體不好?他的拳頭絕對可以打死老虎的!
不過看看張燕鐸削瘦的身材,再看看自己的,關琥放棄了分辯——大概看外形的話,任何人都會認為張燕鐸很弱,為了不落下欺負哥哥的話柄,他選擇了小床。
張燕鐸滿意地看著關琥坐到小床上,好心地說:“為了公平起見,要不我們輪流睡大床?”
“算了,最好的都給哥哥,我隨便?!?
關琥賭氣說完,將旅行包放到床上,拿出筆記本電腦連上網線,想試試網速,卻很快發現那個接口只是擺設,根本連不上網,再看看手機,手機信號也不足,別說上網,打電話能不能順利接通都是個問題。
鄙夷的目光從旁邊射來,張燕鐸問:“為什么你來窮鄉僻壤還要帶電腦?”
“我認為歧視鄉村是很不好的行為?!?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我正在為你是否有正常的判斷力感到擔憂?!?
呵呵,誰讓你有個低智商的弟弟,還真是抱歉哈。
關琥腹誹著,低頭擺弄連線,張燕鐸過去拍拍他的肩,說:“回頭再弄吧,先去吃飯。”
他走了出去,關琥只好放棄了研究上網的問題,把電腦一推,跟著張燕鐸跑出去,但沒走幾步又發現手機忘了帶,他讓張燕鐸先去食堂,自己回去拿手機。
手機放在桌上,關琥拿起來正要離開,一陣風吹過,窗簾被吹得飛了起來,他走過去準備關窗,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下方,突然看到夜幕里影影綽綽的好像站著一個人。
關琥愣了一下,再仔細看去,就見那人站在樹木之間,仰頭凝視著他們這里,由于下面沒有路燈,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憑感覺猜想他是不是尊塑像,因為他站在那里,半天都不動一下。
莫名的怪異感涌了上來,關琥拿著手機,一口氣跑下樓,沖出大門,來到塑像站著的地方,卻發現那里只有幾棵栗子樹,既沒有塑像也沒有活生生的人。
難道他出現幻視了?
關琥自嘲地想,他不死心,又在四周轉了一圈,可惜夜幕降臨后,周圍變得很暗,他最后什么都沒找到,只好放棄,滿腹疑惑地去食堂。
李煒特意為他們安排了一個雅間,關琥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到齊了,飯菜也都擺上了桌,就等他開飯了。
關琥一進去,就感覺到空氣中不爽的氣息,他有點心虛,點頭哈腰地向大家道歉,又順著張燕鐸的眼神指示,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
另一邊坐的是吳鉤,關琥出現之前,他一直在玩鍬甲,旁若無人地把鍬甲放在桌上,看著它爬來爬去,等關琥坐下后,他才把頭抬起來上下打量他。
關琥問:“怎么了?”
“你吃飯之前還要專門收拾化妝一下嗎?”
這家伙絕對沒有失憶沒有自閉癥,大家看看他這腦子轉得多順溜?。?
礙于外人在場,關琥沒跟他爭辯,做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說:“我只是比較注重儀表。”
大家都到齊了,李應龍站起來,簡單地說了幾句歡迎致詞,李煒也配合著說了些客套話,按說這是警方內部的招待工作,李煒不需要出席,不過盤龍鄉總共就這么大,許多事情還要他這個鄉長幫忙協調,所以有他在,關琥反而覺得可以問到更多的情報。
寒暄完畢后,酒席就正式開始了,服務員陸續將其他的菜也端上了桌。
關琥發現之前他在派出所看到的那個女人也在,她有稍作修飾,頭發也盤了起來,但燈底下看仍然顯得很憔悴,關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女人注意到了,她有些慌張,在上菜的時候不小心把羹匙碰掉了。
關琥幫她把羹匙撿起來,問:“我們是不是在派出所見過?”
“是、是的?!?
女人說話也細聲細氣的,跟她的年齡有點不符,她說完就去看李煒,李煒幫她解釋道:“這是我女兒,叫李云竹,她在派出所里幫忙做飯,這幾天來了好多客人,這里人手不夠,就讓她過來幫幫忙?!?
李云竹向大家點點頭,說了句請慢用就匆匆離開了,她走后,李煒才又說:“我就這一個女兒,她沒出過遠門,怕見人,你們別介意啊。”
“不會不會?!?
菜肴上來后,關琥就把注意力轉開了。
讓他意外的是在這種偏僻的鄉間,食材不僅豐富實惠,而且非常可口,竹筍松菇等菜就不必說了,魚蝦類的菜肴也不少,做工可能沒有五星級酒店里的那么講究,但勝在新鮮美味,他累了一天,看到這么多美食,頓時胃口大增,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張燕鐸跟吳鉤也吃得津津有味,吳鉤還不時逗弄一會兒他的鍬甲,像是孩童拿到了新玩具后愛不釋手的樣子,讓關琥忍不住為那只可憐的甲蟲默哀了一下,只有越光不是很有胃口,堆在他面前的菜肴他幾乎沒動。
李應龍很快注意到了,擔心地問:“越醫生,是不是飯菜不合你的口味?”
“沒有,是我來時暈車,不太舒服?!?
“我們這里的路是不好走,基本上第一次來的人沒有不暈的,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聽了他們的對話,李煒特意去食堂幫越光叫了米粥稀飯,又多加了一碗清湯,越光比較喜歡喝粥,一大碗都喝進去了。
席間還開了瓶盤龍鄉當地的米酒,不過他們是來工作的,所以關琥沒敢多喝,他吃著菜,贊道:“你們大師傅的廚藝很棒,有特別出去學過吧?”
“出去了,哪還有人會回來?”李煒笑道:“我們這都是自己隨便做做的,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東西新鮮而已?!?
李應龍附和說:“我們這前面是大河,后面又靠山,所以魚蝦山菜都不缺,水果就更不用提了,想要什么都有,你知道我們這為什么叫盤龍山嗎?前面那條河環著山盤起來,就像是一條龍盤在那里,以前好多風水師都說我們這里風水好,所以大家都把墳葬在山上,期待后代出人頭地,所以山上才會到處都是墳塋……不說了不說了,你們城里人不信風水這東西吧,其實我也不信,如果風水真好的話,為什么到現在還是這副窮樣子?”
關琥覺得盤龍鄉不窮,甚至從這桌酒菜的排場來看,還算是富裕地區,招待所里的現代設施也都很齊全,這里唯一的問題是交通不方便,導致許多好的資源無法被開發。
酒席到了尾聲的時候,廚師親自端上了他們的壓軸菜——一盅燉得熱氣騰騰的鮮湯,每人一小盅,下面墊了托盤,看起來很精致。
關琥把盅蓋打開,頓時鮮香撲鼻而來,湯花上飄了幾片綠葉點綴,他用羹匙舀湯,里面有些小肉丸,嚼起來軟滑酥香,很有咬勁,他連吃幾個,好奇地問李煒,“這是什么做的?”
李煒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笑瞇瞇地問:“好吃嗎?”
關琥點頭,看著他又咽下一個肉團,李煒這才說:“這是猴腦啊,很滋補的,尤其是你們年輕人,常用腦子,要多吃點。”
關琥舀湯的動作停了下來,眨眨眼,抱著最后的希望問:“你的意思是猴頭菇?”
“猴腦,就是滿山跑的那種猴子啊,你們來的路上見過不少吧……”
“嘔!”
要不是及時捂住嘴巴,關琥一定把剛咬進口中的肉丸吐出來。
不知道還好,聽說那是什么東西后,再聯想到活生生的猴子,那種反胃感就更重了,肉丸在嘴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難受得眼睛都紅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李煒跟李應龍在錯愕之下都大笑起來,李應龍慌忙搖手說:“鄉長在開玩笑,你不要當真啊,這只是豆腐跟魚肉搓的丸子,跟猴腦一點關系都沒有?!?
關琥不信,艱難地說:“可是你們這里的猴子那么多……”
多了就不值錢了是不是?抓來當食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不是有很多人喜歡吸猴腦嗎?就是把猴子的頭蓋骨敲碎,然后……
嘔吐感又涌了上來,關琥急忙停止胡思亂想,就聽李煒說:“猴子是很多,但那些家伙很聰明的,很難抓到……”
看到關琥的反應,他又補加,“就算容易抓,我們也不會做那么殘忍的事,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你會當真?!?
話語中帶著努力隱忍的笑意,這讓關琥心里涌起另一種意義的不爽感,抬頭看看他的同伴——張燕鐸低頭不疾不徐地喝湯;吳鉤用羹匙逗弄他的鍬甲,越光則驚訝地看他,那表情像是在問猴腦可以吃嗎?關琥你怎么會信這種笑話?
在發現失態的只有他一個后,關琥的面子過不去了,越光從小生長在國外,他不理解不奇怪,可張燕鐸和吳鉤怎么也不上鉤呢?這東西看起來明明就很像猴腦嘛。
李煒還在連連道歉,反而讓關琥覺得不好意思了,他隨口應付了過去,可是再面對眼前的湯盅,怎么都提不起食欲了,好不容易將含在嘴里的肉丸吞下了肚,剩下的湯推給了張燕鐸。
晚飯吃完,李應龍又去樓上找那位精神科的醫生,但敲了門,里面依舊沒有回應,張燕鐸問:“何醫生平時也這么晚都待在外面嗎?”
“好像不會,不過有聽他說過因為看病看太晚,曾被留宿的事,這里到了晚上也沒個燈,很難走的,而且鄉里人都好客,晚飯多加一雙筷子而已,很正常,今天可能他的助手也一起去了,兩個人都不在?!?
“那只能等明天了。”
時間也晚了,關琥猜想那位何醫生就算沒出門,也不想跟他們討論工作。
李應龍沒再說什么,跟關琥確認了明天的工作日程后,就和李煒一起告辭離開了。
他們走后,關琥看看越光的臉色,禮貌性地問了一下,越光喝了酒,臉頰發紅,看起來很困倦的樣子,說:“沒事了,就是感覺很困?!?
“那就收拾下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做事?!?
他們互道了晚安,見吳鉤對周圍的事不聞不問,低頭玩著鍬甲走進了隔壁房間,關琥再次為那只甲蟲的未來感到了憂心。
回到房間,關琥打開燈后,先跑去窗前,探頭看下面的樹叢,但下面很黑,又有樹葉遮蔽,什么都看不到。
“在看什么?”張燕鐸問。
關琥拉上窗簾,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把晚飯遲到的原因說了一遍,途中只得到一些‘嗯嗯哦哦’的回應,他奇怪地抬起頭,就見張燕鐸站在墻邊查看網線接口,接著又彎腰檢查電源插座。
“你在做什么?”
“整理衣服?!?
張燕鐸一邊說一邊給他打手勢,又打開了電視。
關琥跟他搭檔多次,對他的舉動了如指掌,那動作很明顯是在檢查有沒有竊聽裝置,這讓他有些無語——在這種鄉村小地方,連基本的現代化設備都不齊全,哪來的竊聽器啊,這人是不是有點過度謹慎了?
一番檢查后,張燕鐸又轉到鏡子前面,看他的舉動就知道這房間沒問題,關琥無奈地搖搖頭,坐到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搜尋上網信號,在幾次失敗后,他偃旗息鼓,改為閱讀電腦里的文件,隨口問:“你為什么要謊報軍情?”
“什么?”
“說自己是撰寫游記的?!?
“因為我的氣質很適合作家的身分?!睆堁噼I照著鏡子,慢悠悠地說。
關琥忍不住轉頭看他,想知道這個人強大的自戀感從何而來。
“你是不是在懷疑那兩個人?”
“難道你認為他們不值得懷疑嗎?”張燕鐸脫去外衣,丟到床上,說:“那個鄉長說路不好,擔心我們出事,如果真擔心,應該在我們到達的時候就露面,而不是在房間里觀察我們。”
想起他們剛到派出所的那一幕,關琥深有同感,“原來你也有注意到,不過也許人家正好在接電話或是手頭上有工作,沒來得及出來迎接?!?
“這是派出所,有什么事是需要他鄉長處理的?”
“但你也問得太直接了,一開口就說到高海生,如果高海生的死亡真跟他們有關系的話,引起他們的疑心怎么辦?”
“我就是想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你有注意他們當時的表情吧?很微妙?!?
關琥點點頭,的確有點微妙,說不上是緊張還是驚慌,總之李煒跟李應龍這兩個人給他的感覺是不太想提高海生的事,不過也可以理解為是懼怕太歲而不敢多說,因為李應龍一直在宣傳那些迷信的話題。
“你信太歲嗎?”他問。
張燕鐸嗤的笑出了聲,關琥不悅地問:“你這是什么反應啊?”
“這反應是說——任何事情,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我都不信。”
“那你親眼看到李連鎖了,你覺得他是不是在裝瘋賣傻?”
張燕鐸沒有馬上回答,關琥看著電腦里的資料,半天不見張燕鐸說話,他轉頭去看,就見張燕鐸已經換上了睡衣,坐在床頭,不知在想什么。
關琥有點驚訝,“我以為對你來說,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的?!?
“李連鎖是有點瘋瘋癲癲,但你要知道瘋瘋癲癲跟真正的精神病患者還是不一樣的?!?
張燕鐸沉吟道:“而且據我觀察,李連鎖的狀態有一部分是出于心理因素——當一個人在恐懼某個事物的時候,他會潛意識地通過一些行為來保護自己。”
“你的意思是他潛意識地想讓自己瘋掉,借此來逃避現實?”
“有這種可能,所以假如配合適當的治療,也許可以讓他恢復清醒,前提是我們要耐心地跟他交流,找出他恐懼的根源,對癥下藥?!?
“那不如明天找何醫生談談,看他能不能幫上忙?!?
張燕鐸看過來,關琥覺得他那一瞥大有深意,問:“怎么了?”
“我以為你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你來之前有專門讀過精神病研究這類的書籍吧?”
“沒有啊,你覺得身為重案組棟梁的我有那個時間嗎?”
關琥說完,又轉過頭繼續看電腦,張燕鐸從后面看著他的后腦勺,很想給他來一下,讓他可以從自我陶醉的世界里清醒過來。
“不過我看你做得挺好的,比如每次都叫出病人的名字,這樣做有利于穩定他的情緒?!?
“有嗎?罪犯一直在叫,我都忘記當時是怎么溝通的了,我只記得派出所的那個女人,”關琥看著電腦里的文件,隨口說:“就是李煒的女兒,叫……李云竹?你有沒有覺得她挺……”
關琥用手在空中比劃著,努力思索合適的形容詞,就聽身后傳來幽幽的話聲。
“你腦子里就只對女人有想法嗎?”
關琥在空中搖晃的手停下了,看向張燕鐸,張燕鐸拿起洗澡用具往外走,關琥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挑挑眉,“我怎么聞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那一定是你猴腦吃多了?!?
“嘔!”
張燕鐸成功地將關琥帶進了不好的回憶中,他只顧著難受,要說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凈,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來,關門聲響起,張燕鐸已經出去了。
這人太卑鄙了,居然用這種方式戳他的痛處!
關琥大力地敲著電腦鍵盤,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容,努力跟自己說——關琥,你是正常人,不要跟那些雙商低的家伙一般見識,太拉低你的格調了,冷靜冷靜冷靜。
在自我催眠了數秒后,關琥成功地恢復了冷靜,拿起手機搜尋夏穎雪跟華興文化公司的資料,但手機信號太糟糕,搞了好半天也刷不開網頁,他只好改為撥給鑒證科的同事小柯,想請他幫忙,手指在劃動觸屏的時候,他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難怪會覺得華興公司的名字很熟了,謝凌云所在的公司不就是華興報社嗎?華興文化事業會不會是他們的總公司?
越想越有可能,關琥立刻打給謝凌云,電話接通了,但信號不穩,為了可以順利通話,他只好滿房間的轉悠,尋找最佳的接收位置。
終于在臨近窗口的地方,關琥找到了好位置,聽到電波不時斷時續了,他說:“凌云,我有件事想問你,你現在方不方便?”
“方便啊……我正在跟菲菲還有……喝冷飲……酒吧……什么事?”
把斷斷續續的話連起來聽,關琥勉強聽懂了她的意思——呵呵,這幫家伙湊在酒吧里喝冷飲,真悠閑啊。
“你們總公司是不是華興文化?老板有個女兒叫夏穎雪,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你對她了不了解?她喜歡攝影嗎?”
為了爭取寶貴的時間,關琥一下子問了好幾個問題,好半天謝凌云才說:“我聽不清你在說什么……再說一遍……開外放……”
關琥只好將同樣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就聽沙沙沙的電波聲中夾雜著幾個人的對話,然后謝凌云說:“華興文化是我們的總公司沒錯,夏穎雪我也知道……大學生……挺驕縱的……出了什么事……菲菲問她是不是嗑藥被你抓……”
葉菲菲就是在那幫倒忙的,關琥翻了個白眼,“不是,我就是偶然遇到她,感到好奇,啊對,她身邊還有個叫王九的,王九應該也在總部工作,有關他們的資料你能傳給我嗎?”
不知道謝凌云有沒有聽到他的拜托,因為關琥說完后才發現手機斷線了,他重新撥打,卻連接不上。
“我終于明白了人類發明手機是多么劃時代的進步?!?
在幾次努力無果后,關琥呻吟著仰面躺到了床上,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拿過電腦,盤腿坐在床上繼續看文件。
張燕鐸回來了,看到關琥的樣子,問:“可以連上網了?”
“上不了,這里就像是原始部落,連手機信號都弱到了一個神奇的境界。”
關琥把剛才拜托謝凌云的事情說了,張燕鐸在他對面坐下,說:“看來你也懷疑這里所有的人?!?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么偏遠的鄉下,平時來一兩個外地客都很稀奇了,可現在整個招待所的房間都不夠用,尤其是他們出現在我們查案的時候,有沒有太巧了?還有,你有沒有注意到王九跟他那群人身板都很壯實?像是長期鍛煉的,我懷疑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攝制組。”
“攝制組的工作很辛苦的,有鍛煉并不奇怪,我反而覺得那個夏穎雪有點微妙?!?
“欸,那只是個小姑娘啊。”
“關琥你是不是看到漂亮美眉,大腦程序就自動停轉了?”
接收到張燕鐸的鄙夷目光,關琥不服地反問:“那我倒要向你請教她哪里有問題了?”
“這么大的問題你居然沒發現,”張燕鐸不悅地皺起眉,“因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還會說你是帥哥的人如果不是眼神有問題,那就是另有目的。”
關琥震驚了十幾秒,才終于回過了神,看著身穿睡衣的張燕鐸,他認真地說:“我覺得我有必要學習你的自信精神?!?
張燕鐸微微一笑,在看人問題上,關琥的眼力還有待提高,他沒有再就這個問題糾結下去,用下巴指指關琥的小筆電,問:“既然上不了網,那你在看什么?”
“小黃書?!?
“哈?”
關琥合上筆記本電腦,把身子轉去一邊,“別這么大驚小怪,男人都喜歡看看小黃書小黃片什么的……”
“關琥,你看那里?!?
張燕鐸用手指指關琥頭頂,關琥不動如山,抓住筆電,沖他冷笑道:“讓我看天上有只豬在飛?你當我0智商啊……喂,不要搶……”
張燕鐸沒有搶他的筆電,而是將枕巾撩起甩到了他的臉上,同時又伸手一抽床單,關琥就隨著床單順利地躺到了床上,筆電失手落下,被張燕鐸輕松接了過去。
等關琥拽下臉上的枕巾,從床上爬起來時,張燕鐸已經打開了筆電,一只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說道:“密碼還是我的生日,應該定期換一下,否則加密跟沒加沒有區別?!?
“誰用你生日了,我就隨便選了幾個數字,電腦快還我,里面都是重要文檔,別害我犯錯誤!”
關琥過去搶,卻在看到屏幕上出現的指紋認證提示后松了口氣,他笑吟吟地看向張燕鐸,挑釁地說:“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我的小電有兩道鎖的。”
張燕鐸回復了他同樣的微笑,然后將食指在指紋讀取器上一劃,提示音響起,電腦順利解鎖了。
面對呆若木雞的弟弟,張燕鐸說:“對不起,我也忘了告訴你,小柯在幫你設置指紋加密的時候,順便也把我的信息放了進去?!?
“牽涉到我們警方內部的機密,他怎么敢……”說到一半,關琥想到原因了,瞇起眼睛問:“你威脅他了吧?”
“我從不做威脅人那種事,我都讓別人心甘情愿地幫我做。”張燕鐸按動電腦按鍵,查看關琥之前閱讀的文件,隨口問:“你的小黃書在哪里?我怎么只看到太歲案件的報告?”
謊言被戳穿了,在發現無法控制資料外流后,關琥自暴自棄地跳下床,雙手在張燕鐸的床上一拍,喝道:“張燕鐸,如果你害我做不了警察,我一定會干掉你的!”
沒被他的氣憤所感染,張燕鐸稍微仰起頭,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問:“怎么你對你哥這么沒信心嗎?”
“是我對你的獨斷專行太了解了,張燕鐸,我去洗澡,你給我好好看,回頭給我意見!”
關琥說完,拿著換洗衣服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張燕鐸把眼神轉回文檔上。
“最近他的毛長長了,是時候修理一下了?!?
在來之前張燕鐸對太歲這件案子并沒有十分關心,他跟蕭白夜一樣,把注意力放在關琥被外調這件事上,但這一路行來,各種怪異狀況的發生讓他產生了警覺——這不單純是件見財起意的殺人案,直覺告訴他有很多人都在盯著這個案子,甚至對這個地方抱有濃厚的興趣。
于是這讓他興起了重新調查案子的想法。
不過很可惜,這份檔案記錄并不詳細,根本原因是案發現場在山上墓里,鄉下派出所的警察對于處理這樣的案件本來就不拿手,又因為順利抓到了兇手,所以在現場勘查跟證據匯集的程序上都做得很草率,導致許多線索都沒有在第一時間被保存下來。
張燕鐸只能將整個案件從頭至尾仔細看一遍。
盜墓事件發生在一個多月前的某個深夜,根據李連鎖在神智清楚時提供的證詞,他們是為了弄錢花,才會想到盜墓這種事。
那晚他們的行動很順利,很簡單就找到了墓穴入口,入口沒有設置什么障礙物,他們進去后拿了些陪葬品,至于陪葬品值不值錢他們不知道,他把陪葬品都裝進了隨身帶的背包里,準備回頭請人鑒定。
這么輕易就找到了財寶,他們一開始非常興奮,但沒多久李連鎖就感覺到不對勁,墓穴里除了他們外,好像還有其他人,而且聲音越來越響,他們嚇得不敢再待下去,掉頭就跑。
驚慌失措中他們跑散了,他發覺后,返回去找李方順,卻看到李方順倒在墓穴石室里,全身都是血,身后傳來野獸的吼聲,他戰戰兢兢地轉頭去看,就見一只怪物匍匐在地上,它的身軀十分龐大,幾乎把門都堵住了,兩只眼睛宛如銅鈴,涎液從口中流出來,向他步步逼近。
想起盤龍山太歲的傳說,李連鎖嚇得腿腳都軟了,摔倒在地,他堅稱李方順的血就是那時候沾在他的衣服上的,怪物的動作很快,追上來撲到了他身上,他聞到一股類似腐尸的臭氣,在驚嚇多度之后暈了過去。
看到這里,張燕鐸皺了皺眉,如果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份犯罪檔案,他還以為自己是在看志怪小說,因為李連鎖的證詞太口語化了,而且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的證詞的真實度。
他又繼續往下看。
下面是報案以及搜索罪犯的記錄——第二天清早,盤龍村村民李岳去山上采野菜,抄近路經過那片墳塋時,發現墓門大開,李岳膽子很大,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就進去查看,誰知進去沒多久,就看到地上有血。
山上有不少野生動物,他還以為是動物誤闖進來受了傷,但越往里走,血跡越多,在地面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線,血旁還有利爪抓過的痕跡,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受傷的生物被硬生生地拖進了山洞里,抓痕都是生物在掙扎中留下來的。
李岳嚇傻了,看到血泊里還有塊手表后,他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下山后就報了警。
事后警方在手表附近找到了李方順的尸首,由于現場太血腥,尸首也被破壞嚴重,有幾個沒接觸過刑事案的警察當場吐了個稀里嘩啦,檔案里有附錄勘查照片,照片里李方順的尸體上布滿了抓痕,乍看去像是被耙子扒過,表層皮膚全都爛掉了,讓張燕鐸想起了傳說中的梳洗之刑。
尸檢報告上說尸體傷口沾了某種動物的毛發物質,而且從超乎尋常的抓痕來看,動物的體長完全超過了普通成人的標準,所以有關動物種類的鑒別部分一直沒有定論。
根據現場遺落的手表這條線,警察很快就追到了李連鎖身上,李連鎖當時正在家里睡覺,血衣跟盜墓工具以及他偷盜來的物品也都藏在家中,在贓物俱在的事實下,他承認了跟李方順合謀挖墳發財的事,卻拒不承認自己有殺人。
警方審訊了他很久,但不僅問不出更詳細的情報,反而刺激了李連鎖的精神狀況,他變得既暴躁又恐懼,說話開始瘋瘋癲癲,再加上現場留下了許多匪夷所思的疑問,導致這件兇殺案很快就在鄉間傳開了。
鄉里人既對這個案子抱有好奇,又對太歲的傳說充滿了敬畏,在這種狀況的影響下,案件拖了很久也無法定案,最后把這個燙手山芋轉給了重案組。
拋開那些不可信的傳說,這個案子里還有許多難解之謎——比如李方順被殺的慘狀是什么利器造成的,如果是動物抓傷的,那會是什么動物;如果是李連鎖見財起意行兇殺人,那殺人兇器又在哪里,警方一直沒有找到兇器,這也是無法給李連鎖定罪的原因之一。
從現場狀況來看,李方順是被某種不知名生物拖進墓穴里虐殺的,但李連鎖的證詞卻是李方順是直接在墓穴里被干掉了,至于那是什么生物,李連鎖也不知道,被問急了,他就堅持說那是太歲,他們去挖墳,驚動了太歲,才會被太歲攻擊。
假如當時去勘查現場的是舒清滟的話,他們一定還可以找到更多的證據——看著這份籠統的案件報告,張燕鐸嘆了口氣。
這些基層警察本身就沒有經驗,在太歲恐怖傳說的影響下,更失去了認真查案的勇氣,再加上高海生的死亡,更讓當地警察對這個案子避如蛇蝎。
報告書上說警察從動物毛發爪痕這些跡象中推理出是神明在作怪,并且在眾多鄉民的連署請愿下請法師祭壇做法事,導致現場搜集來的一些證據也被燒掉了。
開壇祭祀是為了安撫民心才做出的決策,聯系到當地的文化背景跟教育程度,上級也只是做了警告教育,最后證物銷毀事件就這樣不了了之了,讓張燕鐸再次感嘆這里司法制度的松懈。
所以關琥電腦里記載的檔案就是太歲一案的所有內容了,張燕鐸在看完后,只是大致了解了案情,但這些字面上的描述只是整個案件的皮毛,要想知道更具體的內容,除了從頭調查外,還需要再審問當時的幸存者李連鎖。
張燕鐸把文件轉到最后,凝視著照片里的李連鎖。
跟拘留室那個瘋瘋癲癲的人不同,他照片里的樣子算得上英俊,嘴唇有些薄,微微抿起,給人一種倔強感,身材削瘦,長相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帶著文藝青年的憂郁氣質。
經驗告訴張燕鐸——這類人的自尊心非常強,但膽量卻很小,也許他會暗中使壞算計人,但他未必敢當面捅刀子,更別說虐殺行為。
檔案里只簡單提到李連鎖的家庭背景,說他家是外鄉人,生活并不富裕,高中畢業后他父母過世,他就出去打工了,在外面闖蕩了三年多才回來,所以在鄉里算是見多識廣的文化人。
他曾在學校當過一段時間的數學老師,后來辭職,托關系找了份看林子的工作,整天住在山里,舉止奇怪,但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監守自盜,打起了盜墓的主意。
李方順的歲數跟出身和李連鎖很像,唯一不同的是李方順沒有出過鄉,也沒有正式的賺錢途徑,兩人平時交集不多,至少當地警方沒有找到這方面的證據。
看完最后一段,張燕鐸的脊背不自禁地挺直了,他發現案件的疑點了,也許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李應龍曾說過鄉里人出去后就不想再回來了,那為什么李連鎖會回來?他在這里已經沒有家了,有什么理由是需要他回來的?
也許找到了這個原因,就找到了他盜墓殺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