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絕對零度·第二部Ⅱ:太歲
- 樊落
- 14500字
- 2020-08-25 15:04:12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怕拼命怕平凡,有得有失有欠有還,老天不許人太貪,挺起胸膛咬緊牙關,生死容易低頭難,就算當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條好漢……”
蜿蜒曲折的山路當中,一輛警車正沿路向前奔馳著,低沉的旋律伴隨著嘹亮的歌聲,不時從半開的車窗里飄蕩出來。
警車左側是挺立的巖石山峰,山上草木翠竹葳蕤,郁郁蒼蒼,松柏樹枝從山間橫出,遮在山路上方,為炎熱的午后添加了幾分綠蔭,鳥鳴雀啼甚至猿猴的啼叫穿過茂密枝葉,此起彼伏地傳來,但都被歌聲蓋過去了。
跟山峰相對應的是右側的險峻深谷,山路原本就很狹窄,路邊象征性地設置著鐵質護欄,在長年的暴曬雨淋下,護欄已經(jīng)看不出應有的顏色了,可想而知,萬一有事故發(fā)生,這樣的護欄起不到任何作用。
山路呈十八盤的形狀蜿蜒而上,所以來往車輛也必須不斷繞來繞去地跑,這種看不到盡頭的駕駛很挑戰(zhàn)司機的心理承受力,但是正在開車的先生完全沒有被影響到,他輕松地轉著方向盤,順著山路向前開著,順便跟隨音樂旋律,扯著喉嚨放聲高歌。
“萬般恩恩怨怨都看淡,不夠瀟灑就不夠勇敢,苦來我吞酒來碗干,仰天一笑淚光寒,滾滾啊……”
“希望滾的人是他。”
吳鉤坐在后車座上低頭看書,在噪音再一次響起時,他終于忍不住嘟囔起來。
越光托了托金邊眼鏡,感覺到吳鉤的煩躁,他習慣性地摸摸吳鉤的頭,慢聲細語地安慰道:“開車的人很辛苦,我們要體諒他一下,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心靜就很涼?”
“心靜自然涼,”吳鉤糾正道:“不過我覺得開空調的話會更涼爽。”
越光看看半開的車窗,雖然山間氣溫較低,但現(xiàn)在還是炎夏,就算有風,也帶著溫熱的感覺,吹這種風的確不太舒服。
“你們這就不懂了。”
關琥在前面開著車,聽到他們的對話,他說:“你們這些人平時都坐辦公室,吹空調吹慣了,忘了我們?nèi)祟愖钤缇褪窃诖笞匀焕锷娣毖艿模^塵歸塵土歸土,對人類來說,自然才是最好的,難得有機會接觸大自然,還要吹損害身體的空調風,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也許今后你要在大自然里待幾個月,到時你就不會說什么塵歸塵土歸土了。”
“吳鉤你別烏鴉嘴我跟你說,我們只是去做一下形式上的調查工作,做完就走人,頭兒說了最多三天就搞定。”
“你為什么要相信你那個比狐貍還狐貍的上司呢?”吳鉤保持低頭看書的姿勢,涼涼地說:“智商差這么多,真難相信他是你弟弟。”
他沒有特意說名字,但很明顯后面那句話是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張燕鐸說的。
被點名,張燕鐸抬了一下他的墨綠色眼鏡,微笑說:“弟弟是用來疼愛的,智商低點可以忍受。”
在越家,弟弟或許是用來疼愛的,但是在他們家,身為弟弟的他絕對是拿來被操練的,在這一點上,關琥深有體會。
車身顛簸了一下,這加重了關琥的怨念,嘟囔道:“明明四人同行,卻讓一個人在這種山路上開幾個小時的車,我實在感覺不到被疼愛的手足之情。”
張燕鐸瞥了他一眼,“吳鉤頭部受過傷,越光久居國外,他們都不擅長跑山路。”
關琥開著車,滿不在乎地說:“不是還有你嗎?”
這小子又欠修理了。
在心里琢磨著要怎么教訓弟弟,張燕鐸表面上微笑說:“我是被你大力邀請來的,身為友情顧問,沒道理讓我做事對不對?”
聽了這話,關琥震驚地轉頭看過來,面對張燕鐸一副正直又無辜的臉孔,他幾乎要叫起來——
先生你夢游了嗎?誰有大力邀請你啊?難道那天不是你從某個黑心上司那里聽到消息,特意跑去我家,找了各種很難成為理由的理由,死纏爛打硬要跟來的嗎?否則我出公差,為什么要帶上你?有聽說出門做事帶媽媽帶保姆的,誰聽說還有帶哥哥的?
一大串的牢騷還沒說出口,關琥就看到張燕鐸伸出一根手指,優(yōu)雅地指指前方,示意他小心開車,接著用同樣優(yōu)雅的口氣做結案陳詞。
“所以我們四個人中,只有你這個基層小警察最適合做這種事,并且身為友情隨同的人,我并不想因為你的一時失誤墜崖而死,所以弟弟,請集中精神開車。”
這種俯視對方說話的濃濃的優(yōu)越感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啊?
關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把怒氣發(fā)泄在油門踏板上,用力踩著踏板對自己說認命了,他認命了,接著又隨著車里的音樂放開喉嚨高歌。
“滾滾啊紅塵翻呀翻兩翻,天南地北隨遇而安,隨遇而安呀隨遇而安,我會記得隨遇而安……”
歌聲接近于嘶吼,幾乎蓋過了原唱,吳鉤終于忍不住了,把頭抬起來,皺眉說:“可以關掉噪音嗎?”
“啊哈,你居然說我最愛的歌是噪音?”
“我是說你在制造噪音。”
“我覺得我唱得很好。”
在這方面,關琥沒太有自覺性,大概車里除了他以外,沒人會認為很好。
為了不引起眾怒,張燕鐸換了爵士樂,關琥沒辦法跟著唱了,一臉哀怨地看向他。
張燕鐸無視了,手向前一指,做出請專心開車的示意。
關琥氣憤憤地擰回頭,順著盤山路拐著彎往前開,還好這條路平時很少有車經(jīng)過,所以他可以認著性子橫沖直撞,只是可憐了其他三位乘客,要不斷承受車輛的顛簸。
吳鉤合上書,觀賞著青蔥的山間風光,隨口說:“有時間帶你弟弟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他這么high,血壓一定很高。”
沒等張燕鐸答話,關琥搶先道:“沒那回事,每年體檢,我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倒是你該去檢查下腦袋,都失憶了,脾氣還這么糟糕,可不是件好事。”
“因為我判斷事物是根據(jù)我的邏輯,與記憶沒有關系。”
“也就是說你的個性差是天生的咯,真是個糟糕的事實。”
“不會比認識你更糟糕了。”
樂曲聲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越光在旁邊看著,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兩瓶礦泉水,一人一瓶遞給他們,小聲對張燕鐸笑道:“他們看起來很不對盤。”
“黑與白總是很難融洽的,不過總算旅途不寂寞了。”
“那希望早點結束這次的工作,否則我們要整天聽他們吵吵吵。”
張燕鐸挑挑眉。
他聽得出雖然越光這樣說,但其實他很喜歡這樣的氛圍,因為有關琥在,吳鉤就不會保持他冷靜寡言的氣場,對于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來說,多跟外界交流對他的病情治療有幫助,大概他也希望吳鉤可以盡快好起來。
可是記憶恢復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假如記憶恢復會讓吳鉤性情大變,再次回到他原來冷酷陰濕的個性,并且站去他們對立面的話,他們又該怎么面對?
身旁兩個人還在持續(xù)打嘴仗,伴隨著爵士樂聲,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張燕鐸不由得笑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決定放棄這個杞人憂天的想法,這時候就該學關琥,隨遇而安好了。
因為比起尚未發(fā)生的事,他們要去處理的這樁案子才是需要馬上解決的問題。
案子其實很簡單,復雜的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關琥居然被調來出外勤。
那只是一起盜賊因分贓不均而內(nèi)訌導致失手殺人的案子,嫌疑犯已經(jīng)捉拿歸案,案子也呈報上去了,更主要的是案子發(fā)生的地點離他們有幾百公里,根本不屬重案組的管轄區(qū)域,所以蕭白夜派關琥來負責此案就更微妙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當關琥被蕭白夜叫去辦公室派遣任務時,他當場拍了桌子。
以上,都是事后張燕鐸從蕭白夜那里聽來的。
“其實那個案子還有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所以被檢察院打回來重理,你也知道讓當?shù)鼐煺{查的話,免不了出現(xiàn)一些官官相護的問題,就這樣,案子轉到了我這里。”
蕭白夜在電話里很無奈地對他說:“其他組員手頭上都有工作,就關琥最清閑,當然就派他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跟他說順利的話,也就三四天的工作,很快就會回來了,又不是把他調去鄉(xiāng)下派出所數(shù)螞蟻,讓他端正心態(tài),不要動不動就跟上司拍桌子。”
聽完后,張燕鐸冷靜地反問:“為什么你不自己跟他說?”
“他火氣上來了,除了你,誰的話他能聽得進去?”
蕭白夜揶揄完后,又說:“啊對了,為了更好地配合他的工作,我還申請了讓越光隨同。于公,越光是法醫(yī),必要時可以幫上忙;于私,那片區(qū)域據(jù)說將被蔣氏建筑集團買下來搞開發(fā)投資,現(xiàn)在發(fā)生了意外,蔣老先生也希望知道案件的進展結果,自己兒子去親自查訪的話,感覺肯定不一樣的,所以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幫幫他了。”
聽完蕭白夜啰啰嗦嗦的一大堆話,張燕鐸問:“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人情味了?”
“因為我是好人啊,我最喜歡做利人又利己的事了。”
“看來蔣先生許了你不少好處。”
在洛神事件里,蔣家的幾個兒女都陸續(xù)死亡,所以現(xiàn)在蔣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是越光,但偏偏越光跟蔣淮山的關系很差,更不屑于他的萬貫家財,這件事讓蔣淮山很頭痛,張燕鐸猜想比起讓越光去調查案件,蔣淮山更想通過這件事拉近他們父子的關系。
“這個時候,我覺得多一個朋友總強過多一個敵人。”
蕭白夜這樣說,就證明張燕鐸猜對了,他說:“看來洛神事件后,我們被盯上了。”
“確切地說,是關琥被盯上了,所以以上的話都是對外說的,實際上會變成這樣,是上頭的意思,我的頂頭上司在會上直接跟我說關琥這小子不錯,就是個性太沖動了點,所以要多讓他去基層鍛煉。”
張燕鐸冷笑起來,“我弟弟的存在感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重了?”
“我猜會不會是那次關琥去紫陽花大鬧,被蝴蝶夫人列上黑名單了,不過被器重總不是件壞事,我有間接詢問要鍛煉關琥是誰的提議,不過沒得到答案,上頭那幫家伙都是老油條了,一個個比狐貍還狡猾。”
“那你那邊呢?有沒有被盯上?”
“我這邊一切正常,應該還沒有人注意到我。”
也就是說關琥會被調開有兩種可能——他的存在妨礙到了某些人,或是有人想觀察他的工作能力。
前者的可能性張燕鐸認為不大,否則直接找個借口把關琥調職就好了,至于工作能力,不是他看不起弟弟,關琥除了工作有拼勁有正義感外,并沒有什么優(yōu)于他人的長處,至少不是上頭那些人中意的精英才干。
那會不會還有第三種可能性……
打斷張燕鐸的沉思,蕭白夜又說:“如果你不放心,就陪他走一趟吧,案子其實很簡單,最多一個星期,我就找個借口把他調回來。”
以上,就是張燕鐸跟隨關琥來鄉(xiāng)下辦案的經(jīng)緯,也是這一路上關琥一直在唱隨遇而安的原因。
還好關琥神經(jīng)很大條,除了一開始對這個安排不爽外,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況,把來基層鍛煉當成了野游活動,在查到他們要去的地方山明水秀,空氣清新后,就更開心了,出發(fā)時還興致勃勃地準備了各種野外生存必備工具以及BBQ道具,開始規(guī)劃這一個星期的活動日程。
張燕鐸在旁看得額上青筋直冒,再次認為暗中擔心他的自己跟蕭白夜才是白癡。
也許真是他想多了,一個封閉偏僻的鄉(xiāng)下能有什么事?他根本不該跟來,這一路顛簸下來,骨頭都快散架了,張燕鐸閉著眼,在溫熱的車里昏昏欲睡,有點后悔這次的主動請纓。
再往前走,道路愈發(fā)不平,車輛有節(jié)奏的搖晃加重了張燕鐸的困意,睡得正香時,剎車聲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車身左右劇烈扭動,慣性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晃去。
好在張燕鐸訓練有素,緊急關頭,他的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伸腿支住前方穩(wěn)住平衡,同時左手握住放在座椅旁的甩棍——關琥不可能無緣無故急剎車,所以張燕鐸在瞬間做出了應敵的準備。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后,卻發(fā)現(xiàn)車外除了飛揚的塵土外,連個人影都沒有。
他們的警車車頭沖著山壁,車身呈橫斜的狀態(tài)停在道路中央,如果要說有什么怪異,那就是擋風玻璃上沾了很多土跟斑斑點點的液體,液體好像是深褐色的,由于陽光的反射,從車里無法分辨那是什么。
“我撞人了。”
身旁傳來關琥僵硬的話聲,張燕鐸轉頭看去,就見關琥臉色蒼白,沒等他發(fā)問,關琥已經(jīng)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張燕鐸沒攔得住他,看看警車停放的位置,他皺了下眉,身后的兩個人想要下車,被他喝止了,坐去駕駛座位上,換倒車檔。
關琥在車外看到他的動作,臉色更白,連連擺手阻止,大聲叫道:“不要動車,會傷到車下的人……”
張燕鐸置若罔聞,踩油門迅速向后倒,將車倒去靠近山壁的那邊,以防在這個時候有車經(jīng)過,造成二次撞擊,道路另一邊就是深谷,如果撞翻車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在他停車的途中,吳鉤已經(jīng)開車門跳了下去,手里攥著一個赤紅色的筆管,一反平時呆萌的樣子,表情冷靜,做出備戰(zhàn)的架勢。
吳鉤自從重傷失憶后,他一向隨手不離的武器紅筆也不知去向,這支筆是他央求越光幫他訂做的。
紅筆外形類似筆管,但其實更像是可以自由伸縮的指揮棒,雖然無法跟吳鉤以往的武器相提并論,但至少在視覺上神似,張燕鐸看到他抽武器,就更加強了戒備,提醒越光留在車上,自己也緊跟著手握甩棍跳下了車。
他一下車,就聽到山間刺耳的蟬鳴聲,靠近路邊的草叢樹枝快速搖擺著,猿啼聲在不遠處回蕩,像是受到了驚嚇,叫聲格外洪亮,但附近除了不尋常的緊張氣息跟腥臭怪味外,他并沒有感覺到敵人的存在,反而是關琥一臉怒氣,沖到他面前喝道:“我讓你不要亂移動車輛,會傷到人的!”
沒被他的沖動影響到,張燕鐸打量周圍,目光依次掠過山路跟警車,冷靜地問:“人在哪里?”
“呃……我剛才撞到人,人應該還在車下。”
關琥想到了最重要的問題,急忙看地上,但山路當中只有幾道扭曲的車輪印,他又轉到車后,趴到地上檢查警車下方,想確定會不會是傷者被車體掛住了。
張燕鐸沒理會他那傻乎乎的行為,轉頭看吳鉤,吳鉤沖他搖頭,表示沒有人。
越光也從車上下來了,他的臉色很難看,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難看,腳下還有點發(fā)飄,聞到車外的腥臭氣后,他靠在車上捂住嘴巴,一副要吐的樣子。
吳鉤立刻變得緊張起來,跑過去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越光不說話,只是不斷搖頭,吳鉤更擔心,突然把他拉到陽光下,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觀察他的臉色,又去扒他的眼瞼,問:“是不是惡心?肚子疼?你剛才喝水時有沒有覺得味道不對?”
在他的一番擺弄下,越光的臉色更白了,張燕鐸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他只是暈車,你扶他去陰涼的地方坐坐,讓他多喝點水,很快就會好的。”
“暈車?”吳鉤看看張燕鐸,一臉的狐疑,“暈車會是這種快死的樣子嗎?我看他是中毒了,那瓶礦泉水有問題,是誰買的水?”
如果換了是關琥,一定會大翻白眼,說句中毒你個頭啊,不過張燕鐸是文明人,所以面對吳鉤的質疑,他好言好語地解釋道:“相信我,是暈車。”
“是的。”
越光忍著不適點頭附和,又指指前面的道邊,做出想過去休息的表示。
吳鉤這才將信將疑地接受了,扶著越光去對面坐下,又跑到車里拿水,至于眼下的怪異狀況,早被他拋去了腦后。
關琥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著膝蓋上的泥土,一臉的不可思議,又轉去車頭打量,嘟囔道:“怎么可能?剛才明明有人的……”
剛才怎樣張燕鐸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沒有危險。
他將甩棍收起放回口袋,先去查看擋風玻璃上的污漬——除了塵土外,還有形同潑墨狀的液體,在陽光的照射下,液體有些暗紅,駕駛座前方的玻璃上液體較多,張燕鐸掏出紙巾擦了一點,放到鼻下輕嗅。
屬于血液特有的腥氣傳來,這毫無疑問是血,但是從血的顏色跟稠度來看,不像是人血,張燕鐸皺眉向前看去,就見剛才關琥急剎車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道溝。
溝很淺,最多是讓車輛顛簸一下的程度,但卻很長,像是蜈蚣的形狀,扭曲著橫在道路當中。
張燕鐸走過去蹲下來查看,就見溝兩邊的土質較松,泥土當中也有零星灑落的血跡,靠近山邊的地方,土溝呈樹枝狀向兩旁蔓延,像野獸爪子抓出來的樣子,而土溝則類似人體的四肢跟頭部。
“剛才出了什么事?”他問關琥。
關琥雙手抱頭,目光在地上、車上、旁邊的山林之間來回打轉,顯然還沒有消化這個突發(fā)狀況,聽到張燕鐸的詢問,他抓抓頭發(fā),指著道路,說:“我正開著車,突然有人沖了出來,眼看著就要撞上他了,我急忙拐車頭……那人太奇怪了,就好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憑空冒出來的那叫鬼。”吳鉤在對面涼涼地說。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是鬼呢?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就是一個人突然沖到我的車前。”
“我在睡覺,沒看到。”
聽了這話,關琥的目光又轉向越光,把期待放到了他身上。
經(jīng)過休息,越光的臉色好轉了許多,他抱歉地說:“剛才我不舒服,一直冒虛汗,沒太注意……嗯,好像是有道人影撲到了車上,但我還沒看清,他就消失了,就是一眨眼的事。”
“難道真的是鬼?不過鬼不可能出血,”關琥摸著下巴琢磨,又仰頭看山,“會不會是什么小動物或是猿猴?”
張燕鐸也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關琥馬上又搖頭自我否定,“小動物的話,撞得出了這么多血,不可能有力氣跑走的,而且我2.0的眼看得千真萬確,那是個人,人跟小動物我還是分得清的。”
張燕鐸看看沾滿擋風玻璃的塵土,懷疑在那種突發(fā)狀況下,關琥是否真看得清被撞的物體。
越光緩了過來,站起來走到現(xiàn)場查看,吳鉤陪在他身邊,不時往山谷那邊瞅瞅,說:“也許是那小東西倒霉,被你的車一下子撞去山下了。”
聽了這話,關琥有一瞬間的動搖,但馬上就否定了,“不可能,那邊又沒有血,血滴是延伸到山中的。”
他指指山間草木被壓過的地方,張燕鐸也順著他的目光,沿土溝延伸的方向往上看。
路邊的草葉花瓣上留著被踩過的痕跡,一些地方還濺了血點,看到血跡,張燕鐸的腦海里自動回閃出剛才的突變——在急速行駛的車輛前方,突然有個莫名物體從土中躍出,向擋風玻璃撞過來。
猝不及防之下,關琥本能地轉方向盤向右躲閃,但右邊是山谷,于是關琥又努力往左轉,所以他在睡夢中才會感覺到車輛快速往兩旁扭曲。
看血跡滴落的狀況,那個物體沒有墜崖,而是在被撞傷后落地,接著驚慌失措地逃入了山林中。
所以那不可能是人類,人類不會步行走這種險峻的山路,速度也沒那么快,關琥看到的多半是猿猴——他車速不快,又剎車及時,猴子應該傷得不重,剛才出事后山間也有傳來猿猴的驚啼聲,大概正是那只受傷的猴子的叫聲。
只是山路當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一道類似人形的橫溝跟爪印?這一點張燕鐸無法弄懂。
“關琥你應該是看花眼了。”
越光恢復精神后,從車里拿出他的工具箱,用專用道具采集路上跟車上的血樣跟污漬毛發(fā),說:“我確定這血液不是人類的,不過是屬于什么動物的,我需要進行詳細的化驗,請給我一點時間。”
“總之,沒有撞到人是好事,”吳鉤收起了手里的紅筆,左右打量,“雖然我不喜歡這里的氣息,但可以確定沒有危險。”
見沒有造成人身傷亡事故,關琥松了口氣,冷靜下來仔細回想剛才的一幕,由于大家都在休息,所以看到異景的只有他,也只有他一個人始終對撞到猴子的這個假設持懷疑態(tài)度。
“如果是猴子的話,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道路就這么寬,我一眼就能看到了。”
而且那真的不是猴子,是人……至少是非常形似人的生物。
假如不是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判斷很離譜的話,關琥一定會堅持自己的觀點。
他沿著血點滴落的方向又往山里走了幾步,想尋找受傷的猿猴,不過齊腰高的茂密草木讓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做法,吳鉤在旁邊看著他的舉動,冷淡地問:“你不會是打算去找那只猴子吧?”
“無故撞到它,我只是想做點什么。”
“你可以祈禱,”吳鉤說:“祈禱它吉猴天相。”
現(xiàn)在不是開玩笑的時段,關琥轉頭瞪吳鉤,卻發(fā)現(xiàn)吳鉤并沒有開玩笑,他只是說出了內(nèi)心的想法而已。
“時間不早了,上車吧。”
不希望關琥為這件事耿耿于懷,張燕鐸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主動坐去了駕駛座位上,關琥想請纓,被他拒絕了。
“你累了,剩下的路由我來開。”
關琥了解張燕鐸的個性,沒再跟他爭辯,坐去副駕駛座上,又忍不住解釋道:“我不是因為累才看花眼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開車而已。”
張燕鐸按按鈕噴出玻璃水,用雨刷清洗了擋風玻璃,將車重新開動起來,他注意到越光的不適,特意放慢車速,并盡量避開顛簸的地方,讓他不至于再暈車。
跟關琥相比,張燕鐸的駕駛技術穩(wěn)當多了,所以越光沒再像剛才那樣表現(xiàn)難受。
吳鉤放下書,好奇地打量他,問:“你剛才真的是暈車?”
“嗯。”
“暈車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以前不知道,這次終于明白了暈車就像快死掉的感覺,”越光靠在椅背上休息,自嘲地說:“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暈車,可能是跟這里的路有關。”
“還跟某人的駕駛技術有關。”
關琥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于懷,聽了吳鉤的話,他張嘴想反駁,但又覺得越光會不舒服的確是他的問題,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歉。
越光在后面拍拍關琥的肩膀,安慰道:“不關你的事,是我不習慣這種轉來轉去的道路,剛才猿猴出現(xiàn)也是意外,別放在心上。”
關琥皺眉不語,只是點頭,吳鉤說:“看你的樣子,很希望撞的是人。”
“沒那回事,我只是覺得我這么好的眼睛怎么會看不到猴子?”
“也許不是人也不是猴子,是太歲。”
“太歲?”
吳鉤將他在路上一直看的書拿起來,遞到關琥面前,書皮正中有一串標題,當中最大的兩個字寫著——太歲。
關琥的臉色變了,立刻問:“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吳鉤不說話,笑瞇瞇地看越光。
感覺到關琥不認同的眼神,越光有些尷尬,解釋道:“我沒有跟吳鉤提這件案子,我只是聽到這個詞,一時好奇,在網(wǎng)上查資料時被他看到了,所以……”
這位從小在國外長大的法醫(yī)不了解太歲可以理解,但他居然算計不過一個失憶者,這讓關琥有點為他的智商擔憂。
吳鉤自從失憶被越光救了后,就對他非常依賴,簡直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這次鄉(xiāng)間之行越光也把他帶上了。
嚴格地說,帶一個外人甚至曾是罪犯的人來查案,越光的行為涉及到了瀆職,但蕭白夜不說話,上頭的人不說話,當然也輪不到關琥來插嘴,所以他只好默認了吳鉤的存在。
但吳鉤居然了解案件的具體內(nèi)容,這就太超過了。
關琥正色說:“這只是普通的見財起意引發(fā)的兇殺案,你不要相信罪犯的信口雌黃。”
“未必吧,”吳鉤淡淡地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所以我假設了這個可能性。”
“這世上沒有太歲這種生物存在,所以你的假設不成立。”
至少在關琥的認知里——這個世界沒有怪力亂神跟靈異鬼怪,任何無法解釋的奇案只是沒找到真相而已,他以前經(jīng)手的飛天跟魚藏劍等案件就不必說了,就連近期的洛神疑案最后不也證明是人在作怪嗎?
所以太歲是不存在的,那只是罪犯杜撰出來為自己的罪行開脫的借口罷了。
說到太歲,大家應該都不陌生,不過這里提到的太歲是關琥即將要調查的案件,他這次出差,除了了解案件始末外,還肩負著查清盤龍鄉(xiāng)古墓群里是否真有太歲出現(xiàn)的任務。
盤龍鄉(xiāng)說是鄉(xiāng),實際上最多算是個大村莊,底下還包括了幾個村子,位于山坳深處的盤龍村便是其中的一個,太歲案就發(fā)生在盤龍村后山上的墓地里。
在出發(fā)之前,關琥詳細看過這起案例——案子其實很簡單,就是受最近盜墓這個熱門話題的影響,兩個本地人利欲熏心,把主意打到了山里的古墓群上,并準備了盜墓工具,在半夜跑到山里挖墓。
在挖墓過程中,兩個盜賊因分贓不均打了起來,本案疑犯李連鎖失手打死了他的同伴李方順,當警察抓獲李連鎖時,他正躺在自家床上呼呼大睡,被問起,他還一副以為是在作夢的反應,根本不認為自己真的去盜墓并且殺了人。
更可笑的是經(jīng)過鑒定,那些在罪犯家中搜到的古物被證明都是仿古制品,完全不值錢。
真是個喪心病狂的罪犯。
這是關琥在看案卷時首先涌起的感想。
后來在審問中,罪犯終于想起了發(fā)生的事件,為了逃避罪行,他開始胡言亂語,杜撰說同伴不是他殺的,而是他們在盜墓中驚動了太歲,同伴是被震怒的太歲所殺,這番荒唐的說辭讓審訊他的警察們聽得瞠目結舌。
如果說在國人眼中,太歲是神秘又敬畏的生物的話,那么盤龍山方圓百里的鄉(xiāng)民們則把太歲看成是神祗,連平日里的言談如果稍帶不敬,都會擔心會受到詛咒,這個意識形態(tài)是從什么時候產(chǎn)生的尚待別論,但盤龍鄉(xiāng)的人崇敬太歲的心態(tài)是確實存在的。
所以負責這個案子的當?shù)貛酌於夹恼詹恍責o視了罪犯的借口,將他盜墓殺人的犯罪案卷呈報上級等候審判,其中對太歲的說法抱有疑惑的只有一位外地來的警員,他根據(jù)案發(fā)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堅持認為案件另有隱情,還獨自去現(xiàn)場追查。
但很可惜沒多久,這名警察就在一場酒駕中從十八盤上翻下了山,那晚剛好又下暴雨,所以導致車毀人亡,于是太歲頭上動土這個說法飛快地流傳出來。
太歲神物動怒了,其他警察就更不敢再多插手這個案子,但案子還存在了很多疑點,所以被三推兩推,最后推到了關琥身上。
“你說高海生會不會是查到了什么線索,所以被殺人滅口了?”坐在副駕駛座上沒事做,關琥詢問身旁的張燕鐸。
高海生就是因酒駕而導致車禍死亡的警察,關琥對他的出身籍貫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盤龍鄉(xiāng)工作很多年了,一直沒結婚,也沒有很親的家人,所以他的身后事都是派出所負責處理的,車禍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尸體早已火化了,現(xiàn)在就算懷疑他不是正常死亡,也不可能找到什么線索。
張燕鐸還沒說話,吳鉤搶先說:“你偵探小說看多了。”
“我認為懷疑一切是身為警察最基本的要素。”
“望風捕影的懷疑只會讓案件走入死巷。”
吳鉤說了句讓關琥暴走的話后,又就事論事地說:“不過如果是剛才那種突發(fā)狀況的話,就算不醉酒,墜崖也是很簡單的事,從這一點來說,關琥的反應力還算不錯。”
被表揚,關琥心滿意足地咧嘴笑了,張燕鐸瞅了他一眼,很想說人家就是奉承一句而已,你也這么高興,這心思到底是有多簡單易懂啊。
“弟弟,你在問我意見之前,應該先跟我說明案情,在證據(jù)不充分的情況下,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他說:“不過我知道一點,就是高海生墜崖的地方離這里不遠,你有興趣去看嗎?”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大部分你不知道的事,不過有時候心情不好時會遺忘很多,就比如剛才被人罵。”
“誰?誰敢罵你?”
關琥問完,就看到張燕鐸的眼神掃過來,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到從身后射來的目光,他心里發(fā)虛,揉著頭發(fā)干笑道:“我……我這不是以為撞到了人嘛,所以就很著急。”
“我覺得因為自己的情緒控制能力不佳而把火氣轉嫁給他人的行為很低齡。”
“……”
想想的確是自己的問題,關琥低頭,老實乖乖地說:“對不起。”
張燕鐸就喜歡看到關琥這種指東不敢往西的樣子,沒再為難他,伸手拍拍他的頭,安慰道:“放心吧,不管你剛才撞的到底是什么,總之不是人。”
“這么肯定?”
“是的,撞人的沖擊力很大的,剛才雖然有不少血,但車頭都沒撞癟,怎么可能會是人?”
說得有道理,只是他過于慌亂之下,沒有想到。
關琥放下了心,笑嘻嘻地對張燕鐸說:“這么有經(jīng)驗,難道你撞過?”
他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好吧。
張燕鐸就勢按住關琥的頭,把他按在椅背上,“離高海生墜崖的地方還有一段路,也許你該睡一覺。”
“可是我不困欸。”
“睡覺。”
哥哥發(fā)話了,為了不再惹他不高興,以免他忘記車禍地點,關琥只好閉眼做出了睡眠的樣子,誰知張燕鐸的車開得超級平穩(wěn),在車輛適度的搖晃下,沒多久他就真睡過去了,直到肩膀被搖動他才醒過來,卻因為睡得太香而不想睜眼。
搖晃的力道很快就過去了,最終叫醒關琥的是噼啪噼啪的響聲,隨著他睜開眼睛,聲音變得更大了,窗外一反剛才的風和日麗,天空異常昏暗,豆大的雨點敲打著車窗,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響聲。
發(fā)現(xiàn)變天了,關琥一下子坐了起來,左右轉頭看窗外,“什么時候下雨了?”
“才不久。”
“高海生出事的地方到了嗎?”
“剛才有經(jīng)過,不過我沒叫得醒你。”
“叫得那么溫柔,叫得醒才怪。”
吳鉤跟越光也醒了,聽了他們的對話,吳鉤忍不住說道。
張燕鐸無視他的嘲諷,看到關琥不斷轉頭往后看,一副打算回去研究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他說:“這種天氣,我不會陪你回去淋雨看現(xiàn)場的。”
這么大的雨,就算他想勘查現(xiàn)場也有心無力,關琥打消了念頭,坐正身子,嘆道:“真是的,剛才天還很好,怎么轉眼就變了。”
“山間多雨是很正常的,說不定天很快就會放晴了。”
張燕鐸說中了,在警車跑出十八盤的山路沒多久后雨就停了,天空重新回歸晴朗,夕陽的光芒從遠處隱約射來,帶著耀眼的金色,剛才的暴風驟雨幻影般地消失了。
關琥震驚了,看張燕鐸,“你簡直就是神預言。”
“我認為你可以把‘預言’兩個字去掉。”
張燕鐸開著車,那一臉認真的表情讓人覺得他沒在開玩笑,關琥聳聳肩,就聽吳鉤在后面說:“我也這樣認為,至少他開車的技術很神。”
關琥轉頭看越光,越光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但這并不代表什么,要知道他開車的那段路最繞彎最險峻,張燕鐸接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山路的尾巴部分了。
“我……”
關琥遙望后面的山路,在他想提議回去勘查現(xiàn)場之前,就被張燕鐸否決了,“目的地快到了,如果你想看現(xiàn)場,請一個人去。”
他不介意一個人去,但張燕鐸會把車給他用嗎?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關琥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反正他們要在這里住一個星期,看現(xiàn)場不急于一時。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說這里的風景挺美的,呵呵。”
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關琥轉頭眺望山間風光,卻發(fā)現(xiàn)這里沒什么好看的。
跟剛才他們經(jīng)過的山峰相比,這片山頭沒有葳蕤景色,山間樹林很稀疏,零星種植著一些小樹,看起來年月也沒有很長,隨著車輛的行駛,可以間斷地看到山中砍伐過后的痕跡。
或許是樹林較少的緣故,相對來說這里的環(huán)境清凈了很多,聽不到鳥鳴猿啼,偶爾有鳥雀飛過樹枝,灑下一串水珠,為傍晚的風景添了幾分靜謐。
警車在寂靜的山路上行駛著,沿路幾乎沒有遇到其他車輛,就這樣很順利地到達了目的地——盤龍鄉(xiāng)派出所。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派出所所長李應龍,關琥來之前看過李應龍的檔案,他四十出頭的年紀,是盤龍鄉(xiāng)當?shù)厝耍谶@里做了幾十年,沒有特別的功績,也沒有出過大錯,簡單地說,他是靠年資熬成所長的。
在看到李應龍本人后,關琥發(fā)現(xiàn)他比實際歲數(shù)要老很多,頭發(fā)幾乎都白了,下巴留著的胡子也黑白摻雜,皮膚黝黑,像是長年風吹日曬造成的,一雙手也是青筋暴起,上面布滿老繭,看來平時不少干體力活。
李應龍把張燕鐸跟關琥搞混了,張燕鐸一下車,他就跑上前熱情地握手,又用夾雜著當?shù)胤窖缘钠胀ㄔ挻蛘泻簦吹竭@一幕,關琥站在旁邊自嘲地想——大概他哥的氣質比他更像警察吧。
吳鉤跟越光也忍不住笑了,最后還是張燕鐸主動解釋道:“李所長你搞錯了,這位才是關琥,是負責調查盜墓殺人案的警察。”
李應龍看向關琥,一瞬間,殷勤的笑容轉為尷尬,抓著張燕鐸的手握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那你是……”
張燕鐸把手抽了回來,托托他那副跟衣服同色的眼鏡,說:“我叫張燕鐸,是關琥的朋友,也是一名業(yè)余的美食游記撰稿人,聽說這里風景不錯,就拜托關琥帶我過來了。”
聽了張燕鐸的自我介紹,李應龍的笑顏立刻又綻放了,“歡迎歡迎,大作家啊,我們這里的風景很美的,美食也多,最近還有攝制組來做專訪呢,期待你也多寫一些文章,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盤龍鄉(xiāng)。”
“應該的應該的。”
張燕鐸彬彬有禮地做了回應,那做派仿佛他真是撰稿人一樣,關琥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很想問他這信口雌黃的自信是從哪來的?
李應龍接下來的招呼聲打斷了關琥的吐槽,過來抓住他的手用力握,像是為了掩蓋剛才自己認錯人的事實,他表現(xiàn)得非常熱情,其用力之大,讓關琥懷疑自己的手都要被掐出淤青了。
“我是這個派出所的所長李應龍,關警官你好,真是不好意思,一個小案子我們搞了這么久都沒搞定,還要你們上級特別派人來幫忙,真是慚愧啊慚愧,這次真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
為了及早把手抽出來,關琥寒暄后,就特意引開了李應龍的注意力,指著后面的兩人,介紹說:“這位是法醫(yī)越光,這位是越吳鉤,他不是警務人員。”
越光解釋道:“他是我弟弟,身體不太好,我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里,就帶他一起過來了,請放心,他不會妨礙到我們的工作。”
“沒事沒事,都是自己人。”
李應龍放開關琥的手,又跑去跟越光握手寒暄,接著又要去握吳鉤的手,但吳鉤搶先將手揣進了褲子口袋里,轉頭眺望遠處的風光,直接把他無視了。
看到李所長奇怪并著尷尬的表情,即使不是出于本意,關琥還是忍不住想笑,他轉開頭,裝作去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卻剛好看到派出所的某個窗戶里有張臉孔一閃而過。
越光還在一旁跟李應龍解釋,“不好意思,我弟弟有一點點自閉癥,他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自閉癥,我就是不喜歡……”
吳鉤的解釋沒說完,就被越光捂住了嘴巴,又按住他的頭向李應龍道歉。
以吳鉤的身手,十個越光也強迫不了他,但許多事情就是這樣奇怪,吳鉤個性狠戾,偏偏對越光很順從,聽他的話向李應龍道歉。
如果到這時候還看不出吳鉤不正常,那李應龍的眼神就有問題了,他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又請他們進派出所,這時一位年過半百的男人從里面走出來,跟他們打招呼。
李應龍指著他,對大家介紹說:“這是我們李煒李鄉(xiāng)長,他聽說你們今天來,特意過來接待。”
隨著李應龍的介紹,李煒依次跟他們握手寒暄。
李煒長得也很老相,皺紋深刻在臉上,再加上亂蓬蓬的頭發(fā)跟不修邊幅的衣著,讓人很難把他跟一鄉(xiāng)之長聯(lián)系到一起,不過關琥有注意到剛才在窗里打量他們的就是這位鄉(xiāng)長。
“我們這里風景不錯,還有很多美食,就是路不好走,氣候也變化大,所以沒有外地人愿意到這里來玩。”見張燕鐸一直在眺望風景,李鄉(xiāng)長解釋道。
關琥生怕他讓張燕鐸寫什么游記稿子,忙把話接過來,說:“是啊是啊,來的路上我們幾乎沒遇到車輛。”
“那條路我們當?shù)厝硕冀兴吮P,其實它盤的何止是十八道彎,再碰上下雨,路就更難走,不在這里住個幾年,都沒人敢開車出山的。”
李煒對張燕鐸贊道:“所以你的技術真不錯,剛才看到下雨,我還在跟所長商議要不要去接你們呢,沒想到你們會來得這么快。”
張燕鐸收回眼神,問:“山上經(jīng)常這樣忽晴忽雨嗎?”
“是的,這里的地勢比較低,前面是川后面是山,出著日頭下雨是常有的事……”
“所以高海生的駕車技術也很棒了?”
沒想到張燕鐸會突然提到高海生,鄉(xiāng)長跟所長兩個人都微微一愣,張燕鐸又說:“否則他怎么敢在雨夜里酒駕跑山路?”
“這……”
李煒看看李應龍,說:“我記得高海生出門時還沒下雨,不過他的駕駛技術的確很棒,他又喜歡喝酒,大概就是藝高人膽大吧,誰知道……唉,他是個好警察,平時做事也非常負責任,沒想到……”
李煒的表情異常沉重,李應龍也嘆道:“只能說是天意,那晚他出門我不在,否則我一定不讓他開車。”
聽完他的解釋,張燕鐸又問李煒,“李鄉(xiāng)長好像對這件案子很了解啊,你認識高海生嗎?”
“當然認識了,我們鄉(xiāng)就這么大,高海生又在這里住了這么久,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
說到這里,李煒看看關琥,又再次打量張燕鐸,張燕鐸一身普通休閑裝束,這讓他對張燕鐸的身分產(chǎn)生了疑惑,遲疑地問:“你不是自由撰稿人嗎?怎么好像對這個案子很在意?”
“我對案子沒興趣,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有關太歲的傳說。”
張燕鐸托托眼鏡框,笑瞇瞇地說:“你們大概不了解寫游記的真髓,其實每個地方都有它們的特色,如果只寫特色,沒人會留意,所以要做適當?shù)男揎棟櫢澹热鐐餮詡髌鎮(zhèn)髡f,這樣才會讓人印象深刻,繼而產(chǎn)生來游玩的想法。”
關琥在旁邊聽得心服口服,他發(fā)現(xiàn)半年不見,張燕鐸信口雌黃的功力又增長了不少。
所以他們一定不是親兄弟,他這么正直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有這么腹黑的哥哥!
李煒還真信了張燕鐸的話,聽得連連點頭,贊道:“原來如此,不愧是文化人,想法做事都這么周到。”
李應龍卻露出困擾的表情,說:“那你可能挖掘不到什么消息,我們這一帶都很信太歲,冒犯它的言論沒人敢說的。”
“我是用崇敬崇拜的心態(tài)來報道太歲大人的,對于自己粉絲的歌功頌德,相信太歲大人不會生氣。”
太歲大人?這什么鬼?而且歌功頌德是貶義詞吧,用在這里真的沒關系嗎?
關琥聽得臉都皺成囧字了,正想岔開話題,一轉頭卻發(fā)現(xiàn)越光跟吳鉤兩兄弟不見了,他急忙看向四周,就見附近栗子樹跟柏樹很多,吳鉤跑去一棵樹前,正在抬腿用力踹樹。
隨著踹動,有幾只鍬甲從樹上落下來,越光在旁邊觀看,并負責撿鍬甲——這兩人的行為根本就是直接把東道主活生生地無視了。
看到這一幕,關琥的心情已不再是一個囧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最近是不是做什么壞事了,所以跟他搭檔的人沒一個是正常的——這兩個家伙的歲數(shù)加起來也過半百了,為什么他們要在這種鄭重的場合中玩孩童的游戲?
不知為什么,關琥有點懷念謝凌云跟葉菲菲了,雖然這兩個女孩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很暴力,但是比越光兄弟更接近于正常人,至少她們會看場合說話做事。
大概鄉(xiāng)長跟所長的文化修養(yǎng)不高,所以沒聽出張燕鐸的語病,聽說他要撰寫太歲記事,還表現(xiàn)得很開心,再加上越光兄弟的行為太詭異,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
為了不讓對方覺得他們失禮,關琥哈哈干笑兩聲,小聲解釋說:“我同事的弟弟腦子有點……問題,請你們多包涵哈。”
“沒事的沒事的。”李煒擺擺手,說:“我們這里比較封閉,城里人過來,都會覺得周圍很新奇,晚飯我已經(jīng)交代招待所準備好了,招待所就在隔兩條街的地方,你們先把行李放下,收拾一下準備吃飯吧。”
“我想先去了解一下罪犯的情況,”觀察著他們二人的表情,關琥說:“不知現(xiàn)在你們方不方便?”
“沒問題啊,不愧是刑警,做事又認真又講究效率,我們當然會全力配合,那我這就帶你們過去,鄉(xiāng)長負責把你們的行李先送去招待所,招待所是他在管理的,他比較熟。”
關琥正要點頭,張燕鐸搶先說:“越醫(yī)生要照顧他弟弟,就讓他們先跟鄉(xiāng)長過去好了,我陪關琥去見犯人。”
關琥忍不住瞪他,要不是礙于外人在場,他一定反駁說他一個外界人士,有什么資格參與案件調查?
不知道在場的鄉(xiāng)長跟所長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們都沒有露出反對的表示。
越光兄弟回來了,吳鉤手掌上放了一只鍬甲,正玩得興致勃勃,他根本沒注意聽張燕鐸的提議,就連連點頭,見他點頭,越光便也答應了。
——這兩個家伙不是來辦案,是來旅游的吧!
在跟隨李應龍走進派出所的時候,關琥心里憤憤不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