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建筑形態的選擇
19世紀初,拿破侖橫掃了包含德國在內的整個歐洲,在德國人心理上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和強烈的自卑感。但是,時光流逝,風水倒轉,1870—1871年的普法戰爭使德國(普魯士)人獲得了重新崛起的轉機:德國不僅實現了德意志民族的統一,取代了法國在歐洲大陸的霸主地位,而且也一掃自卑陰霾,重新找回了自信,甚至唱起了“德國,德國高于一切”(第二帝國時期的德國國歌)國歌。
20多年之后,在地質學家李希霍芬的指引之下,德國人就是以這種歐洲霸主的身份,帶著優越的征服者和殖民者心態,占據并控制膠州灣的。德國人強占青島,確實演繹了一出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悲情故事。要說清楚這個悲情故事所包含的數不清的屈辱和我們對這座城市道不明的艷羨之間的復雜關系,既非易事,也非本文主旨所在,姑且按下不表。
雖然自從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之后,德國就不得不將青島的控制權轉給日本,但是,德國人進入青島之初,是有著非常長遠的目標和非常大的野心的,其意不只是在青島一地,還想借助于青島這個深水港,將包括淄博在內的礦藏掠奪回國,并逐步擴展其在中國的殖民地版圖——至少能夠在李希霍芬所繪制的山東及膠州灣地圖上挖出更大的一塊。因此,德國人進入青島,無論在外交上、軍事上、經濟上,還是文化上,不僅占據著絕對的心理優勢,而且采取的是一種主動的進攻姿態。
另一方面,當時的青島雖然有令人妒羨的深水港,周邊還有豐富的礦藏,但是這個港口本身還只是一塊沒有開化的小漁村,既沒有像樣的基礎設施,也沒有可觀的建筑,到處荒草叢生,滿眼窮困蕭索。這種情形,在相當大程度上說,更增加了德國人對自己的文化和藝術的自信。
外國人進入中國搞建筑,本來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像美國建筑師墨菲設計金陵女子大學和燕京大學那樣,選擇中國古典建筑樣式,一是像許多外國建筑師在一些開埠的口岸城市所做的那樣,直接選用西洋建筑形式。
但是,在青島,不僅是德國人一開始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以德國建筑風格為主導的歐洲建筑樣式,更有意思的是,即便是中國人自己的住宅和會館,也毫不猶豫地采用了西洋建筑樣式,比如華人區山東街、兩湖會館,就是其中的典型。
華人區山東街的建筑建于1901年之前德國人進入青島之初,這個時候采用富有異國情調的西洋樣式,可以理解。位于大學路54號的兩湖會館的情況就不同了。因為這個時候,德國人撤離青島已經過了17年。如果說這個時候,統治青島的日筆者對中國人選擇何種建筑類型可能會產生某種影響,那么,這個時候,德國人在這個方面就完全是無能為力了。這就說明,德國建筑風格,在當時的青島人心目中,甚至外省人心目中,已經成了一種典范,人們在心理上已經對它產生了一種認同。正因為此,當湖北人沈鴻烈在1931年出任青島市長以后,就特別為湖南、湖北兩省的同鄉人士修建了這樣一座洋會館。
連中國人都對德國建筑風格如此熱衷,德國人自不必說。本來他們就帶有歐洲白人的心理優勢,又帶著征服者和殖民者的傲慢,再加之青島尚未有像南京和北京那樣的令德國人心悅誠服的富麗堂皇的中國式古建筑,因此,德國人其實沒有選擇,只能選擇西洋建筑形式。至少在它們進入青島之初這個時間段,只能如此。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也不能忽略,就是外國人進入他國,往往會不由自主地產生難以抑制的懷鄉之情,從心理學上講,如果自己每天活動和生活的環境更接近自己熟悉的家,就會大大緩解思鄉的痛楚。更何況,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真正在青島的德國人不到青島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如此少的德國人,如果再讓自己住進中國式樣的房子,那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感就有可能大大加重了。因此,德國人在建筑形態的選擇上,除了文化的原因之外,也是有心理學和社會學上的考量的(據說德國總督屈珀爾本來就是要通過一系列德式建筑來“營造一個可讓德國人想起故鄉的場景”,因此,德式建筑風格的選擇,在相當大程度上來自德國官方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