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放行
- 漩渦
- 袁美昌
- 7563字
- 2020-08-20 17:48:29
二十天的突擊期轉瞬即至,這天上午,周士毅剛想去財政所了解收繳舊欠的進度,卻見章漢杰來到二樓。按照上次分工,章漢杰是負責“清收舊欠工作組”,現在他就是過來向周士毅匯報這項工作開展情況的。
周士毅笑迎章漢杰入內,并在靠門的木椅上坐下,章漢杰則坐在小方桌靠陽臺那邊的小凳上。落座以后,章漢杰神情怯怯地開始匯報工作。最后他說,盡管大家都盡了最大努力,但全鄉最后還是有8.3%的舊欠沒有收上來。
聽了這個不利情況,周士毅不由得眉頭漸鎖。楓嵐鄉在下達稅費任務時,沒有像荷塘鄉那樣鄉村兩級分別加收5%的機動數,所以在完成國家各項任務后,一旦留下缺口,就會弄得村組干部補貼和民辦教師工資無法足額發放。
周士毅想,村組干部和民辦教師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現在臨近年關,卻不能拿到期望中的報酬,如果將心比心,這怎么說得過去呢?不過,要想不拖欠補貼和工資,鄉里又財源枯竭,對于下一步棋該怎么走,苦無良策的周士毅不由得陷入沉思,以致忽視了章漢杰的存在。
章漢杰見周士毅一直沒有搭理自己,而自己既不能徑自離去,又不便獨自枯坐,一時進退兩難相當尷尬。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周士毅抬頭一看,竟發現韓鼎誠老場長滿臉笑意地來到門前,周士毅喜出望外,他一邊招呼著,一邊迎上前去與老場長握手。在將韓鼎誠迎進室內后,周士毅一邊為他倒水,一邊關切地問其病情以及恢復情況。章漢杰見周士毅對韓鼎誠禮遇有加,只得訕笑著起身客套幾句。
在韓場長向周士毅表達過感謝與祝賀之后,周士毅隨又問起韓金鎖的事。韓場長止不住長嘆一聲,說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是他一塊難以治愈的心病。周士毅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只得空泛地安慰幾句。
韓鼎誠見章漢杰在座,知道他們正在談事,短聊幾句就起身告退。周士毅挽留不住,只得起身送別。章漢杰見狀也跟著起身送到門邊。
韓鼎誠走后,回到房內的周士毅重新陷入對資金缺口的憂慮之中,章漢杰見周士毅依舊神態嚴肅,心里不免有點發虛,便搭訕著說:“周書記,您忙,要不,我先下去。”
周士毅此時的思緒還沒有從深深的憂慮中擺脫出來,所以對章漢杰的告退未能及時作出反應,稍過片刻才“嗯”了一聲。章漢杰見周士毅如此冷冷淡淡的模樣,認為周士毅是因為自己完成任務不力而故意冷落自己,便悻悻地轉身離去。
章漢杰一邊走一邊想,周士毅在第一次召開楓嵐鄉黨政聯席會時,故意擺了一個大大的“譜”,竟讓全體班子成員坐在那里等他一個人出場,當周士毅來到會議室門口時,那傲然挺立的神態,以及由此引發的大家次第起立恭迎的場面,讓章漢杰覺得自己其時的尊嚴真是被人剝奪殆盡。此后,他只要一想到周士毅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章漢杰心里就不是個滋味。由此他意識到,人要想活得有尊嚴,就只能不斷地強化自己的地位,就當下來說,自己就是要想辦法當到鄉長,以后再伺機超越周士毅。
章漢杰轉而又想,自己這次清收舊欠成效不佳,周士毅作為一個鄉黨委書記,如果換位思考,他怎么會將一個或是工作能力較差或是工作不夠賣力的人提拔為自己的主要助手呢?反過來說,自己如果想得到周士毅的認可,并進而被提拔為鄉長,就必須在清收舊欠的問題上有更大的作為。章漢杰想到這里,把心一橫,毅然決然地折轉身子,昂首闊步地走向周士毅的住所。
見章漢杰去而復回,周士毅面露不解。章漢杰說:“周書記,這次清收舊欠的任務完成得不夠理想,雖有各種客觀原因,但我確實心有不甘。我想了一下,不管有多難,我都要再闖一闖,我想組織幾支精干隊伍,從明天起,再用一個星期的時間,殺個清收舊欠的‘回馬槍’,爭取農歷二十五日向您交個好賬。”
章漢杰主動安排的這個“回馬槍”,讓周士毅有點出乎意料之外,他見章漢杰為了給自己分憂解難而如此用心盡力,心里覺得一陣溫暖,便緊握著章漢杰的手,并動情地說了好些慰勉之語。
一個星期后,章漢杰精心部署的“回馬槍”果真很有成效,由于欠款“釘子戶”多數被他們“各個擊破”,到了最后關頭,清收舊欠所剩下的缺口,居然降低到不及總額的2%,剩下的欠款戶,真的是些讓他們既無法開口更法下手的極苦人家。
周士毅想,盡管稅費收繳還有缺口,村組干部補貼和民辦教師工資還發不全,但這個結果總算差強人意。
在章漢杰交賬后的次日上午,楓嵐鄉召開了班子會。會議決定第二天上午召開放假前的鄉村干部大會,下午班子成員分頭訪貧問苦和走訪軍烈屬與敬老院。不過在安排春節期間的帶班領導時,周士毅卻頗覺為難,因為自己的家在尚州,章漢杰按照慣例要去城里與家人團聚,楊樹青的兒子又摔傷了腿,而鄉里這段時間雖然突擊抓了社會治安的整頓,但成效如何還沒有接受檢驗,所以過年期間如果鄉里沒有一個主要領導坐陣,難免讓人心里不踏實。
正當周士毅為此躊躇難決的時候,沒想到章漢杰卻挺身而出,說他決定明天將兒子送到城里他母親那里過年,自己和妻子留在楓嵐過年,這樣的話,如果在春節期間遇到緊急事項自己就可以及時進行處理。周士毅見章漢杰如此深明大義,很是感動。
中午周士毅接到一個重要電話,原來市公安局接到密報,得知在與望城鄉接壤的楓嵐鄉范家村,從前年開始,每年在小年之后會秘密聚賭三晚,而且連續兩年都有大批外地大老板攜帶巨資過來參賭,為了肅清不良影響,所以市公安局決定當晚秘密進村抓賭,并要求鄉政府派出足量干部進行配合。周士毅覺得這是彌補鄉里資金窟窿的極好機會,他見辦公室里除了正在打字的蘇愛蓮再沒有其他人,便在電話里悄悄地與羅龍剛副局長討價還價,最后雙方議定將沒收到的賭資對半分成。
當天晚上,一大批秘密潛入范家村的公安干警和鄉干部突然包圍賭場,一舉抓獲了聚眾賭博的首要分子,并在現場繳獲了大量賭資。由于此前清收舊欠“回馬槍”收獲不小,這次抓賭又分成頗豐,所以鄉政府不僅得以全額發放村組干部補貼和民辦教師工資,而且還結余了一點小錢留給開年以后使用。看見勉強度過了令人愁腸百結的經濟難關,周士毅不由得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當然,周士毅也不是沒有遺憾。首先,由于周士毅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才到楓嵐上班,沒有充足的時間去做補救工作,所以未能完成市里下達的八六年度財政收入任務;其次,由于財力拮據,鄉政府又和往年一樣,無法給鄉村干部發放年終獎。對于以上兩個問題,作為楓嵐鄉“一把手”的周士毅,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愧疚的。
次日上午開過鄉村干部大會,周士毅一邊下樓一邊想道,自己來到楓嵐以后,通過對章漢杰的近距離觀察,他覺得章漢杰雖然也有一些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總的來說在工作上還是盡心盡力的,在態度上也是支持和維護自己的。再說了,自己與他曾被廟山林場的同事并稱為“廟山雙杰”,現在自己已經是鄉黨委書記了,如果設身處地,人家當個鄉長還不應該么,大家都不容易哩!他覺得在章漢杰事業發展的關鍵時刻,自己應該為其在仕途上放行。
周士毅回到房里,見時間還早,就決定先把這個事理一下,下午再按既定安排進行走訪,明天回家路過市里時,順便將《干部任免呈報表》報上去,這樣的話,過了年組織部就能下來考察。周士毅覺得這樣安排是比較適宜的,如果一定要等到換屆再進行班子調整,對于指望提拔者來說,那也真的是太熬人了。
周士毅又想道,將章漢杰提升為鄉長,楊樹青應該不會有什么意見,因為楊樹青已經過了提拔的年齡,報上去也不會批,這次只能讓他改為分管黨群,位置朝前挪了一下,工作負荷也可以減輕一點。當然,如果將章漢杰報任鄉長,這就勢必要提拔一個副書記,提拔誰呢?牟玉成年近五十,坐家理事和出謀劃策都可以,但擔任副書記,到綜治工作的一線去沖鋒陷陣這顯然不行!郭春萍?馬上要退的人啦,自然不在考慮之列。現在的問題是,在其他的副科級領導里面,由誰來接任副書記并分管政法工作呢?如果按照工作需要,這個人應該要作風比較硬朗,辦事比較果斷才好,所以在確定這個人選的問題上,恐怕還得打破論資排輩的固有思路,以開放的眼光來選人用人。那么提誰好呢?周士毅一個個地排了起來,涂林茂?有點四平八穩,缺乏激情,不太行!劉秋聲?性格有些軟弱,也不行!滿平?似乎太靈活了一點,同樣不行!嗯……算起來,這個人選只能產生在苗壯和蔣智豐兩個人之間。按說苗壯這個人是不錯的,工作既有激情,也有魄力,但平時喝酒常常過量,弄得形象不是太好。相比較而言,蔣智豐或許還要更強一些,蔣智豐不僅思路敏捷,朝氣蓬勃,自我約束能力也比較強,而且是江南農大的本科畢業生,符合現在使用干部的“四化”要求,所以報蔣智豐當副書記,不僅理由充分,而且在上面也容易通得過。自然,由于蔣智豐的優勢比較明顯,提拔他,苗壯雖然不無遺憾,但應該不難接受這個事實。另外,如果蔣智豐提了副書記,還要提一名黨委委員,自己剛到楓嵐鄉,情況還不太熟,這件事看來還得從長計議,最好是放在換屆時一并考慮為宜。周士毅進而又想,郭春萍雖然臨近退居二線的年齡,但這只能等到換屆才能動,如果提前動她,就太沒有人情味了。
周士毅覺得,章漢杰是黨群副書記,照理來說是要參與研究人事問題的,但他本人是這次擬提拔的對象,按照組織原則,不宜參與此事;其他黨委委員又不到這個層次,而副鄉長們通常不介入人事問題,現在唯獨必須與之商議的是副書記楊樹青,只要楊樹青不背思想包袱,能贊成這個思路,這個事就可以辦了。周士毅是個說干就干的人,思路理清之后,他找來楊樹青,并把大體思路提出來和他商量。
楊樹青聽了周士毅的用人思路,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然后以淡定的語氣說道:“周書記,您是‘一把手’,本來用人的問題您定了就是,現在您來征求我的意見,這是對我的的尊重。不過,“鄉長”和“副書記”都是重要的領導崗位,但凡擔任這類擔子的人,通常既要能力強,還得品德好,所以說,對于打算重用的人,您對他們的能力與人品最好要有準確的把握,這樣的話,以后就不會因為用人失策而后悔,當然,不管是用誰,只要您最后下了決心,我一定會支持您的。”
周士毅本來認為需要適當地做點解釋說服工作,誰知這事在楊樹青這里竟然毫無滯礙,周士毅見楊樹青如此高風亮節,既感動又敬佩,覺得班子里有這樣明事理顧大局的好伙伴真是難得。不過,周士毅覺得楊樹青似乎話里有話,譬如人品、能力什么的,但不知是確有所指,還是泛泛而談,這讓他一時參悟不透。最后,周士毅認為很可能是后者,因為他擬提拔重用的這兩個人,雖然算不得十全十美,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
由于組織委員蔣智豐屬于擬提拔對象,依理不宜經辦此事,所以楊樹青就按照周士毅的交待,到辦公室調閱了章漢杰和蔣智豐的履歷情況,然后親自填寫并用信封裝好兩套《干部任免呈報表》,當周士毅從楊樹青手里接過表格時,心里一陣感動,情不自禁地緊握著楊樹青的手,對楊樹青的理解和支持再次表達了感謝。然后,周士毅便叫宋慕賢蓋了黨委的公章。
臘月二十七日,早飯過后,周士毅滿懷喜悅地提起行囊走出房門,準備踏上歸程。當他鎖好房門來到樓梯口時,卻見蘇愛蓮站在二樓會議室外面的過道口,有點神情落寞地看著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便關心地問道:“丫頭,你怎么了?”
蘇愛蓮見周士毅發問,便窘態畢露地遮掩道:“哦,沒……沒什么,我在記一件事呢?”
周士毅見蘇愛蓮這樣回答,這才恍然大悟,于是便爽朗地說道:“丫頭,明年見!”
周士毅見蘇愛蓮此時卻在低頭整理著衣服的下擺,似乎只在喉頭勉強地應了一下。他也不計較,便徑自下樓去了。
九時剛過,周士毅就到了長平市汽車站,他馬不停蹄地提著行囊趕到火車站,買了下午一點半鐘回尚州的火車票,在辦了行李寄存后,就大步流星地趕往市委大院。市直機關春節放假比較正規,他們上班一直要上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周士毅估計這個時候去辦事應該沒有問題。
周士毅先到市委組織部,他向榮新發部長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并遞交了兩套表格。榮部長表示自己會將周士毅的想法向領導匯報,并會在職權范圍內積極支持楓嵐鄉的班子調整方案。
周士毅隨后又依次拜會了朱泰來副書記和李云峰書記。
朱泰來是城東片片長,而楓嵐鄉也屬于城東片的范圍,所以朱書記對于周士毅履新之后的情況了解得既及時又充分。而他作為分管黨群的副書記,自然會將所獲悉的情況及時反饋給李云峰書記。因此,當周士毅告別朱書記見到李書記,并匯報了自己的用人想法時,李書記對這員愛將的滿意之情不禁溢于言表。
兩年前,李云峰曾經委婉地允諾會將章漢杰就近提拔,但后來卻因情況有變而無法踐諾,這件事讓非常愛惜形象的李云峰心有不安,他覺得在章漢杰看來,自己肯定是言而無信之人。現在好了,周士毅到楓嵐任職雖然只有一個月,但他不僅穩住大局,還自愿提拔章漢杰,這等于在無形中為自己卸掉了一個很大的思想包袱。
李云峰由此領悟到“輕諾者,必寡信”的道理,他想,情況是在不斷變化的,而人的能力又是有限的,一個人如果輕易對別人作出許諾,最后難免會因情況變化或能力局限而失信于人。由此他想道,以后在工作和生活中,一定要先做后說或只做不說。即使想幫助別人,也要寧肯給人以驚喜,不能讓人有預期,以免因辦事不成而讓自己背負失信的重負。
離開市委大院時已是十一點多鐘,周士毅決定先去街上的餐館吃碗面條,然后再去火車站。周士毅經過紅旗路來到人民路,然后右拐朝“十字街”口走去。昔日的泰寧鎮現在改稱為“長平市”,“泰寧”已經用作一個街道辦事處的名稱。雖然這座城市的大格局并未改變,東西方向的中山路和南北方向的人民路仍舊存在,但城市面貌已經今非昔比了,原來四層的長平百貨大樓算是高樓,現在五六層的樓房已經比較普遍,周士毅這樣一邊走一邊欣賞著長平的市容。
在距十字街口的不遠處,周士毅意外地碰到了荷塘鄉的呂海浪,作為鄉長之職的前后任,兩人自然親熱得很。周士毅問到呂海浪的工作情況,呂海浪露出感覺良好的神色,他說,自從周士毅調走之后,匡書記為人處事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一改以前那種任性霸道的作法,不僅工作作風比較民主,而且對人也寬容多了。周士毅聯想到匡厚明在送他去楓嵐上任時執意讓座的表現,覺得匡厚明在那個轉折點上,或許是對李書記的“官場倫理”有了既全面又深入的認知,以前匡厚明只關注“‘二把手’不能爭鋒、‘三把手’不能取巧、其他人不能懈怠”,而現在對于“‘一把手’不能任性”似乎也有了深切相當的體悟,甚至還由此產生了深切的自責,所以其性格與做派才會發生這種可喜的轉變。他繼而又想,雖然自己當時在荷塘受盡委屈,但呂海浪如今能心情舒暢地放手工作,這也是挺好的。
周士毅想,人之所以“本性難移”,要么是改移某種性格的努力沒有達到必要的累積量,要么就是沒有遇到合適的觸發點。那次自己心懷遺憾離任疊加在張平瑞心懷不滿離任的基礎上,終于使匡厚明受到了不小的觸動,從而使其悔悟之意從量變到質變。或者說,因為匡厚明在自己離去之際靈光乍現,猛然意識到本人此前的作風霸道與器量促狹確實是過于“任性”,很是傷人,遂決心從此改弦易轍,并將其付諸行動,因此,他的性格才由此得到優化,所以才變得比較民主與寬容了。
在婉拒了呂海浪的吃飯邀請之后,周士毅繼續往前走著,他記得在距“十字街”口不遠位于人民路東側有個“人民餐廳”,那里以前是有面條賣的,于是便朝那邊徑直走去。忽然他感覺有人在后面叫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章漢杰牽著兒子笑瞇瞇地朝他走來。
章漢杰來到周士毅的身邊,熱情地詢問道:“周書記,你怎么還沒回去呢?”
周士毅見章漢杰發問,便據實回道:“還沒哩!我到市委那邊去了一下。”
“有事啊!”章漢杰不無警覺地追問道。
周士毅見章漢杰滿臉警覺的樣子,知道章漢杰的問話帶有非常明顯的刺探意味,便躊躇了一下。
周士毅本來可以隨便編出一些事由來搪塞章漢杰,但這有違他做人的既定原則。八年多來,他不僅以“誠”自許,也以“信”為貴,周士毅之所以把“誠信”看得這樣重要,是緣于他“大一”上學期那次讓他刻骨銘心的經歷。
由于恢復高考后的首屆大學生酷愛學習,所以圖書館往往座無虛席。有天晚上,到圖書館較早的周士毅想為一位交情甚深的室友占個座,就將書包放在他左側靠過道的那個空位上。這時一位陌生的同學來到他的旁邊,并笑著指了指他所占的那個座位,他就謊稱“有人坐”。那個同學可能早就看透了這類“把戲”,也不說什么,居然守在那里不走了,弄得周士毅如坐針氈,惶急不安。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同學開始神色認真地指了指那個座位,周士毅為了證實前面謊言的真實性,便進一步辯稱“上廁所去了”。那個同學仍然不說什么,只是面帶怒色地堅守著。又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同學朝他彎下腰,壓低了聲音惱怒地問道“人呢!”周士毅又急又羞滿臉通紅,他為了掩飾自己此前的兩次謊言,便站起身來,說是要去廁所看看,他在廁所里心神不定地滯留了一會兒,然后氣短心虛地回到座位邊,不無歉意地對那個同學說:“實在對不起,聽說那個同學患了急性腸炎,剛才去校衛生所了。”誰知那個同學這回卻不依不饒了,他怒不可遏地低聲喝斥說,“好!既然這樣,為了證實你剛才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那我們就一道去衛生所看看”。周士毅知道自己的假話穿幫了,只得低頭哈腰,一再誠惶誠恐地道歉,弄得周圍無數雙眼睛錐子似的看著他。
經過這件讓他丟人現眼的事,周士毅深刻地認識到,一個人只要說了一句假話,有時候被情勢所迫,就不得不編造一連串新的假話來掩蓋前面所說的假話,以證明前面假話的真實性,而這樣做的結果,不僅會欲蓋彌彰,還會使自己左支右絀非常被動。從那以后,周士毅便給自己立下一條“鐵律”——“可以不說真話,但盡量不說假話,除非有迫不得已且極其正當的理由”。周士毅知道,具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而讓自己必須說的假話,恐怕這輩子也很難遇到幾次。
現在周士毅見章漢杰發問,他略一沉吟便委婉地回道:“辦好事去了!”
章漢杰激動得一臉通紅,他覺得喉頭有點發干,又試著探尋道:“哦!是……”
周士毅拍了拍章漢杰的肩膀,神情溫和地說:“漢杰,不要問了,把一切都放下,好好地過個開心年吧!”
霎時間,章漢杰心里透亮了,他一雙手握著周士毅的右手,激動地說:“好!好的!我聽你的,好好過個開心年!”
接著,周士毅又逗了逗孩子,章漢杰說他把孩子送到母親那里后,自己馬上就會趕回楓嵐去。
周士毅見章漢杰對工作如此盡心盡力,相當滿意地笑了。
章漢杰想邀請周士毅去他母親那里吃中飯,但周士毅怕麻煩人家便婉拒了。兩人分手之后,周士毅找到“人民餐廳”吃了一碗“三鮮面”,然后徑直趕往火車站。
汽車站與火車站分設在人民路南端一條過境國道南向的東西兩側,彼此相隔大約也就三四百米,汽車站與火車站前面的道路原來只是雙向兩車道,現在已被拓寬成雙向六車道,名字也由原來的“前進路”改成“長平大道”。
到了火車站,周士毅見時間不早,忙從寄存處取了行李來到候車室。此時候車室里已是座無虛席,所幸沒過多久檢票的時間就到了,周士毅稍站片刻便檢票上車。
一九八七年,中國的改革開放正處于升溫階段,人口流動量也越來越大,較之往年此時,春運時的火車站顯得熱鬧多了。不過,由于鐵道部門在春運期間增加了客運車輛,所以列車運行時間大體上還算正常,周士毅在下午三點來鐘到達尚州,四點鐘不到周士毅就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