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四伏的1984?
再者,中國思想雖然多談天人合一,但強調的重點卻往往落在人能創造上。《尚書·皋陶謨》中“天工,人其代之”的主張,氣魄極大;《易經·系辭上傳》“開物成務”“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的態度也不可忽視(明代宋應星的科技名著《天工開物》便是上述兩觀念結合而定的書題)。“天地設位,圣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系辭傳》末章這段話,將人在天地之間的創造活動看得極重,而“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更將天人之際微妙的辯證關系交代了出來。“天道鼓萬物而不與圣人同憂”,人道與天道合中畢竟有分,同中判然有異。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談災論異,雖然講的是天道,真正憂心的卻還是圣人。因此,《易經》的卜筮、《春秋》的災異、《尚書》的庶征禍福,個中都寓有人道極深的用意。民初大儒馬一浮先生在《復性書院講錄》的“洪范約義序說”中,有一段話說得很清楚:“知帝天皆一性之名,則知畀錫非同符瑞,知災祥即惠逆所興,則知福極皆由自取。雖應《洛書》之數,實自然之理,而非有假于神異也。雖立卜筮之法,特詢謀之詳,而非專于蓍龜也。學者茍能尋此數端,亦可弗迷于眾說。”
走筆至此,已是癸亥年丁未日(1984年1月14日,臘月十二)朔風凄緊的暮冬清晨,眼前這個不同凡響、微妙神秘的甲子年已日漸逼近。公元1000年前夕,中古歐洲妖言橫行,世界末日的恐慌,以基督神諭的姿態造成當時的人心惶惶;結果鐘聲敲過,一切安吉無事,徒然留下庸人自擾的笑柄。如今2000年將屆,世界形勢已大非昔日可比,核武器的毀滅威力令人常懷“浩劫后”的憂懼,人類辛辛苦苦創制累積的文明,真是會在這代人的昏昧中付之一炬嗎?“明月青天幾時有?我今停杯一問之”,李白、蘇軾,可謂大哉天問,然而現代人更應重視的,恐怕還是“天道遠,人道邇”百劫淬礪的人文精神。1983年國際局勢的險惡,已讓人臥不安枕。“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與其驚災懼異,莫不如反求諸己,承敝起新,撥亂反正,同謀人類的太平之境。正是:
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