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為大，該避的還是要避。蘇瀾漪在和穆醫師說了幾句話后也退到了一旁，遠遠地觀望。

此時孫姨娘和柳姨娘幾人都到了亭子里，兩個姨娘和蘇浩倡，蘇暮薇坐著，蘇錦，蘇俏兩姐妹站著，一眼就能看出高低來。

“長姐和穆醫師說完話了，不如請長姐也來坐坐？”蘇錦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句，這句話卻叫在坐的幾個人生出了別樣心思。

這亭子不大，安的石凳也不過四個，如今都坐下了，要是蘇瀾漪來，該由誰讓她？

蘇浩倡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柳姨娘一把拽住他，輕輕搖了搖頭。笑話，浩倡可是長子，怎能由他讓座？

蘇暮薇笑著開口，“四妹妹怎就知長姐會與我們同坐？撇開旁的不說，長姐是嫡女，我們庶出微弱螢火，哪里能同長姐相提并論？”

蘇錦臉色變了變，輕輕一跺腳，“四年前就沒了的人，怎的如今都當她是真的！”

柳姨娘瞪了她一眼，厲聲道：“住口！大小姐也是你能置喙的嗎？明明比蘇俏年長，怎的不同她學學，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往外抖落，忘了浩倡是怎么被罰的了？”

蘇錦癟癟嘴很是不樂意，她扭頭看了一眼蘇俏，這人不就是對景家公子癡心，所以才刻意學著二姐溫順柔和？哼，還好姨娘不知道，否則還不得鬧翻天了！

蘇暮薇輕笑道：“這里也沒有外人，四妹妹說些氣話也沒什么，就是在長姐面前需得掂量著。誰也說也不清這長姐究竟還是不是長姐。”

柳姨娘明明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卻還裝作不知道：“一樣的臉，一樣的人，就是有變化，那也是性子變了。大小姐畢竟在外頭久了，受過什么苦累咱們也不知道，再嚼舌根說她是個假的，豈不是叫人寒心？”

“這話可不像柳姨娘會說出口的。”蘇暮薇笑著給幾人斟上茶水，“柳姨娘是聽說長姐拿了大權？”

柳姨娘并不隱瞞，她從容點頭，“確實有所耳聞，沒想到，最看重權勢的孫姨娘也會有陰溝里翻船的一天？不過這也是大小姐的好手段。”

她這樣漫不經心的模樣才最是叫人不滿，孫姨娘的火氣一下子就被挑起來了。蘇暮薇連忙在她孫姨娘開口前說：“柳姨娘的意思是要幫襯長姐一二？”

“大小姐雖說聰慧過人，可后宅的事情可不還是我們這些姨娘長輩最明白？眼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我幫著大小姐打理庶物也是應該的。”說了這么多，柳姨娘今日前來的心思也漸漸明了。

“我可是聽說長姐一回來就罰了浩倡的。”

“浩倡已經改了許多，先前也是童言無忌，大小姐宅心仁厚必不會放在心上。”

蘇暮薇眉目如畫，唇邊若有若無含著笑，看上去十分無害。她看向安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的蘇瀾漪，再遠一些，蘇婷兒正向蘇瀾漪走過去。

“暮薇倒覺得和柳姨娘比起來，無牽無掛的三妹妹才是更好的人選。”她猛然來了這么一句話，叫柳姨娘瞬間變了臉色。

“三小姐確實聰慧，可到底是要嫁出去的人，能不能幫襯大小姐還是個未知數。”柳姨娘強顏歡笑道。

蘇暮薇微微冷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另一邊方擷也察覺到了亭子里時不時向這邊看的視線，她趁著給蘇瀾漪斟茶的空檔對她說道：“大小姐當真不過去瞧瞧？孫姨娘和柳姨娘都在，卻占著亭子讓大小姐露天而坐，實在過分。”

井邊穆醫師還在檢查蘇倩倩的尸體，蘇瀾漪看了兩眼就沒再關注。聽了方擷的話她也忘亭子那邊瞧了瞧，低聲笑道：“他們還當我是個假的，自然不愿意委身向我行禮。且男女應不同席，蘇浩倡卻坐在一堆女子之中，恐怕是柳姨娘對他過分驕縱，壞了規矩，我若是過去，豈不是和他們一樣？”

“雖是如此，可他們也不該這般輕視大小姐。”方擷癟嘴為蘇瀾漪打抱不平。

蘇瀾漪只是笑笑，從前她知書達禮，待人接物皆是平和。便是在孫姨娘，柳姨娘面前也從來沒有端過架子，那時候她滿以為家和萬事興，兄弟姐妹其樂融融就是人間天倫。可現在想想，那時候她又何嘗不是被人輕視呢？只能怪她從前太癡傻愚蠢，錯把魚目當珍珠，旁人給她一點關懷，便以為是真心。

如今他們再輕視自己，蘇瀾漪都不再當回事，若執著于那些，她的大仇又要到何時才能報？

“長姐離家四年，果然變了許多。”蘇婷兒臉色蒼白，但神情卻輕松了許多，或許是想明白了。她遠遠地看著亭子里或站或坐的眾人，語氣莫測道，“柳姨娘婦人之仁，日后只會害了浩倡。”

大澤世家眾多，蘇家能成為世家之首，依靠的也不過是皇恩浩蕩。可世家里的規矩眾多，家中兒女皆會被諸多比較，稍有不慎，便會給家族蒙羞。蘇浩倡雖是長子，在外又求學于京城，有天才之名，可在家中卻被柳姨娘慣壞了，以至于什么規矩都不知道，比起其它世家公子實在是差遠了。

蘇婷兒這般通透的性子蘇瀾漪很是滿意，她要在蘇家立足，少不得要人幫襯，幾個姐妹算下來，也就只有蘇婷兒可用。因著這份另眼相看，蘇瀾漪有心提點她，“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蘇家不會交到浩倡手里，三妹妹也無須擔心。”

蘇婷兒神情微變，道：“長姐說的是。但現在孫姨娘失了權，柳姨娘素來不安分，且她膝下兒女眾多，必然有心要從長姐手里瓜分些。”

“那也得看她有沒有這能耐。”蘇瀾漪輕聲嗤笑。

穆醫師已經查看許久，日頭漸漸高升，院子里哀哀戚戚的下人們也都百無聊賴起來。蘇瀾漪好整以暇地等著結果，十分沉得住氣，然而其他人卻并不如此。

柳姨娘帶來的蘇錦，蘇俏二人最先受不了久等，她二人一直站著，到這時腿都酸了。

蘇錦小聲道：“蘇俏，你腿酸嗎？要不然我們先回去怎么樣？”

蘇俏悄悄跺了跺腳，看了看從容喝茶的蘇暮薇，“四姐，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我想再看看。”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蘇錦翻了個白眼，“你不就是想看那景家公子會不會來嗎？你可別妄想了成不成，當心被二姐磋磨！”

兩人都有意壓低了說話聲，然而在亭子里沒有哪個人又都不是省油的燈。柳姨娘還沒來得及阻止兩人繼續說話，蘇暮薇就抬起頭來問道：“妹妹們在說什么悄悄話？久等于此確實頗為無趣，能否同我們大家都說說？”

蘇錦和蘇俏對望一眼，很是無奈。

好在穆醫師這時候看出了結果，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柳姨娘率先起身道：“既然有了結果，不如一同去看看，也算對得起六小姐了。”

眾人無不點頭稱是。

也不知怎的，蘇俏落在了最后和蘇暮薇同行，她本想讓蘇暮薇先行，誰知蘇暮薇竟然和她說起話來了。“五妹妹，身為姐姐，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

她看著蘇俏的臉色漸漸有些蒼白，笑著說：“不該肖想的便不要肖想，否則遭人詬病就不好了。”

“我知道的。”蘇俏咬咬牙，低頭說著。

井邊蘇瀾漪正和穆醫師說著話，蘇婷兒也站在她身邊。

“六小姐是窒息而死，但尸體卻在井中被發現，此事怕另有隱情。大小姐當真要老夫在此說話？”穆醫師都這樣說了，蘇瀾漪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蘇倩倩的真正死因不好在這里說。

她看著柳姨娘眾人，也認可了穆醫師的擔心，“若是六妹妹的死有蹊蹺，為著大局著想，還是得勞煩老夫人。有些話能不說便不說吧。”

“穆醫師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柳姨娘高聲道，“事關府中庶小姐的死因，我等便是想求個明白也不成？”

穆醫師不卑不亢道：“若真要說，老夫也只能說六小姐的死，是遭人陷害，而害她的人，多半是在諸位之中。”

他如此不給面子，柳姨娘又等得久，心里早有火氣，當即柳眉倒豎，“你這老匹夫，你可知有句話叫禍從口出？”

她這樣說，孫姨娘和蘇暮薇也沒開口。穆醫師的話卻是得罪人，一句話就把他們都列入兇手之流，這叫他們如何能接受？

穆醫師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柳姨娘當他是理虧，想要再罵幾句時冷不防聽到蘇瀾漪開口了，“穆醫師不過是隨口一個猜測，柳姨娘急著對號入座干什么？我今日只當柳姨娘是關心則亂，若柳姨娘再不知收斂，我倒真早考慮考慮穆醫師的話了。”

柳姨娘神情一頓，突然笑道：“大小姐出門一趟果然與從前不同，這等大事都能出拿主意，做主了。”

“從前我萬事不知，多有勞煩姨娘和妹妹們扶持，如今既然懂了，也就不能再讓大家煩心。”蘇瀾漪像是聽不明白她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