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文集》總序

英國乃至世界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查爾斯·狄更斯于一八一二年二月七日出生于英格蘭樸茨茅斯地區(qū)的蘭德波特。其父約翰·狄更斯是海軍軍需處的職員，母親伊麗莎白·巴羅是著名的樂器商之女，受過良好教育。查爾斯是長子，有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姐姐范妮。

查爾斯和范妮都有非凡的藝術(shù)天賦，從小能歌善舞。父親有一次讓他們站在米特爾飯店的大餐桌上表演，引起眾多圍觀者喝彩，小姐弟倆出盡了風頭。日后，范妮成為音樂家，而查爾斯終生熱愛著舞臺藝術(shù)。母親教會了查爾斯讀書寫字，他很小年紀就讀遍了父親的藏書，不但熟識英國小說家斯摩萊特、約翰生、菲爾丁、哥爾德斯密斯和笛福的代表作，還熟讀《堂吉訶德》《吉爾·布拉斯》《一千零一夜》等外國名著，打下了扎實的文學基礎(chǔ)。他剛上兩年小學，居然就寫成一部悲劇《印度君主米斯納爾》，可惜未能保存下來。

這位文學巨人的家庭原本出身低微，祖父、祖母長期在克魯勛爵府當用人。祖母工作出色、忠誠可靠，后來被提升為管家。祖父早逝，留下的兩個兒子在勛爵府邸養(yǎng)大。長子威廉勤勞儉樸，在倫敦經(jīng)營一家小咖啡館，安分度日。次子約翰性格活潑，人很聰明，口才也好，招人喜愛。由于成長于貴族府邸，約翰很羨慕那種奢華的生活習慣、豐富多彩的社交和游藝活動。盡管只是個普通職員，但成家以后他總想模仿主人家的生活方式。一八二二年，約翰·狄更斯奉調(diào)回海軍軍需處倫敦總部工作時，已有五個兒女（后來又添了第六個），開銷很大；然而他性喜揮霍，早已入不敷出、債臺高筑。范妮很幸運，考入皇家音樂學院在校住宿，但查爾斯一到倫敦就失學了。他幫著家里做雜事，還負責照看弟妹們。他常被母親差遣上當鋪，把家里的東西一件一件當?shù)?，換回賴以活命的面包，連他心愛的藏書都沒能留下。母親在門上掛出招牌“狄更斯夫人學?！?，打算收幾個學生掙些錢，但沒有人來報名。

查爾斯剛過十二歲生日，就進了位于泰晤士河畔的華倫鞋油作坊當童工，掙得每月六至七先令工資貼補家用，但杯水車薪，無濟于事，終于山窮水盡的那天到來了。一八二四年二月二十日，約翰·狄更斯因欠債不還被捕，被關(guān)進馬夏爾西負債人監(jiān)獄。不久，全家人都隨他搬進監(jiān)獄去住，查爾斯獨自寄居在一戶窮人家里。每天清晨，他步行到監(jiān)獄與家人們共進早餐，接著匆匆趕去上工，午飯就吃隨身帶的一塊面包。下工后，他再去監(jiān)獄吃晚飯，與家人們一起待到監(jiān)獄鎖門的時候才趕回去睡覺。父親以自己失敗的人生為例，告誡他說：“一個人年收入二十鎊，如果用去十九鎊十九先令六便士，他就快快活活；如果多花掉一先令，他就苦惱了?！倍迥旰螅@些話一字不差地被他用在小說《大衛(wèi)·科波菲爾》里，成為米考伯先生入獄時贈給小朋友大衛(wèi)的至理名言。十二歲的他必須獨自面對嚴酷的人生，這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使他早熟早慧。在監(jiān)獄里，父母常把獄中各色小人物的悲歡離合講給他聽，為未來的作家提供了寶貴的生活素材，其中有些犯人就成為他小說人物的生活原型，包括他自己的父母在內(nèi)。他深深同情這些不幸的人們，他的心始終在受苦受難的底層人民一邊。

不久，祖母和伯父幫約翰還清了債，一家人終于出獄。不過此后，查爾斯還當了一段時間的童工才離開華倫鞋油作坊，進威靈頓學堂上了兩年學。據(jù)同學回憶，他成績優(yōu)異、活潑聰明，常玩一些“精致的惡作劇”。他還和一個叫包登的同學一起辦了份手抄本小報，刊名為《我們的報紙》，主要刊登他編的故事。同學們都很愛看，但查爾斯不讓白看，借閱是要付報酬的。孩子們沒有錢，只能給他石筆和小孩兒玩的彈子。結(jié)果他成了擁有一大堆石筆和彈子的大富翁。這不僅顯示他自小就有商業(yè)頭腦，還預示著他與通俗報刊將結(jié)下不解之緣。好景不常，父親再度負債，小查爾斯又因家貧失學了，而且這次永久失學了。他所接受的正規(guī)學校教育，加在一起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四年小學。一八二七年五月，他進了艾里斯與布萊克摩爾律師事務(wù)所當實習生，干些送信、抄文件之類枯燥乏味的雜事，但他照樣干得有滋有味。每天上班一路走來，他對各色市井人物的音容笑貌爛熟于心，到事務(wù)所后，他就把路上那些攤販、理發(fā)匠們的言談舉止，甚至街頭痞子的調(diào)笑打鬧，拿來表演給大家看，那地道的倫敦土腔再配上幾個非常準確傳神的動作，讓同事們十分開心。一年半后他轉(zhuǎn)入查爾斯·莫洛伊律師事務(wù)所，在此期間，他學會了據(jù)說其難無比的速記技術(shù)，不久就當上了國會下院的采訪員。他的記錄準確清晰，頗受好評。十七歲時，他被“倫敦民事律師公會”正式錄用，擔任審案速記員。這職業(yè)使他受益無窮，他從各類民事訴訟中深刻認識了社會矛盾和世態(tài)人情。第二年，他辦了大英博物館的借書證，拼命讀書自學，以彌補所受正規(guī)教育的不足。一八三一年，他經(jīng)常為《議會鏡報》寫通訊。翌年，他擔任《真陽報》常駐議會的記者，他寫的報道以觀察精細、行文明快見長，不久，他就被公認為最優(yōu)秀的速記員和通訊員了。

在緊張工作之余，他看了很多戲。他最崇拜演員查爾斯·馬修斯。此人能迅速換裝，在一場戲里扮演七八個性格截然不同的角色，這幫助了狄更斯后來將小說朗誦表演發(fā)展成為新型的群眾性文藝活動。他還向著名演員羅伯特·基利系統(tǒng)地學習過表演藝術(shù)。他想正式干演員這一行，一八三二年春天，他申請參加科文特花園劇場的演員考試。不料面試那天，他患了重感冒，只得放棄。

命運對他另有安排：他懷著忐忑的心情投寄給《每月雜志》的短篇小說《白楊莊晚宴》，赫然刊登在該雜志一八三三年十二月號上，查爾斯·狄更斯找到了自己應(yīng)有的位置，他無與倫比的才華終于在長期蓄積的豐厚生活資源中萌發(fā)了。一八三四年八月，狄更斯開始以“博茲”的筆名在多種雜志上發(fā)表自己的特寫、隨筆和短篇小說作品，描寫的是他最熟悉的當時倫敦中下層社會的眾生相，舉凡集市、驛站、學校、劇場、監(jiān)獄、法庭、當鋪、教堂等等都上了他的畫幅。他的作品經(jīng)常被英美各家報刊雜志轉(zhuǎn)載，“博茲”逐漸成為人們熟悉的名字。一八三六年二月，他把五十六篇作品集結(jié)出版，印成兩卷，書名《博茲特寫集》。

《博茲特寫集》問世后才兩天，獨具慧眼的出版商威廉·霍爾就親自來找他，請他為著名漫畫家羅伯特·西摩的連環(huán)畫寫文字說明。原計劃是講一個體育俱樂部的滑稽故事，但年輕氣盛的狄更斯卻建議出版商完全放棄這類人們早就看膩了的老套內(nèi)容，而由他自己創(chuàng)作全新的故事，畫家根據(jù)他的文字配畫?；魻柧尤唤邮芰怂@個“喧賓奪主”的大膽倡議，于是就產(chǎn)生了世界文學史上的一部偉大小說《匹克威克外傳》。狄更斯打破了英國長篇小說通常的發(fā)表方式，即皮面精裝燙金、定價高昂的三卷本。他想要讓廣大中下層人民都買得起他的書。從這部書開始，他的作品都以分若干部分逐月出版的方式面世。每一期的篇幅為三十頁左右，兩幅插畫，簡裝，只賣一先令。等小說全部出齊，再出單行本，而每一期都購買的讀者們可以自己裝訂成書。

《匹克威克外傳》于一八三六年三月三十一日出版第一期，全書二十個月出齊。狄更斯選擇這種發(fā)表方式，產(chǎn)生了三個積極的結(jié)果。第一個是增強了小說的懸念，讓讀者迫不及待地等待“下回分解”。第二個意義更為重要，是直接造就了狄更斯在人物塑造上的劃時代創(chuàng)新。一個月的閱讀間隔容易使讀者對人物淡忘，狄更斯必須研究透徹他筆下的人物，從他們身上提煉出最能體現(xiàn)其本質(zhì)的性格特征，抓住只屬于這個人的外貌、語言、動作，一再強調(diào)，反復出現(xiàn)。他用這個方法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成功的典型，許多人物甚至進入英語詞典，成為人們?nèi)粘?yīng)用的語言成分。列夫·托爾斯泰說，狄更斯筆下的人物，都像是自己親身交往的熟人、朋友一般。第三個，是這種發(fā)表方式建立起作者與廣大讀者之間密切的互動關(guān)系，讓讀者得以參與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他的第四部小說《老古玩店》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女主人公——純潔、善良的少女耐兒——深深地愛著她的唯一親人，開一家老古玩店的外祖父。外祖父遭惡人欺凌破了產(chǎn)，祖孫倆一路流浪，外祖父又中了賭博團伙的圈套，小耐兒無力挽救，心急如焚，讀者們的心也揪得緊緊的。當他們看到小耐兒饑餓困頓、心力交瘁、即將殞命時，便紛紛寫信給作者，要求他不要讓耐兒死去。狄更斯的決心動搖了，他考慮順從讀者的意見。但最終，在好友福斯特的堅持下，他還是寫出耐兒離世的動人篇章，使大西洋兩岸的讀者痛哭失聲。

《匹克威克外傳》像《堂吉訶德》一樣，是典型的“流浪漢小說”。這位年輕作者的生活積累實在豐富，無數(shù)人物和故事噴薄欲出。書中充滿幽默情趣，每一個故事都精彩絕倫。書中對于英國監(jiān)獄、地方選舉、黨派和媒體互相攻擊的描繪，都細致入微，讀來令人感同親歷。尤其成功的是人物塑造，狄更斯發(fā)展了英國文學傳統(tǒng)中“類型化”的方法，留下眾多不朽的典型：匹克威克是正義的化身；山姆·維勒是忠誠可靠、聰明機靈的仆人；金格爾狡詐機靈、厚顏無恥；副牧師史的金斯不擇手段，騙吃騙喝；道森和福格利欲熏心、詭計多端；就連著墨不多的那個貪吃嗜睡卻出人意料地告發(fā)了老小姐與特普曼有私情的胖小廝這樣的次要人物都令人絕倒、百看不厭。

《匹克威克外傳》剛出第一期，畫家西摩突然自殺身亡。許多畫家都來申請補上他的位置，其中有一個申請人比狄更斯小一歲，狄更斯對他交來的畫作不滿意，拒絕了他。但是，這位申請人日后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取得巨大的成就，以《名利場》一書傳世，成為與狄更斯齊名的大作家，他是威廉·梅克皮斯·薩克雷。狄更斯最終找到了年僅二十一歲的畫家布朗，得到了與他珠聯(lián)璧合的最好合作者。布朗干脆給自己起了個“菲茲”的筆名，與“博茲”配成對兒。他后來成為狄更斯的好友，為狄更斯大部分作品作了插畫。

《匹克威克外傳》在全英國引起了真正的轟動。積極樂觀的道德信念和真正的喜劇精神感染了廣大讀者，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狄更斯將通俗的大眾文學提高到了經(jīng)典的地位。一名垂死病人表達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活十天，好看到下一期的小說。等全書出齊，二十四歲的狄更斯已名震整個英語世界。眾多出版社向他約稿，他充滿自信，一律應(yīng)允，第一部書還沒寫完，他就已經(jīng)在寫第二部，同時還在構(gòu)思第三部、第四部小說。

縱觀狄更斯的創(chuàng)作歷程，我個人將狄更斯的小說創(chuàng)作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

早期創(chuàng)作從一八三六至一八四三年，包括《匹克威克外傳》（1836）、《霧都孤兒》（1837）、《尼古拉斯·尼克爾貝》（1838—1839）、《老古玩店》（1840）、《巴納比·魯吉》（1841）、《馬丁·瞿述偉》（1842—1844）六部長篇小說。此外還有《游美札記》（1842）和體現(xiàn)他博愛、仁慈、寬容的“圣誕精神”的中篇小說《圣誕頌歌》（1843）等。狄更斯早期寫法可稱為“即興創(chuàng)作”，由于他才華出眾，筆落紙上就像音樂神童莫扎特用指尖觸摸琴鍵一樣妙音天成。他運用切斯特頓所稱的“線狀結(jié)構(gòu)”，把十分復雜的情節(jié)串聯(lián)成一條線。像以下這些人物場景：貧民收容所里的孤兒奧立佛喝完一碗清水湯后可憐巴巴地要求再添一些，卻遭到毒打；斯奎爾斯校長辦的學堂里，別的學生伙食都極差，而校長的胖兒子則營養(yǎng)過剩，哭起來眼淚里都飽含脂肪；女律師薩麗·布拉斯冷酷無情，即便嘴唇抹了口紅，別人看起來也像是一撮紅色的胡須……都成為全世界文學愛好者們津津樂道的篇章。

中期創(chuàng)作從一八四四至一八五七年，包括《董貝父子》（1846—1848）、《大衛(wèi)·科波菲爾》（1849—1850）、《荒涼山莊》（1852—1853）、《艱難時世》（1854）、《小杜麗》（1855—1857）這五部長篇小說。此外還有游記《意大利風光》（1846）、《兒童英國史》（1851）和每年一篇圣誕故事等。分期出版的小說必須按時交稿，狄更斯成名后社會活動又多，常常忙得不可開交，這樣是會影響出精品的。隨著他收入提高，經(jīng)濟條件大大改善，他可以歇一歇，不再拼命趕稿，而是定下心來研究小說的結(jié)構(gòu)了。寫《董貝父子》前，他擬定了詳細的計劃，全書分二十個單元發(fā)表，每個單元分幾章，每章容納多少內(nèi)容，展開什么故事，寫作前都已明確。他說，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心靈的產(chǎn)兒，他無一不愛，尤其是以第一人稱敘述的《大衛(wèi)·科波菲爾》，帶有很明顯的自傳性，更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寵愛的孩子”。他把個人生活經(jīng)歷、文學積累和對現(xiàn)實的觀察糅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新的故事。他把自己的這種方法歸結(jié)為“經(jīng)驗想象，糅合為一”?！抖惛缸印分械男《惡托〈笮l(wèi)一樣，用天真無邪的幼兒視角觀察世界，真切自然，更能抓住生活的本質(zhì)。小董貝聽父親說“金錢是萬能的”時說，“金錢不能留住我媽媽，也不能使我身體健壯?！边@一時期，狄更斯在藝術(shù)上不斷創(chuàng)新，大量運用比喻、象征手法。如《荒涼山莊》中的雨、霧和泥，象征著莎士比亞所說的“法律的遷延”，拖延數(shù)十年的法律訴訟像天羅地網(wǎng)一樣，誰也別想掙脫?！镀D難時世》的人物塑造夸張變形，從具象到抽象，葛擂硬四四方方的腦袋里裝滿生硬的“事實”，就連他的身體、衣服、用具都是方的?！缎《披悺穭t以監(jiān)獄的意象籠罩著一切。

晚期創(chuàng)作從一八五八至一八七〇年作者逝世為止，包括《雙城記》（1859）、《遠大前程》（1860—1861）、《我們共同的朋友》（1864—1865）這三部完整的小說和一本未完成之作《德魯?shù)乱砂浮??！峨p城記》正面描寫法國大革命，塑造了一位甘愿犧牲自己的生命以成全他人幸福的窮律師西德尼·卡爾頓，高揚利他主義精神。狄更斯在英國憲章運動風起云涌時曾寫過一篇文章，提到法國大革命，他寫道，這場革命是“人民群眾為生存、為得到社會承認而進行的斗爭……人民起來斗爭，目的是要推翻這樣一種壓迫制度，它蔑視人的一切天性、尊嚴和天賦的權(quán)利，它有意使人墮落，它把人訓練成惡魔，于是當人民群眾起來永遠摧毀這種制度時，他們的表現(xiàn)就像惡魔一樣”。小說中那位苦大仇深的德伐什太太正是這樣一類革命群眾的典型。狄更斯雖然充分肯定革命的正義性，但他并沒有忽視在殘酷血腥的革命中，確實有許多無辜的人蒙受了不白之冤。小說結(jié)構(gòu)嚴謹，行文莊重典雅，與早期作品的幽默情趣顯然有別?！哆h大前程》可說是一部“非英雄化”的小說，以第一人稱敘事，描寫純樸善良的窮孩子匹普意外發(fā)跡之后，竟變成一個忘恩負義之徒。后來，他好夢破滅，通過深刻的反省，才重新天良發(fā)現(xiàn)。全書描寫逼真，譬如，為寫“河上追捕”這一章，狄更斯要弄清潮水漲落的準確時間，曾親自在泰晤士河上蕩舟?！段覀児餐呐笥选肥堑腋箻?gòu)思時間最長的作品。當時的英國是資本主義經(jīng)濟最為發(fā)達的國家，主要工業(yè)品的產(chǎn)量占全球一半以上，科技、教育、社會組織都在蓬勃發(fā)展、進步。但狄更斯敏感地發(fā)覺，在金融市場、股票買賣活躍的時代，人性異化了。作者以垃圾承包商哈蒙家族擁有的那兩堆垃圾，作為毒害人們靈魂的拜金主義的象征。他從多個角度抨擊社會的腐敗：上層階級中充滿虛偽和丑惡，處處散發(fā)出垃圾的臭氣。小哈蒙在義仆鮑芬的幫助下，最終成功地把未婚妻從拜金主義的泥潭中挽救出來，這說明狄更斯早年“善戰(zhàn)勝惡”的人生理想，最終也沒有放棄。《德魯?shù)乱砂浮酚质堑腋挂淮涡碌膭?chuàng)作嘗試：心理剖析。一八七〇年三月九日，狄更斯應(yīng)邀赴白金漢宮朝覲，維多利亞女王與他談起他的這部新作。他很有禮貌地說，如果女王陛下想知道下面的故事情節(jié)，她可以比她的臣民們提前得到滿足?？上鯖]有享受這一特權(quán)，于是就留下了永久的秘密：埃德溫是被賈斯?jié)娭\殺的嗎？因為，恰好三個月后，狄更斯在蓋茨山莊突然病逝。五天以后，他的遺體被永久安放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南翼的“詩人角”。

狄更斯雖在世僅五十八年，但他的一生豐富多彩。他富于社會責任心，積極投身社會公益事業(yè)。一八四七年，他在銀行家?guī)炱澬〗愕馁Y助下，創(chuàng)建了一所頗具規(guī)模的機構(gòu)，叫作“無家婦女之家”，專門收留那些被生活所迫淪落街頭的妓女。他并不把她們看作是“罪人”，而看作是與自己完全平等的“不幸的姐妹”。在為她們提供的這個真正的“家”里，她們學會了讀書識字、家政服務(wù)，最后被送到澳大利亞、南非和新大陸，做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開始嶄新的人生。他還曾熱心幫助工人作家約翰·奧弗斯出版自己的書，奧弗斯不幸病逝后，狄更斯還募集資金，供他留下的幾個孤兒上學。狄更斯沒有忘本，他的心是永遠向著窮人的。馬克思在《英國資產(chǎn)階級》一文中寫道，以狄更斯為首的那一流派的英國小說家“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會真理，比一切職業(yè)政客、政治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我國學術(shù)界歷來也都把他定位為“批評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其實，狄更斯同時具有天生的浪漫主義氣質(zhì)，他瑰麗的想象時時形成強大的張力，力求突破對客觀事物的忠實臨摹。因此，我采用喬治·吉辛的意見，把他的創(chuàng)作界定為“浪漫的現(xiàn)實主義”。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套“狄更斯文集”，包括他的八部最重要的長篇小說，涵蓋了他創(chuàng)作的各個時期，我深愿與廣大的年輕讀者們共勉：大家一起多讀書、讀好書，爭取做一個對世界優(yōu)秀文化有較深理解的、有豐富思想內(nèi)涵的人。

薛鴻時

二○一六年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