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觀音醫活人參樹

他們兄弟三人一起攻打，打了有半個時辰，那大仙將袍袖展開，再次將四僧一馬和行李都籠進袖中。大仙回到觀里，又在袖子里一個個拿出來，將唐僧綁在階下的矮槐樹上，將八戒、沙僧分別綁在兩邊的樹上，將行者捆倒。大仙又讓人抬出一口大鍋，架起干柴，點燃烈火，吩咐道：“倒一鍋清油，燒開了，將孫行者放到油鍋里炸一炸，給我人參樹報仇！”行者聽了暗自高興，說：“正合老孫之意。最近一直沒洗澡。”等油燒開了，大圣又擔心大仙有法術，到了油鍋里難做手腳，他就回頭四外張望，見有一個石獅子。行者縱身滾到石獅子旁邊，咬破舌尖，對著石獅噴了一口血，叫聲：“變！”變成他自己的模樣，也被捆著。他的真身跳到云端里，低頭看著那些道士。只見一個小仙說：“師父，油燒開了。”大仙命令：“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仙童去抬，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了四個，還是抬不動。最后，二十個小仙一起將假行者扛起來，往鍋里一扔，只聽“砰”的一聲響，燒得滾燙的油被濺起來，把那些小道士的臉都燙了幾個大泡！那些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仔細一看，原來鍋里是一個石獅子。大仙大怒說：“這個潑猴，實在無禮！你逃走也可以，怎么又砸壞了我的鍋？這潑猴也確實不好捉拿，就算捉住，也能逃走。算了，饒了他吧。將唐三藏解下，換口新鍋，把他炸一炸，給人參樹報仇。”行者在半空中聽了，心想：“師父可不能下油鍋，還得我去救他。”大圣便按落云頭，對大仙說：“我又來下油鍋了。”大仙見他回來，呵呵冷笑，從殿里走出來，一把扯住行者。

鎮元大仙用手攙著行者說：“我知道你有本事，也曾聽說你的大名，只是你這次不占理。我就是和你到西天，見了你那佛祖，他也要講理賠我人參果樹。”行者笑著說：“你這先生太小氣！要樹活有什么難的！你早這么說，就不用相爭了。你放了我師父，我還你一顆活樹，怎么樣？”大仙說：“你如果真有這樣的神通，將樹醫活，我和你八拜結交，結為兄弟。”行者說：“好說，放了他們，老孫一定還你活樹。”

大仙一想，反正他們也跑不了，就命人放了三藏、八戒、沙僧。三藏問：“悟空，你怎么哄騙了仙長，放了我們？”行者說：“老孫說的是實話，怎么是哄騙他？”三藏說：“你去哪里求方醫樹？”行者說：“我去東洋大海，尋遍三島十洲，一定求一個起死回生的法子，醫活他的樹。”三藏說：“這一去何時回來？”行者說：“只需三天。”三藏說：“好，給你三天期限。如果三天回不來，我就要念緊箍咒了。”行者說：“遵命。”

行者又對大仙說：“請先生放心，我快去快回。你要好生服侍我師父，每天三茶六飯，如果少了一點兒，老孫回來也要和你算帳。”大仙說：“你去吧，一定不會讓他挨餓。”

行者離開五莊觀，縱筋斗云前往東洋大海。到了蓬萊仙境，按下云頭，來到白云洞外，見松陰之下，有三個老人在下圍棋：一旁觀看的是壽星，對局的是福星、祿星。行者走過去叫道：“幾位老弟，有禮了。”三星見了，急忙回禮說：“大圣從哪里來？”行者說：“特來找你們一起玩。”壽星說：“我聽說大圣正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怎么有空兒來玩？”行者說：“不瞞各位，老孫在往西方的路上，遇到些阻礙，特來找你們幫忙。”福星說：“在哪里？遇到了什么阻礙？”行者說：“我們路過萬壽山五莊觀，遇到了點兒阻礙。”三老驚訝地說：“你難道偷吃了人參果，那樹可是天下的靈根！”行者說：“靈根！我已經弄了他個斷根！”就把怎么推倒果樹的經過講了一遍。又說：“鎮元大仙回來后，把我們捉了去，后來要將我下油鍋。我想了個辦法脫身逃了，把他的鍋也打破了。他見不能捉住我，也沒辦法。我又和他約定好，讓他放了我師父、師弟，我替他醫活果樹。我想著海上一定有醫樹的方子，就來問問三位老弟，你們如果有醫樹的方兒，告訴我，好救唐僧脫離苦難。”

三星聽了，說：“如果你只是打殺了走獸飛禽，我們有辦法救活；那人參果是仙木，我們可不會醫治。”行者聽說沒有方子，就十分憂愁。福星說：“大圣，這里雖然沒有方子，那就到別處去找，怎么這樣煩惱？”行者說：“到別處去找很容易，只是我師父只給了我三天期限。三日還找不到，他就要念《緊箍兒咒》了。”三星笑著說：“好！好！好！也只能用這個法子管你。”壽星說：“大圣放心，那大仙也與我們相識。如今我們三個一同去看看他，就替你求情，教你師父不念《緊箍兒咒》，也不限定三日五日，只等你求到方子，我們再回來。”行者說：“多謝！就請三位老弟去走一走，我去別的地方了。”大圣辭別了三星。

三星駕祥光來到五莊觀。觀中的眾人忽然聽到空中有鶴唳聲，抬頭一看是三老光臨。那仙童看見了報告說：“師父，海上三星來了。”鎮元子正在和唐僧閑談，聽到人報，就起身迎接。

三藏急忙拜見了三星。三星又以晚輩的禮節拜見了大仙，大家坐下。祿星說：“孫大圣因為傷了大仙的丹樹，來找我們求方醫治，我們無方，他又到別處去求訪了。只是擔心違背了圣僧三日的期限，要念《緊箍兒咒》。我們來這里，一是奉見大仙，二是請圣僧寬限幾天。”三藏連忙答應：“不敢念，不敢念。”

正在說話，八戒跑了進來，扯住福星要果子吃。他到福星的袖子里亂摸亂翻。三藏笑道：“八戒這是做什么！”八戒說：“這叫做‘番番是福’。”三藏喝令八戒出去。不說八戒在這里搗亂，卻說行者離開了蓬萊，又到了方丈仙山，見到了東華帝君。行者施禮說：“帝君，一向可好？”帝君回禮說：“大圣，請到屋里喝杯茶。”于是請行者進了屋。屋中有一個童兒，原來是東方朔。行者見了，笑著說：“這個小賊在這里啊！帝君這兒可沒有桃子給你偷吃！”東方朔向行者施了禮，回答說：“老賊，你來這里做什么？我師父沒有仙丹給你偷吃。”帝君說：“不要胡說，快端茶來。”東方朔就取出兩杯茶。行者說出來訪目的，帝君說：“你這猴子，到處闖禍。那五莊觀的鎮元子是地仙之祖，你怎么就沖撞了他？我有一粒‘九轉太乙還丹’，只能治世間的生靈，卻不能醫樹。”行者說：“既然不能治，老孫到別處看看。”于是辭了帝君，來到瀛洲海島。島上的那些神仙正在游樂。行者高聲叫道：“也帶我一起玩玩！”眾神仙見了，急忙走過來迎接。

行者一看，原來是九老，就笑道：“老兄弟們都很快樂呀！”九老說：“大圣當年如果不鬧天宮，比我們還快樂呢。如今聽說你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怎么有時間來這里？”行者就將求方醫樹的事說了一遍。九老吃驚地說：“你也太會惹禍了！我們也沒有方子。”行者說：“既然無方，我先告辭。”九老又留他喝了一杯瓊漿，吃了一塊藕。行者急匆匆地離開了瀛洲，前往東洋大海，來到落伽山，落下云頭，直接來到普陀巖上，見觀音菩薩正在紫竹林中與諸天大神、木叉、龍女講經說法。

菩薩已經看見行者來了，就命守山大神去迎接。那大神從林中出來，叫道：“孫悟空，你來做什么？”行者大喝一聲說：“你這個熊羆！悟空也是你叫的？當初如果不是老孫饒了你，你今日能在菩薩跟前接受教誨？你應該叫我一聲‘老爺’。”那黑熊已經得了正果，也確實是多虧了行者。他只得笑著說：“大圣，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菩薩讓我來迎接你。”行者就和守山大神來到紫竹林里，參拜菩薩。

菩薩說：“悟空，唐僧走到哪里了？”行者說：“走到西牛賀洲萬壽山了。”菩薩問：“你們有沒有見到萬壽山五莊觀的鎮元大仙？”行者說：“到了五莊觀，弟子不認識鎮元大仙，推倒了他的人參果樹。他就不讓我師父走了。”菩薩已經知道了實情，責怪說：“你這猴子，他那人參果樹是棵靈根。鎮元子是地仙之祖，我也讓他三分；你怎么就打傷了他的樹！”行者磕頭說：“弟子真的是不知道。為了給他醫樹，我到海上求方，眾神仙都沒有辦法。弟子因此前來拜告菩薩。還望大發慈悲，賜下個方子，好救唐僧脫身西去。”菩薩說：“你怎么不早來見我，卻去島上尋找？”

行者聽菩薩這么說，心中暗自高興：“看來菩薩一定有方了！”他再次懇求。菩薩說：“我這凈瓶中的‘甘露水’，能治仙樹靈苗。”于是吩咐大眾說：“你們在林中看守，我去去就來。”菩薩手托凈瓶，帶著孫大圣前往五莊觀。

大仙和三老正在觀里談話，忽然見孫大圣按落云頭，叫道：“菩薩來了，快迎接！”三星與鎮元子以及三藏師徒，都急忙一齊迎出寶殿。菩薩停下祥云，先與鎮元子見面，后與三星互相見禮。菩薩上坐，行者引唐僧、八戒和沙僧都來參拜。觀中的諸仙也來拜見。行者說：“大仙可以擺好香案，請菩薩替你醫治果樹。”大仙對菩薩躬身感謝道：“在下的樹，怎么敢勞菩薩前來？”菩薩說：“唐僧是我的弟子，孫悟空沖撞了先生，理當賠償寶樹。”

大仙就命人擺設香案，打掃后園，請菩薩在前，三老隨后。三藏師徒和觀中的眾仙也都到園內觀看。只見那棵樹倒在地上，葉子落下，樹枝干枯。菩薩叫：“悟空，伸手來。”行者伸開左手。菩薩用楊柳枝蘸出瓶中的甘露，在行者手心里畫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叫他放在樹根下，等到水出來。行者捏著拳頭，放在樹根下。很快，流出一汪清泉。菩薩說：“那水一定要用玉瓢舀出，將樹扶起，從頭澆下。”行者叫：“小道士們，快拿玉瓢來。”鎮元子說：“貧道的荒山沒有玉瓢，只有玉茶盞、玉酒杯，能用嗎？”菩薩說：“只要是玉器，可以舀水就行。”大仙就命小童子取來二三十個茶盞、四五十個酒盞，將那樹根下的清泉舀出。行者、八戒、沙僧扛起樹，扶正了，將玉器內的甘泉都捧起遞給菩薩。菩薩用楊柳枝細細灑上，口中又念著經咒。很快，將舀出的水都灑在樹上，那樹果然綠葉陰森，上面有二十三個人參果。清風、明月二位童子說：“前日數了好幾遍，只有二十二個，今日怎么又多了一個？”行者說：“老孫只偷了三個，那一個落到地上，遇土而入，八戒還說我多吃了一個，今天終于真相大白了。”

大仙十分歡喜，急忙命人取金擊子來，敲下十個果子，請菩薩和三老回到寶殿。眾小仙擺好桌椅，大仙請菩薩坐在正席，三老坐在左席，唐僧坐在右席，鎮元子于前席相陪。

菩薩和三老各吃了一個人參果，唐僧已經知道這是仙家寶貝，也吃了一個。悟空三人，也都各吃了一個。鎮元子陪著吃了一個，本觀的仙眾一同分吃了一個。行者謝了菩薩，菩薩回了普陀巖，三星也回了蓬萊島。鎮元子又與行者結拜為兄弟。大家喜喜歡歡，天晚便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三藏師徒收拾行李就要前行。鎮元子和行者剛剛結為兄弟，情投意合，不放他們走，又一連住了五六天。長老自從吃了人參果，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精力充沛身體健壯。他一心取經，不肯多住，于是辭別大仙上路。

師徒們走了幾天，前方出現一座高山。三藏說：“前面高山險峻，大家要小心。”行者說：“師父放心。”他在馬前開路，上了高崖。師徒們進了山，走了一會兒，三藏說：“悟空，我感到肚中饑餓，你去哪里化些齋來吃？”行者陪笑說：“現在是半山中，前邊不挨著村，后邊看不到店，就是有錢也沒處去買。”三藏心里不高興，說：“你這猴子！當初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里，多虧我救了你。如今卻不肯努力，十分懶惰！”行者說：“師父不要怪罪，我知道你性子高傲，如果服侍不好你，便就要念《緊箍兒咒》。你下馬坐一會兒，等我找個人家化齋去。”

行者跳到云端里，向西觀望，見沒有人家。又向南望去，見正南方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片顏色鮮紅的地方。行者落下云頭說：“師父，南山有一片紅色，一定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摘幾個來給你充饑，怎么樣？”三藏高興地說：“出家人如果有桃子吃，就很好了！快去。”行者拿著缽盂，駕云奔南山摘桃去了。

想不到，這山上有一個妖怪，他藏在云端，腳下踏著陰風，看見三藏坐在地上，高興地說：“太幸運了！這幾年總有人說：東土的唐和尚是金蟬子轉世，如果吃他一塊肉，就能長生。”那妖怪就想過去捉唐僧，卻見三藏左右站著兩員大將保護。那兩員大將是誰？就是八戒、沙僧。妖怪想：“等我先騙騙他。”這妖怪先到山凹里，搖身一變，變成一個美貌的女子，左手提著一個青砂罐，右手提著一個綠瓷瓶，由西向東，走到唐僧面前。三藏看見了，就叫：“八戒、沙僧，悟空剛才說這里附近沒有人，可是從那邊不是走來一個人嗎？”八戒說：“師父，你和沙僧坐著，老豬去看看。”那呆子放下釘鈀，整理一下衣服，擺擺搖搖地迎了過去。八戒一看那女子十分美麗，就忍不住胡言亂語，說：“女菩薩，去哪里？手里拿著的是什么東西？”那女子答應道：“長老，我這青罐里的是米飯，綠瓶里的是炒面筋，來這里是想送給僧人吃。”

八戒聽了，十分高興，急忙跑回來報告三藏：“師父！您剛說餓了，讓師兄去化齋，卻不知道那猴子去哪里摘桃子了。巧的是有個送齋飯的來了。”唐僧不信，說：“胡說！我們走了這半天，也沒遇到一個人，怎么會有送齋飯的來？”八戒說：“師父，人家已經到了。”

三藏見了那女子，連忙跳起來，合掌說：“女菩薩，你府上在哪里？是什么人家？為什么來這里給僧人送飯？”那妖怪見唐僧問他從哪里來，就編了幾句花言巧語說：“師父，這座山叫白虎嶺，我家在正西下面。我父母都念經，為人善良，經常布施僧人。我丈夫正在山中帶著幾個人鋤田。我煮了午飯送去給他們吃。路上遇到你們三位，想到父母平日就好善，所以要將飯送給長老。”三藏說：“善哉！善哉！我的大徒弟摘果子去了，不能吃你的飯。如果我吃了你的飯，你丈夫知道了會罵你。”那女子又說：“師父啊，我父母齋僧，我丈夫更是心地善良，如果知道這飯送給師父吃了，他一定會高興。”三藏就是不吃。八戒在旁邊急壞了，埋怨說：“這個老和尚，現成的飯也不吃，只等那猴子回來！”他一嘴拱倒了罐子，開口就要吃。

不知罐子里都有什么食物，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