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行者三打白骨精

這時，行者在南山頂上摘了幾個桃子，托著缽盂，一個筋斗跳回來，睜開火眼金睛一看，認出那女子是個妖怪。他放下缽盂，拿出鐵棒就打。三藏嚇得用手扯住說：“悟空！你要打誰？”行者說：“師父，你面前的這個女子，是個妖精，要來騙你呢。”三藏說：“你這猴頭，怎么能亂說！這女菩薩有善心，要將這飯送給我們，你卻說她是個妖精。”行者笑著說：“師父，你不知道！妖怪要吃人時，就會變化騙人。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就會被他騙了！”唐僧不肯信，只說那女子是好人。行者發了狠，舉起鐵棒，對著妖精打下去。那妖怪有些本事，使了個“解尸法”，在行者的棍子打過來之前先跑了，把一個假尸首扔在地上。三藏嚇得戰戰兢兢地說：“這猴子太無禮了！我屢次勸說不聽，無故打死人！”行者說：“師父，你來看看這罐子里是什么東西。”沙僧扶著三藏走過來一看，原來不是米飯和面筋，是長蛆和幾個青蛙、癩蝦蟆。長老剛要相信，想不到豬八戒在一旁說：“師父，這個女子是附近的農婦，怎么會是妖怪？哥哥的棍子重，打死了她，怕你念《緊箍兒咒》，這才使了個障眼法，變出這些東西騙你。”

三藏果然信了那呆子的話，就念起咒來。行者叫道：“頭疼！別念了！”唐僧道：“出家人要有善心，你總是行兇，取經有什么用？你回去吧！我不要你做徒弟。”行者說：“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你去不了西天。”唐僧說：“我就是被妖精吃了，也是命中注定。你快回去！”行者說：“師父，我還沒有報答你的大恩。是師父把我從五行山下救出來的。”這唐僧本就是心懷慈憫，見行者哀求，就回心轉意了，說：“既然這樣說，就饒你這一次。再不能無禮了。如仍然作惡，我就把緊箍咒語念二十遍！”行者說：“保證不打人了。”他服侍唐僧上馬，又奉上摘來的桃子。唐僧在馬上吃了幾個。

那妖精逃到空中，在那云端里氣得咬牙切齒，心中恨行者，想道：“聽說過他有本事，果然名不虛傳。我還要想辦法下去騙騙那唐僧。”

那妖精來到前山坡下，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老婦人，已有八十歲，拄著一根竹杖，邊哭邊走過來。八戒見了，吃驚地說：“師父！不好了！那女子的媽媽來找她了！”行者說：“兄弟不要胡說！那女子十八歲，這老婦人有八十歲，怎么能六十多歲才生女兒？一定是假的，等老孫去看看。”

行者走近老婦人，認出是妖精，更不多說，舉棒就打。那怪見棍子來了，元神依然先逃走，扔下個假尸首。

唐僧看見，嚇得從馬上掉下來，也不說話，把《緊箍兒咒》念了足有二十遍。可憐行者的頭被勒得疼痛難忍，哀求說：“師父不要念！有什么話就說！”唐僧說：“我剛才那樣勸你，你還要行兇！”行者說：“那是個妖精。”唐僧說：“你這個猴子胡說！怎么有這么多妖怪？你是個沒有善心的家伙，只會作惡，你回去吧。”行者說：“師父又叫我回去，我也可以回去，只是有一件事要求師父。老孫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簾洞稱王，頭戴紫金冠，身穿赭黃袍。自從跟你做了徒弟，頭上就有了這個‘金箍兒’，如果回去，也不好意思見故鄉人。師父如果真不要我了，就念個《松箍兒咒》，摘下這個箍子，我才好回去。”唐僧大驚，說：“悟空，當時菩薩只教了我《緊箍兒咒》，卻沒有什么《松箍兒咒》。”行者說：“如果沒有《松箍兒咒》，你還是帶著我吧。”長老無可奈何，說：“你起來，我再饒你一次，以后不能再行兇了。”行者說：“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服侍師父上馬，繼續前進。

那妖精又逃到半空中，心中夸獎猴王：“果然有眼力！我那樣變化，他還能認出我。這些和尚走得快，如果過了這座山，向西走四十里，就不是我的地盤了。我還要再下去一次。”這妖怪又來到山坡下，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老公公。

師徒四人看見了那個老公公，八戒說：“師父，行者打死了他的女兒和老婆，他一定是來找我們算賬的。”行者聽見說：“不要胡說，嚇著了師父。老孫再去看看。”他把棍子藏好，走過去對妖怪說：“往哪里去？”那妖怪就編起謊話說：“長老啊，我祖居這里，一生行善。我有一個女兒，今天早上去田里送飯，沒有回去。我的妻子先來尋找，也沒回去，如今我特意來找找。”行者笑著說：“你能騙過別人，騙不過我！我知道你是妖精！”那妖精嚇得說不出話。行者拿出棒子，心想：“如果不打他，他就要害師父；如果打他，師父又會念《緊箍兒咒》。但是不打他，他搶走了師父，還要費心去救。還是打吧！就算一棍子打死他，師父念起那咒，我再想辦法哄哄他就行了。”大圣就念動咒語，暗中命令這里的土地、山神在半空看住妖怪。他舉起鐵棍，將妖怪打死。

唐僧在馬上又嚇得戰戰兢兢，說不出話。八戒在旁邊笑道：“好行者！只走了半天的路，倒打死了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來到馬前，叫道：“師父，不要念！你來看看他的模樣。”原來是一堆粉骷髏。唐僧大驚，說：“悟空，這個人才被打死，怎么就變成了一堆骷髏？”行者說：“她是個妖怪，被我打死，這是她的本相。脊梁上有一行字，寫的是‘白骨夫人’。”唐僧聽說，就相信了。可是八戒在旁邊說：“這是他怕你念《緊箍兒咒》，才故意變化出來的！”唐僧沒有主見，又信了八戒的話，念起了《緊箍兒咒》。行者疼痛難忍，跪在路旁，叫道：“不要念！”唐僧說：“猴頭！出家人要行善，你卻一連打死三人。如果到城市里，你也亂打，就會闖出大禍。你回去吧！”行者道：“師父錯怪我了。這分明是個妖魔，他有心害你。我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知道，反倒信那呆子的話，多次趕我走。俗話說：‘事不過三。’我如果還不走，就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走！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生氣地說：“難道只有你是人，悟能、悟凈就不是人？”

大圣聽了，十分傷心，對唐僧說：“你當初出了長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了兩界山，救我出來，我拜你為師。我曾捉妖擒魔，收八戒，得沙僧，歷盡千辛萬苦。今天你不明是非，趕我回去，好吧！只是還有那《緊箍兒咒》。”唐僧說：“我再也不念了。”行者說：“這個不好說，如果你被妖怪捉去，不能脫身，八戒、沙僧救不了你，你想起我，就念起來，哪怕相隔十萬里路，我也會頭疼的。”

唐僧聽了，更加惱怒，下了馬來，叫沙僧從包袱里取出紙筆，寫下貶書，遞給行者說：“猴頭！以此為憑證，我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果再和你相見，就讓我墮入地獄！”行者接過貶書說：“師父，不用發誓，老孫去了。”他將貶書放在袖子里，又對唐僧說：“師父，我也跟了你一場，又受到菩薩的指教。今天半途而廢，不過還請受我一拜。”唐僧轉身不理他，說：“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這壞人的禮！”大圣使個身外法，從腦后拔了三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聲：“變！”變出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面圍住師父下拜。三藏躲不過，還是受了他一拜。

大圣跳起來，收了毫毛，又吩咐沙僧說：“賢弟，你是個好人，要留心防范八戒挑撥。如果有妖怪捉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的大徒弟。西方的妖怪知道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說：“我是個好和尚，不提你這壞人的名字。”大圣見師父不肯回心轉意，無可奈何，就縱筋斗云，回花果山水簾洞去了。

大圣雖被唐僧趕走，心中卻仍掛念。很快，他看見東洋大海，想道：“我有五百年沒來這里了！”然后一縱身，跳過東洋大海，到了花果山。他按落云頭，仔細觀看，見山上已沒有花草，峰巖也倒塌了。原來，自從他鬧了天宮，被上界捉去，這座山被二郎神率領梅山七弟兄放火燒壞了。大圣看了，更加傷心。這時，跳出七八個小猴，一起擁過來，圍住大圣叩頭，高叫道：“大圣爺爺！您回來了？”美猴王說：“你們為什么不玩耍，都藏了起來？我回來有一會兒了，也不見你們的蹤影。”群猴聽了，都流著淚說：“自從大圣被上界擒拿，我們被獵人欺負得好苦！他們有硬弩強弓和鷹犬，所以我們都不敢出來，只是找地方躲藏。剛才聽到大圣爺爺的聲音，才敢出來。”大圣聽了，心中難受，問道：“你們還有多少在山上？”群猴說：“只有一千左右。”大圣說：“想當初共有四萬七千群妖，如今只剩這么點了。”群猴說：“自從您被捉去，這山被二郎菩薩點了把火，燒死了大半。后來，又有一半到別處去了。這兩年，又有打獵的來搶去了一半。那些獵戶十分可恨，他把我們中被打傷打死的，捉了吃肉。沒受傷被活捉的，就被他們教跳圈，翻筋斗，表演給他們取樂。”

大圣非常生氣，說：“洞中什么人在管事？”群猴說：“馬、流二元帥，奔、芭二將軍管著。”大圣說：“你們去告訴他們我回來了。”那些小猴進洞報告，馬、流、奔、芭都出門叩頭，將大圣迎接進洞。大圣坐下，群猴下拜說：“大圣爺爺，聽說你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怎么又回來了？”大圣說：“你們不知道，那唐僧分不清好壞人。我為他打死妖怪，他卻說我行兇，把我趕了回來。”

眾猴都高興地鼓掌大笑說：“太好了！不做和尚了，就在家帶我們玩幾年吧！”就要拿椰子酒來給大圣接風。大圣說：“先不要飲酒。我問你們：那些打獵的人都什么時候來我山上？”馬、流說：“他們每天都來。”大圣說：“今天怎么還不來？”馬、流說：“就快來了。”大圣吩咐說：“小的們，都去山上找一些碎石頭，搬起來堆著。二三十個一堆也行，五六十個一堆也行，我有用處。”那些小猴都跳出去，搬了許多石頭堆好。大圣說：“小的們，都在洞里躲藏好，老孫來作法。”

大圣上了山頂，看見南邊來了一千多人馬，來勢洶洶，帶著鷹犬刀槍。大圣十分惱怒。口里念念有詞，吹起一陣狂風。那些碎石都被風吹得亂飛亂舞，把那一千多人馬，都打死了。

大圣按落云頭，高興地大笑說：“痛快！自從跟了唐僧，做了和尚，他總勸我行善。可是我打死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兇。如今回來，卻結果了這么多獵戶。”又叫道：“小的們，出來！”群猴等狂風過去，聽到大圣呼喚，都跳出來。大圣說：“你們去南山下，把那些被打死的獵戶的衣服都剝下來，留著自己穿；把死人的尸首都推到萬丈深潭里；把死馬都拖回來，剝了皮做靴子穿；把那些弓箭槍刀也拿回來用；將他們的旗子也收好。”群猴都領命去了。

大圣讓小猴把旗子拆了洗凈，縫在一起，做了一面大的雜色花旗，上寫著“重修花果山，復整水簾洞。齊天大圣”十四字，用桿子豎起，掛在洞外，每天招集妖魔野獸，積草屯糧，再不擔“和尚”這兩個字。他又找四海龍王借來水，把山洗青了，種植柳樹、松樹、桃樹、李樹等，從此逍遙自在。

唐僧趕走了行者，上馬繼續走路。八戒在前邊開路，沙僧挑著行李，三人過了白虎嶺，見前面有一片林子。八戒抖擻精神，使釘鈀開路，正走著，長老停住馬說：“八戒，我十分饑餓，你去化些齋飯來吧。”八戒說：“師父請下馬等一會兒，老豬去找。”長老下了馬，沙僧放下擔子，八戒拿了缽盂去了。

他出了松林，往西走了十幾里路，沒有遇到一戶人家。那呆子心想：“以前行者在的時候，師父想吃齋就能化來，今天輪到我，真是‘當家才知柴米價，養子方曉父母恩。’真是不知道去哪兒化齋。”他覺得困了，就想：“我現在回去，對老和尚說沒地方化齋，他就以為我不盡力。我還是先睡一會兒再去回話吧。”他就在草地里躺下睡著了。

三藏等在那樹林里，不見八戒回來，就對沙僧說：“悟能去化齋，怎么還不回來？天色晚了，還是要找個住處才行。”沙僧說：“我去找找他。”于是拿著寶杖走出松林。

三藏一個人獨自坐在林子里，強打精神站起來，把馬拴好，也走出林子散步。想不到他一不留神走錯了路，走到南邊去了，忽然抬頭看見金光閃爍，原來是一座寶塔在放光。他想：“塔下一定會有寺院，我先去看看，如果那里能借宿，我再回來等徒弟們一同前往。”他邁步來到塔邊，見塔門下掛著一個竹簾兒，他就走進門，揭起簾子，猛然抬頭看見石床上躺著一個妖魔。

三藏看到妖魔，嚇得兩腿發軟，轉身就要走。剛轉過身，那妖魔就睜開一雙鬼眼叫道：“小的們，你們看門外是什么人！”有個小妖就伸頭向門外一看，看見有個光頭的和尚，連忙跑進去報告說：“大王，外面有個和尚！”那妖怪聽了，笑著說：“這是個自己送上門來的和尚。你們快趕上去捉住，我有賞！”那些小妖就一起擁上去，把三藏捉住抬了進去。

那些小妖把三藏放在竹簾外，報告說：“大王，和尚捉住了。”那老妖大喝一聲，說：“把和尚帶進來！”眾小妖就把三藏往里面一推。三藏雙手合著，和妖怪見禮。妖怪說：“你是哪里來的和尚？要去哪里？”三藏說：“我是唐朝奉唐皇命令前往西方取經的和尚。”那妖怪聽了，大笑說：“原來是你，我正想吃你，你自己來了！”命令小妖把三藏綁在一根樁子上。

老妖拿起刀，又問：“你們一共有幾個人？”三藏說：“大王，我有兩個徒弟，叫做豬八戒、沙和尚，都去化齋了。還有一擔行李和一匹白馬，都在松林里。”老妖說：“太好了！三個人一匹馬，夠吃一頓了！”又對小妖說：“把前門關好。那兩個徒弟一定會來找師父，到時候再捉他們。”

沙僧到松林外找八戒，走了十多里路，聽到路邊的草中有說話聲，撥開草一看，原來是八戒在說夢話。沙僧揪著八戒的耳朵叫醒了他，說：“好啊！師父讓你化齋，你卻在這兒睡覺？”八戒醒了，問道：“兄弟，我出來多長時間了？”沙僧說：“快起來吧！師父說沒有齋也行，讓我們去找個住處去呢。”

呆子就和沙僧回到林中，卻不見了師父。沙僧埋怨說：“都是你化齋不回來，一定是被妖怪捉走了。”二人只好牽馬挑擔，拿了錫杖，出松林尋找師父。

不知二人能不能找到師父，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