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觀音傳授緊箍咒

伯欽見孫行者一心收拾要走路，就轉(zhuǎn)身對(duì)三藏說：“長老，恭喜你收了個(gè)好徒弟，他一定能保護(hù)好你，我就回去了。”三藏感謝說：“多謝你的幫忙，我在你家很是打擾。”伯欽就和三藏分別了。

孫行者請(qǐng)三藏上馬，他背著行李走在前邊。不一會(huì)兒，過了兩界山，忽然看見一只猛虎咆哮著跑過來。三藏在馬上十分害怕，行者卻高興地說：“師父不要怕，他是給我送衣服來的。”行者放下行李，從耳朵里拔出一個(gè)針兒，迎著風(fēng)幌了幌，就成了一條鐵棒。他笑著說：“這寶貝已經(jīng)五百多年沒用過了，今天拿出來掙件衣服兒穿穿。”他拽開步，迎著猛虎，喝聲：“哪里走！”那只虎蹲著，一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被他照頭一棒就打死了。三藏嚇得從馬上滾下來，說：“天哪！天哪！劉太保那天打虎，還與虎斗了半天；今天孫悟空一棒就打死了虎，真是‘強(qiáng)中更有強(qiáng)中手’! ”行者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成一把刀，剝下虎皮，割成兩塊方形的，收起其中一幅，把另一幅圍在腰間。他又從路旁揪了一條葛藤，綁好虎皮，說：“師父，我們走吧！”他把那條鐵棒依舊變成個(gè)針兒，收在耳中，背著行李，請(qǐng)師父上馬。長老在馬上問道：“悟空，你剛才打虎的鐵棒，放在哪里了？”行者笑著說：“師父，我這棍是從東洋大海龍宮里得到的，叫做‘天河鎮(zhèn)底神珍鐵’，也叫做‘如意金箍棒’。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剛才被我變成一個(gè)繡花針兒，放在耳朵里了。”三藏聽了很高興，又問道：“剛才那只老虎看見你，動(dòng)也不動(dòng)，就讓你打，又是為什么？”悟空說：“不瞞師父，別說老虎，就是一條龍，見了我也不敢無禮。我老孫有降龍伏虎的本領(lǐng)。等遇到困難時(shí)，就顯出我的本事了！”三藏更加歡喜。師徒二人邊走路邊說著話，很快天就要黑了。行者說：“師父走快些，天色晚了。那邊想必是人家的莊院，我們快去投宿。”三藏和行者奔那戶人家趕去，到了莊院前，下了馬。行者放下行李，走過去叫聲：“開門！”那里走出一位老人，開了門，看見行者長得嚇人，腰上還系著一塊虎皮，像個(gè)雷公，嚇得大叫：“鬼來了！鬼來了！”三藏過去攙住那位老人，叫道：“老施主，不要怕，他是我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看見了三藏，才不害怕了，問道：“你是從哪兒來的和尚，帶這樣的惡人來到我這里？”三藏說：“我是唐朝來的，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剛好路過這里，天已晚了，到您家借宿一夜，明天一早就走。希望您能答應(yīng)。”老者說：“你雖然是唐人，但那個(gè)卻不是。”悟空叫道：“你這個(gè)人，唐人是我?guī)煾福沂撬降埽∥也皇鞘裁础侨恕⒚廴恕沂驱R天大圣。你們這里的人，也有認(rèn)識(shí)我的，我也見過你。”那老人說：“你在哪里見過我？”悟空說：“我是這兩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小時(shí)候還在我面前扒過柴呢。”這老人才醒悟，說：“有些像，你是怎么出來的？”悟空就將菩薩勸善、唐僧揭貼救他脫身的事對(duì)那老者說了一遍。老者這才下拜，將唐僧請(qǐng)到里面，叫出老妻和兒女都來相見，說了情況，大家都很高興。老人讓人上了茶，問悟空道：“大圣啊，你年紀(jì)也很大了吧？”悟空說：“你今年幾歲了？”老人說：“我一百三十歲了。”行者說：“還是我重子重孫呢！我哪年生的，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是在這山腳下，已有五百多年了。”老人說：“是的。我曾記得祖公公說，這座山是從天而降的，壓了一個(gè)神猴。我小時(shí)候見到你，你頭上有草，臉上有泥，我還不覺得害怕。現(xiàn)在你臉上無泥，頭上無草，好像瘦了些，腰里還圍著一塊大虎皮，很像鬼怪啊。”

大家聽了，都笑起來。這老人為人很好，讓家人安排齋飯。飯后，悟空說：“你家姓什么？”老者說：“姓陳。”三藏聽了，高興地說：“老施主，與貧僧同姓。”行者說：“師父，你姓唐，怎么和他是同姓？”三藏說：“我俗家也姓陳，法名叫做陳玄奘。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賜我做御弟，指唐為姓，所以也叫唐僧。”那老者聽說是同姓，也非常高興。行者說：“老陳，再打攪一下你家。我已經(jīng)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能不能給我燒些水，讓我們師徒洗個(gè)澡？”那老人就讓人燒水，師徒洗了澡。行者又借了針線，將師父洗浴時(shí)脫下的一件白布短小直裰與虎皮連接起來，穿在身上。三藏看了說：“好！這才像個(gè)行者。你要是不嫌舊，那件直裰兒就送給你吧。”悟空說：“多謝師父。”他又去找些草料喂了馬。做完了這些事，師徒和那老人一家就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悟空起來，請(qǐng)師父上路。三藏和行者收拾好行李，正打算告辭，只見那老人又讓人打來了洗臉?biāo)瑴?zhǔn)備了齋飯。吃完齋，師徒才起身。三藏上了馬，行者引路，夜里露宿，白天趕路，不知不覺，到了初冬。

師徒正往前走，忽然路旁闖出六個(gè)人，都拿著長槍短劍、利刃強(qiáng)弓，大喊一聲道：“和尚！不要走！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嚇得三藏魂飛魄散，從馬上跌下來，說不出話。行者扶起師父說：“師父放心，沒事兒，他們是送衣服和錢給我們的。”三藏說：“悟空，你可能耳朵不太好。他們讓我們留下馬匹、行李，你還想問他們要衣服和錢？”行者說：“你只管看守衣服、行李、馬匹，等老孫與他們打一場(chǎng)，看看怎么樣。”三藏說：“他們有六個(gè)人，你這樣瘦小的一個(gè)人，怎么敢和他們打？”

行者原本膽量就大，走過去對(duì)那六個(gè)人說：“你們?yōu)槭裁匆獡踝∥业穆罚俊蹦切┤苏f：“我們是搶劫的大王，你把東西留下，就放你過去；敢說半個(gè)不字，就讓你粉身碎骨！”行者說：“我也是大王，卻沒聽過你們的大名。想必你們就是六個(gè)毛賊！你們把搶來的珍寶拿出來和我均分，我就饒了你們！”那些賊都?xì)鈮牧耍黄鹕锨皝y嚷著：“這和尚太無禮了！你的東西沒交出來，還要和我們分東西！”他們輪槍舞劍，擁了上來，對(duì)著行者亂砍了七八十下。行者站在那里，就像不知道一樣。那些賊說：“這和尚的頭真硬！”行者笑道：“也就還行！你們也打累了，該老孫拿個(gè)針兒出來玩玩了。”那些賊說：“這和尚是一個(gè)會(huì)針灸的郎中變的。我們也沒生病，用針做什么！”

行者從耳朵里拔出一根繡花針兒，變成一條鐵棒，拿在手中說：“都不要走，讓老孫打打你們！”六個(gè)賊嚇得向四方逃散，都被行者追上，全打死了。三藏說：“你惹了大禍！他們雖然是強(qiáng)盜，但就算被官府抓到，也不該死罪。你有本領(lǐng)，打退他們就行了，怎么能都打死呢？這是無故傷人性命，怎么能做和尚？出家人要有慈悲好善之心。”悟空說：“師父，我如果不打死他，他就要打死你呢。”三藏說：“我是出家人，寧死也不會(huì)行兇。我就是死了，也只是一個(gè)人，你卻殺了他們六個(gè)人。”行者說：“不瞞師父說，我老孫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稱王時(shí)，不知打死了多少人。”三藏說：“就是因?yàn)槟氵@樣殘暴，才會(huì)被壓在山下五百年。如今既然入了佛門，如果還是像從前一樣行兇，就不能去西天，不能做和尚！”

這猴子從來也沒受過別人的氣，他見三藏不停地緒叨，就發(fā)火了，說：“你既然說我不能做和尚，不能上西天，我回去就是了！”三藏還沒來得及答應(yīng)，他就將身一縱，說聲：“老孫去也！”三藏抬頭觀看，行者早已不見了。行者回了東方，扔下長老一人孤零零的，傷心地嘆著氣說：“這樣不受教誨！我只說了他幾句，他怎么就回去了？好吧，我自己走吧。”

長老自己收拾好行李，搭在馬上。他不騎馬，一只手柱著錫杖，一只手揪著韁繩，十分凄涼地向西走。走了不一會(huì)兒，看見山路前面走過來一位年高的老母，捧著一件棉衣，棉衣上有一頂花帽。三藏見她來到近前了，慌忙牽住馬，立在右側(cè)讓行。那老母問道：“你是哪里來的長老，一個(gè)人在這里行走？”三藏說：“弟子是東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經(jīng)的。”老母說：“西方佛在大雷音寺天竺國，離這里有十萬八千里。你一個(gè)人，也沒有個(gè)結(jié)伴兒的，還沒有徒弟，怎么能去得！”三藏說：“弟子日前收了一個(gè)徒弟，他很兇殘，我說了他幾句，他不接受教誨，就自己走了。”老母說：“我有這一領(lǐng)棉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就送給你的徒弟吧。”三藏說：“多謝您了，只是我的徒弟已經(jīng)走了。”老母說：“他往哪里去了？”三藏說：“回東邊去了。”老母說：“東邊不遠(yuǎn)處就是我家，他一定是往我家去了。我還有一篇咒兒，喚做‘定心真言’，又叫做‘緊箍?jī)褐洹Ｄ阋抵心钍欤卫斡涀。灰寗e人知道。我去追上他，叫他回來跟著你，你就將這衣帽給他穿戴。他如果不聽你的話，你就默念這篇咒兒，他就再也不敢行兇，也不會(huì)私自回去了。”

三藏聽了，低頭拜謝。那老母化成一道金光回東方去了。三藏知道是觀音菩薩向自己傳授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東禮拜。他收了衣帽，藏在包袱里，坐在路旁，練習(xí)那定心真言。念了幾遍，牢記于心。

悟空離開師父，一個(gè)筋斗云來到東洋大海。他分開水道，來到水晶宮。龍王出來將他迎接到宮里坐下，互相見了禮，龍王說：“最近聽說大圣難滿，有失祝賀！想必是回到花果山了？”悟空說：“我也有這個(gè)想法，只是卻做了和尚了。多虧南海菩薩勸善，讓我隨東土的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佛門，如今又稱為行者了。”龍王說：“那可真是值得祝賀！但你為什么不西去，又回東方來做什么？”行者笑著說：“那唐僧不講道理。有幾個(gè)毛賊搶劫，我將他們打死，唐僧就不停地埋怨我，說我不對(duì)。你想，老孫怎么能受得了悶氣？我就扔下他，打算回花果山，順路先來看看你，討杯茶吃。”龍王立刻讓龍子龍孫捧上香茶，獻(xiàn)給行者。

喝了茶，行者回過頭，看見墻上掛著一幅《圯橋進(jìn)履》的畫兒。行者問道：“這畫上畫的是什么？”龍王說：“大圣在前，這件事在后，所以你不認(rèn)得。這叫做‘圯橋三進(jìn)履’。”行者說：“講的是什么事？”龍王說：“這畫上的仙人是黃石公，年輕人是漢代的張良。黃石公坐在圯橋上，忽然把鞋掉到了橋下，就讓張良給他撿上來。張良立即取來，跪著獻(xiàn)給黃石公。這樣做了三次，張良都不敢怠慢。黃石公喜歡他勤勞謹(jǐn)慎，就傳授他天書，讓他輔佐漢朝。后來，張良果然成就了一番功業(yè)。天下太平后，他辭去官職，跟隨赤松子，成了神仙。大圣，你如果不保唐僧，不去努力，不接受教誨，最終也只能是個(gè)妖仙，不能成正果。”悟空聽了，沉默不語。龍王說：“大圣要三思，不能只想著自在，耽誤了前程。”悟空說：“不用多說，老孫還去保他。”龍王高興地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了，大圣不要讓你師父久等。”行者就辭了龍王，出了東海，駕著云去找三藏。

正走著，遇到了南海菩薩。菩薩說：“孫悟空，你怎么不接受教誨，不保護(hù)唐僧，來這里做什么？”行者忙在云端里施禮說：“多虧菩薩勸我從善，果然有唐朝的僧人到來，揭了壓帖，把我救出。我就給他做了徒弟。他怪我行兇，我剛才離開了他一會(huì)兒，現(xiàn)在就去保護(hù)他。”菩薩說：“趕緊去！”說完，菩薩就回南海了。行者走了一會(huì)兒，看見唐僧在路旁坐著。他上前說：“師父！怎么不趕路？”三藏抬頭說：“你去哪里了？我走又不敢走，動(dòng)又不敢動(dòng)，就在這里等你。”行者說：“我到東海老龍王家里討了杯茶喝。”三藏說：“徒弟啊，出家人不要說謊。你離開我也不過一個(gè)時(shí)辰，就說到龍王家里喝茶？”行者笑著說：“師父，我會(huì)駕筋斗云，一個(gè)筋斗有十萬八千里路。”三藏說：“我只是說話略重了些，你就怪我，扔下我一個(gè)人去了。像你這有本事的，能討到茶喝，我卻只能在這里挨餓。”行者說：“師父，你要是餓了，我就去給你化些齋吃。”三藏說：“不用化齋。我的包袱里還有劉太保送的一些干糧，你拿缽盂去找些水來，我吃了咱們就趕路吧。”

行者解開包袱，看見里面有幾個(gè)粗面燒餅，拿出來遞給師父。他又看見那里有一領(lǐng)棉布直裰和一頂嵌金花帽，行者說：“這衣帽是從東土帶來的？”三藏就順口兒答應(yīng)說：“是我小時(shí)候穿戴的。戴了這帽子，不用教就會(huì)念經(jīng)；穿了這衣服，不用學(xué)就會(huì)行禮。”行者說：“好師父，給我吧。”三藏說：“你想穿就穿吧。”行者就脫下舊白布直裰，穿上那件棉布直裰，戴上帽子。三藏見他戴上帽子，就不吃干糧了，默默地念了一遍《緊箍?jī)褐洹贰Ｐ姓呓械溃骸邦^痛！頭痛！”三藏不停地念了幾遍，把行者疼得直打滾，抓破了花帽。三藏又怕他扯斷金箍，就不念了。三藏不念，行者的頭就不疼了。行者伸手在頭上摸了摸，發(fā)現(xiàn)有一條金線勒在上面，取不下來，也揪不斷，已經(jīng)生了根了。他就從耳朵里取出針兒，插到箍里撬。三藏怕他撬斷了，又念起《緊箍?jī)褐洹罚姓呔陀诸^疼，耳紅面赤的。三藏見他這樣，又不忍心，停了不念，行者的頭就又不疼了。行者說：“我頭疼，原來是師父咒的。”三藏道：“你如今還愿不愿意聽我的教誨？”行者說：“愿意！”三藏說：“你還會(huì)不會(huì)再無禮了？”行者說：“不敢了！”

行者口里答應(yīng)，心里想著計(jì)策，把那針兒幌一幌，變成鐵棒，就要打唐僧。三藏慌得又念了兩三遍，這猴子跌倒在地，丟了鐵棒，只叫：“師父！別念了！別念了！”三藏說：“你竟然敢打我？”行者說：“我不敢，請(qǐng)問師父，這方法是誰教你的？”三藏說：“是剛才一個(gè)老母?jìng)魇诮o我的。”行者大怒，說：“不用說了！這個(gè)老母，一定是那個(gè)觀世音！她怎么這樣害我！等我上南海打她去！”三藏說：“這個(gè)方法是她教我的，她必然先會(huì)了。你如果找她，她念起來，你就疼死了。”行者覺得師父說得有理，就不敢去了，只得跪下哀求說：“師父！這是她治我的辦法，讓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去惹她，你也不要總念。我愿意保你，再也沒有反悔的想法。”三藏說：“既然這樣，你服侍我上馬，我們趕路吧。”行者于是死心塌地，抖擻精神，收拾行李，保著師父向西前進(jìn)。

不知這一去什么時(shí)候能取到真經(jīng)，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