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行者脫難拜唐僧

太宗看了簡帖，就命令眾僧說：“暫時停止勝會，等我派人取來大乘經(jīng)，再重新舉行。”又在寺中問道：“誰愿意領(lǐng)朕的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玄奘法師來到皇帝面前行禮說：“貧僧不才，愿去為陛下求取真經(jīng)，保我王江山永固?！碧仆醴浅８吲d，上前親手扶起法師，說：“法師如果能做到，不怕路途遙遠，朕愿和你結(jié)拜為兄弟?！毙手x恩。唐王果然十分賢德，就去寺里佛前，和玄奘拜了四拜，稱他為“御弟圣僧”。玄奘十分感激，說：“陛下，貧僧這一去，定要努力，直到西天。如果取不到真經(jīng)，死也不敢回來?！彪S即在佛前拈香，立下誓愿。唐王很高興，就命人選吉利的日子，讓玄奘出發(fā)。

玄奘回到洪福寺里。本寺的僧人和幾個徒弟，都聽說了取經(jīng)的事，前來相見，問道：“真的發(fā)誓愿上西天取經(jīng)嗎？”玄奘說：“是?！彼耐降苷f：“師父，我曾經(jīng)聽人說，去西天的路很遠，還有很多的虎豹妖魔。只怕能去卻回不來，難保性命。”玄奘說：“我已發(fā)了誓，不取到真經(jīng)，就不回來。我受皇帝恩寵，要盡忠報國。我這一去也真是吉兇難定。”又說：“徒弟們，我去以后，可能三兩年，還可能五七年，只要看到那山門里的松枝頭朝向東，就是我回來了；不然，我就不會回來。”眾徒弟將他的話牢記在心。

第二天早上，太宗聚集文武百官，寫了取經(jīng)文牒，蓋上通行寶印。欽天監(jiān)官員啟奏：“今天是適合出行的好日子?！碧仆鹾芨吲d。黃門官來奏報：“御弟法師在朝門外等候?！碧诹⒓葱◣熒蠈毜?，說：“御弟，今天是出行的好日子。這是通關(guān)文牒。朕還有一個紫金缽盂，送給你途中化齋使用。已經(jīng)選好兩個人隨你同去，有白馬一匹，送給你做腳力。你可以就此起程?！毙手x了恩，領(lǐng)了物品。唐王率領(lǐng)百官一同送到關(guān)外，洪福寺的僧人和眾弟子拿著玄奘的冬夏衣服，都在關(guān)外等候。唐王見了，就讓人收拾行李馬匹，舉起酒杯問道：“御弟有什么雅號嗎？”玄奘說：“我是出家人，不敢稱號?！碧谡f：“當(dāng)時菩薩說，西天有經(jīng)三藏。御弟可指經(jīng)為號，就號‘三藏’怎么樣？”玄奘又謝了恩，接過了御酒說：“陛下，酒是僧家第一戒，貧僧自出生就不會喝酒?！碧谡f：“今天要出發(fā)，和別的事不一樣。這是素酒，只喝一杯。”三藏正要喝下，只見太宗低頭，從地上捻起一撮塵土，彈到酒里。三藏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太宗笑著說：“御弟啊，這一去，到西天，什么時候能回來？”三藏說：“三年就回來了?！碧谡f：“山遙路遠，御弟喝了這杯酒：心念本鄉(xiāng)一捻土，不愛他鄉(xiāng)萬兩金。”三藏這才領(lǐng)悟太宗捻土的含意，謝恩喝了酒，辭別而去。唐王回宮。

三藏從貞觀十三年九月出發(fā)，唐王與眾官送他出了長安關(guān)外。他馬不停蹄，到了法門寺。寺中的住持長老，帶領(lǐng)五百多名僧人將他接進寺中，獻了茶。喝過茶后又擺上齋飯，吃了齋飯?zhí)炀屯砹?，眾僧點起燈，坐在一起談話。有的說取經(jīng)路遠，有的說路上虎豹很多，有的說山嶺陡峭難行，有的說魔怪難斗。三藏說：“我曾在化生寺對佛發(fā)誓，一定要盡心，務(wù)必到西天見到佛祖，取得真經(jīng)?！北娚犃?，都稱贊法師意志堅定。

第二天一早，僧人們起來準備茶水和早齋。玄奘穿了袈裟，來到正殿，在佛前禮拜，說：“弟子玄奘，前往西天取經(jīng)，今天發(fā)誓：路上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但愿我佛慈悲，早現(xiàn)金身，賜給真經(jīng)，讓我?guī)У酱筇??！闭f完，回方丈吃了齋。兩個隨從整理好馬匹，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僧。眾僧不愿分別，一直送出十里遠，含著淚返回。三藏于是向西前進，這時正是秋天，三人走了幾日，到了鞏州城。當(dāng)?shù)氐墓倮魧⑺麄兘拥匠侵?，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城繼續(xù)前行。一路上十分辛苦，又走了兩三天，來到河州衛(wèi)。這里是大唐山河的邊界，當(dāng)?shù)氐目偙蜕溃犝f欽差的御弟法師上西方拜佛，路過這里，都對法師十分尊敬，給玄奘安排晚齋和休息的地方。第二天天還沒亮，法師就叫起隨從，同時驚動了寺中僧人，安排齋飯。吃了齋，法師三人出了邊界。

原來長老心急，起得太早。當(dāng)時是秋深時節(jié)，他們?nèi)撕婉R走了幾十里，看見一座山嶺，山路十分難走，一不小心，都掉進一個坑里。三藏和隨從者心驚膽戰(zhàn)，聽到有喊聲，說：“快捉住！”隨后跑出五六十個妖怪，將三藏和隨從都抓了上去。三藏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偷著觀看，見上面坐著個魔王，相貌兇惡。三藏嚇壞了。魔王讓手下將三人綁了，就準備吃他們。有小妖進來稟報說：“熊山君和特處士來了?！比靥ь^一看，前面走來一個黑漢子，后面跟著一個胖漢子。

這兩個人走到里面，那魔王急忙過去迎接。熊山君說：“寅將軍，最近怎么樣？”特處士說：“寅將軍看起來氣色很好??！”那魔王說：“你們二位最近怎么樣？”三個妖怪你一句我一句，坐下談話。

三藏的隨從被綁得很疼，哭了出來。熊山君看見了，說：“這三個人是從哪兒來的？”魔王說：“他們是自己送上門來的。”特處士笑著說：“能用來招待我們嗎？”魔王說：“沒問題！”熊山君說：“吃兩個，留一個吧。”魔王同意，就將兩個隨從與二位客人和小妖們一起分吃了。長老見了，幾乎被嚇死。這是他出長安后的第一場苦難。

天漸漸亮了，那兩個妖怪直到天亮后才告辭，都說：“今天打擾了，日后回請。”很快，太陽升了起來。三藏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東西南北，忽然見到一位老人，拄著拐杖走來。到了近前，用手一拂，繩索就斷了。又對著三藏吹了一口氣，三藏便清醒了。三藏忙跪下說：“多謝老公公搭救！”老人回禮說：“你起來。你有沒有什么東西丟了？”三藏說：“我的隨從被妖怪吃了，不知道行李馬匹在哪里？”老人用拐杖指著說：“那邊不是一匹馬和兩個包袱嗎？”三藏回頭一看，果然是他的東西，問老人說：“老公公，這是什么地方？您為什么來到這里？”老人說：“這是雙叉嶺，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三藏說：“我早上起得太早，也不知怎么就走到這里。有一個魔王，十分兇狠，捉住我和兩個隨從。還有一條黑漢叫熊山君，一條胖漢叫特處士，他們稱那魔王寅將軍。他們?nèi)齻€把我的兩個隨從吃了，幸好我遇到了老公公，救了我？”老人說：“特處士是個野牛精，熊山君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你跟我來，我?guī)闵下??！比厥指屑?，將包袱搭在馬上，牽著韁繩，跟隨老人出了坑坎，來到大路上。他將馬拴在路旁，轉(zhuǎn)身拜謝那老人，老人化作一陣清風(fēng)，騎著一只朱頂白鶴飛走了?？罩酗h來一張簡帖，上面寫著：“我是西天的太白星，專門來搭救你的性命。前面自有神徒相助，不用擔(dān)心?！?/p>

三藏看了，對著天空行禮說：“多謝金星，救我脫難?！卑萃辏麪恐R，一個人孤零零地往前走。走了半天，也不見有村舍。三藏餓了，路又不好走，卻又遇到兩只猛虎咆哮而來，后邊還有幾條長蛇盤繞。三藏只好聽天由命，那馬也嚇得跪下了，牽也牽不動。三藏心想，自己就要被老虎吃了。想不到老虎和毒蛇都跑了，抬頭一看，來了一個人，手里拿著鋼叉，腰上掛著弓箭。三藏見那人走近了，跪在路邊，合掌高叫：“大王救命！”那條漢子來到近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三藏說：“長老不要怕。我不是壞人，我是這山里的獵戶，姓劉名伯欽，綽號鎮(zhèn)山太保。我來山里，本想打些獵物食用，想不到遇見了你?！比卣f：“貧僧是大唐皇帝派出前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和尚。剛來到這里，遇到些狼虎蛇蟲，多虧太保來了，野獸都嚇跑了，救了我的命，多謝！”伯欽說：“我在這里住，專門打山里的狼虎，所以野獸都怕我。你既是唐朝來的，和我是一個國家的，這里還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你不用怕，跟我來，到我家里休息一下，明天我送你上路。”三藏聽了，非常高興，謝了伯欽，牽馬跟著他前行。

過了山坡，又聽到風(fēng)聲。伯欽說：“長老先停下，在這里坐一會兒。風(fēng)響的地方是只老虎，等我捉住它，回家招待你?！比芈犃耍趾ε缕饋?，不敢走了。太保拿著鋼叉，邁開步，迎了過去。只見有一只斑斕猛虎，看見伯欽，急忙回頭就跑。這太保大喝一聲：“哪里走！”那虎轉(zhuǎn)身掄起爪子撲過來。太保用三股叉迎敵，三藏嚇得倒在地上。太保與那虎在山坡下相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那虎的動作慢了下來，被太保用叉刺倒。太保揪著那虎的耳朵，拖了過來，對三藏說：“好運氣！這只老虎，夠長老吃幾天了?！比胤Q贊說：“太保真是山神??！”伯欽道：“這算什么本事，讓您這樣過獎？這個是長老您有福氣，回去后，剝了皮，煮些肉，好招待你。”他一只手拿著叉，一只手拖著虎，在前面引路。三藏牽著馬，在后面跟隨。過了山坡，看見一座山莊。

伯欽來到了門前，將死虎扔下，叫道：“小的們在哪里？”走出了三四個家僮，相貌都十分兇惡，上前把那只虎抬了進去。伯欽吩咐道：“快些剝了皮，招待客人。”又回頭將三藏迎進門。三藏再次拜謝伯欽救命之恩，伯欽說：“我們是同鄉(xiāng)，不用客氣?！庇钟幸晃焕蠇D人和一個媳婦出來對三藏行禮。伯欽說：“這是我母親和妻子?！比卣f：“請您母親上坐，我當(dāng)行禮?！崩蠇D人推辭了。伯欽說：“母親，這位是唐王駕下派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剛才在嶺上遇到我，我想他和我們是一國的人，就請他來家中休息，明天送他上路?！崩蠇D人很高興，說：“好！剛好明天是你父親的忌日，就請長老念卷經(jīng)文，后天再送他上路吧?！眲⒉畾J于是留三藏多住一天，三藏答應(yīng)了。

到了晚上，伯欽的母親安排了齋飯，請三藏吃了。伯欽又帶著三藏到宅子后邊閑走。后面有一座大園子，里面有十來只肥鹿和一大群黃獐，它們見了人也不害怕。三藏問：“這獐鹿是太保養(yǎng)在家里的？”伯欽說：“你們長安城中的人家，有錢的積攢財寶，有莊的積攢稻糧，我們這打獵的，就聚養(yǎng)些野獸，預(yù)備陰天的時候食用。”他們兩個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到前宅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伯欽全家都起來準備素齋，招待長老，請三藏念經(jīng)。長老洗了手，拈了香，敲響木魚，念了幾卷經(jīng)，做了佛事，到晚上各自休息。

伯欽全家都很感謝三藏，天亮后安排了素齋。伯欽又與母親、妻子做了些燒餅干糧送給三藏，伯欽還親自送三藏出門。三藏高興地收下了干糧。太保帶著兩三個家僮，都帶了捕獵的器械，和三藏一起上了大路。

走了半日，只見對面出現(xiàn)一座大山，十分高聳險峻。三藏來到山前。太保在山中行走，就像在平地上行走一樣。走到半山中，伯欽轉(zhuǎn)身對三藏說：“長老，你自己向前走吧，我要告辭回去了。”三藏聽了，從馬上下來說：“希望太保能再送我一段路！”伯欽說：“長老，你不知道，這座山叫做兩界山，東半邊屬我大唐轄管，西半邊是韃靼的地盤。那邊的狼虎，不歸我降伏，我不能過界，你自己去吧?！比厥煮@慌，不想與伯欽分別。正在三藏與伯欽拜別時，山腳下傳來像雷一樣的喊聲：“我?guī)煾竵砹?！我?guī)煾竵砹?！”三藏嚇壞了，伯欽也很吃驚。

劉伯欽與唐三藏聽到有聲音叫：“我?guī)煾竵砹?！”伯欽的家僮說：“這叫的一定是那山腳下石匣中老猿?！碧Ｕf：“是的！”三藏問道：“是什么老猿？”太保說：“這山從前叫五行山，到了大唐，改名為兩界山。從前曾聽老人說：‘王莽篡漢的時候，從天上降下這座山，下面壓著一個神猴。這叫的一定是他了。長老不要怕，我們到山下去看看?！比刂坏脿恐R，跟隨伯欽下山。走了幾里路，只見在石匣中果有一猴，露著頭，伸著手，正在招手喊道：“師父，你怎么才來？來了就好！快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

劉伯欽膽子很大，走過去，給那老猴拔去了臉邊的草，問道：“你想說什么？”那猴子說：“你叫那個師父過來，我有事問他?！比卣f：“你問我什么？”那猴子說：“你是不是東土大王派往西天取經(jīng)去的人？”三藏說：“我正是，你為什么這么問？”那猴子說：“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被佛祖壓在這里。前些天觀音菩薩領(lǐng)佛旨意，上東土尋找取經(jīng)人。菩薩勸我不要再行兇，皈依佛法，保護取經(jīng)人前往西方拜佛。因此我日夜留心，只等師父到來，好救我脫身。我愿意保你去取經(jīng)，給你做個徒弟?！比芈犃?，十分歡喜，說：“你雖然有這樣的好心，又得到菩薩教誨，但是我沒有斧鑿，怎么能救你出來呢？”那猴子說：“不用斧鑿，只要你肯救我，我就能出來?！比卣f：“我會救你，你怎么能出來？”那猴子說：“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要上去將帖子揭起，我就出來了?！比芈犃?，回頭央求劉伯欽說：“太保啊，能不能和我上山看一看?！辈畾J讓家僮看守馬匹，他扶著三藏再次登上高山，來到最高處，果然見有金光萬道，瑞氣千條，在一塊四方大石上貼著一張封皮，上寫“唵、嘛、呢、叭、咪、吽”六個金字。三藏走到近前跪下，拜了幾拜，對著西方禱祝道：“弟子陳玄奘，奉旨意求經(jīng)，如果可以收下這個徒弟，就揭得金字，救出神猴，一同前往靈山；如果不能收這個徒弟，只是怪物欺騙弟子，就揭不起金字?！卑萘税?，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來。這時聞到一陣香風(fēng)，把壓帖兒刮到空中，有人叫道：“我是監(jiān)押大圣的。今天他的難滿，我們?nèi)ヒ娙鐏恚乩U封皮?！比嘏c伯欽嚇得望著空中禮拜。他們下了高山，又來到石匣邊，對那猴子說：“已經(jīng)揭了壓帖，你出來吧?！蹦呛锸謿g喜，叫道：“師父，請你走開些，我好出來，不要嚇到你?！?/p>

伯欽聽了，就領(lǐng)著三藏等人向東往回走。走了五七里，又聽到那猴子高聲叫道：“再走！”三藏又行了很遠，下了山，只聽到一聲巨響，真是地裂山崩。眾人都十分害怕。只見那猴子早就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地跪下說：“師父，我出來了！”他對三藏拜了四拜，起身又感謝伯欽說：“多謝大哥送我?guī)煾?，還替我拔掉臉上的草。”說完，就去收拾行李，牽過馬。那馬見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因為那猴子原是弼馬溫，在天上養(yǎng)龍馬的，所以凡馬見到他就害怕。

三藏見他還挺像個和尚，就叫道：“徒弟，你姓什么？”猴王說：“我姓孫?！比卣f：“我給你起個法名，也好稱呼?！焙锿跽f：“不勞師父好意，我有個法名，叫孫悟空?！比馗吲d地說：“這個名字好。你這個模樣，就像一個小頭陀，我再給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嗎？”悟空說：“好！”從此也叫孫行者。

不知行者如何保護唐僧，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