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個時候，青幻似乎很欣喜，抱著孩子在懷里“哦哦——”地哄著，她這么活潑的樣子卻是少見，我揉著額角，聽見她喊了一聲“師尊。”

“又怎么了？還要給他取個乳名么？”

“不是——師尊，孩子……”

我幾步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將孩子抱過來：“孩子怎么？”

她掀開那裹著孩子的紅綢布：“孩子的體內，有東西。”

我抬手覆上孩子的胸口，手心感受到很微弱的真氣流轉，那氣息雖弱，卻與他的心跳同聲同息，我收回手：“是魔珠。”

雖則我向來待在靈淵不問世事，但倘或這六界中發生了什么大事，我還是能有所耳聞的，譬如，五千年前那場神魔大戰。五千年前的那場神魔大戰，魔君能商敗在戰神云起的手上，這個敗，乃是一個慘敗，天族上將云起，是在遠古時便成了戰名的戰神，能商再如何有本事，也不過算是個后起之秀，卻還執意挑起戰亂，這個敗，是注定的敗。慘敗之后的能商，并沒有因此收手，而是回到北魔族養精蓄銳，苦修內丹，以自己幾萬年的內丹修為引魔珠出世，魔珠一出世，四海八荒都要遭受劫難，而人間會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浩蕩。其實能商不僅好戰而且記仇，因為敗在云起的手上而耿耿于懷，于是他苦心經營出另一場大戰，計劃在戰時引魔珠出世，而若想抵抗魔珠引動帶來的浩劫，唯有云起祭出元神來吞噬肆意的魔靈腐蝕之氣，將魔珠封印。

半年前那場丘水之戰，能商喪心病狂引動魔珠，以六界安危逼迫戰神云起祭出元神封印魔珠，以至戰神云起身形具滅。我想大抵是青靈在生下兒子后將被封印了魔珠打入了孩子的體內。

我看一眼青幻，道，“魔珠的威力無窮，倘或我們能將魔珠的封印打開一個小口，釋放出魔靈，只要給孩子有分寸的施法，他便能在一夜間長大成人。”

青幻似乎是聽明白了，但是還有疑問：“師尊的辦法雖好，但是據幻兒所知，魔珠是用戰神云起十幾萬年的修為封印的，既是用十幾萬年的修為封印，又怎么可能說打開一個小口就能打開一個小口的？”

我面上笑一笑：“為師自有辦法。”

其實并不是我有什么本事能將魔珠的封印打開一個小口，有本事能將魔珠的封印打開一個小口是她。

青幻跟青靈一樣，都是靈石所幻化的靈女，但是孕育出青幻的，不是天地的靈氣，而是女媧大神的血，洪荒時女媧大神煉五色石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其實煉五色石補天之前，女媧大神曾想過以自己的血煉石補天，可惜只單煉造一塊靈石便需消耗大量氣血，是以女媧大神才改為煉五色石，而青幻身上的血，便可以用來解除魔珠上的封印。

她眼里將信將疑的將我望著，我說：“幻兒，把手給我。”

所幸的是因為我識路不清的本事，勞煩她一同跟來，我借著火光看著她半截白皙的手臂，比劃著該如何劃上一刀來取血，云起十幾萬年修為封印的魔珠，即便是要打開一小個口子，至少也需她半碗血。

“為師現在要取你半碗血來用用，這里有方帕子，你要是怕疼，就將它咬著。”

幸而當時的情況下讓我知道了青琰的體內有魔珠，那血順著他的胸口以法力注入，他許是太疼，哇哇大哭起來，其實我們落腳的地方并不安全，乃是天界云中城下的一個小山腳處，皓月當空，嬰兒的啼哭劃破天際，我立刻便察覺到周圍有所動靜。

青幻將我與她的那一方帕子一把塞進孩子的嘴里，可是已有仙氣藤澤蔓延過來。我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她準備先躲開天兵，因她失了大量精氣，半個身子的力道都壓在我的身上，此刻若是用跑的，穿林過山，速度實在太慢，倘或招云便沒什么障礙可以擋一擋天兵的視線，況且左手抱著一個右手還拖著一個，無論如何都甩不開天兵。

但是甩不開便甩不開罷，我一路將這一大一小帶回靈淵。

回去時已計算著天族興兵到靈界需要多少時辰，即便青琰能在一夜之間長到三千歲的年紀，除去我還要幫他編織三千年的無中生有的記憶所用的時間不說，至少，還需要七八個時辰的時間來周旋。

青幻對此事很是自責，她覺得她在想出那個將孩子送往西海的法子時終究欠考慮，且提議想下了云端安撫住孩子的時候，落腳的地方還選在了天族的家門口。

其實我倒并不是很憂心，天兵只聽見孩子的啼哭聲便一路追我們到靈界，一來他們也不能確認那個孩子便是能商的遺孤，二來，即便是要派兵來靈界搜捕，他們必然還要再回去請示一遍。天界與北魔族的這場大戰剛剛平息，據我所知，天帝云疏也應當受了重創，其中天宮大小事務都落在云起的身上。

這個本該在丘水一役中便神形具滅的戰神云起，不得不說，他有一萬分的好福氣。人間有句話說的是你種下什么樣的因便得到什么樣的果。只是因為三千年前他在路過北魔族與妖界的交界處時順手救下了一只傷重的小鳳凰，這只小鳳凰便對他情根深種，不惜性命的在丘水一役中將他救下，哪怕，神魔本就水火不容。

這只小鳳凰便是六界中罕見的火系鳳凰，北魔族上使鳳央。

知道云起并未神形具滅是因為不久前他才來靈淵找過我，并且借用了靈鏡。靈鏡是女媧宮世代相傳的法器，只要你有足夠的修為就能將它開啟，它能呈現這六界中所有過去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這樣算起來，他應該欠我一份借鏡的人情，因著這番人情，我想，同他周旋周旋，爭取點時間讓青琰長大成人應該沒什么問題。

我一邊讓青幻先回靈界，倘或天兵有動作盡量先安撫住，一邊籌劃著要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同云起進行周旋，籌劃的途中順便將青琰三千年的記憶編織好，鑒于我平時的生活除了吃便是睡，我便依照著這三千年來過的日子，也給他編織了一段慵懶且瀟灑的記憶。

青瓦琉璃宮外已經清月銀輝一片，窗外還旁逸斜出幾支白梅，遙遙的映著月色，我打起精神等著有人來上報“天兵已打到靈淵外頭”或者“上將云起已領著天兵在靈淵外頭”諸如此類的消息，一直等到上眼皮跟下眼皮打起架來也沒等來什么通傳。

我預備著先到榻上歇一歇，預備歇一歇之前還尤為細心地抱來一床褥子替床里側的還在啃著手指的青琰蓋上。

這一歇歇到次日日曬三干。翻身時指尖觸到個溫熱的事物，這事物摸起來滑滑嫩嫩的，用力一捏，還會悶哼一聲。

這一聲男子的悶哼讓我靈臺一個哆嗦，睜眼坐起身來，即便我做了十幾萬年外表剛強的男人，但說到底骨子里還是個女人，入眼處是男人精實的胸膛，還是忍不住喊出聲來：“啊——”

他抬手將我嘴巴一捂：“師父，大早上的尖叫什么？”

眼前唇紅齒白的少年長了一副好相貌，墨黑的發披散在腦后，我腦中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了，是了，他是青琰，昨晚他還是個啃著手指的嬰兒，他同我睡在一個榻上。

我松了一口氣，結巴道：“你……你為什么不穿衣服？”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對哦，我為什么沒有穿衣服？”

萬幸昨晚上我有拿一床褥子給他蓋上，我將床上那一方裹嬰兒用的紅綢布不動聲色的藏到枕頭下面，趕緊翻身下了床，從床頭屏風后頭的衣架子上取下來一套青衫綢衣扔給他：“先穿我的罷。”

青瓦琉璃宮雖然廂房眾多，但畢竟以前的萬兒八千年都只有我一個人住，其余的房間我也從沒那個心思要打掃一下，且并著青靈跟青幻的房間都是女子閨房的裝扮，我打著哈哈見他從殿門走出來，預備差使他去整理一間廂房出來。

他面上疑惑：“為什么要重新整理一間廂房，我不是一直同師父住琉璃殿么？”

想來我給他編織的生活上的記憶大多數以我為原型，所以讓他腦中自動補全了其實這根本就不存在的三千年里他一直同我同榻而眠。我摸一摸鼻子道：“誠然你是一直同為師住在一處，但近來，為師覺得有些擠了，怕是你近來長胖了些，所以你還是去收拾一間廂房出來，以后就在你自個的房里睡。”

他打量著自己的身形，琉璃宮外的荷池廊橋上隱約透出一方青色的身影來。那方青色的身影走得近了，手上捧著幾套男子的衣服，在我面前微微伏了伏身：“師尊，近來天氣涼了，幻兒讓人做了些衣裳給師尊和琰兒送來。”

我兜嘴咳了咳，不得不說青幻這孩子真是通透聰慧得厲害。

青琰已經將衣服都接了過來，轉身將衣服拿回殿內時還不忘說了一句“謝謝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