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的這段情是如何開始的我并不清楚，我清楚的是，靈界的玄鳥趕至靈淵將這件事情通報給我，她在說到“宮主被北魔族魔君能商擄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正在極力將左腳的云靴往右腳上套，其實平時穿錯鞋的事情常有，但玄鳥以為我是因為太焦急才會如此，幾番欲言又止道：“靈尊，鞋……鞋反了。”

我鮮少離開靈淵，自從在九重天上那一戰慘敗之后，我便收了性子，覺得打架這樣的事情其實并不太適合我，以至于史書上記載的那威風凜凜的九節龍骨鞭，已被我塵封在箱底幾萬年，我將那玄鐵箱從兵器庫里翻找出來，吹干凈上頭的落灰，將那九節鞭拎在手里，招云去了趟北魔族。

其實那日也并不能算上一場什么戰事，因為我從始至終都沒怎么動過手。趕至魔域的時候，靈界與北魔族已經打得分不清你我，我頂著刀光劍影穿到魔域大殿，正好看見一身青衣的青靈一把三尺銀劍白進紅出，劍鋒自能商胸前穿過，抽出來的時候濺了一地的血。

這樣的普通的一劍，即便是刺骨而過也不會見得能有多嚴重，但一代魔君卻因著這一劍而雙目猩紅，他似乎是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明白，那不是傷口痛的表情，而是心痛的表情，估計在那個時候，魔君能商就早已經對青靈情根深種了。

我對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是看著這一劍似乎用盡了青靈所有的力氣，在那片青衣倒下去之前，抬手將她抱在懷里。

她說：“師尊，帶我回去。”

我將她抱回靈宮，她伏在我的肩頭哭了很久，

直到我肩頭淺青色的外綢衣已經變成深色，她問我：“難道三千年的朝夕相處，師尊對青靈也沒有半分情意么？”

我啞口無言。

她苦笑一下：“是了，倘或有半分情意，又怎會拿女媧大神的畫像來嘲諷于我。是青靈心里存了非分之想，勞師尊費神了。”

后來我時常想，倘或那個時候我向她坦白，是不是就不會造成她今日這樣的結局。

但所謂的情劫便是無論你如何去躲也躲不開的，你生命里注定要出現的那個人，他會歷經千辛跋山涉水的來到你的身邊，將你拉入這萬丈紅塵。

我最后一次見她，她已決定要離開靈界，她說她寧愿不做靈界的宮主也要跟能商走，在當時，能商的好戰跟噬血至極已在六界廣為流傳，我又怎么忍心看著她淪陷在這樣的大魔頭手里，我想她大抵是因為恨我，因為要報復我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還想勸她：“倘或你只是因為我而負氣跟能商在一起的話……”我已準備要告訴她，其實我不喜歡她是因為我也是個女人，我受過的情傷比她現在痛苦千倍萬倍，可是她卻眼神堅定的搖頭。

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成全她跟能商，她從口中說出“愛”這個字，她說：“我愛他，不是因為師尊，也不是負氣，是真的愛他。”

我一時氣極，氣她被一個魔頭亂了心智，指著大殿的門口道：“好，你出了這個門，我們便師徒情絕，你再不是靈界的人，我也不會允許靈界有是非不分，黑白不分的人。”

她臉上有淚落下來，在靈宮大殿上，緩緩將頭上的玉冠拿下來，門外玄鳥領著眾人跪了一地，她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轉身過來跪在地上朝我磕了三個響頭。

我知道，那是要和我決絕的意思，那是要和靈界決絕的意思，我偏過臉去，聽見門口眾人的哭聲：“不要，不要啊宮主……”

我厲聲道：“誰都不要攔著她，讓她走！”

其實我不應該怪她，牽扯到情這個字的時候，哪里能分出對與錯呢？她說朝夕相處三千年的情義，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又怎么會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呢，可是她嘴里口口聲聲說著情意，卻為了一個惡名遠揚的魔頭跟我決絕。

我早料想到她會有今天的結果，跟著那樣好戰噬血的魔頭，不是殺人就是被人殺。分明已經師徒情斷幾萬年，此刻，她死在我的懷里，說不難過不痛心都是騙人的。

火鳳帶著人馬趕過來的時候，我抬手抹掉了臉上的淚。

我說：“將你們的前任宮主帶回靈界厚葬了罷。”

她生前為了能商跟靈界斷絕了所有的關系，可她死后卻還是要以靈界前任宮主的身份下葬，我想，這或許，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了。

之后我回到靈淵，但總是覺得遺忘了一件什么事情，是了，青靈臨死跟我說的——孩子。她的孩子。

對了，孩子……我記得走之前是將孩子放在荷池旁的竹屋里頭的，我趕緊到竹屋里頭將孩子抱出來，仔細地瞧著他眉眼，他眨著眼睛看著我，似乎一點也不怯生。

魔尊夫人懷孕三年，即將待產麟兒的事六界盡知，如今他雖然在我的手里，但天族應該會四海八荒的尋找他，而青靈是靈界的前任宮主，我想，天族應該很快就會找到靈界來。

雖然靈界這十幾萬年都跟天界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天帝云疏知道這個孩子在靈界，保不準會興兵靈界，依著靈界現在的情況，打起來肯定會比十幾萬前那場戰事敗得更慘。

晚些時候靈界的現任宮主青幻來看我，便提及了此事，說：“天族大量派兵追查姑姑的孩子的下落，師尊，幻兒有個請求，希望也暗中派兵尋找孩子的下落，姑姑的血脈，不能落入天兵的手里。”

我點頭道：“你說得很是。”

她伏身道：“那幻兒現在立刻回靈宮派兵……”

我掀開屏風后頭的簾子道：“孩子就在我這。”

她起身去床邊看孩子，青幻是我一手栽培的靈界第二任宮主，雖則才兩千歲的年紀，行事卻十分穩重，說話處事的分寸拿捏得恰當好處，我方才擔憂的問題她已明了，道：“幻兒看師尊方才面有焦慮，定然是為著孩子的事擔憂。魔尊夫人懷孕三年，即將待產麟兒的事六界盡知，天族已經在派兵尋找這個孩子，倘或知道孩子在靈界，到時以興兵為由讓靈界交出孩子只會令師尊兩難。”

我點一點頭。

“依幻兒看，師尊倒不如先帶著孩子往西海暫避。”她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畫了個簡圖，“據幻兒所知，天族的兵力首先派往的是妖界，因為最后帶著孩子的是魔界的一個喚作竹冉的魔官，而這個叫竹冉的魔官，原本便是妖界中人，隨后，天族的兵力會立刻趕至靈界，師尊可以利用天族派兵的間隙，先將孩子帶至西海，等到天兵搜查四海的時候，以最短的路線將孩子送至妖界墓花谷。墓花谷是六界中特殊的存在，那里天然形成的結界與世隔絕，除了靈界的人，其他五界的人根本就不能找到。”

我再次點點頭。將孩子抱在懷里，準備立刻出發，青幻拉住我道：“師尊，靈界外頭可能已有天兵，而招云從東面去西海，幻兒恐師尊會弄不清方向迷了路，且讓幻兒同行吧。”

我尷尬的摸一摸鼻子，誠然，我向來在對辨別方向和認路這等的事上不甚有悟性，但是這死孩子，瞎說什么大實話。

我們一路向東而行，繞道至西海騰云也不過個把時辰，但糟糕的是，行至半柱香的時間，不曉得是不是云端的風聲太大，他在我懷里哭個不停。

我與青幻兩個輪流哄他，卻怎么也哄不住，青幻道：“怕是行云的速度太快，風勁太強，已經傷到了孩子，畢竟將將出生的孩子，本來就羸弱些。”

我看著他在青幻懷里哭得那個可憐的模樣，已隱隱約約瞧見他頰邊被風力刮得微微泛紅起來。

我抬手揉一揉額角：“他這個樣子，難道要我們步行？”

青幻想了想道：“這么個時候，我們招云施法，倘或被天兵發現就顯得更加可疑，不如先落地安撫住孩子。”

她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來之前的計劃和線路也考慮得不錯，唯一一點沒考慮到的是天族發兵之快，兵力之廣，已全然將所有通往妖界的道路封鎖，并且已有天帝的御旨傳到六界各處，大抵說的是凡在其余四界發現魔君能商之子都要上交天族，否則一經天兵發現，便會立刻興兵。

我們去不了西海，又去不了妖界，簡直左右為難，夜色漸至，只能隨便找了個山腳落腳。青幻一路上抱著孩子，我使了術點了一堆篝火，兩個人便圍著篝火坐著，隔著噼里啪啦跳動的火星子，我實在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但畢竟這孩子是青靈的骨肉，是她臨死前托付與我要好好照顧的。

“師尊。”青幻喚我，道，“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現下的情況，我也著實沒什么心思，看著面前這一堆的篝火，隨口應道：“就叫青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