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湘拿過布帕子墊在銅壺的把手上，小心的避開壺嘴和壺蓋上冒出的熱氣將銅壺從紅泥小爐上提起，將滾開的沸水沏到桌上的紫砂壺中，沸水溢出將整個茶壺浸潤出一層光澤。蕭湘熟練的將紫砂壺中的茶水倒出，再沏入壺中。茶香在南夢館中這間叫做“紅塵”的雅間中悠悠散開。

蕭湘端起紫砂壺將兩只茶杯斟到七分，放到了我和弄月面前。

弄月伸出纖細素白的手輕輕端起桌上的茶杯，動作優雅，氣度悠然。小扇般的睫毛輕輕的挑起，一雙美眸中光華游動，顧盼生輝。白皙如瓷的面龐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從容淡然，端莊嫻靜。有這樣絕美的容顏，風流的舉止難怪能穩坐百樂司頭牌花魁之位多年。

“在這覃州城里，也只有汪姑娘這里的茶能有如此的品色。”弄月淡笑著放下杯子。

我笑了笑：“這六安瓜片很是難得，我也是機緣之下才得了一些。姑娘覺得好喝便好”

弄月面上露出些許驚訝，那張絕美的臉上縱是帶著驚訝，亦是美艷不可方物。“既然如此，那我可要買一些回去。”

我笑著轉頭吩咐蕭湘去包些茶葉，順便將早就準備好的錦盒拿過來。蕭湘很快便將茶罐和錦盒拿了過來。

弄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如此難得的茶葉，倒叫我奪了姑娘的心頭所好。”

我輕笑搖頭，“是我該感謝姑娘，照顧我這南夢茶館的生意。這只錦盒中便是姑娘預定的紫砂壺。”我將錦盒打開，推倒弄月面前。錦盒中是一把做工極是精巧的紫砂壺，“這壺是出自名匠之手，姑娘瞧瞧可否滿意。”

我端起茶杯，這六安瓜片很是難得，喝起來果然不凡。這么快便有了賣家，雖然高興但還是有絲絲的不舍。

弄月拿過錦盒取出紫砂茶壺，未經茶水滋養的壺身上還沒有光澤，但那圓潤而流暢的線條，精巧雅致的造型卻也凸顯著工匠精湛的手藝與奇巧的構思。這樣好的一只紫砂壺，托在一雙白皙纖長的玉手中，更是顯得尤為的好看，若是這樣的情景被外面的公子哥們看到，這茶壺必能賣的高上許多價錢。弄月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之色，原本微微翹起的嫣紅的唇角也放了下去。臉上露出來的似乎有些惆悵，還有些哀戚。

“弄月姑娘，對著紫砂壺不滿意嗎？”我放下手中的茶杯。

弄月輕輕搖了搖頭，殷紅的嘴角重新勾起，笑容里帶著些無奈與悵然，“這紫砂壺很是精巧，著實是件難得之物。只是……只是不知，這一次是否還是不能請姑娘為這壺配上杯子。”

我將她面前的茶杯中添上新茶：“弄月姑娘絕色姿容，又是心地善良，上天定然會讓姑娘有個好的歸宿之處。待到姑娘出嫁之時，我定然為姑娘的紫砂壺配上杯子。”

弄月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眸中，光華游動，一時間令這室中都增加了幾分光華：“但愿此次能借汪姑娘吉言。”

將紫砂壺放回的錦盒中，又敘了會閑話弄月便讓丫鬟拿好東西，結了茶錢起身告辭。出了“紅塵”雅間一路由蕭湘引著緩步向外走，即便她行事并不張揚，但那窈窕的身姿，弱柳扶風一般的步態令堂中的茶客也紛紛側目，直到她走出了南夢館。

蕭湘送走了弄月，回到雅間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了，剛好銅壺里新燒的一壺新水又開了，她將沸水沏入紫砂壺里，茶香四溢，卻比剛才淡了不少。

“姑娘，不知道這一次，這弄月姑娘會不會來給她的這一把茶壺配上杯子啊？”蕭湘一邊給我的茶杯斟上水，一邊問道。

我笑了笑，“姻緣之事，乃是玄妙。哪里是你我能勘破的。”

蕭湘嘆了口氣，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道：“這弄月姑娘生的如此美貌，卻不想身世如此的可憐，年紀小小便入了風塵，又幾次姻緣成空。”

想起剛剛弄月那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的模樣，我也不禁嘆了句：“是啊，尤其那雙眼睛著實是難得的俏麗。這是她買的第四只茶壺了吧？”

蕭湘點了點頭，“是啊，已經是第四只了。”說著想要再斟杯茶，但端起茶壺卻只倒了幾滴出來。“姑娘，我再續壺水。”

我拜了拜手，“已經是第二泡了，不用再泡了。我有些累了，先回去吧。”

蕭湘招呼來店中的伙計收拾雅間，我便轉身回了后面小院中二樓的臥房。

據說南夢館所在的這處房產乃是原本的一處民宅改建而成，原本的主人很是風雅，故而這宅院雖不大卻很是精巧雅致。是以這后院中與旁的商鋪相比要雅致許多，亭臺水榭假山翠竹一樣不少。

我尤其喜歡園中那一潭春水與水上的青石折橋，便選了臨水的一處小樓做自己的臥房，為此洛蒼還曾笑我，“怎的那忘川流水還未看夠，還要選處能觀得水的地方？”

這一處樓的房間設置的很是合理，臥房書房還有一處小花廳，一應俱全，令我著實滿意。此時，正是荷花開放的季節，我回到房中的時候，洛蒼正坐在二樓中一邊喝茶一邊眺望著園中。此時，正是柳絲如煙，荷花搖曳，一眼望去安寧靜謐，便當真覺得連時間都要停下來看一看，這園中的景色。

洛蒼見我回來，立刻起身過來扶我著的手，走到矮凳旁坐下：“這幾日忙，未曾過來看你。可還好嗎？茶館里可忙嗎？”

我搖搖頭：“這幾日感覺身上好了許多，前面茶館里的事有蕭湘和伙計們盯著，不用擔心我。水族事繁你切莫耽誤了。”

洛蒼笑道：“放心吧。”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到我手里，“前幾日，龍宮中那只老蚌吐了珠，我向叔父討了來，做了只發簪，你……你且看看。”

我打開盒子，里面一只鑲著大珍珠的發簪，珠圓玉潤瑩潤光華，似透未透，乃是世間罕見。我將簪子拿出來，仔細看這發簪的樣式也是簡約大方。我素來不喜歡繁復華麗，這簡單精巧的樣子正和我的心意。

“不知道你可喜歡？”洛蒼看著我，眼里帶著幾分試探。

我笑道：“這簪子做的很是好看。”

洛蒼面露喜色，站起身，從我手中取過簪子，很是認真的插在了我的發髻間，“我一直也未送過你是什么，這老蚌難得吐一次珠，我想你帶著定然是好看，所以便做了只簪子。”

這水族龍宮中的老蚌每隔幾百年才吐一次珠，一次最多不過兩顆，不僅珍珠碩大而且品相極好，四海八荒堪稱之最，便是連天后冠上的那顆都是由這只老蚌吐出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平日里你從不曾注意這些女兒家的物事，怎么突然如此風情起來了？”

洛蒼臉上露出了些尷尬與羞怯，磕巴著說：“我不能……常常陪在你身邊，所以便……便……”

我看著他忍住笑問道：“這話是誰教你說的啊？”

洛蒼徹底不再掩飾，一個大男人也開始害羞了起來：“是寒珊說的，說女兒家大都喜歡此物，讓我送給你，還說……”

我抬起頭，看著洛蒼問道：“那丫頭還說了什么？”

“她說……要我多對你上些心，免得……讓她未來嫂子生了怨氣。”

我噗嗤的一聲終是忍不住笑出聲，“這丫頭精怪的緊，不過，這珠子如此珍貴，你拿來送給我，你叔父可知道。”

洛蒼點頭道：“叔父自然是知道，那老蚌此次吐了兩顆珠。那一顆……我也收起來了？”

我有些不解，疑惑的望著他，洛蒼的臉都要紅了才道：“叔父說，要我留著……留著待我們成親時，鑲到發冠上。”

這一次輪到我的臉紅了個透。

弄月回到百樂司，管事的媽媽便立刻一臉笑容的迎了上來，弄月心里煩亂只應付了幾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房中一片寂靜，卻沒有讓她的心里的煩躁有絲毫的消減。屏退了丫鬟，取過從南夢館購回來的紫砂壺。

錦盒打開，嶄新的紫砂壺，顏色亮麗，將那茶壺端在手中，弄月看了許久許久，嘆了口氣，抬起眼屋里的寶物閣子上已經放了三把樣式顏色不同的紫砂壺，那三把紫砂壺，便是她已經成為過往的三段感情。

弄月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但家中出了變故，沒有了庇佑年幼的女兒便成了最孤苦無依的飄萍。到底是什么變故，弄月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太小了，小的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記住，只有自己來到這百樂司時，身上帶的那個精工巧制的香囊顯示著不凡的來歷。

她只記得自己似乎走了很遠的路，路過的許多地方，然后來到了百樂司，一夜之間自己從天上掉到了地獄，原本被眾人寵著疼著的日子沒了。在百樂司中所有的東西都要一樣一樣的學，每日里不僅說話、走路，連眼神、語氣都要學，彈琴、唱曲、琴棋書畫更要學，只要有絲毫的差錯，便要受罰，挨餓挨打都是家常便飯。

那時候她在夜里流了無數的眼淚，不知道是因為挨的打還是因為自己落到了百樂司。她那時雖然年幼卻也知道百樂司是個什么地方，那時候她日日盼著的都是自己能早日長大。早日離開這個百樂司。

所幸的是，她的樣貌愈發出眾，她的琴彈得也是最好的，在這百樂司她成了頭牌。三年前，她遇到了一個人，她以為那個人能帶她離開百樂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