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揚起帶著些苦澀的笑臉道：“只要他好，便是好。為了他能好好的，便是忘了我，也沒關系?！?

我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圓姑娘的心愿。”

弄月抬頭看著我，眼中的神情頗為復雜。

“我瞧姑娘這對眼睛，極是好看。若是姑娘肯將眼睛予我三個月為代價，我便予姑娘一杯忘情茶?！蔽铱粗卵壑猩裆菑碗s。

弄月那雙極好看的眼睛里，似有淚光一轉而過：“我愿意，只是……求汪姑娘讓我再見見陳公子，可否？”

我笑了笑道：“姑娘放心。雖然這代價姑娘已經答應了，但并非此刻立取?！蔽姨衷诿媲暗牟璞蟿澾^，一枚結印隱入茶中。“待到該取的時候，才會取。姑娘自是可以在陳公子喝下忘情茶之前，與他好好的相處。若是姑娘無異議，飲下此茶，便可結成此事?！?

弄月看著桌上的茶，伸出雙手，微顫的指尖在碰到茶杯的時候，縮了一縮卻還是端起茶杯送到自己的唇邊，她深吸了口氣，闔上眸，一咬牙將一杯茶喝了下去。

我想蕭湘示意，蕭湘立刻轉身取過了一只素白色的小瓷罐，放到桌上。

“這便是姑娘所求的忘情茶，帶回去給陳公子喝下，他便會忘記你，從此你們便是陌路之人。”

弄月將小白瓷罐捧在手心，眼中的淚光似乎盈盈欲出。

“不過還請姑娘切記，此物不可另做他用，你要切記。”

弄月點頭連連，口中連連稱謝，手中緊緊攥著瓷瓶告辭離去。

蕭湘看著弄月離去的身影，轉頭問我：“姑娘，這次弄月姑娘動情頗深啊?！?

我點點頭：“是啊。”

蕭湘奇怪的望著我問道：“姑娘打算什么時候取她的代價呢？”

我笑了笑，“等她知道了，我為業要取她的眼睛時?！?

弄月回到百樂司之后一直在房里對著那小小的白瓷罐子發呆。這忘情茶果然并非凡俗之物，從南夢館回來這般長的時間里，竟然一直還是溫熱的。

弄月的心里百感交集，即便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真的到了此時此刻，心里還是那樣的難過，那樣的不舍。

那樣俊朗的面容，不會再對自己微笑。

那薄而有棱角的唇不會在訴說，他對自己是真情實意，對自己說出山盟海誓。

她一直期盼著，他能拉著自己手，喊自己娘子；與自己穿著大紅色的喜袍。在高堂行禮，一同喝下合衾酒。但如今，這些都不能實現了。

等他喝下這忘情茶，之前所有的恩愛，所以的過往都會煙消云散，化為烏有。

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路之人，也許還是個為人所不齒的煙花女子。

而他對于她來說，卻是曾經刻骨愛過的人，這些心痛，卻只能她自己一個人承擔。

但她愿意。

為了他，她愿意。

丫鬟進來稟報，陳公子來訪。

弄月吩咐丫鬟拿來了茶壺和杯子，那白瓷罐子里的茶水剛剛好只是一杯的量。這一杯喝下去，從此他們便是陌路了。

她咬了咬牙，站起身，抹掉眼角的淚痕，臉上浮出最溫婉，最動人的微笑。以后，他便再不記得自己了，所以這一次，自己也要給他自己最好的樣子。

自那一日后，陳公子再也沒有來過百樂司，弄月的心一天比一天發空。雖然這是她自己的決定，但心里的難過卻是一分都不少。但日子久了，這份難過也漸漸的能減少，便是不能減少，至少也能藏得深一些。

有了苦味的日子，便會顯得特別的長，也再沒了別的味道。

弄月依舊在百樂司中，日日輕歌曼舞，笑語盈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人后只有她自己的時候，她是如何度日如年。

管事的媽媽來勸她，“弄月啊，這陳公子雖然不來了，但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再說，你在這風月場所上日子也不短了，這樣的事見的可還少嗎？那些嘴上情啊，愛啊的說的好聽，卻有哪個當真的。咱們總不能為了這些個人，苦著自己是不是。再說，外面可是還有大把的公子，拿著大把的銀子來等著你呢。”

弄月只笑著點頭：“媽媽說的是，日子還是要過的?！彼约褐?，陳公子不同于他們，他對自己是真的，自己與她真心愛過，這邊足夠了。

整整三個月，沒有絲毫關于陳公子的消息，弄月心里也比之前平靜了許多。也去沒有他的消息，對于自己來說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讓她快點忘掉。

而她的眼睛，也沒有絲毫的變化。也許是汪情姑娘所說的時機還沒有到，所以還沒有取走自己的眼睛。而這眼睛要如何取呢？她不知道，不過也沒關系了，反正自己以后再也見不到陳公子。

她聽說街上的胭脂鋪子有了新的胭脂，便帶了丫鬟去街上走走，也好散散心。

胭脂鋪子里的掌柜正在招呼客人，忙的很。見她進來說了聲抱歉，先拿了幾樣新的胭脂花粉請她做到一邊先坐會兒看著，等招呼了旁邊的客人就過來。

弄月淺笑盈盈，溫婉如水便在一旁坐下，掌柜拿過過來的新胭脂顏色艷麗，香氣清幽，確實不錯。一旁掌柜正在招呼的客人，她是認識的，雖然只是見過幾次。她也是個風塵中的女子，是芳華閣的頭牌姑娘綠珠。

此刻的綠珠姑娘，滿面的春風得意，光彩照人。正揚著下巴，挑著店里最貴最好的胭脂蜜粉，將掌柜和伙計使喚的來回亂轉，那氣焰囂張的幾乎要將整個胭脂鋪子里的人統統淹沒。便是掌柜拿來的店中最好的胭脂，在她口中都成了“在這小地方，也就只有這樣的貨色，也只能將就了?！?

掌柜和伙計雖然滿面賠笑，弄月卻在伙計轉身的時候看到他眼中滿滿的鄙夷，走得遠了口里低聲的咕噥著：“將就，哼，要講究的你也得講究的起，若不是傍上個有錢的客人，從前連將就你也將就不起?！?

綠珠挑的都是店里最新最好的胭脂，掌柜的一邊吩咐伙計將挑選好的額胭脂包起來，一邊笑著向綠珠閑話道：“綠珠姑娘，這次買的胭脂都是店里的上等品色，姑娘真有眼光。只是姑娘這一次買的比平時里要多不少啊，都是自己用嗎？”

綠珠摸了摸頭上的赤金發釵，幽幽嘆了口氣說，“過幾日，我就要動身上京城與我家公子成親，所以多買些備著路上用。這一路山高水長，舟車勞頓本就辛苦，萬一這路上胭脂不夠用，又買不到像樣的，我可不能讓那些尋常的貨色污了我這嬌嫩的臉?！闭f著，又看了看自己染的鮮紅欲滴的指甲，斜過眼看著掌柜道：“掌柜的，你最是知道，那些次等的胭脂，最傷皮膚的，是不是。”

掌柜的依舊一臉和藹的笑容連聲稱是，心里明白，此處去京城最多不過十日的路程，綠珠買的這樣多，無非是來顯擺自己攀上了一個有錢的恩客，從此坐享富貴，“原來姑娘是要上京城成親，姑娘當真是好福氣，遇這樣一段好姻緣啊?！?

綠珠面露得意之色，撫弄著手腕上的金鐲道：“掌柜此言差異，莫不知這‘有緣千里來相會’，這緣分啊都是注定的，可也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

掌柜的又是一番陪笑，道：“姑娘此次買的東西不少，是帶走，還是派人給姑娘送過去？”

綠珠繼續擺弄著自己手上的鐲子，漫不經心的道：“掌柜的先算著帳，再拿些花露給我瞧瞧，也要最好的，待會我家公子過來一塊結賬帶走?！?

掌柜的笑著道：“那是自然，姑娘要的，自然是要拿最好的?！闭f完便招呼著伙計又拿了許多東西過來，自己才好退到了一邊。

大概是怕冷落了其他的客人太久，得罪了客人，掌柜的一連陪著不是又吩咐伙計拿了些新到的丹蔻一并拿給了弄月挑選，才進了柜臺去算賬。

弄月并不在意，只是見那剛才伙計臉上的怨色未退，才柔聲安慰道：“客人嗎，總是有諸多要求，莫要放在心上?！?

伙計笑道：“弄月姑娘，見笑了。只是這綠珠姑娘，平日里來買盒香粉都要諸多挑剔，從不肯買什么好品色的胭脂，便是幾個銅板都要斤斤計較的，今日遇了個有錢的恩客便是一副唯恐旁人不知道的樣子，真真是小人得志?！?

弄月道：“哎，她之前也苦了許多年，如今可算是熬到了出頭之日，有些不當之行也只是一時的意氣，你莫要放在心里，多多包涵?！?

那伙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弄月姑娘說的是，如今小的才明白，為何姑娘能做了花魁之位這么久。昨日店里還來了些花鈿，我去拿來給姑娘瞧瞧?！闭f著便到柜臺里又取了些花鈿放到弄月面前。

另一邊綠珠卻依舊是店中的東西諸般挑剔，不是這個花露香味太淡，就是那個花露太濃了，將幾個伙計使喚的團團轉。好容易選了幾個，才吩咐著伙計包起來。一抬頭卻看到了這邊正在選著胭脂的弄月，卻轉過頭裝作沒看到的樣子，提高了聲音對自己的丫鬟道：“翠兒啊，你說啊，這有的人平日里看起來風光無限，將風頭都占了去，可又怎么樣呢。卻還不是個風塵里的煙花命，前一刻還被人捧著，后一刻便像是扔破布一般的扔掉了?！?

那翠兒也跟著附和道：“可不是嗎，咱們小姐可是真真的富貴命，如今有這樣出身高的公子，給姑娘贖了身，還要帶回京城的老家成親，榮華富貴吃穿不盡?？墒潜蝗丝尚奶壑鴲壑?，哪是那些個人眼熱來的。”

綠珠皺起眉頭，做出一副可憐惋惜的樣子嘖舌道：“嘖嘖嘖！想要的得不到，哪能不眼熱啊。”

那丫鬟咯咯一笑道：“眼熱又能如何，還不是只能看著。”

弄月身邊的丫鬟被氣的臉色發白，便要去跟她們吵架，卻被弄月一把拉住，“他們又沒有指名道姓的說是誰，你此刻出去，莫不是承認了他們是在說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