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滿懷的欣喜，自己終于尋得“有情人”，但富商的下一句卻讓她頓時如墜冰窟。

“我會為你贖身，帶你回家鄉，只是……我沒法給你名分，我家中已有妻室，所以，我會在家鄉購置一處房產。你放心，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丫鬟女仆我都會安排好，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你將我贖回去，便是做一個外宅？”

富商嘆了口氣道：“弄月，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了你，但我那妻子甚是彪悍，若是將你帶回家中，以她的脾氣，定然苛待于你。我這也是為你好，舍不得你受委屈。”

弄月突然笑了，笑里的這些不易察覺的嘲弄和苦澀，“舍不得我受委屈，卻要我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宅？日日受旁人的譏笑，時時提防著你的正妻找上門來，隨時被掃地出門？”

富商的臉色變了變：“弄月，你別這樣。這……這也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我那妻子生性彪悍，我若貿然將你帶回家中，只怕會對你苛待。”

弄月看著富商說起妻子是，臉上無意中露出的厭煩，輕聲問道：“你既然已經娶妻，為何還要出來拈花惹草，你既然知道你的妻子知道了會大怒，卻還是不顧她的感受要養外宅，。你在外經商之時，她在家中為你打點一切大小事務，不辭辛勞，日日盼你歸來，你卻如此待她，傷她的心。對待發妻尚且如此，我又哪敢求你對我情深意長。”

富商回了家鄉，弄月依舊在百樂司里日日彈琴，做她的花魁。

弄月望著架子上的三只紫砂壺，不禁得幽幽嘆氣，手中錦盒里的便是第四只茶壺。能再遇到一個對他說愿意娶她為妻的人，她覺得是她的僥幸，更是她的萬幸。

有人請她到府上演奏，回百樂司的時候，遇到了寫登徒子的糾纏。這位路過的陳公子救了她，送她回了百樂司。

這位陳公子與之前的幾位相比，不僅是相貌不俗，而且不論是氣度多了許多的貴氣，言談舉止間盡是自是一派渾然天成的氣韻，在百樂司多年的弄月自是看的出能有這樣的貴氣自是來歷不俗。

而這樣的陳公子對自己一往情深，并堅定的說要給弄月贖身，讓她陪在自己身邊。這對弄月來說是一件多么令她欣喜的事，但這份欣喜中卻總帶著揮之不去的擔憂。

這位陳公子是京城人士，有帶著這樣一身貴氣，來歷自是不會平凡。但，雖然自己一直以來都盼著能尋得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離開這風塵之所，雖然在經歷了三段感情之后，自己還能遇到一個如此不俗的男子，對自己傾心，愿意為自己贖身，要與自己相守是一件非常僥幸，更是該極其珍惜的事情。但自己一再被拋棄的原因是這風塵的出身，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她知道，那些陳公子們嘴上說著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但心底里其實是看不起她的，看不起她出身風塵。

她擔心自己再次因為出身被拋棄，畢竟，京城中都是達官顯貴，會看得起她這個風塵女子嗎？

但她最為憂心額是，自己風塵出身，如果真的和這位陳公子回了京城，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讓他遭受別人的非議與白眼。普通人家尚且容不下她這個風塵女子，何況是京城中的來歷不俗的人家。

她這樣的身份會是別人嘲笑他的笑柄，他會成為人們口中不思進取，沉迷女色，成為眾人自甘墮落的無用之人？

自己想要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但這便要用他的犧牲來交換嗎？想到這里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疼痛。

她想起了剛才汪情說她的話：“姑娘這一次，所動之情是最深的一次啊。”

大概也許是這樣吧，但她真的好不舍，她的心已經緊緊的牢牢的系在了這位貴陳公子的身上，即便知道自己這樣的出身進了他家的門會遭到多少白眼，多少嘲笑她都不在乎只想著能跟他相守就好。

她輕輕撫弄著手里的紫砂壺，希望這一次能能給這紫砂壺配上一對杯子。正想著的時候丫鬟走進屋里來傳話：“姑娘，陳公子來看您了。”

弄月將紫砂壺放回道盒子里，囑咐道：“將這壺好生的收好。”說著到妝臺前，補了些脂粉，扶正了發簪。想到陳公子她的心里便升起了濃濃的愛意，即便心中憂慮濃重，面上還是現出了溫婉的笑容。

這幾日茶館里的生意很是平穩順利，有蕭湘和伙計看著，倒不需我多加費心，尤其是紅瑩來了之后，往返于陰司與我這南夢館之間送信的事情皆交由給了她，更是方便了不少。蕭湘提一壺剛剛打上來的清水走進來。

后院里汲水的井是洛蒼以法力從千里之外的一處泉眼中引來的，清澈甘甜。我這茶館里的生意，還真真是多虧了這眼凈水。

蕭湘將水放在火爐上，將茶葉放進茶壺中，等著壺水燒開，我放下手里的書，道：“蕭湘，待會去將瓷罐和無量盞準備好，這兩日就要用了。”

蕭湘點頭應聲，有些疑惑的問我：“姑娘，我有些不明白，那弄月姑娘手中攢下的細軟，足夠給自己贖身了，為何她卻不給自己贖身，離開百樂司，去尋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我嘆了口氣道：“贖身自然是簡單，但對于她來說難得的是，離開的百樂司她那顆一直無所安定的心，要放在何處。困住她的不是百樂司里那紙賣身契，而是她自己的心。”

蕭湘皺了皺眉，“她此刻即便留在百樂司，心也是難定的，又何必反倒被這樣一個歌姬的身份，讓自己自怨自艾。”

爐上的水燒開了，熱氣乎乎的從壺嘴和壺蓋上的小孔向外冒。蕭湘趕緊泡好茶，端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杯中茶水色如琥珀，清亮誘人。

“她若是能明白，她是自己的心結解不開，也不會如此了。”

蕭湘放下手里自己的杯子，道：“這弄月姑娘也是命苦，年紀小小便流落了風塵。在風塵里這么多年，也難怪心結難解。”

我將杯子放下，抬眼望著院里池中的荷花，前幾日滿眼的花苞已經有許多開出了極美的蓮花，層層復復的白色花瓣捧著淡黃色的花蕊，在一片大如盤的荷葉之中搖曳生姿。

“這世上的人，大凡都有心結。”

我想最多三日之內，那弄月姑娘便要上門了吧。

果然，第二日剛剛吃了午飯，弄月便一臉憂色的來到南夢館，愁眉緊鎖坐在“紅塵”中，看著桌上的茶壺發呆。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她一個機靈的轉過身看著我，便是施了精致的脂粉還是難以掩飾她臉上的憔悴。

我在桌前坐下，蕭湘的茶還沒沏好，弄月看著我有些膽怯中帶著些急迫，還有些試探的開口問道：“汪姑娘，我聽說……你這里有一味茶，喝了便可以忘掉要忘掉的東西，可是真的？”

弄月的眼睛里帶著化不開的愁云，在她眼中的那一汪深潭中浮浮沉沉。

我道：“原來姑娘想要的是忘情茶。”

弄月那雙極是好看的眼睛頓時亮了亮，急迫的更是明顯，更是一下撲倒桌上向我道：“汪姑娘，我……我想求這味茶，求姑娘成全于我。”

從小便在百樂司里受嚴格教養的弄月，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無不透出無線的風情與不輸于閨閣名媛的端莊，如此的模樣當真是從未讓人見過的。

看著她這樣的模樣，我淡淡的一笑道：“既然弄月姑娘知道我這里有一味忘情茶，就該知道，想要忘情茶皆是要付出代價的，且需要告知為何要這忘情茶。”

弄月點頭：“我知道，我愿意，只要姑娘愿意賣給我忘情茶，無論是多少金銀，什么樣的寶物，我都愿意。”

我笑了笑：“我要的并非這些身外之物，姑娘你也愿意嗎？”

弄月的臉色變了變，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我愿意。只要姑娘愿意予我忘情茶。”

我點了點頭道：“好，既然姑娘愿意，便請姑娘告訴我，為何要求這忘情茶。半月之前姑娘才從我這里購了一只極精致的紫砂壺，怎么此刻卻要忘情？”

弄月垂下頭，面上透出了哀戚之色：“這忘情茶，并非我自己來喝的。”

我微微挑了挑眉，“哦？”

弄月嘆了口氣道，眉頭依舊輕輕的蹙著：“這茶我是要給陳公子喝的，我想讓他忘了與我這段情。”

我看著弄月問道：“他待姑娘不好，還是姑娘不喜歡他？”

弄月搖搖頭：“他待我極好，我看的出對他是用心的。我也很是愛他。”

“既然如此，姑娘為何還要求茶。弄月姑娘不是一直都盼著自己能尋得一心之人，為何此時遇到了，反倒要他忘情于你？”

弄月苦笑了一聲道：“正是因為他是真的傾心愛我，所以我想讓他忘了我。他告訴我，其實他是京中侯世家中的公子，幾年前家中長輩故去，他便承襲了家業。”

我道：“如此說，這陳公子可算的上是良人。”

弄月道：“他自然是良人無意，尤其難得的是，他還對我一片癡心，還說愿娶我，給我名分，不讓我受苦受屈。這樣的良人，這樣的情意，原本我是該感激上蒼恩賜，更該好生珍稀這難得的情緣。但，我是風塵出身，煙花女子，他是貴門公子。他若是將我帶回家中，不僅要受盡旁人的嘲笑，指責，只怕來日里他的前程還會因為有個煙花女子為妻而又層層的阻礙。我……我怎么能因為自己，讓他受到諸多的嘲笑，阻礙與為難。我此刻便是想一想都覺得心頭難過。”

“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我曾經幾次說要與他斷了這情，他皆是不肯。還與我說，他以然下定決心與我生死相隨，無論如何都不會與我斷了這情。所以，我想求忘情茶，讓他忘了與我之情，他不記得了，這情斷了，心中也不會難過。將來，更不會因為有了諸多的嘲笑與阻難。”

我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嘆，“若是這陳公子喝了忘情茶，他便不再記得你，更不記得你們之間的情分，到那時只有你記得這段情，也只有你自己一人傷情，這樣的凄苦姑娘你可愿意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