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柳花酒肆愁敘深情往事 古都洛陽無心射中花魁

上回書說到莊外來了一隊人馬，非兵非匪駐扎在了原上。幾個頭領模樣的人騎馬上了高家堡說要見高三。村民以為是土匪，早已關閉堡門，將幾人擋在莊外。

為首的漢子叫人將一封書信射入堡中，說是高輝寫給高世榮的家書。一會兒高世榮便命人打開堡門，迎接幾位好漢進了堡子。一行人進了高家客氣一番，一一介紹完畢。下人送上茶點，眾人分賓主落座了。

來的正是渭北刀客馬雄飛、刀疤臉馬老二，以及馬老三和給高三治病的癲狂乞丐、坡上村的老秀才曾墨五人。

除癲狂乞丐見過高三外，其余四人均未見過高三。幾人見高三禮數規矩，少年英雄，甚是喜愛。

高世榮向馬雄飛問起當日之事，馬雄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在三原除掉曾九及其余黨之后，整治三原大得人心。不一日癲狂乞丐來尋馬氏三雄及劉泰和、高輝等人，面授機宜。說眼下反清復明時機未到，需積蓄力量以待時變。于是便召集會中兄弟化整為零，遁隱民間。尤其是高輝、劉泰和城隍廟的明塵道長，三人身份千萬不可泄露。

不久三原周家、胡家兩家聯名三原鄉紳學子呈信給陜西巡撫，說百姓難忍曾九在三原魚肉百姓，橫霸鄉里，難受其欺辱才聚眾殺了曾九，三原百姓并未有造反之意。信至道臺手中，這位道臺以前在三原做過知縣，深知曾九在三原的惡行，便呈書一封給巡撫大人。巡撫一看也不想起刀兵，只盼自己轄區平安無事最好，便下令綠營將官接防三原。

會中兄弟俱都化整為零，周家財大氣粗順便用錢財巨款捐了一個三原知縣的官。馬雄飛則帶上所部人馬及一些敢死猛士，向北撤出三原。半道上恰巧遇上老秀才曾墨和幾位村民來投，幾人將坡上村被土匪屠村之事一說。馬雄飛直氣得鋼牙鏗響，又得知高虎兄弟殺了獵狐雕，不僅心中更加喜愛這個兄弟。

馬雄飛一隊人馬夜晚殺上青石寨，卻沒遇到像樣的抵抗，抓了幾個山匪一問，卻原來大部土匪去了陵前砸窯搶劫。癲狂乞丐和馬氏三雄在山寨設好埋伏，青石寨的土匪返回之時被馬氏三雄不費吹灰之力便繳了械。將為首幾個土匪斬首在坡上村祭了死去的村民，人馬便暫時在青石寨休整。

老秀才曾墨提議向此南行，到耀州喬山之南。此處重巒疊嶂密林如海，有一山寨名曰薛家寨，地勢險要，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雄險，可屯兵上萬。眾人一商議便欲上薛家寨落腳。

這一日青石寨的兄弟在山下攔住一車一騎，卻被那人痛打一番。早有兄弟報上山。馬氏三雄帶一隊人馬殺下山來正欲動手，不巧來人正是高虎兄弟，眾人上山暢飲言歡自不多表。

馬氏三雄與高虎義結金蘭，眾人商議由高虎和老秀才曾墨帶隊人馬駐守青石寨，馬氏三雄和癲狂乞丐率其他人去取薛家寨。高虎志在田園，如今又與五姨太終成眷屬，無心落草江湖，便推薦馬老三駐扎青石寨。馬老三為人沉穩，善于筑城守寨，于是領了一隊人馬做了青石寨的寨主。高虎帶了五姨太和李秀娘的女兒引弟隱居無名谷深處暫且不表。

當日馬雄飛五人在高家用過餐后，大隊人馬便開拔起程。癲狂乞丐卻留了下來，每日給高三教習武藝。

且說這癲狂乞丐道號凈塵，和明法道人、明塵道長、花子琴師了塵乃是“兄弟會”的四大高手。最擅醫術，拳術最擅內家擒拿功法。貼身靠打，云、推、撥、攔，搬絲扭纏，拳法甚是精要實用。

高三每日勤學苦練，功夫又上一個臺階。轉眼年關將至，凈塵師父給高三留下一本《七十二路散手》拳譜便要辭行。高三挽留不住，只好給師父備了新衣好酒，又在柳花酒肆備了一桌薄酒為恩師餞行。

這“柳花酒肆”剛好在出陵前鎮十里處，門前兩棵粗大的柳樹，斜插一桿招旗。店中廳堂掛一副中堂，上書的卻是李太白的《金陵酒肆留別》：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詩中意境頓時使人感覺滿店美酒飄香，情深意長。

二人上了二樓雅間，小二上了酒菜，高三給癲狂乞丐凈塵連敬三杯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癲狂乞丐似乎心有所想，眼神中透出無限愁思。

高三問道：“師父當日救下徒兒性命，又傳授武藝，眼看年關將至，師父又要遠行，徒兒心中好不是滋味。”

說罷聲音哽咽不禁淚花閃爍。癲狂乞丐凈塵看了一眼高三，自斟了酒一飲而盡，語氣惆悵地說道：“三啊！你我有緣，你為人聰明機靈又講義氣，將來必成大器。你我師徒緣分未盡，他日還會相見的。”

高三說道：“徒兒斗膽，師父一直傳授拳術，徒兒亦不敢問起師父過往，今日見師父似乎有無數心事，徒兒——徒兒——”

“哈哈——哈”癲狂乞丐凈塵苦笑一聲說道，“小小年紀，倒是心思縝密。你說得沒錯，老乞丐確實有許多心事，二十多年了，整日裝瘋賣傻，蓬頭垢面——唉！”

凈塵又飲一杯酒吟道：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他長嘆一聲續道：“詩中意境你年紀尚小還不大懂，為師今天就給你講講我的過往。”

凈塵又飲一杯酒，眼睛望著窗外古柳枯枝娓娓說道：

“二十五年前，為師剛好二十歲，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美少年。我家居商州，家中有碼頭船幫生意，家道富足。整日里架鷹逐獵，提籠架鳥，游手好閑。

“那年陽春三月，在家煩悶無事，便騎馬到鄉野游玩。一路上楊柳青青，桃紅艷艷，春景如畫讓人心醉神迷！不覺間游耍得口中饑渴，見山坡上有一人家，柴門竹籬，幾間茅屋掩映在桑麻林中，院中一棵老梨樹上開滿白色的梨花。

“我有些口渴便上前討口水喝，打茅屋中出來一貌美姑娘，素顏清純。姑娘熱情大方，將我請至院中石桌旁，送上茶水。山野姑娘無拘無束，我二人頓生好感，便暢聊起來。”

癲狂乞丐凈塵說到此處，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滿臉幸福溢于言表。高三聽得認真，給師父又斟滿了酒，就聽癲狂乞丐凈塵續道：“原來姑娘與爺爺二人相依為命，在山上種幾畝薄田。爺爺平時在山上打柴狩獵，日子倒也過得愜意。院中梨樹年年花滿枝頭，到了秋天便結滿黃燦燦的酥梨，爺爺就給姑娘取名叫梨花！”

高三忍不住問道：“師父！那美貌姑娘叫梨花，名字可真好聽！說了半天您還沒說您叫什么名字呢！”

癲狂乞丐凈塵心情大好笑著說道：“說的是啊！老乞丐姓李，家父經營船幫碼頭生意，祈求順風順水，便給起了個順風的名字。碼頭船工私下里都叫我風少。時間久了商州人便只知李風少，沒人知道我叫李順風了，哈哈——哈！”

癲狂乞丐凈塵說到此處，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高三嘻嘻笑道：“師父聽人尊稱風少，是不是也覺得甚是威風？”

凈塵笑道：“當年覺得威風，現在想起頗覺可笑至極啊！那日我與梨花姑娘一見傾心，相約過幾日再去看她。回到家中不巧船幫有趟生意要去洛陽，家父讓我隨船隊歷練歷練，我一心只想著梨花，無心前去。父親便和族中長老在家祠前將我一陣訓斥，無奈只好聽從父命，打點行李，準備遠行。心想此去洛陽時日定然不短，心中掛念梨花姑娘。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待到雞鳴三遍，東方破曉我偷偷去看梨花，心中萬千難舍。臨行前梨花送我一雙她納的鞋墊，我送梨花一枚玉佛項鏈，祈求保佑我心愛的姑娘平平安安。梨花站在山坡上看著我依依不舍，揮手道別。”

癲狂乞丐凈塵說到此處不禁語調哽咽，鼻子一酸兩行淚水流了出來。凈塵抹了一把眼淚，又飲一杯酒說道：“船幫船頭早已掛上紅綢，用豬頭祭了龍王，又在船頭船尾鳴了鞭炮，便揚帆起航。沿著丹水一路闖灘過險，半月有余，便到了洛陽。卸了貨物之后，船工便在洛陽歇息幾日。我日夜思念梨花，愁腸無限，了無心情。當地商號掌柜便邀我到洛陽游玩一番，一領古都風采。時下當值洛陽牡丹正艷，那洛陽城牡丹花名冠天下。有詩云：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眾人笑沐春風，賞花賦詩甚是愉悅，然此刻我只覺天下什么花都比不上梨花素美，步隨其后郁郁而行。忽然人潮涌動，就見牡丹亭前搭一百尺花樓，樓下俱是豪門子弟，商賈大亨。商界朋友解釋一番，卻原來是牡丹園一趣，今年的賞花花令是射花魁。但見百丈樓臺前立一長桿，上分別由高至低用紅線吊三枚銅錢，三箭全入錢孔中者為本屆牡丹園武魁，亦名雄魁。當了雄魁自是榮耀無比，將成為洛陽城中萬千少女心中的才俊，所以眾多須眉爭相射魁。

“到了夜間便是花魁的游戲，盡是些文人騷客，由洛陽城中各大妓館選出頭牌在牡丹園中爭花魁，吟詩對賦。出錢競價評出才藝姿顏俱佳的花魁，由出錢最多的與花魁共度良宵。抑或花魁被對方文才相貌所折服，以身相許共赴巫山，甚是風雅。

“卻說花樓上銅鑼一響，射魁的多是少年，亦有花和尚假道士之流。逐一到了樓下射魁臺，彎弓搭箭開始射魁。那樓高百尺，上有高桿，取意百尺竿頭，若無百步穿楊，轅門射戟之功焉能射中？

“射至午時，無一射中。我看得一時興起，技癢難耐。幾位掌柜一陣鼓噪，便上了射魁臺，彎弓搭箭，拉得弓如滿月。“嗖嗖嗖”三箭，箭似流星，“當當當”三聲——銅錢應聲落地，臺下一陣歡呼。眾人贊捧聲中我竟成了本屆雄魁，報了姓名，自有執事通報李風少為本屆牡丹雄魁。身上掛了紅花，騎了白鬃馬，腰懸寶雕弓。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洛陽花。’

“游園至傍晚時分，各式馬車轎椅紛至沓來，顯然是來看花魁的。園中華燈璀璨、燈火闌珊。幾位掌柜的意猶未盡要一賭花魁風采，我歡悅過后心念梨花姑娘，看此良辰美景，心想若是有梨花在側該有多好。想她在山野這會早已漆黑一片，不僅愁緒又起，便獨自騎馬出了牡丹園，信馬由韁。不覺間見前面酒旗上寫了一個‘酒’字，便停馬進了酒家。但見酒家空空如也，想是人都去了牡丹園看花魁去了。我自要了些酒菜便自斟自飲起來。這時就聽外面馬蹄聲嘈雜，奔來十數匹馬，一行人跳下馬背進了酒樓。就聽一人說道：‘本屆雄魁不去搏了今夜花魁共度春宵，卻在此獨飲，有意思——有意思——'”

欲知來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