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親來信了
- 母親來信了
- (日)渡邊淳一
- 1812字
- 2020-08-03 16:53:17
我的母親最近上了電視。
從送來的錄像帶看,是在北海道電視臺下午兩點開始的一個叫“背景播報”的特別節目中,作為一名腌咸菜的博士出場的。
母親今年八十五歲,一個人生活在札幌的家里。
我小的時候,家的左邊是蕎麥田,前面隔著馬路,大片的郁金香一直延伸到山腳下。那兒位于札幌郊外的西山腳下,傍晚只一個人在家時,會感到害怕。
在這個幽靜的地方,后來建了兩家超市,分別位于家的斜對面和左邊,另外還有早先開的雜貨店和食品店,儼然一條小規模的商業街。我家的門面房也租給了洗衣店,母親為了消磨時間,常在那里幫著交接物件和算賬。
她八十五歲了,大腦一點不迷糊,身心也健康,或許是因為常在這種地方幫工的緣故。
不過,她一個人待在那里也讓子女擔心,所以我讓她到東京來。她卻只是偶爾來一趟,待一個星期就趕緊回去。東京雖然溫暖,生活也方便,卻是個她不熟識的城市,加上沒有朋友可以交流,可能感到無聊。
她回到札幌老家,雖說朋友已經很少了,但畢竟還有。
母親是個出生于大商人家庭的姑娘,也是個樂于追趕時髦的人。用現在的話說,是個“飛翔的女人”。在大正[1]中期,她上過女校,至今留有頭戴白帽、身穿白色長裙的照片。
相對于入贅而性格沉穩的父親,母親是開朗而擅于搞社交的。
從我懂事時起,住在附近的阿姨就常來這里邊飲茶邊聊天。
母親可以稱之為附近的民事仲裁人,算是個吃得開的人物,這種傾向到現在依然保持著,她一到附近的市場去,大家都會跟她打招呼。母親一一做出回應,態度非常從容,簡直就像在巡視自己的防區。
我與友人互贈禮品用的三文魚、海膽和白蘭瓜等,都是母親從這個市場購買后寄來的。
母親每年從晚秋開始,一直到次年,不斷給我寄來各種各樣的咸菜。
十一月寄腌菘菜,十二月寄酒糟腌白菜,年底再寄腌鯡魚,次年初又寄腌鮮蘿卜。母親從不直接給我寫信,我一直把母親按季節寄來的咸菜視作特殊的平安家信。
從播出的電視畫面上看到,家中已經變舊的房檐下,并排吊掛著幾個穿繩的腌蘿卜。在過去,屋檐下吊掛蘿卜干兒,是北海道晚秋的風景詩。我家有好幾個很大的咸菜桶,母親在里面腌各種各樣的東西,腌好后就給我寄來。
我作為母親的孩子,贊揚也許并不恰當,但母親腌的咸菜,無論是咬頭還是味道,確實是出類拔萃的,能讓人品味到陳年的功夫。電視臺記者也說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咸菜,并把碗中的兩塊吃光了。
在節目中聽到那個記者的報道,主持人便問道:“沒有‘泡沫腌菜’或者‘一片腌菜’嗎?”
當然沒有那樣的東西。記者還打聽:“渡邊淳一先生在小說或隨筆中寫過您腌的這種咸菜嗎?”
母親有點不滿地答道:“沒寫過,我就這點兒可取之處,不知他為什么沒寫。”
原先我確實未曾寫過母親腌的咸菜。也不是因了這句話才將此收錄在本篇隨筆中。
因為在過去的歲月里,一收到母親寄來的咸菜,就會松一口氣:母親還很健康!好像這就足夠了,其他不再遐想。再說,寫母親腌咸菜也有點害羞。
母親拿手的另一個絕活是鹽漬鮭魚子。
這無疑是日本第一,自己不得不收起羞恥來夸獎自家人。
她去除裹著鮭魚卵的薄膜似乎有點兒竅門,爾后用醬油和甜料酒調味兒。
這種鹽漬鮭魚子吃起來不太辣,也不太甜,是絕佳的味兒。吃了母親做的這玩意兒,再吃東京日餐店或壽司店的鹽漬鮭魚子,就覺得很難吃了。當然更不愿意再吃市場上出售的那種瓶裝貨。
母親做的這種鹽漬鮭魚子可以做酒肴,往熱乎乎的飯上多撒一點兒也很好吃。
一看到母親做的鹽漬鮭魚子和咸菜,就覺得這種技術失傳了有點太可惜。
就像染色或織品有非遺傳承人那樣,腌咸菜或鹽漬鮭魚子的訣竅也應該代代相傳吧。因此我想,應該趁著母親健康讓人到母親身邊,讓她口傳身授鹽漬鮭魚子和腌菜技術。
學習者光學不用,也沒意義,繼而思考:是否開個鹽漬鮭魚子飯店呢?
就餐者可以往熱乎乎的飯上撒很多鹽漬鮭魚子,另外配上三平汁和咸菜。
一份可以賣一千日元或一千五百日元吧!
我曾跟某個編輯提過這事,對方說:“絕對會成功的,做吧!將來可以作為‘阿淳連鎖店’陸續地開分店,讓退休的編輯來當分店經理。”
這也許是個好主意。如果自己不能再寫小說了,就可以干這事兒,讓東京人品嘗北海道的真正好味道。
后來又跟某個餐館的老板談及這事兒,對方聽了歪著頭嘟囔道:
“秋天到冬天都有鹽漬鮭魚子,可春天沒有,那怎么辦呢?”
確確實實,鹽漬鮭魚子放到過了年,殼就變硬了,不再有初秋時的那種醇和味道。
不能將此作為北海道的正味提供給就餐者。
話是這么說,可讓母親的技術失傳,實在有點可惜。
也許自己在東京還能有幾年吃到母親做的可口的腌菜和鹽漬鮭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