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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古時代之一般狀況

第十五節 中古時代之教會

1.中古教會之特點

在前數章中,吾人曾屢提及教會及教士。中古史而無教會,則將空無一物矣。蓋教會為中古最重要之機關,而教會官吏實為各種大事業之動力。羅馬教皇之興起,及修道士之事業,吾人上已略述之。茲再略述十二、十三兩世紀中極盛時代之中古教會。

中古教會與近世教會——無論新教或舊教——絕不相同。言其著者,可得四端:

第一,中古時代無論何人均屬于教會,正如今日無論何人均屬于國家同。當時人雖非生而即為教會中人,然一己之主張尚未定時,即受浸禮而為教徒。所有西部歐洲無異一宗教上之大組織,無論何人,不得叛離,否則以大逆不道論。不忠于教會者,不信教義者,即叛上帝,可以死刑處之。

第二,中古教會與今日教會之端賴教徒自由輸款以資維持者不同。中古教會除廣擁領土及其他種種金錢外,并享有教稅曰Tithe者。凡教徒均有納稅之義,正與今日吾人捐輸國稅同。

第三,中古教會不若今日教會之僅為宗教機關而已。教會雖維持教堂,執行職務,提倡宗教生活;然尤有進焉。蓋教會實無異國家,既有法律,又有法庭,并有監獄,有定人終身監禁之罪之權。

第四,中古教會不但執行國家之職務而且有國家之組織。當時教士及教堂與近世新教不同,無一不屬于羅馬教皇。為教皇者有立法及管理各國教士之權。西部歐洲教會以拉丁文為統一之文字,凡各地教會之文書往來,莫不以此為準。

2.教皇

故中古教會之組織,可以稱之為專制君主之政府。為教皇者大權獨攬,無異專制之君主。彼為最高之立法者。無論大小之宗教大會,均不能立法以違反其意。大會之議決案,不得教皇之許可者,則效力不生。

而且教會法律不合于《圣經》時,即使由來甚古,教皇亦得廢止之。教皇如視為正當時,得不受人為法律之束約:如允許嫡堂兄弟姊妹之婚娶,解除修道士之志愿等。此種例外,謂之“法外施恩”(Dispensations)。

教皇不但為最高立法者,亦且為最高司法者。某名法學者曾言曰,西部歐洲,均屬于最高法院法權之下,即羅馬之教皇法院是也。無論教士與俗人隨時可以上訴教皇以求其下最后之判決。此種制度之缺點,顯然甚多。訴訟之事每有因道途遙遠,事實未明,而羅馬法院驟下判決者,不平之獄,在所不免。而且因道遠費巨,故富人上訴之機會獨多。

至于教皇之監督教士,其法不一。凡新選之大主教必誓忠于教皇,受教皇所賜之領帶后方得行使其職權。所謂領帶(Pallium)系羅馬城中St.Agnes庵中女尼用羊毛織成,為大主教職權之標志。凡主教及住持之選舉,亦必須經教皇之批準而后可。教皇亦有解決教會官吏選舉爭執之權利。有時并可廢其被選之教士,另選他人充之,如Innocent第三強迫Canterbury修道士選舉Stephen Langton為大主教,即其著例。

自Gregory第七以來,教皇即享有任意廢止及遷調主教之權。教皇統御教會之權因有教使而益巨。教使之權,每甚巨大。氣焰凌人,不可逼視。如教使Pandulf曾當英國王John之面解除英國人忠順英國王之義務,即其一例。

教皇既統治西部歐洲一帶之教會,政務殷繁,可以想見,則設官分職之事尚矣。凡教皇內閣閣員及其他官吏合而為“教皇之朝廷”(Curia)。

教皇既有王宮及官吏,則費用必巨,教皇之財源,不一而足。凡上訴教皇法院者,則征以重費,凡大主教收受領帶時,必有所輸納;主教住持之批準就任亦然。至十三世紀時教皇漸有任命西部歐洲各地教會官吏之舉。凡被任者必以其第一年收入之半納諸教皇。當宗教改革以前數百年間,西部歐洲之教士及俗人,均怨教皇所征收之費及稅之太重云。

3.大主教、主教及牧師

教皇之下為大主教。大主教之職本與主教無異,不過其權力溢出主教教區之外,并有監督一省中其他主教之權。大主教之最大威權為召集本省各主教開一省宗教大會之權利。其法院能受自主教法院上訴之案。然就事實而論,則為大主教者,除享有名譽,居于巨城之中及其政治勢力三者之外,其宗教權力與主教無甚差別也。

中古史中之階級,吾人必須明白其地位者,莫過于主教。蓋主教本以基督門徒之后起者自居,其權力亦以為上帝所賦予者。若輩在各教區中,代表統一之教會,群隸于其“長兄”,即羅馬城之主教是也;而羅馬城之主教則為基督第一門徒之承繼者。主教之徽章為法冠及手杖。凡主教必有禮拜堂一,曰“大禮拜堂”(Cathedral),往往較其他教堂為宏大而美麗。

唯主教能委任新教士及免舊教士之職。唯主教能祓凈教堂,及為君主行傅油之禮。唯主教能行堅信之禮。除宗教上之義務外,為主教者并有監督區內所有教士及修道士之權。主教可以開庭審理教區內之訟事。并可巡行區內以視察鄉區教堂及寺院。

此外為主教者,并有管理主教教區中一切領土及財產之權。而且為主教者每有政治上之職務,如在德國,每為君主之重臣。最后,為主教者每同時并為封建之諸侯而負有封建之義務。彼可有附庸及再封之附庸,而同時又為君主或諸侯之附庸。吾人使讀當日主教之公文書,幾不辨主教之究為教士或為諸侯也。總之,當時主教義務之繁重,正與教會本身無異。

教皇Gregory第七改革之結果,則主教之選舉,付諸“主教教區教士團”(Cathedral chapter)之手。唯因選舉主教之時,必先得君主之允許,故為君主者每有提出候補主教之舉。如其不然,則君主每不愿給予領土及政治威權于新選之主教也。

教會最低之區域為牧師。教區之面積雖大小不一,教徒之人數雖多寡不等,然皆有一定之界限。凡教徒之懺悔、浸禮、婚禮、葬禮等儀節,均由牧師執行之。牧師之收入有賴領土及教稅。然此種收入每操諸俗人或附近寺院之手,故牧師之收入每有為數甚微,不足以資其生活者。

牧師之禮拜堂,為村落生活之中心,而牧師每為村民之指導者。例如嚴防惡人——異端、巫覡、癩病者——之混入村中,即系牧師應有之職務。于此可見中古時代之牧師,不但有監督教徒德育之責,并有防御傳染病傳入之義也。

4.教會之儀節

中古教會權力之宏大,不僅緣于組織之完備而已。吾人而欲明了教會勢力之所以根深蒂固。不能不知當日教士地位之高貴及基督教會之教義二者。

教士與俗人相異之點,不一而足。凡高級教士——主教、牧師、助祭、副助祭等——終身不得婚娶,故無家室之累。而且教會中人以為高級教士既經授職之后,即受有一種玄妙之性質,終身不能磨滅。尤要者,即唯有教士得執行各種儀節(Sacraments)是也。而教徒靈魂之得救,實唯儀節是賴云。

教會中人雖深信各種儀節為基督所創設,然至十二世紀中葉,其儀節方明白規定。Peter Lombard(一一六四年卒)為巴黎之神學教師,曾根據教會信條及神父著作著有《意見》(Sentences)一書,風行一世,蓋此書發見之日,正神學興味中興之時也。

教會中之七種儀節,實由Peter Lombard所規定。彼之主張雖根據于《圣經》與神父之意見。然彼之解釋及定義,實建中古神學之新基。當Peter Lombard以前,所謂儀節者,本玄妙之意;如浸禮也,十字架也,四旬齋也,圣水也,等皆是。然Peter Lombard以為教會之儀節有七:即浸禮、堅信禮、傅油禮、婚禮、懺悔禮、授職禮及圣餐禮,是也。凡經過此種儀節者,則無德者有德,有德者增加,失德者復得。如思被救,非經過此種儀節不可。

教會因執行儀節之故,故與教徒有終身之關系。經過浸禮之人,則所有人類之罪過,因之洗凈;唯有浸禮,可予人以入圣之門。行堅信禮時,主教以圣油及香膏為香德之代表,涂諸青年男女之額,以堅其信仰基督之心。假使教徒一旦染有危疾,牧師以油傅病者之身以解除其罪過而清潔將死者之精神。至于婚姻必經牧師之手方為確定,不能解除。教徒雖經浸禮而罪過或有未凈除者,則可行懺悔禮以再與上帝復合而免墮入地獄之危。凡牧師曾經授職之禮者,則可得赦人罪過之特權。同時并享有執行圣餐禮之特權。

5.懺悔禮與圣餐禮

懺悔禮與圣餐禮二者,在歷史上尤為重要。當主教授職以予牧師也,必告之曰:“爾其受圣靈:凡爾赦人之罪過,則罪過即被赦;凡爾留人之罪過,則罪過即被留。”牧師因此遂得有天國之鑰。凡俗人之有罪過者,除請牧師解除外,別無解救之法。凡藐視牧師之教務者,雖有極誠之懺悔,在教會中人視之,其罪過仍不能赦。牧師于未行免罪之先,有罪過者必先自供其罪過,并須表示其痛恨罪過之心及不再行惡之意。蓋牧師必先知所犯罪過之性質如何,而后方有解除之可言也。有罪過者亦必先表示其悔過之忱,而后可望罪過之解除也。故自承與懺悔,實為解除罪過之初步。

解除罪過之舉,并不能除凈所有罪過之結果。故解除罪過,僅能解除靈魂之死罪,使之不受永遠之刑罰而已。至于暫時之責罰,則仍不能免者也。此種暫時之責罰,或生時由教士執行之。或死后入“煉罪所”(Purgatory)以火燒凈其罪惡。

牧師所規定之責罰,曰“悔罪之苦行”(Penance)。苦行之形式不一:或齋戒,或禱告,或朝謁圣地,或禁止娛樂等。而朝謁圣地之舉視為可以代替懺悔之失部。然教會中往往允悔罪者納款以代其苦行,以其款為辦理宗教事業之用,如造教堂,救濟貧病之人等事。

為牧師者不但可以解除罪過,而且有執行圣餐禮之特權。基督教徒久已有慶祝圣餐(Mass Lords Supper或Holy Eucharist)之禮;對于圣餐之性質,本早抱有種種不同之觀念。日久之后,漸以為祭神所用之面包與果酒,一經供奉,即變為基督之肉體與血液。此種變化,名曰“變質”(Transubstantiation)。教會中人以為行此禮時,基督再獻其身為上帝之犧牲。此種犧牲之禮,無論對于生者或死者,與祭者或不與祭者,均有實效。而且以為基督以面包之形式受人崇拜,最為誠敬。此種形式凡遇荒災或大疫時,必迎之游行于通衢之上以求天祐。

以圣餐為基督犧牲之觀念,其結果甚為重要。圣餐之禮,遂為牧師最高尚之職務,而為教會職務之中堅。除為人民行公共圣餐禮外,私人圣餐禮亦時時舉行,尤以為死者超度為多。時人每有捐助基金專備牧師為死者或死者之家族執行圣餐禮之用者。亦有以財物布施教堂或寺院,求其每年為施主行圣餐禮者。

6.教士之勢力

教會之威權既巨,組織又復完備無倫,加以擁有巨資,均足以使教士為中古時代最有勢力之階級。天國之鑰,若輩實司之,不得若輩之援助者,則無上登天國之望。教會有驅逐教徒于教會以外之權,其被逐者,不但被屏于教門,亦且不齒于社會。教會又有下令教士停止執行教務之權,使全城或全國之人民無有以宗教自慰之地。

而且當時唯有教士為曾受教育之人,故勢力尤大。自西部羅馬帝國瓦解以來,六七百年間,教士以外,存有研究學問之心者甚寡。即在十三世紀時,凡罪人欲自承為教士者,只須誦書一行以證明之;蓋其時之法官,以為無論何人與教會無關者必不能讀書者也。

因之中古時代所有之書籍,類皆出諸教士及修道士之手,而教士遂為知識、美術及文學之領袖。加以各國政府之公文及布告,端賴教士之手筆。教士與修道士無異君主之秘書。故教士中每有列席于政務會議,儼同國務大臣者;事實上,行政之責任,亦多由教士負之。

教會中之官職,無論何人均有充任之希望。教皇中頗有出身微賤者。故教會中之官吏有推陳出新之象,無世襲罔替之習。教會勢力,歷久不衰,良非偶然。

凡服務于教會之人“即無家室之累,教會即其國與家。教會之利害,即彼之利害。凡道德上、知識上及物質上之力量,在俗人之中,多為愛國心、自利心、顧全妻子心所分裂,而在教會之中則合之以求達其唯一公共之目的。此目的之成功,人人可望受其利,同時人人確有生活之資而無籌劃將來之慮。”故教會之為物,無異“駐札于基督教國土中之軍隊。處處有哨兵,受極其嚴肅之訓練,抱一種公共之目的,各個軍士均有不可侵犯之甲胄,手執巨大之武器以殺靈魂。”

第十六節 異端及托缽僧

1.教會之利弊

據前章所述,則當時教會勢力之宏大,實無倫匹。試問為教士者其能永遠與惡人奮斗耶?教士之權力既大,財產又富,其能始終不為外物所誘耶?若輩果能利用其地位以宣傳耶穌之教義耶?抑或若輩存自私自利之心,假耶穌之教義以濟其私,徒失人民之信仰耶?

欲回答此種問題,實非數言可盡。吾人既深知中古教會勢力之雄厚,及其影響之宏大,實不愿量其利弊之輕重。教會之有功于西部歐洲可謂毫無疑義。除以宗教提倡道德之一事不計外,吾人亦曾提及教會中人之如何感化蠻族,使之日進于文明;如何以《上帝休戰條約》減削當時之爭斗;如何維持教士之教育,使一線文明,不致掃地以盡;此皆顯而易見者也。他如保護貧苦之人,安慰傷心之輩,其功尤偉。

然吾人試讀當日之教會史,則教士之不德而濫用職權者,亦正不一其人。主教及牧師中每有蕩矩踰閑與近世夤緣奔走之政客無異者。

唯歷代以來之記載,其痛罵教會者,每有吹毛求疵之習,而抹殺教會之功,此不可不知者也。研究宗教制度,尤其如此,蓋既屬宗教本不應有流弊也。吾人對于無數牧師之道德,每不注意,而對于一主教之惡劣,則每為之驚心。然吾人試平心靜氣披覽十二、十三兩世紀之記載,則主教、牧師、修道士中,亦正有惡劣不堪者,而教會中之弊竇,亦正不一而足焉。

Gregory第七以為教士中而有惡人,實因君主及諸侯強任其嬖佞之臣為教士之故。然吾人須知教會之所以墮落,實源于教會財力與權力之雄厚。權力既巨,除非圣人,難免不濫用;財力既巨,亦除非圣人,難免不為私欲所誘。教會中之官職,與政府中之位置同,便于中飽。吾人試讀十二、十三兩世紀之記載,則知當時所謂教士者,實與今日之政客無以異。

2.教士之腐敗

吾人而欲明白異端之所由起,不能略述當時教會之腐敗情形。異端之興起,始于十二世紀,卒釀成十六世紀新教革命之舉。至于托缽僧(Friar)之興起,亦可謂淵源于教士之腐敗。并可征當日教會改革之必要。

第一,當時教會中有賣官鬻爵之弊,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故Innocent第三有不可救藥之言,此層前已述及之。凡得有力戚友之援引者,則雖無知之少年,亦有被選為主教及住持者。封建諸侯每視主教教區及寺院為其幼子維持生活之機關,至于長子則本有諸侯之封土可傳也。主教與住持之生活,實與世俗之諸侯無異。如教士而好武也,則盡可招募軍隊以凌辱四鄰,與當時好勇斗狠之諸侯,絕無區別。

除賣官鬻爵及生活腐敗以外,教會中尚有種種不德之處足以使教會之名譽,日形墮落。當十二、十三兩世紀時,為教皇者類多善人而具有政治才力者,一心以提高教會之聲譽為事。然教皇法院之法官,則享有腐敗之盛名。當時人均以為教皇法院視賄賂之多寡為斷定曲直之標準。故富人無不勝之訴,而貧民則每有敗訴之虞。主教法院之壓抑教徒,亦復如此,蓋主教之收入,罰金居其大部分也。故每有一人同時被法院數處所傳者,勢難遍到,則法院必因其不能到庭而處以罰金之罪。

至于牧師之不德,亦正不亞于主教。據宗教大會之議決案觀之,則知牧師每有將其住室改為商鋪以售酒者。而且為教徒行各種應行儀節時——如浸禮、懺悔禮、婚禮、葬禮等——每征收用費以增加其收入。

十二世紀之修道士,除少數人外亦皆不能補世俗教士之缺點。不但不能以身作則,教訓人民;其道德之墮落與聲名之狼藉,正與主教及牧師無異。唯當十二世紀時已有新設之修道士團體以實行改革為目的。

教士之自私及其墮落,當時之記載多道及之——如教皇之信札,圣人如St.Bernard輩之勸告,宗教大會之議決案,及詩人之吟詠等。對于教士之不公正、貪婪及不顧職務諸惡行,無不一致痛罵之。St.Bernard曾言曰:“在教士之中,爾能告余有誰能不以勒索教徒之金錢而以減除若輩之罪惡為務者乎?”

3.異端之興起

教士之腐敗,教會中人既公然自認,則俗人之注意及批評,勢所難免。然教士中之優良者雖有改革之主張,始終無反對基督教義及儀節之心。而在俗人之中,則頗有宣言教會為魔鬼之“猶太人會堂”者。以為無論何人,不應依賴教會之援救;所有儀節較無用尤惡;所謂圣餐禮、圣水、遺物等,無非惡劣教士欺人斂錢之方法,斷不能使吾人上升天國,此種論調之附和者,當然不一其人。蓋當時已有懷疑惡劣教士所執行之儀節不足以援助有罪過之人,而教徒之痛恨教稅過重者,亦正大有人在也。

當時教會中人對于懷疑教會之主張及叛離教會者,均以異端視之,罪在不赦。正宗教士以為反對基督所創之羅馬教會者,即與反對上帝無異,罪莫大焉。而且懷疑教會,不僅一種罪過而已,實一種對于當時社會中最有力之制度之反抗。蓋當時教士雖有不德之人,而西部歐洲一般人民之對于教會,則始終尊敬也。十二、十三兩世紀中之異端,及教會摧殘異端之事跡,實中古史上一段奇離而且慘酷之記載。

異端凡有二派。其一,不過誓絕于羅馬教會之一部分習慣及其教義,同時仍為基督教徒,竭力模仿耶穌及其門徒之簡樸生活。其二,則主張基督教為假者偽者。若輩以為宇宙間有二大原理:曰善曰惡,二者永久爭雄。又以為《舊約全書》中之耶和華(Jehovah)實為惡力,故基督教會所崇奉者,實惡力也。

第二派之異端,其來甚古,即昔日之St.Augustine當年幼時亦曾為其所惑。至十一世紀時,此派復盛于意大利,附和者頗眾。至十二世紀時,乃盛行于法國之南部。此派人自稱曰Cathari,即純潔之意,而歷史家則多以Albigense派名之,此名因南部法國Albi城得名,此城之異端,為數甚多故也。

至于屬第一派者,則以Waldensian一派為最著。此派之創始者為Lyons城之Peter Waldo其人。其同志多棄其財產,從事于門徒貧苦之生活。四出宣傳《福音》及《圣經》,每以各地方言譯之,信者甚眾。至十二世紀末年此派中人已散布于西部歐洲一帶。

教會對于模仿耶穌及其門徒之簡樸生活者,本不反對。然此類俗人自以為有傳道及代人懺悔之權利,而且以為在臥室中或馬廄中所行之禱告,其效力與在教堂中行者無異。此種主張,顯然與教會為唯一救濟人類機關之信仰,互相抵觸,教會之勢力不且大受其影響?

至十二世紀末年,世俗君主漸有注意異端者。一一六六年,英國王Henry第二下令在英國無論何人不得隱匿異端,凡容留異端之居室,以火焚之。一一九四年Aragon王下令凡聽Waldensian派之說法者,或予以食物者,均以叛逆論,籍沒其財產。此種命令實開十三世紀諸國君主虐待異端之端。蓋教會與政府,均以異端為有害于其安寧,當視為窮兇極惡,以火焚之。

吾人處信教自由時代,對于十二、十三兩世紀以迄于十八世紀時人何以獨懼異端實難索解。其時一般人以為教會之為物,不但為救濟人類之機關,而且為維持秩序及文明之利器。當時批評教士之腐敗者,本甚普通,然此非異端也。無論何人固可信教皇或主教為惡人,然不定即懷疑教會之存在及教義之真確,異端教徒實中古時代之無政府黨。若輩不但痛罵教會之腐敗,并謂教會較無用尤惡。使人民叛離教會,不再服從其法律及命令。故教會與政府均以異端為社會及秩序之敵。加以異端之傳播,迅速異常,故當時君主無不盡力以驅除之。

4.撲滅異端之方法

摧殘異端之方法,不一而足。第一,教士性質之改良及教會流弊之改革,定可以減除不滿教會之心。一二一五年Innocent第三曾有召集宗教大會于羅馬城以謀改革教會之舉,然終歸失敗。嗣后教會內容益形腐敗。

其二,則組織十字軍以殲滅之。此種政策,僅可行于異端較多之地。其在法國之南部,Albigense派及Waldensian派二派人甚多,在Toulouse地方尤夥。當十三世紀之初,此地異端竟有公然藐視教會之舉,甚至上流社會中人亦有贊成異端之主張者。一二〇八年教皇Innocent第三曾有興軍入征法國南部之主張。Simon de Montfort自北部法國入征其地,殺盡異端。法國最開明地方之文化因之被阻,而此地之元氣亦復為之大傷。

第三種最永久之方法,莫過于教皇所建設之法院,專以審判異端為目的。此種法院曰神圣之異端裁判所(Holy Inquisition)。此種機關創始于遠征Albigense派之后。二百年后,此種法院在西班牙方面尤為盛行。其審判之不公及其刑罰之殘忍——如長期監禁,及刑訊以逼罪人之自供等——使異端裁判所之名,遺臭于后世云。唯吾人須知異端裁判所中之法官,類皆公平正直之輩。審判方法較當時世俗法院之方法并不較虐也。

凡犯信奉異端之嫌疑者,雖矢口不認,亦無益焉。蓋以為罪人,必不自承其有罪也。故一人之信仰,端賴其外表之行動以斷定之。因之與異端交談者,失敬教會之禮節者,或被鄰人誣控者,每為異端裁判所中人所逮,此實異端裁判所最可怖之方面。每輕信他人之告發,入人于罪,處以殘酷之刑。

凡異端自承其罪并誓絕于異端者,則赦其罪而允其重為基督教徒;其有罪者則處以終身監禁之刑,俾自省其罪過。如不自悔,則“交諸俗人之手”。蓋因教會法律禁止流血,故交諸世俗政府以火焚而殺之,不必再經審判矣。

5.St.Francis

茲再述較和平而且較有力之反對異端方法,此種方法,實始于Assisi之St.Francis。彼之主張及其生活之模范,極能維持當時人民忠順于教會之心,其力量之大,遠駕異端裁判所之上。

吾人前曾述及如何Waldensian派中人思以簡樸之生活及《福音》之傳布以改良世界。嗣因教會中人之反對,故此輩人之傳道事業,未能公然進行。然當時人之有天良者,均以為世界之墮落,實緣于教士之懶惰及無行。St.Francis及St.Dominic思另創一種新教士曰“托缽僧”者,以應付當日之需要。為僧者應行主教及牧師應行之事,如犧牲一己之神圣生活,保護正宗信仰以反抗異端,提倡人民之精神生活等。托缽僧制度之建設,實中古事實之最有興味者。

歷史上最可愛之人物,莫過于St.Francis。彼約在一一八二年生于中部意大利之Assisi地方。其父業商而多資,故St.Francis年少時頗浪費以行樂。彼嘗讀當時法國之傳奇,極慕勇敢騎士之為人。所交之友雖多粗野之輩,而彼獨溫文而任俠。他日彼雖自愿為乞丐,仍不失其詩人與俠士之風格。

St.Francis鑒于一己之快樂及窮人之困苦,早生悲憫之心。當彼年約二十時忽染大病,快樂生活因之中輟,并得自省之機會。乃忽惡昔日之快樂,漸與苦人為伍,尤憫有癩病者。Francis本世家子,對于貧困之人,本所厭惡,然彼強以吻接若輩之手,洗其瘡口,以朋友視之。因之彼竟戰勝一己,嘗謂昔日吾視為苦者,至是每變為甘也。其父頗不喜乞丐之流,故父子間之感情日趨疏遠。最后其父竟以不與遺產恫嚇之。Francis遂愿放棄其承受遺產之權利。去其華服以交其父,披園工之破衣,出家為僧,專心修理Assisi附近之教堂。

一二〇九年二月某日,Francis躬與圣餐之禮,牧師偶向渠而讀《圣經》曰:“爾去講道謂天國已近……在爾袋中不得有金、銀或銅,旅行之時,毋攜行囊,無二衣,無鞋,亦無杖;因工作者必有食物也。”Francis聞之,恍然有所悟,意謂此乃顯然耶穌予以指導也。彼遂棄其杖、行囊及鞋,決意實行門徒之生活。

彼乃開始講道,不久富商某盡售其所有以濟窮人而追隨Francis之后。日后同志日增,自稱為“上帝之詩人”(God's troubadours)飄然一身,盡脫家室之累,赤足空手,往來于意大利之中部以講演《福音》。有愿諦聽者,有嘲笑者,或有問:“爾輩何自來乎?屬于何種團體乎?”若輩每答之曰:“吾輩乃悔罪者,Assisi城人。”

至一二一〇年Francis有同志十余人,求教皇承認其傳道之方法。教皇Innocent第三猶豫不決。彼不信無論何人可以絕對清貧而可謀生活者;而且此種衣服破爛之乞丐,與安富尊榮之教士既不相同,難免有反對教會之舉動。然假使不承認此種托缽僧,則將有反對耶穌指導其門徒之嫌。最后彼決意口允之,許其繼續其使命,得剃發如僧,歸羅馬教會管轄。

6.Francis派之托缽僧

七年之后,同志大增,傳道事業因之大盛。德國、匈牙利、法國、西班牙甚至敘利亞,均有若輩之蹤跡。不久英國編年史家亦述及此種赤足僧之入英國,穿破衣,腰圍繩索,不念明日,以為若輩所需者上帝深知之。

此種僧侶長途跋涉,每受他人之虐待,故請教皇致函于各地教徒,加以優待。此為托缽僧享有各種特權之權輿。然St.Francis極不愿見其同志之變為巨而有力之團體。彼預知若輩必將不再以清貧自守,必變為野心家,或且擁有巨資。彼嘗謂:“吾,小弟Francis,極愿仿耶穌之生活及貧困,堅持到底;吾請爾并勸爾始終堅持最神圣之貧困生活,斷不可聽他人之勸告及主張而放棄此種生活。”

Francis不得已再編訂新規以代舊日所用之《福音》,為指導僧侶之用。嗣經多次之修正以迎合教皇及教皇內閣閣員之意旨,Francis清規遂于一二二八年由教皇Honorine第三批準實行。照其規定:“凡同志不得有財產,不得有居室,不得有馬,不得有其他物件;若輩應以世界上之信徒及生人自居,清貧謙和以侍奉上帝,以求他人之布施。若輩亦不必引以為恥,因救主曾為吾人之故,特為貧苦之人也。”唯為僧者如能工作,及義所當為者,則當實行工作。凡工作者,可得報酬,唯不得收受錢幣耳。如不能赤足而行者,亦可穿鞋。可用麻布或其他破布以補其衣服。須絕對服從其尊長,不得娶妻,亦不得離其團體。

一二二六年St.Francis去世,此派僧侶已不下數千人,頗多清貧自守者。然其新領袖及一部分之同志,頗以為人民既愿以財產相贈,亦正不妨利用其財力以行善事。以為團體不妨有美麗之教堂及宏大之寺院,而個人仍可不名一錢,清貧自守。故不久若輩即建筑一宏麗之教堂于Assisi為安葬St.Francis遺體之地,并設錢柜一座以受他人之布施。

7.Dominic派之托缽僧

St.Dominic為另一派托缽僧之創始者,約生于一一七〇年。彼本教士,曾在西班牙某大學中習神學十年。于一二〇八年當遠征Albigense派異端之際,彼偕其主教入法國之南部,目睹異端之盛行,頗為驚駭。當彼在Toulouse時,其居停主人適為信Albigense派之異端,St.Dominic盡一夕之力以感化之。自此彼遂一意于異端之撲滅。就吾人所知者,彼實具有決心與自信心者,維持基督教極具熱忱,而同時又和氣盎然令人生愛慕之念。

至一二一四年,西部歐洲一帶之同志,多聞風興起以與Dominic合,求教皇Innocent第三承認其團體。教皇猶豫未決,相傳彼忽夢見羅馬教堂搖動將傾,幸Dominic以肩承之,得以不倒。教皇遂念及Dominic輩將來或能援助教皇,乃批準其團體。Dominic急遣其同志十六人四出傳道。至一二二一年此派僧侶組織完成,西部歐洲一帶已有寺院六十處。“赤足游行于歐洲各處,無間寒暑,不受金錢,只求粗食,忍受饑寒,不念明日,始終專心于救濟人民之靈魂,使若輩脫去日常生活之累,救其疾病,以一線天光照若輩黑暗靈魂之上”——此當時人民所以愛敬Francis及Dominic兩派之托缽僧也。

8.托缽僧之事業

凡托缽僧與Benedict派之修道士不同,不但受寺院住持之管束,而且受全團“將軍”之監督。凡為僧者與兵士同,隨時可以調遣。若輩亦以基督之兵士自命。若輩與修道士不同,每不從事于精神之修養,專與各級人民互相往還。必須勇敢受苦為救己救人之事。

世稱Dominic派之僧為“布道僧”(Preaching Friars)故多研究神學為答辯異端之備。教皇每令若輩執事于異端裁判所中。若輩并早伸其勢力于大學之內,十三世紀時之二大神學家Albertus Magnus及Thomas Aquinas,即系此派中人。至于Francis派中人每懷疑學問,且每較Dominic派中人為能以清貧自守。然就大體而論,兩派僧侶,類皆收受他人所布施之財產,并以學者貢獻于當時之大學。

教皇不久即知此種新團體之重要。故陸續予若輩以特權,使之不受主教之約束,最后并宣言若輩僅受本派規則之限制。特權中之尤為重要者,則凡為牧師者教皇并予以隨地可行圣餐禮之權,并得執行普通牧師之職務。僧侶多散居各地以代各區之牧師。當時俗人每以僧侶較教士為純潔而神圣,以為若輩所行之儀節,亦必較教士所行者為有力。故當時幾乎無城無灰衣僧(Francis派)或黑衣僧(Dominic派)之寺院,凡君主至少幾皆有僧侶一人為其行懺悔禮之人。

僧侶之勢力既巨,世俗教士頗猜忌之。若輩屢請教皇廢止其團體,或至少阻止若輩不得奪牧師之權利。然教皇多置之不顧,曾向內閣閣員、主教及下級教士之代表,宣言若輩之所以痛恨僧侶,實因若輩生活之浮夸及欲心之濃厚;至于僧侶,則每能利用其財產以供奉上帝,不浪費于快樂之中云。

托缽僧中頗有能人及學者——學者如Thomas Aquinas,改革家如Savonarola,美術家如Fra Angelico及Fra Bartolommeo,科學家如Roger Bacon。當十三世紀時,救世最力者,莫過于托缽僧。然若輩飄然一身,不受教會之監督,又復擁有財產,道德墮落之事,遂所難免。當Bonaventura于一二五七年為Francis派領袖時,曾謂當時人因僧侶之貪婪、懶惰及不德,頗為不喜,而且行乞頻煩,其可厭較盜賊尤甚云。唯當時人對于僧侶始終視教士為優;而城鄉各地宗教生活之維持與提倡,亦復僧侶之功居多也。

第十七節 鄉民及市民

1.中古時代鄉農之狀況

自經濟學發達以來,研究歷史者漸多注意中古時代農民商人及工人之狀況與習慣。不幸自蠻族南下以后五六百年間之人民生活狀況,已不甚可考。中古時代之編年史家每不記載普通之狀況,如農民生活及耕種方法等。若輩所注意者,偉人與大事而已。唯關于中古時代之封邑及城市,吾人所有資料,頗能窺見當日狀況之一斑,而為研究通史者之重要事實。

當十二世紀以前,西部歐洲一帶幾無所謂城市之生活。羅馬時代之城市,在日耳曼民族未入侵以前,人口日形減少。蠻族入侵以后,城市益為之衰落,大部分且因之消滅。其留存者及新興者,則據當日之記載,在中古初年,實不甚重要。故吾人可以斷定自Theodoric時代至Frederick Barbarossa時代,英國、德國及法國北部中部之人民,類多散處四鄉居在封建諸侯、住持及主教領土之內。

中古時代之封土曰Village或曰Manor,與羅馬時代之Villas正同。封土之一部分,由地主保留而自用之;其余則畫成長方形分諸農夫,為農夫者類皆佃奴,所耕之地,雖非己產,然佃奴而為地主做工并納租稅者,則每得永種其地,無再被奪之虞。佃奴終身附屬于所耕之地,隨其地以易主人。為佃奴者有代種地主之地及代其收獲之義務。不得地主之允許者,不能婚娶。其妻子于必要時有扶助地主之義。如紡織、縫紉、烘面包及釀酒諸事,類皆由佃奴之女為之,故村中之日用必需品,每無事外求也。

吾人試讀舊日之記載,即可知當日佃奴之地位如何。例如Peterborough之住持,有封土一區,由佃奴十八人分種之。各人每年每周須代地主做工三日,唯耶穌圣誕、復活節及圣靈降臨節,得各休息一周,各佃奴每年納小麥半斛,雀麥十八束,母雞三翼,公雞一翼于地主,遇耶穌復活節,須各納雞子五枚。凡佃奴售馬得十先令以上者,須予地主四便士。此外尚有佃奴五人,其所耕之地僅得前十八人所得之半,故應納諸物,亦只半數而已。

有時在封土中之自由民每居少數。封土與牧師教區之界限,每相符合。故必有牧師一人有領土數畝,其地位當然在其地人民之上。此外有設磨坊者,年納租稅于地主,以代人磨麥為務,故其景況亦較其鄰舍為佳,鐵匠亦然。

當時封土最顯著特點之一,即離世界而獨立是也。封土之中,應有盡有,可與外界不相往來而不虞生活之無資。農民每以工作及農產代其租稅,故無使用錢幣之必要。農民間有無相通,故無交易。

鄉間佃奴大都無改良一己狀況及生活之機會,故世世生生,依然故我。農民生活,不但興味索然,而且異常困苦,食品粗劣,種類簡單,蓋當時農民每不愿從事于園蔬之種植也。居室類僅有房一間,只有小窗一,無煙突,故光線不足,空氣惡濁。

封土內之居民因互相扶助之故,故具有相愛互助之精神。蓋若輩不但與外界隔絕,而且當工作于田畝之時,互通聲氣,所赴之禮拜堂同在一處,所服從者同是一人。封土之中有所謂“法院”,為佃奴者必均赴焉。凡排難解紛、罰金、重畫經界等事,均在法院中舉行之。

為佃奴者類皆不善于種地及工作之人,耕種土地,純用舊法,收獲不豐,故佃奴制度之存在,純賴地廣而人稀。然當十二、十三兩世紀時,西部歐洲一帶人口頗有增加,食糧因之不足,佃奴制度,自然衰歇。

至十二、十三兩世紀時,工商各業,漸漸中興,錢幣之為用亦廣,均足以破壞封土之制度。昔日以貨易貨之習慣至是漸不通行。他日地主與佃奴均漸不滿于舊日之習慣,為佃奴者每售其農產于鄰近之市場以得錢幣。不久遂以金錢納諸地主以代工作,俾得專心從事于一己之事業。至于地主,則亦樂受其佃戶之金錢以代徭役。蓋既有錢幣,可用之以雇工人而購奢侈之品也。為地主者漸放棄其監督佃奴之權,佃奴乃漸與自由民無甚區別。有時佃奴并可遁走城中以復其自由之身。如過一年一日后,不再被地主追回者,即為自由民。

西部歐洲佃奴制度之消滅,實始于十二世紀。當一七八九年法國革命時,法國雖尚有少數之佃奴,然釋放之舉,實始于十三世紀之末造。英國較遲,德國尤慢。Luther改革宗教時代,德國佃奴尚有叛亂之舉,直至十九世紀初葉,普魯士方有釋放佃奴之舉也。

2.中古時代城市中之狀況

西部歐洲一帶城市生活之復現,為吾人研究歷史者最有興趣之問題。古代希臘、羅馬之文明,均以城市為中心,今世生活、文化,及商業亦以城市為焦點。假使城市不興,則鄉間生活,亦必大受其影響,吾人之狀況,必且一返昔日Charlemagne時代之舊。

據紀元后一〇〇〇年時之記載,則知中古城市大部分起源于諸侯之封土中或寺院與城堡之鄰近一帶地。法文稱城曰Ville即從封建時代封土之名而來。至于城之所以有墻,殆所以資保護鄰近鄉民之避難于城中者。觀于中古城市之建設方法,尤可信此言之不謬。城中人民較羅馬城中為擁擠,居室亦然;除市場外,極少空曠之地,無戲院,無浴場,街道狹窄,兩旁房屋之上層多突出街中,幾乎相觸。城墻高而且厚,故不若近世城市發展之易而且速。

當十一、十二世紀時,除意大利諸城之外,其他城市,規模狹小,而且與外界之交通甚少。城中所產,足以自給,所需者農產而已。假使城市之權,操諸其地封建諸侯或寺院之手,則城市發展之希望絕微。市民雖居于城中從事工業,然其地位與狀況,與佃奴無甚區別。若輩仍須納稅于地主,抑若尚為封土中之佃奴者然。欲謀城市生活之自由發達,非市民自由,另建自治政府不可。

商業發達之后,市民之希望自由,遂具熱忱。蓋自東南諸地新美商品輸入西北部歐洲以后,城市中之制造業,漸受激動,以備交換遠地物產之用。然一旦市民從事于工業及與外界通商,即曉然于一己地位有類佃奴,租稅既繁,限制又密,欲謀進步,幾不可能。故當十二世紀時,市民之叛其地主者不一而足,類皆要地主給予憲章以規定地主與市民之權利。

其在法國,城中市民多組織城市自治團體(Commune)以獲得獨立為目的。當時地主視此種團體為一群佃奴合力以反抗主人之舉動。為地主者每以武力平定之。然亦有深知市民如脫去苛稅而自治者,則城市狀況,必有日臻隆盛之象。至于英國城市之特權則多用金錢向地主購得之。

城市之憲章,無異地主與自治團體或商人同業公所之契約。一面為城市發生之證明,一面為市民權利之保障。憲章中由地主或君主允許承認同業公所之存在,限制地主傳市民赴其法院及罰金之權利,并列舉地主可以征收各稅之種類。舊日之租稅及徭役,則廢止之,或以金錢代之。

英國王Henry第二曾允Wallingford城之居民以權利如下:“無論何處,若輩以商人資格往來于吾之領土中如英格蘭,Normandy,Aquitaine及Anjou,由水道,由海濱,由森林,由陸道,若輩均無須納通過稅及關稅等;如有留難者,則處以罰金十磅之刑。”彼又允Southampton城以權利如下:“在Hampton城之吾民,均得組織同業公所及享各種自由及習慣,無論在水或在陸,其善、和、公、自由、平靜、可敬,均與吾祖父Henry時代若輩所享有者同;無論何人不得傷害之或侮辱之。”

據憲章中所表示者,則知當日之習慣,甚自簡陋。一一六八年法國St.Omer城憲章中有條文如下:凡犯殺人之罪者,不得藏匿于城中。如畏罪遠揚者,則毀其居室,籍沒其財產;罪人而欲返居城中者,須與死者家屬講和,并須納金十磅,以其半予地主之代表,其一半則繳諸城中自治政府為建筑城市炮臺之用。凡在城中毆人者則罰銅幣(Sou)一百枚;凡拔他人之發者罰銅幣四十枚。

自由城市中每有鐘樓,晝夜均有瞭望者一人,遇有危險之事,則鳴鐘以示警。城中并有會議廳一,為開會之地,又有監獄一。至十四世紀時,各城多建市政廳,其宏麗幾可與大禮拜堂相埒,至今尚有存者。

中古時代城市中人每以工而兼商;往往在商鋪制造商品,即陳列于鋪中而售之。城中除原來自治團體外,并有各種同業公所(Craft Guild)。同業公所之規章,當推一〇六一年巴黎城中燭匠所定者為最古。行業之種類及多寡,各城不同,然其目的則一——即禁止未入某種同業公所之人,不得從事于某種職業是也。

凡少年欲習一業者,必須經數年之學習。住于店主家中,唯無工資。既出師,乃得為工匠,得領工資。凡較簡之職業,習三年即可竣事,至于金匠則動需十年之久。店主收受學徒之數每有極嚴之限制,以防工匠人數之太多。各業學習之方法均有一定之規則,每天工作之時間亦然。同業公所之制度每足以阻止工商業之進步,然到處均能維持其一致之功能。假使當日無此種機關,則為工人者將永無獲得自由及獨立之日矣。

3.中古時代之商業

中古城市之發達及其隆盛,實源于西部歐洲一帶商業之興起。當昔日蠻族南下時,道路不修,秩序大亂,商業遂隨之衰落。中古時代,絕無念及修復羅馬時代之道路者。昔日羅馬帝國時代之道路,東自波斯,西至英國,無不四通八達,至是國土分裂,交通遂塞。北部歐洲一帶之人民,無復有奢侈品之需要,商業遂衰。其時錢幣甚少,人民亦無奢侈之習慣,蓋當時貴族,類皆蟄居于粗陋城堡之中者也。

然在意大利方面,商業并不中絕。Venice,Genoa,Amalfi及其他諸城,當十字軍興以前,已發展其商業于地中海一帶之地。其商民當十字軍東征時,曾供給軍需于十字軍之兵士以攻破Jerusalem城。意大利商民每因具有宗教熱忱之故,運載基督教徒東征圣地,再載東方之出產品以歸。諸城商民多設商場于東方,與東方之駝商直接貿易。法國南部諸城及Barcelona亦與北部非洲之回教徒往來貿易。

南部歐洲之商業,既有進步,北部歐洲一帶,亦漸如昏迷之初醒。因有新商業,遂產出工業上之革命。假使封土之制度猶存,人民之需要甚少,則外界往來,通商交易之事,斷難發生。一旦遠地商民以奢侈之品,陳諸市場,投時人之所好,則人民必多產物品,逾其所需,以其所余,易其不足,此理甚明。商民在工匠漸盡其力以產生自己所需者及他人所無者,除自給外,并以有易無。

據十二世紀時傳奇之所載,可知當日西部歐洲人民極喜東方之奢侈品——紡織品也,地氈也,寶石也,香品也,藥物也,中國之絲及茶也,印度之香料也,埃及之棉花也等。Venice自東方傳入絲織之業,及制造玻璃之業。西部歐洲人漸知制造絲絨之方法及棉麻之紡織品。東方之顏料,輸入西部歐洲,巴黎城不久亦有仿造掛壁毛氈之舉。Flanders諸城多以毛織品,意大利諸城則多以酒類,輸入東方為交易之用。然西方錢幣之流入東方者,源源不絕,蓋其時西部歐洲一帶所產之物品,尚不足以抵其輸入之數也。

北部歐洲之商民,大都與Venice交易最繁,攜其商品越Brenner嶺沿萊茵河而下,或由海運至Flanders而分配之。至十三世紀時,漸有商業之中心,至今猶有存者。Hamburg,Lubeck與Bremen諸城多從事于Baltic海及英國之商業。德國南部之Augsburg及Nuremberg因位置介于北部歐洲及意大利之間,故為重鎮。Bruges及Ghent兩城之工業亦盛。至于英國之商業,在當時尚不如地中海一帶之盛也。

4.中古時代商業之障礙一

中古時代商業上之障礙甚多,茲再略述其大概。第一中古時代,錢幣甚少,而錢幣實為交易之媒。西部歐洲之金銀礦甚少,故君主與諸侯每不能多鑄錢幣以資民用。而且當時之錢幣,粗陋不整,故商民每剪所用之錢幣以為利,此種“剪截”(Clipping)行為,為法律所禁,而人民仍違法以行之達數百年之久。當時絕無商業上之自由,無批發之商人。凡積貨以求善價者曰壟斷之人(Forestaller)。當時人均信凡物必有“公平”之價格,所謂公平之價格,即其數足以抵其原料之成本及所需之工資是也。凡售貨超過公平之價格者,視為暴亂之行,不問需要之急切與否也。凡制造家均須自設商鋪以便零售其貨物。凡居于城市附近者,得售其貨物于城中之市場,唯以直接售諸消費者為限。凡貨物不得銷售于一人,蓋恐為一人所有,將有居奇之虞也。

除反對躉買外,時人并有反對利息之成見。以為錢泉之為物,死而無生,無論何人不能因貸錢而得利。且因利息乃系富人乘他人窘迫時勒索而得者,實系惡劣之物。貸錢取利者,為當時教會法所嚴禁。宗教大會曾議決凡貸錢取利不自悔過者,不得以教會之葬禮葬之,其遺囑亦屬無效。故中古貸錢取利者,唯猶太人優為之,蓋若輩本非基督教徒也。

猶太人最有功于歐洲經濟之發達。然歐洲基督教徒以若輩為殺死耶穌之人,故虐待若輩極烈。然西部歐洲人虐殺猶太人之舉,至十三世紀以后,方漸普通,蓋至是凡猶太人均須戴一種特異之便冠或徽章以別于常人,凌辱之事,遂因之數見不鮮也。他日諸城中有指定一區專備猶太人居住者,謂之猶太區(Jewry)。猶太人既不得加入各種同業公所中,故遂專行貸錢取利之業。蓋凡基督教徒均不得從事于此種職業也。時人之所以痛恨猶太人,貸錢一業,亦為其一大原因。當時君主每許猶太人貸錢以取高利;Philip Augustus曾允若輩得取利息百分之四十六,不過國庫空虛時,君主有向猶太人索款之權耳。其在英國,則利息之率為每周每磅一便士。

當十三世紀時,意大利人始創銀行之業,匯票之應用大增。銀行貸款,多不取利,唯屆期不還者,則向假款者索損害賠償。資本家亦每愿投資以從事于興業,只求盈余不求利息。因此昔日反對利息之成見,漸形減少。而商業公司亦漸成立于意大利一帶云。

5.中古時代商業之障礙二

此外尚有足以為中古時代商業之障礙者,當推商民沿途所納之無數通過稅。不但行道有稅,過橋有稅,過渡有稅。即沿河一帶,亦復城堡林立,商船經過,非稅不行。所征之數,雖不甚巨,然沿途留難,商民所受之損失及騷擾,定必不堪。例如介于海濱及巴黎間,有某寺焉,凡漁民運鮮魚入市中者必泊其船于寺旁,任寺中之修道士選擇價值三便士之魚以去,其余鮮魚任其凌亂不顧也。又如運酒之船溯Seine河以入巴黎者,Poissy地方諸侯之代表得以錐穿三桶之酒以嘗之,擇其味美者以去。貨物既抵市場之上,又須納各種租稅,如假用地主之秤及尺,均須納費也。此外當時流通之錢幣,種類復雜,交易上之不便可想而知。

至于海上商民,亦有其特異之困難,不僅限于狂風巨浪,暗礁沙洲而已。北海一帶,海盜出沒其間。若輩有時頗有組織,每由高級貴族統率之,不以盜劫之事為恥。此外又有所謂擱淺律(Strand laws),凡貨船被難或擱淺者,即變為該地主人之物。燈塔及礁標甚少,故航海甚險。加以沿海海盜每假設航標,誤引商船,以便實行其劫掠之舉。

其時從事商業之城市,多組織同盟以自衛。同盟中之最著者,允推德國諸城所組織之Hansa同盟。Lubeck城始終為同盟之領袖。然七十處同盟城市中如Cologne,Brunswick,Dantzig等城,均甚重要。同盟出資購地于倫敦(倫敦橋附近之Steelyard)Wisby,Bergen及露西亞內地之Novgorod等處。Baltic海及北海一帶之商業,均為該同盟所獨占。

同盟諸城曾與海盜戰,海盜之勢為之稍殺。海上商船,每結隊而行,另以戰船一艘護之。該同盟曾因丹麥國王有干涉之舉,與之宣戰。又曾與英國宣戰而屈服之。美洲未發見以前二百年間,西部歐洲之商業,大都握諸該同盟之手;然在東西印度航路未開以前,該同盟已現衰零之象矣。

吾人須知十三、十四及十五世紀之商業,乃諸城間之商業,而非諸國間之商業。為商民者亦非獨立而自由者,乃系同業公所中之會員;故每受城市或城市所訂條約之保護。凡某城商民負債不還者,債主得逮與負債者同城之人。其時各城之人,雖同在一國之中,亦視同異族。日久之后,城市方漸與國家混合。

商民既擁有巨資,在社會中之地位漸形重要。所受教育,不亞教士,尊榮安富,不讓貴族。若輩漸注意于讀書。十四世紀初年,出版之書籍,頗有專備商民誦習之用者。各國君主亦召集城市之代表,商議國政及要求其輸款以裕國庫。中流市民階級之發生,遂為十三世紀中最大變化之一。

第十八節 中古時代之文化

1.近世各國語言文字之起源

中古時代之興味,并不僅限于君主及皇帝之政才及其成敗,教皇及主教之政策,及封建制度之興衰等而已。凡此種種,雖甚重要,然假使吾人不研究當日之智識生活及美術,當時人所著之書,所設之大學,及所造之禮拜堂,則吾人對于中古時代之觀念,必不完備。

中古時代之語言文字,與今日不同,普通多用拉丁文。當十三世紀時代,及以后時代,凡研究學問之書籍,皆用拉丁文;大學教員之講授,朋友信札之往來,及國家之公文書,莫不用拉丁文。當時各種民族,多行各地之方言,唯拉丁文可以通行無阻,故學者多習之。教皇之能與西部歐洲教士時相往來,學生托缽僧及商民之往來無阻,殆皆緣于拉丁文之應用。歐洲近世各國語言文字之興起,實中古時代之一大革命也。

吾人欲知當日拉丁文與各地方言何以通行于西部歐洲一帶,不能不先知歐洲近世語言之由來。近世語言可分為二系:即日耳曼系與羅馬系是也。

中古日耳曼民族之居于羅馬帝國國境之外者,或并不深入羅馬帝國國境之內者,每沿用其祖先之方言而不改。近世之德國文、英國文、荷蘭文、瑞典文、挪威文、丹麥文及冰島文,皆自日耳曼民族方言而來者也。

第二系之語言文字,發達于羅馬帝國國境中,凡近世之法國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及葡萄牙文皆屬之。近世研究文字學者,已證明此派之語言文字均源于拉丁語。拉丁語本與復雜富麗之拉丁文不同。拉丁語之文法較拉丁文為簡單,而且各地不同——如Gaul人之音,與意大利人異。而且語言中所用之字,與書籍中所用之字,每不一致。例如拉丁語中之“馬”為Caballus而拉丁文中之“馬”則為equus。西班牙、意大利及法國文字中之“馬”字(Caballo,Cavallo,Cheval)均從Caballus一字而來。

日久之后,語言與文字,愈趨愈遠。拉丁文變化復雜,文法謹嚴,故研究不易。羅馬各省之人民及入侵之蠻族,多不注意于文法。然自蠻族入侵以后數百年,方有將語言變為文字者。假使當時不學之人而能了解拉丁文,則當時語言本無變為文字之必要。然當Charlemagne時代,語言與文字已甚為不同,故Charlemagne下令嗣后凡講道者均須用各地之方言,可見當時已無人能識拉丁文者。Strasburg《誓言》,殆為近世法國文最古之例。

2.德文、英文之起源

至于日耳曼語,則羅馬帝國未瓦解以前,至少已有成文者一種,當Goth種人尚居于Danube河以北,Adrianople戰役以前,曾有羅馬東部之主教名Ulfilas者三八一年卒傳基督教于蠻族之中。為實行其事業起見,彼曾以希臘字母代表Goth音將《圣經》大部分翻成Goth文。除此以外,則Charlemagne時代以前,再無日耳曼種之文字。不過日耳曼民族中本有不成文之文學,口授相傳者凡數百年。Charlemagne曾下令搜集詠日耳曼蠻族南下時英雄事業之古詩多篇。相傳Louis the Pious因此種詩篇,多帶異教之色彩,故下令毀之。至于著名之日耳曼敘事詩曰Niebelung歌者,至十二世紀末年,方由語言變為文字。

英國文字之最古者曰Anglo-Saxon與今日之英國文字大異。吾人所知者,則Charlemagne以前一百年,英國已有詩人Caedmon其人,與Bede同時。Anglo-Saxon文所著之最古文稿,至今尚存者,為一篇敘事詩曰Beowulf,約著于八世紀之末年。英國王Alfred之注意英國文,吾人曾述及之。Anglo-Saxon文字通行至Normandy人入侵以后;Anglo-Saxon編年史純用Anglo-Saxon古文,即編至一一五四年為止者也。自此以后,漸有變遷,漸與今日之英國文相近。雖Henry第三時代之公文書,尚不易明了,然至其子在位時之詩章,吾人披覽之余,即可成誦也。

英國文學,他日頗能激起歐洲大陸人民之贊美,而在歐洲大陸諸國文學上并生甚大之影響。然在中古時代,西部歐洲方言中以法國文為最重要。法國當十二、十三兩世紀時代,國語文學,層出不窮,影響于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德國文及英國文所著之書籍上者甚大也。

3.法國之傳奇

法國語言自脫離拉丁語后,凡有二種:在法國北部者曰法國語,在南部者曰Provencal。其界線西自大西洋岸之La Rochelle東向渡Rhone河以至Alps山。

一一〇〇年以前法國文著作之留存者,至今甚少。西Frank種人當然早有吟詠其英雄,如Clovis Dagobert及Charles Martel之事業者。然此輩日后均為Charlemagne所掩沒。中古時代之詩人及傳奇家多以Charlemagne為其吟詠之材料。當時人以為彼實享壽一百二十五歲,著有奇功。例如當時人以為彼曾有率十字軍東征之舉。凡此種種,皆系稗史而非事實,著成樂府為Frank民族文字之最古者。此種詩文及冒險小說,合以養成法國民族之愛國精神,視法國為天之驕子。

故法國人類視此種樂府之最佳者為民族史。所謂最佳者即Roland歌,約編于第一次十字軍之前。歌中所述者系Charlemagne自西班牙退歸時,其軍官Roland在Pyrenees山谷中陣亡之事。

至十二世紀后半期,英國王Arthur及其“圓桌騎士”(Knights of the Round Table)諸傳奇出世。西部歐洲一帶,傳誦一時,至今未已。Arthur為何許人,歷史上已不可考,相傳為Saxon種人入侵后之英國王。當時樂府中亦有以Alexander Caesar,及其他古代名人為其中心人物者。著作家每不顧歷史上之事實,且每以中古騎士之性質視Troy及羅馬之英雄,可見中古時代之人,實不知今古相異之理。此種傳奇,大抵皆形容冒險精神及騎士之忠勇與若輩之殘忍及輕生。

除長篇敘事詩及以韻文與散文所著之傳奇外,尚有以韻文所著之短篇小說(Fabliaux),類皆敘述日常生活之近于詼諧者。又有寓言一類之文學,以Reynard the Fox之故事為最著,系諷刺當日習慣之著作,對于牧師及修道士之惡習,攻擊尤力。

4.法國南部詩人與騎士制度

至于南部法國之文學,則有南部法國詩人(Troubadours)所著之詩歌,頗能表示封建諸侯宮中嫻雅之習俗。當日君主對于詩人,不但加以保護,而且加以提倡;甚至希望一己亦得置身于詩人之列。凡唱此種詩歌者,類和以樂器,而琵琶之用尤廣。凡僅能口唱而不能自著者曰“伶人”(Jongleurs)。詩人伶人往來于各宮廷之間,其足跡不僅限于法國而已,并將法國之詩歌及習慣,向北攜入德國,向南攜入意大利。一一〇〇年以前,吾人已有南部法國文所著之詩歌。然自一一〇〇年以后,詩歌之著作,不可勝數,詩人中亦多負盛名于諸國間。征伐Albigense派異端之十字軍興以后,南部法國詩人之群聚于Toulouse伯旁者,多被凌虐。然南部法國詩文之衰落,則并不始于此時也。

歷史家對于法國北部之敘事詩及法國南部之詩歌,頗饒興趣,蓋因此種著作頗足以表示封建時代之生活及志趣故也。此種生活及志趣為何,即騎士制度(Chivalry或Knighthood)是已。騎士制度之性質,吾人僅能就此種詩歌中研究得之。中古時代傳奇中之人物,騎士實為其中堅;而當時法國南部之詩人,又多屬騎士階級中者,故多以騎士之行為為其吟詠之資料。

騎士制度并非一種正式之制度,亦無一定時期之可言。其起源與封建制度同,自然發現于西部歐洲一帶,以應付當日之需要與欲望。Tacitus曾謂其時之日耳曼種人視青年武士初受武器之舉為一生大事。“此為少年成人之標志;此為彼之第一榮名。”騎士制度之觀念,或源于此種感情之留存,亦未可知。凡貴人子弟既熟練馳馬、使刀、放鷹諸術,乃由年長騎士為彼行升為騎士之禮,并有教士參與其間。

所謂騎士,乃一種信基督教之兵士,自成一種階級而具有行動上之高尚目的者。然騎士團中,既無官吏,又無憲法。此種團體乃一種理想上之社會。為君主及公者類皆以得為騎士為榮。人有生而為公與伯者,而不必生而為騎士,欲為騎士非身經上述之禮不可。人可生而為貴族,而不必屬于騎士團,而出身微賤者,則因著有功績之故,每可升為騎士。

凡為騎士者必系基督教徒,而且必須服從教會,并保護之。凡遇孤弱無助者,必哀矜而憐恤之。對于不信基督教者,必始終與之戰,雖敗不降。所有封建義務,必須實行,忠于其主,無謊言,重然諾。凡遇貧苦之人,必救濟之不稍吝。對于主婦,必始終敬愛,盡力保護其身體及榮譽。凡遇不平或壓制之事,須代為排解。總之,騎士制度為純粹基督教中游俠之團體也。

在英國王Arthur及其“圓桌騎士”諸傳奇中,曾有一段文字將理想上之騎士,描摹盡致。當Lancelot死后,其友曾贊之曰:“爾乃持盾騎士中之最嫻雅者,爾乃乘馬人中之最忠于情人者,爾乃世人中之真能愛女人者,爾乃持刀人中之最和藹者,爾乃騎士中之最良善者,爾乃與貴婦同宴人中之最優柔而溫文者,爾乃戰場上騎士中之最嚴酷者。”

德國人對于當日之文學亦有貢獻。十三世紀時之德國詩人世稱之為Minnesinger。若輩與法國南部詩人同類,皆吟詠男女相悅之跡。德國文中之Minne字,其義為“戀愛”故世稱此輩為“愛情詩人”。就中最著名者為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約卒于一二二八年),其詩歌淫靡可誦,而愛國之忱溢于言表。Wolfram von Eschenbach(約卒于一二二五年)著有長歌曰Parsifal,系敘述一騎士因欲訪求“圣杯”——儲基督之血者——曾經多年之跋涉并受種種之苦痛。蓋唯有思想,語言與事業,均甚純潔之人,方可望目睹此杯也。Parsifal因對于某苦人,未曾以同情之言慰藉之,遂受長期之苦痛。最后彼方悟唯有悲天憫人篤信上帝者,方有覓得圣杯之望。

Roland歌及法國北部之詩歌,類皆描寫反對異端及忠順于封建諸侯之騎士。至于Arthur傳奇及南部法國之詩人,則以描摹溫文勇敢之騎士忠于情人為主。十三世紀以后之傳奇,大都與后者之主旨相近。蓋是時十字軍已告終止,已無人再作宗教戰爭之想矣。

5.中古時代之科學

假使所有書籍,均賴手錄以傳,則其數必不能甚多。上述之文學,類由專家朗誦之。當時人均以耳聽而不用口讀。歌人往來于諸地,或談故事,或唱詩歌,聞者必眾。時人之諳拉丁文者,每昧于歷史。當時又無希臘、羅馬名人著作之譯本。若輩之歷史知識,類由當日傳奇中得來,而傳奇中之英雄事業,又類皆先后倒置者。至于當時之歷史,亦往往將法國古代史與其余歐洲諸國史混而為一,不可究詰。著作之士每以Frank王Clovis及Pippin輩之事跡,誤為Charlemagne之功業。用法國文所編之歷史,當首推Villehardouin所著之十字軍人攻陷Constantinople之記載,彼蓋目擊此事之人也。

當時絕無吾人所謂科學上之著作。當時雖有一種以韻文編輯類似百科全書之著作,然荒謬之處,不一而足。當時人均信世間果有異獸,如犀牛、龍、鳳之類,并信真正動物之奇習。試觀下舉之例,即可見十三世紀時所謂動物學者為何。

“有小動物,似蜥蜴,墮入火中,可以滅火。其體甚寒,故著火不燒,此物所在,亦無大害。”此物無異篤信上帝之圣人,“不致為火所傷,即地獄亦不燒其人……此物別有名——其名曰火蛇——往往棲于蘋果樹上,毒其果,如墮入井中,則其水有毒”。

“鷹之溫度極高,其卵中混有極冷之石,故孵化時,其卵不至為熱氣所傷。吾人之出言亦然。當吾人出言太形激烈之時,應加考慮以調和之,以便他日可與受吾言唐突之人言歸于好。”

當時以為動物之習慣,均有玄妙之意義,而為人類之教訓。吾人并須知此種觀念,自古相傳,已非一朝一夕。莫須有之事,往往世代相傳,竟無人起而究詰者。當時有名學者,亦往往深信星占之學及草木寶石之奇質。例如十三世紀時之著名科學家Albertus Magnus亦以為青玉可以愈瘍腫,置鉆石于牡鹿血中,則其質變柔,如以酒與芫荽飼牡鹿,則其血化鉆石之力尤巨。

中古時代之著作家,自羅馬及古初教會神父之著作中,得種種人種及似人動物之觀念。十三世紀時代之辭典中,有下述一段之文字:“半人半羊之神,頗似人,其鼻曲,額前有角,其足似山羊。St.Anthony曾于曠野中見之……此種異獸,種類甚多;有一種名Cynocephali,因其首似獵犬,故其形近獸而不近人;有一種名Cyclop,因僅有一眼,且在額中,故名;亦有無首無鼻而眼在肩上者;有面平無鼻孔,其唇甚長,可以上伸掩其面以避太陽之熱者。其在Scythia地方,則有兩耳甚巨,足以蓋其全身者,名曰Panchos……”

“此外在Ethiopia亦有此種怪物,有一足甚巨,當太陽甚熱時,則臥于地上以其一足掩其全身;而且行走甚速,有同獵犬,故希臘人名之為Cynopodes。亦有足趾在腿后者,足有蹄八,多居于Libya沙漠中。”

自十三世紀以來,歐洲舊學之復盛者有二種:即星占學與煉丹術是也。

星占學之根據,在于深信星宿與吾人之一生及命運極有關系。昔日希臘哲學家——Aristotle主張尤力——以為萬物均不外土、氣、火、水四質所合而成。星占家乃竊其學說,以為各人為四種原質之特別混合物。當吾人出世時,星宿之地位,足以斷定四質混合程度之比例。

吾人若知各人四質之混合為何,即可斷定其一生之成敗,以趨吉而避兇。例如人受金星之影響而生者,應免去激烈之愛情,而習與成衣或裝飾有關之職業。如受火星之影響而生者,應習制造軍器或馬鞋之職業,并可入伍當兵。當日大學之中,多授星占之學,蓋以為習醫者,若檢吉星高照之日以治病,則無往不利也。

所謂煉丹術,乃一種化學,其目的在于變賤金屬,如鉛與銅,為貴金屬,如金與銀。煉成金丹,食之可以不老。煉丹家雖不能達其目的,然無意中發見多種物質之變化,為近世化學之開端。煉丹術由來甚古,十三世紀之歐洲人,傳自回教徒,而回教徒又傳自希臘者。

6.中古時代之美術

吾人不但可在中古文學中,窺見中古人民思想及生活之一斑,即在美術上亦可得其梗概。中古時代之繪畫與今日絕不相同,大都皆書籍中之插畫,謂之畫飾(illumination)。當時書籍,既系手抄,故書中圖畫,亦皆以毛筆繪成,五光十色,美麗奪目,而金色尤為時人所喜。抄書之事,類皆由修道士為之,故當時之繪畫者,亦系修道士。有畫飾之書籍,類以教會中所用之書為多,如《日課圣》、《圣詩篇》、《時刻書》之類。所有圖畫,當然屬于宗教者居多,如圣人圖像及《圣經》中之事跡等。此外并繪天堂地獄之苦樂以提倡時人之道德。至于普通之書籍,間亦有插圖者。有時繪農夫之耕田,屠人之割肉,玻璃匠之制玻璃等;然亦有繪奇形怪狀之人獸及建筑者。

中古時人之愛符號與做事之循規蹈矩,觀于畫飾尤信而有征。各種彩色,各有特別之意義。描摹各種性質及感情,均有一定之態度及不變之陳規,世世相傳,莫能更改,故個人無盡情寫實之機會。同時此種小畫,用筆每甚工整,亦頗有合于實物者。

除上述之圖畫外,中古時人并有以美麗彩色之字母冠諸篇首之習。此種繪畫,每能舒展自如,不落舊套。往往參以栩栩若生之花鳥等。

中古時代之雕刻,遠較繪畫為優美而風行。唯當時之雕刻,不若今日之以表現人形為主,大都系“裝飾之雕刻”(decorative carving)為建筑術之附屬品。

中古美術上最名貴而且最永久之事業,當以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比利時及德國諸地之大禮拜堂及禮拜堂為第一。近世之美術家,雖竭盡畢生之力,亦難與之倫比。當時無論何人均隸屬于教會,而教會同時亦隸屬于個人。故禮拜堂之建筑,人盡關心,不但可以滿足其宗教之熱忱;亦且足以慰藉其地域之爭勝心與美術之渴望。所有美術及工藝,莫不以教堂之建筑及裝飾為依歸,而教堂同時亦無異吾人今日所有之美術館也。

十三世紀初年以前,西部歐洲教堂之建筑,類皆仍羅馬式之舊。此種建筑,取十字形,中通廊路一,兩旁廊路二,較中路狹而低。各廊之間,介以巨大之圓柱,上支圓穹,聯以橋環,橋環之窗,類皆甚小,故室內不甚明亮,望之宏大而簡樸。然此式建筑,在后半期頗有加以雕刻為裝飾者,大都幾何畫諸多。

當十一及十二兩世紀時代,門窗上尖頂之橋環,偶爾用之而已。至十三世紀初年,其用漸廣,未幾遂代昔日之橋環而為新建筑式日Goth式者之特點。此種尖形之建筑其結果甚大。建筑家每能造高下相同而廣狹不一,或高下不一而廣狹相同之橋環。圓形之橋環,其高度僅能及其廣度之半,至于尖頂者則高低廣狹,可以計劃自如。日后有飛壁(flying buttress)之發明。Goth式之建筑,益為促進。因有此種支撐之柱,厚墻所受之重量,為之減少,故得開巨窗,室內遂不若舊日之黑暗矣。

窗戶既大,光線太多,故當時人每以極美麗之彩色玻璃為飾窗之用。中古時代大禮拜堂中之彩色玻璃,以法國所制者為最精美,實中古美術之光榮。此種美術品,大都銷毀,至今留存者,世人多視若奇珍,盡力以保存之,蓋中古時代美術家之絕技也。近世最佳之彩色玻璃所造之窗飾,尚不若以中古之殘缺玻璃所補綴者之光耀美麗。

Goth式之建筑,既甚發達,建筑家之藝日精,其膽亦日壯,所建教堂,美麗無倫,而仍不失其雄壯之氣象。雕刻家每以極美之創作品點綴之。凡嵌線、柱頭、講臺、神壇、歌詩所之屏、教士及歌詩者之座,無不雕有葉、花、鳥獸、怪物、圣跡及日常生活等。在英國Wells大禮拜堂中,有一柱頭,上雕葡萄,中有童子一,作拔足上之刺狀,面帶苦楚之容。又有柱頭上雕農夫一,面現怒容,手持草叉追逐竊葡萄之賊。中古思想并有嗜好奇異之物之特點。如半鷹半獅之動物也,形似蝙蝠之動物也,或藏于屏上草木之間,或橫目于墻柱之上,或蹲踞于屋頂凹槽之中。

Goth式中之特點,在于大門之上,刻有多數之門徒、圣人及君主之石像,在正門上尤多。此種石像之材料,與造屋之材料同,故視之有若建筑物之一部分。此種雕刻與后日之雕刻相較,雖近于板滯無生氣,然與建筑物之全部,極其相稱,其佳者亦極美麗而宏大。

吾人以上所述者,僅限于教堂之建筑,蓋中古時代最重要之美術也。至十四世紀時代,世俗之建筑物,亦漸有以Goth式造之者。就中最重要者,當推各業公所及市政廳。然Goth式之建筑,實最適于教堂。高廊廣廈,橋環高聳,似引人眼以向天。四邊窗戶,五光十色,極足以代表所謂極樂園。凡此種種,皆足以培養中古時代教徒信教之熱忱者也。

至于諸侯城堡之建筑,前已述及之。然此種城堡,與其稱之為居室,不如稱之為要寨,以堅固不易攻破為主。厚墻,窗小,石鋪之地,陰森之廳,與今日居室之安適,實有天淵之別。同時此種建筑,亦足以表示當日習尚之簡樸及起居之艱苦,是又非今日歐洲人所可能者矣。

7.中古時代之大學

西部歐洲一帶,自羅馬皇帝Justinian下令停閉國立學校以后,至德國皇帝Frederick Barbarossa時止,數百年間,除意大利及西班牙兩地以外,絕無如吾人今日所有之大學及專門學校。當日之主教與住持,雖能遵皇帝Charlemagne之命令,建設學校,維持永久;然就吾人之所知者而論,則所有科目之講授,實甚簡陋。

當一一〇〇年時,有熱心求學之少年名Abelard者,離其故鄉Brittany遠游各地,以冀研究論理學及哲學。據彼所言,當日法國各城中,頗有教師,在巴黎尤多。類皆能吸收多數學生來聽論理學、修辭學及神學之演講。不久Abelard竟屢屢辯勝其師。遂自設講席以授徒,聽講者以千計也。

彼著有極有名之教科書一曰《是與否》(Yea and Nay)將教會神父意見之有似矛盾者,包括其中。令學生以一己之理想調和之。蓋Abelard以為求知之唯一方法,莫過于發問之一途也。彼對于師說,盡情研究,故為當時人所不喜,St.Bernard尤與彼為難。然不久學者多有自由討論《圣經》原理之習,并根據Aristotle論理學之規則而成神學上之理論。Peter Lonabard所著《意見》一書之出世,蓋在Abelard死后未久云。

昔日曾有人以為Abelard實始創巴黎大學之人,其實非是;不過神學問題之討論,其端彼實開之,而彼之教授有方,又足以增加學者之人數耳。吾人試閱Abelard一生苦境之記載,頗可窺見當日研究學問興味之一斑,而巴黎大學之起源,亦可略知其梗概也。

當十二世紀末年,巴黎之教師人數甚多,乃有為增進利益起見組織公會之舉。此種公會以當時法團之通稱名之為Universitas,此西部歐洲大學名稱所由來也。各國君主及羅馬教皇,類皆力助大學,每以教士之特權給予教師及學生,蓋數百年來之教育界,多限于教會中人,故時人以教士視當日之教師及學生也。

當巴黎教授組織公會之日,正Bologna大學漸形發展之秋。巴黎大學專講神學,而Bologna大學則偏重羅馬法律與教會法律之研究。當十二世紀初年,在意大利方面,已見羅馬法律中興之端倪,蓋羅馬法律之在意大利,本未盡忘也。約在一一四二年時,有修道士名Gratian者,著有《教會法》(Decretum)一書,其目的在于將宗教大會及羅馬教皇所定法律之抵觸者融會而貫通之,并備常人研究教會法律之用。西部歐洲學子之赴Bologna研究法律者,接踵而至。因人地生疏之故,故組織團體以謀自衛,聲勢宏大,竟能力迫教師服從其規則。

英國之牛津(Oxford)大學,創于英國王Henry第二在位時代,殆系英國教師及學生不滿于巴黎大學之故,返國組織者。英國之劍橋(Cambridge)大學,與法國、西班牙、意大利諸國之大學,均蔚起于十三世紀;至于德國之大學,至今名滿世界,建設較遲,大抵皆始于十四世紀之后半期及十五世紀。北部歐洲大學,多仿巴黎,而南部歐洲大學,則多以Bologna大學為模范。

凡大學學生,經過數年之修業,乃受教授之考驗,如成績優美,則得加入教師團而為教師。今日歐洲、美洲大學之“學位”(degree),在中古時代實不過一種得充教師之資格。自十三世紀以后,雖無意充當教師之人,亦頗以獲得“碩士”或“博士”之學位為榮,而“碩士”、“博士”等名稱,實均拉丁文中教師之意。

中古時代大學中之學生,年齡不一,其幼者十三歲,其長者四十歲,間或有四十歲以上者。當時大學無校舍,其在巴黎,則教師講授多在稿街之拉丁區,蓋當日租用之教室每以稿鋪地,備學生踞坐聽講之用,故名其街為稿街云。當時無實驗,故無實驗室。學生所需者,Gratian之教會法,及《意見》各一部,Aristotle之著作一種,及醫書一冊而已。為教師者,僅就教科書逐句講解,學生圍而聽之,有時亦做筆記。教師及學生既無一定之校舍及校具,故往來自由,絕無拘束。如不滿于某城之待遇,則群遷居于他城。英國之牛津大學及德國之Leipzic大學,皆此種遷徙之結果也。

中古文科課程,在巴黎凡修業六年而畢業,可得碩士學位。研究之科目為論理學,各種科學——如物理、天文等——Aristotle之著作,哲學及倫理學。無歷史,亦無希臘文。拉丁文固屬必修者,然不甚注意羅馬時代之名著。至于各地之方言,則以為無學習之價值,且是時以近世各國文字所著之名著,皆尚未出世也。

8.中古時代之哲學

中古時代哲學中講授學問之特點,莫過于尊崇Aristotle之一事。教師所講授者大都在于解釋Aristotle各種著作之一部分——物理學也,形而上學也,論理學也,倫理學也,及其關于靈魂天地等著作也。Abelard當時所知者,僅Aristotle之論理學而已。至十三世紀初年Aristotle之科學著作,或自Constantinople或自西班牙之亞拉伯人傳入西部歐洲。拉丁文之翻譯本,每殘缺而不明,為教師者加以解釋,再旁及亞拉伯哲學家之意見,最后乃將其學說與基督教義調和之。畢生之力,蓋盡于此。

Aristotle當然非基督教徒。彼對于死后靈魂存在之說,本不深信;彼本不知有所謂《圣經》,亦不知有基督救人之說。在當時基督教徒眼中觀之,寧有不加排斥之理?然十三世紀時代之學者,極喜研究其論理學,而崇拜其學問之淵博。當日之神學大家,如Albertus Magnus(一二八〇年卒)及Thomas Aquinas(一二七四年卒)輩,竟評注其著作而不疑。當時人均稱Aristotle為“唯一之哲學家”,群以彼之學問之淵博,殆出諸上帝之意,俾世人有所折衷。故Aristotle之地位,在當時與《圣經》、教會神父、教會法律及羅馬法律等,合為人類動作及各種科學之指導。

中古教師之哲學、神學及討論方法,在歷史上稱之曰學校哲學(Scholasticism),此種哲學,既不研究希臘、羅馬之文學,在今日視之,無異一種磽瘠無益之求學方法。然吾人試披誦Thomas Aquinas之著作,即知學校哲學家亦每具有精深之眼光及淵博之學問,自承識見之短絀,而具表示思想之能力。當時人所受論理學之訓練,雖不能增加人類之知識,然學者每能辨別一切,條理井然,則皆研究論理學之效也。

當十三世紀時代,已有人批評端賴Aristotle以求知識之非是。此種批評家之最著者,當推英國Francis派之修道士名Roger Bacon者(約一二九〇年卒)其人。彼謂即使Aristotle為最智之人,然彼僅種知識之樹而已,而此樹“尚未生枝,亦未產果”。“假使吾人之生命無涯,吾人斷難達到知識完全之域。至今尚無人能完全了解天然,以描寫一蠅之特點。蠅之色何以如此?蠅之足何以限于此數?尚無人能道其理由。”Bacon以為求真方法,與其苦心研究Aristotle之不良翻譯本,遠不若用實物試驗之為愈。嘗謂:“假使如吾之愿,吾必盡焚Aristotle之著作,蓋研究此種著作,不但徒費光陰,而且產生謬誤及增加愚昧也。”吾人即此可知雖在大學中學校哲學盛行時代,亦已有人隱開近世實驗方法之端矣。

9.中古史初半期之回顧

吾人以上所述者,乃中古初半期八百年之歷史,自五世紀起至十三世紀止,中間變化之重大,與近世史中所見者初無少異。

就表面觀之,日耳曼民族之南下,除擾亂秩序外,絕無貢獻。以Charlemagne之英明,亦僅能暫時約束擾亂之分子而已;一旦去世,則其子孫有分裂國土之事,而北蠻,匈牙利人,Slav種人及回教徒有侵入之舉,西部歐洲之狀況,遂一返七八世紀之舊。

Charlemagne卒后二百余年,西部歐洲方面,方有進步之象。十一世紀之狀況,吾人所知者甚鮮。當日之著名學者雖多湮沒而不彰,然十一世紀之時代實為十二世紀開明時代之先聲。——故Abelard及St.Bernard,律師、詩人、建筑家及哲學家,莫不驟然出世也。

故中古史可以顯分為二期。Gregory第七及William the Conqueror以前之時代,四方云擾,人民蒙昧,西部歐洲雖有重大之變化,然稱為“黑暗時代”,實非過當;至于中古時代之后半期,則人類事業,皆有進步之觀。至十三世紀末年,種種進步,已肇其基。近世歐洲狀況與羅馬帝國時代之不同,實始于是時。言其著者,則有下列之各端:

第一,民族國家,蔚然興起,以代昔日之羅馬帝國。封建諸侯之勢漸衰,而中央政府之力日大,西部歐洲統一之局,至是絕望。

第二,教會以教皇為首領而握有政權,隱然為羅馬帝國之繼起者。組織完備,儼同專制之王國,實可謂為中古時代最有勢力之國家。當十三世紀初年教皇Innocent第三在位時,實為教會極盛之時代。至十三世紀末年,民族國家之政府漸恢復其應有之政權,而教會及教士漸以宗教之職務為限。

第三,社會上除教士及貴族外,另有新階級發生,漸形得勢。因佃奴解放,城市建設,商業興盛之故,工商界中人,廣擁巨資,遂占勢力,近世之社會,乃造端焉。

第四,近世之語言文字,漸形發達。自日耳曼民族入侵以后,五六百年之間,凡學者皆用拉丁文。自十一世紀以后,各國文字乃起而代之。至是雖不諳拉丁文者,亦能讀法國文、南部法國文、德國文、英國文、西班牙文及意大利文所著之傳奇及詩歌矣。當日教育之權,雖尚握諸教士之手,然俗人之著書求學者,漸形增多,學問遂不為教會中人所獨有。

第五,一一〇〇年時,即有人研究羅馬法律及教會法律、論理學、哲學及神學等。Aristotle之著作,備受當時學者之研究,引起學問之熱忱。大學制度,亦日形發達,為近世文明之特點。

第六,學者對于Aristotle之著作,漸生不滿之意,有獨立研究之趨向。Roger Bacon輩諸科學家,實肇近世天然科學之首基。

第七,審美觀念,漸形發達,發泄于十二、十三兩世紀教堂建筑之上。此種建筑,實當時美術家所創造,非古代建筑之依樣畫葫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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