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就是野冰場，這項活動就是滑冰。

為什么說野冰場有陽剛氣，適合男孩子？答案很簡單，因為這里是打野架最多的地方。

北方孩子大部分的童年樂趣都跟冰雪有關，慢慢寒冬，在沒有電腦游戲的年代，孩子們的消遣也就簡單了許多。

有雪的地方，不難找到冰。有了冰，就有趣了。

滑冰、打出溜滑、抽冰嘎、拉狗爬犁……因難易程度不同，分別吸引著不同年齡段的人。

最簡單的就是打出溜滑，女孩子和年齡小的比較喜歡。助跑幾下，快速的沖向冰面，腳底穩穩的抓著地面，上身輕微的晃動保持平衡，人在冰面上一沖即過，比跑的還快，向要飛起來一樣。冬天一到，幾乎每隔一段路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不受地理位置的限制。住在平房里的人家，每天都要往門外潑水，水凍成冰，稍厚點就可以玩了。

在諸多冰上運動，最難的就是滑冰了，也最能體現個人技術。與其它不入流的游戲相比，滑冰更顯高級。

從入冬開始下第一場雪后，用不了多久，有水的湖泊或者大大小小的人工水坑都會凍個瓷實。本地人會用土法子將冰面磨平，附近還會臨時支幾個攤子，租賣冰刀鞋。野冰場散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吸引著附近的人來玩。

好的野冰場要同時具備幾個特點，交通便利、冰面夠平夠大，甚至有的冰場附近還有專人負責磨冰刀。

這樣的地方，大家自然趨之若鶩。因為都是附近的人來玩，又沒有人收費，自古以來，沒有主權的領土往往就是戰爭的中心。溜冰場也不能逃脫。市里一共就幾個地點可以滑冰，好的地方自然大家都爭搶著去。本地的小流氓就跟聞著肉味的蒼蠅一樣，在這些冰場上盤旋著，嚶嚶的亂舞。

倒不是他們有多愛運動，實則是閑的無事，惹是生非也得找點由頭。在一塊溜冰場上宣布主權，就算是一種流氓的消遣。

所以，當一個地理位置絕佳、冰面整齊的冰場上有點動靜出現時，蒼蠅們就炸開了鍋。

一般來說，方浮萍幾個人選的溜冰場是比較有技巧的，除了滿足好冰場的幾個條件之外，還有一個必要條件，就是歪瓜裂棗幾個人肯定會有人認識常在這里混的小混混。一般熟人碰面，都會留三分顏面，以后江湖行走的時候，大家碰到了也不致于太難看。

今天領方池水過來的地方，選的還是去年常來的地方。

本來和歪瓜裂棗、靳剛約好的，大家放學一起過來。結果不巧，放學后，班主任留下所有男生在學校搬煤，這也是每年冬天一項必須要完成的體力勞動。方浮萍想著，搬煤最多也就半個小時，而且溜冰場是同一個地點，即使有什么不好的人，也很可能是熟面孔，都知道自己和歪瓜裂棗從小玩到大，一般人都不太會去招惹。交代了猴子幾句，就先回家帶方池水過來了。

可是，有時候事情就是發生在了這個短短的半個小時里。

因為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天地間還是以白色作為主色調。就連路兩邊的樹都被松軟的白雪覆蓋著，單單是眼睛看到的景色，那厚厚的白雪像極了松軟的棉絮，兩種極其相似的事物卻代表著完全不同的溫度，二者又那么協調的融合在了一起。就好像眼下，方浮萍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風吹掉了，可是看見方池水一路雀躍的過來，心里卻好似有棉絮覆蓋著的松軟溫暖。

白色的雪世界是極美的，冰面上、空氣中不定時的飛舞著一些零落的雪花，被僅有的陽光一晃，亮晶晶的跳躍在整個空間里，美的不真實。當這一幅素白色的畫面里，出現一抹紅時，紅色就顯的異常艷麗。

方浮萍性子冷淡，但是偏愛鮮艷的顏色，尤其是紅色。冬天幾乎每天都穿這件通紅的半身羽絨服。所以，當她出現在白茫茫的冰場上時，被白雪一映，耀眼極了。

鮮紅色的衣服，趁上方浮萍秀麗之極的臉蛋，從走向冰場開始，就有各種眼光交織著掃向這邊。

方池水原本是個機靈透頂的孩子，之前剛到這里，身世劇變一直沒怎么緩過來，連帶著聰明都留在了原來的歲月。這段時間快樂了許多，自然機靈勁兒也回來了。

方池水也感覺到了不一樣的眼光，心里有點忐忑。

“萍姐，我覺得好多人都在看你。”方池水雙手插在了口袋里，頭上戴著一個針織的帽子，低了低頭，將下巴向方浮萍的方向轉了一個微小的角度，這樣，方浮萍既能聽到自己說話，自己也能觀察附近的情況。

“不用管他們，都是一群垃圾，我們玩我們的。”方浮萍不以為意。

“萍姐，要不我們等會兒猴哥他們幾個？”方池水有點不安的建議，那些人比自己大了至少七八歲，就他和方浮萍兩個人，真有麻煩恐怕要吃虧。方池水倒是不擔心自己，一個大小伙子，幾個小流氓還能把自己咋滴？只是有點擔心方浮萍。

方浮萍從話里聽出了方池水的擔心，心里覺得好笑。

“你在擔心我？”方浮萍沖著方池水，列著嘴笑。方浮萍平時不怎么愛笑，都是板著臉，偶爾笑了一下，方池水發現，她的眼睛會瞇起來，眼尾略微下垂，居然帶著一絲柔媚的感覺。

方池水還在觀察方浮萍的表情，沒等說出話來，對面飄過來兩聲口哨聲。顯然，也有人看到了方浮萍難得的笑臉。聽到口哨聲，方浮萍皺了皺眉頭，一臉不耐煩，拉著方池水走到了角落的凳子上，準備換鞋。

方浮萍不是沒有感覺到這些不善的眼神，因心有底氣，并不太把這些人當回事。而且，她深知，越是躲閃，恐怕這些人越是膽大。真的在一個野冰場轉悠的流氓，也沒幾兩得瑟肉，真動起手來，也不一定誰吃虧。

方浮萍將準備好的男款冰刀鞋拿了出來，仔細檢查了一下啊刀刃，發現沒有磕崩的地方，遞給方池水。方池水不再多說話，默默的穿著鞋，眼睛不時的往外看著。方浮萍感覺到了方池水的不安。

“不用怕，池子，有我在呢。”

方池水心里嘀咕，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的。但是看到方浮萍一臉淡定的樣子，總覺得再說點什么有點不好。于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池子，會滑嗎？”

方池水已經換好了鞋，站起來，用腳在冰面上剁了剁。

“會滑，以前總玩！”說著，眉眼都跟著飛了起來。

方浮萍覺得好笑，看著跟自己年齡相差不多，其實就是一個孩子。

“你先慢慢滑幾下試試，看看冰刀合適不？”

方池水聽話的溜開了一段距離，只滑開了兩步，然后原地打了一個圈，又一個用力，雙腳一起沖了過來，準確的站在了方浮萍面前。

看了方池水這兩下子，方浮萍知道他不但會滑冰，而且還滑得很不錯。方浮萍滿意的點了點頭。

“去玩吧，我換了鞋就過來。”

看著方池水慢慢的滑到冰面中間，方浮萍才拿起自己的冰刀鞋。

就在方浮萍低頭系冰刀上面的鞋帶時，眼前出現了一雙冰刀鞋。方浮萍心里冷笑了一下。

真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

方浮萍慢悠悠的系鞋帶，并不打算那么快的抬頭，眼前的人，似乎也不著急，就在方浮萍打算站起來時，方池水急沖沖的滑了過來。

吱嘎一聲，冰刀劃過冰面的聲音有些刺耳，方池水來勢洶洶。

“姐，你認識他？”

方池水壓抑著語氣里的緊張感，方浮萍一愣。

第一反應不是自己面前的這個陌生人是否心懷不軌，而是方池水的這聲稱呼。

這么久以來，方池水從來沒單獨稱呼一個姐字，叫萍姐和叫姐，那親近程度是不一樣的。萍姐可以是鄰居，可以是朋友，但是一個姐字，那是親人。

心中一暖，方浮萍不自覺的樂了一下。

方浮萍穩穩的站了起來，與后退了一步，與剛剛站在眼前的人對視。

“你先去那邊滑，姐一會兒就過來。”方浮萍聲音冷冷的，方池水卻固執的站在一邊，不肯動。方浮萍沒再理會，轉頭看向眼前的陌生人。

方浮萍抬了一下下巴，面色有點冷淡，對著面前的人說。

“有事兒？”

方池水覺得，就氣場而言，方浮萍絕對有大姐大的感覺。對面的人大概是穿的少，語氣都被凍了拐了彎，乍一比較，方浮萍全勝。

“老妹兒，看你一個人玩挺沒意思的，哥帶你滑啊。”

說話的是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大冬天的只穿了一個皮夾克，風一吹嘎啦嘎啦響，臉和耳朵都因為天氣寒冷，凍的通紅。寒冷往往使人縮瑟，要想維持風度就只能靠硬撐的表情。

方浮萍冷哼了一聲。

“你眼睛瞎了？”

方浮萍是指自己和方池水一起，不是一個人。

“草，小妞挺辣啊，哥幾個挺無聊的，這里也沒別人，你就別繃著了，一會兒你要是吃虧，你這個弟弟恐怕也幫不上忙。”

這就是威脅了，說話間，又湊過來幾個人，把方池水和方浮萍圍在了中間。方池水主動靠近了方浮萍，想著真要是動手，怎么也的不能讓方浮萍吃虧。

“乖兒子，老娘我現在沒心情陪你，要不，你先在一邊看會兒？”

方浮萍一樣的冷淡語氣，似乎并沒把幾個人看在眼里。幾個人開始罵罵咧咧的要往前湊，方浮萍冷不丁的，又說了一句。

“這里不是大鵬的場子嗎？你們幾個從哪個洞里滾出來的？”

方浮萍提到的大鵬，是每年在這里的小混混，跟胖丫很熟，以前來的時候總是請幾個人吃雪糕。

果然，剛剛開口的人停了一下。這就是江湖盤道兒了，既然提了人，一般都會給點面子。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顯然是知道大鵬這個人的。僵持了幾秒鐘，后面又來了一個人，雙手扒拉開一個縫，站在了方浮萍面前。

“呦，小姑娘，認識的人不少啊……”說話的聲音黏糊糊的，讓人很不舒服。

一個生面孔，方浮萍沒見過。

人與人之間其實也是有一定的辨識規律的，就比方說眼前的這個人，方浮萍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人不是本市的，這個人也不是在冰場上找麻煩的小混混。

穿的普普通通，走在路上跟普通人沒有什么區別，但是眼神異常的陰冷，加上怪異的語氣，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就好像會刮臉一樣。方浮萍心里覺得不對，嘴上卻沒露怯。

“誰家的狗鏈子沒拴好，把你給放出來了。”

方浮萍一句比一句不客氣，方池水聽的汗都下來了，雖然知道方浮萍不好惹，還是覺得膽子太大，真的要是動起手來，就有把握不吃虧嗎？

對面的人也沒想到方浮萍一點都不服軟，幾個人有點不太確定這個女孩的來路，猶豫了一下。剛剛說話的人用一副看戲的神情，輕蔑的哼了一聲。

“嘴皮子倒是挺利索，我倒是看不出，你哪來的底氣。”

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眼神兒緊緊粘盯著方浮萍的臉，慢慢的觀察，語氣輕蔑，眼神得意。

眼看要走到方浮萍的面前了，方浮萍還是一動沒動。

方池水以前也打過架，知道這個時候要做好準別了。掃了一眼周圍，看到腳邊不遠處有一塊板磚。

再回頭，只見那個人，緩緩地抬起戴手套的手，抬起了方浮萍的下巴。

方池水覺得心都要蹦出來了，眼看著對方人多，估計打也打不過，但是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方浮萍吃虧，正準備低頭拿板磚的時候，眼前一花。

只見方浮萍用力抓住了這個人的手，往上抬了一下，這人站不穩想要往前撲，方浮萍向后滑了一下，抬起穿著冰刀的腳。

手用力往前拉，腳用力向后踹，一腳結結實實的壓在了那人的臉上。那人四仰八叉的趴在了冰面上，咚的一聲。

就在大家看下地面人的那一剎那，方浮萍就著剛剛的那一腳，直接半蹲下來，一只腿支著地面，另一只腿呈圓弧一樣掃了一圈，因都是站在冰面上，穿著冰刀鞋要維持平衡本來就十分困難，再加上方浮萍的這一串動作奇快，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時，已經東倒西歪的躺在冰面上了。

方浮萍拉著方池水快速的朝外面滑了出去。

直到都滑出去十多米，后面才陸續的響起來罵罵咧咧的叫罵聲。等到那幾個人互相扶著，好不容易站起來時，方浮萍和方池水已經占到冰場的另一側。方池水拉著方浮萍，見那些人沒那么快過來，趕緊說。

“姐，你快跑，我幫你攔著。”

方浮萍轉頭看了一眼方池水，小臉因為緊張都紅了起來，方浮萍突然有一種養了孩子，孩子長大報恩的感覺。在這么嚴肅的情形下，竟然頗為開心。

方池水看著方浮萍似乎要笑，急的都快哭了。

“池子，姐跟你說，一會兒還有好戲看，你信不信？”

方浮萍拉開自己背包的拉鏈，順手拿出兩個沙包，這個小東西女生之間非常流行，用碎布縫成一個正方體，里面包一些糧食，是很多游戲的道具。

方浮萍把沙包在手里掂量了兩下，嘴角得意的上揚一下。抬起一只腳，借著冰刀的鋒利在布袋上劃開了一個口子。冰場對面的人已經站起來了，要往這邊沖，方浮萍在原地沒動，冷冷的看著他們。

幾個人被一個女孩子耍了，異常的憤怒，見方浮萍還沒有閃躲的意思，牟足了勁兒往這邊滑。方池水不自覺的又想低頭找板磚。

有過溜冰經驗的人都知道，這項運動的神奇之處就在于起步不快，加速需要力量，等速度加上來后，想停下也是沒那么容易的。

慣性，方浮萍想，這個物理現象是在是太神奇了。

冰場本就是不規則的形狀，方浮萍站在的位置是一個角落。面向對面的人，幾個人也不是全無經驗的小痞子，呈扇形圍了過來。

方浮萍看到這幾個人速度越來越快，滑到了目測的最佳位置。彎下腰，手順著冰面輕輕一揚，只見冰面上出現了無數個圓滾滾的黃豆粒，順著方浮萍的手向前滾了出去。